第126章|永不重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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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堅聽了,沉默半晌,才道:「小心使得萬年船。廣兒所慮,不無道理。關於上古秘典,朕下密詔問冼阿英,即知李靖是否說謊。醴成鄉之事極為蹊蹺,說不定你三叔確實與他有過來往。疑人不用,朕實言相告,韓擒虎之功實可為國公,亦可二品,享諡號,可世襲。然而賀若弼也好,韓擒虎也罷,終非我們楊家人……這些都不說了,朕給你一道密詔:李靖永不重用,或因情勢再用,但官職絕不能超過五品,否則一旦成了氣候,尾大不掉。據李圓通說,韓擒虎將宅子給了李靖,朕會派人秘密監視,一有動靜,即刻抓捕。」

  楊廣大喜,跪地磕頭:「父皇聖明。」

  楊堅又道:「李圓通辦事不力,但他是朕家僕,仍然值得信任。此次查辦李靖雖證據不足,但也查出俊兒在晉陽胡作非為。他修的那個行宮,破破爛爛,離長安又遠,朕和你母后能去住麼?還不是為了他自己揮霍,打著朕的旗號而已。你傳詔停建晉陽行宮,放民歸家。長安雖熱,老父就悶在這仁壽殿算了,哪也不想去。」

  楊廣伏在地上,抬頭道:「兒臣雖在江南,但無時無刻不記掛父皇母后。其實兒臣已著人選了一個避暑佳所,非漢武帝時甘泉宮所比,就在岐州之北。此地山環水抱,冬暖夏涼,景色宜人,樹木茂密,利於營建。若父皇恩准,兒臣諫言命楊素為大監,宇文愷為檢校將作大匠,開春即可動工。」

  楊堅摸了摸鬍子,點頭道:「此地倒是離京城不遠,利於車駕往返。准你所奏。本殿名仁壽殿,新建之行宮,就叫仁壽宮吧。你去知會老五,他是雍州牧,也要出些力。」

  楊廣這才起身退下。出了仁壽殿,腳步變得輕快起來。

  楊廣走後,楊堅有些睏乏,靠在榻上閉目養神。獨孤玄不敢打擾,拿了錦被輕輕給他蓋上,退出去了。

  楊堅做了一個夢,夢見楊瓚口噴黑血,雙目出火,張開雙臂向他撲來。楊堅嚇得一身冷汗,「啊呀」一聲醒了過來,翻身坐起。

  燭火搖曳中,不見獨孤玄,卻見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道士,青衣小帽,手握一柄拂塵,站在榻前。少年目光深若寒潭,楊堅能從他的瞳仁里看到自己的面龐:額頭突出,眉長而尾部下垂,鼻貫天庭,蘭廷豐隆,唇若覆舟。

  楊堅見少年,宛若少年時代的自己,心頭就明白了,開言道:「朕知道你是誰。」

  那少年定定地看著楊堅,道:「你當然知道我是誰,因為我只有眼睛與你不像。」

  楊堅感覺自己的心有一種揉搓過的痛,眼眶頓時潮濕了:「是。你眼睛像你母親,如同彎月掛在夜空,普照四方……不過,你是如何進來的?」

  少年道:「你盡可高聲說話,因為侍衛和太監已被我弄『睡』了。」

  楊堅道:「朕是問你如何進來的?」

  少年道:「陛下,我可以進入任何所在,皇宮也不例外。」

  楊堅愛憐地看著他:「孫先生好麼?」

  少年道:「好。」

  楊堅道:「十多年了,你一定受了不少苦?」

  少年道:「世人皆苦。」

  楊堅道:「你叫何名?」

  少年道:「袁天罡。」

  楊堅嘆道:「朕有五個兒子……不,有六個,但只有你長得最像我。你現在長大了,有沒有想過到朝中來做官?」

  袁天罡道:「沒想過。也不會想,更不會做。」

  楊堅示意他坐下。袁天罡不坐,仍然站著。

  楊堅道:「無論如何,朕……我是你的父親。今夜你就是來殺我,我亦無憾。天下做父親的都一樣,就是希望自己的孩子康健懂事,長大成人。」

  袁天罡道:「我不會殺你。我不殺人,不殺任何人。師父只教我救人。」

  楊堅心頭湧起一股溫暖:「天罡,若你願意,我願背負罵名,正式認親,你可為親王。」

  袁天罡道:「功名利祿,王公卿相,於我如浮雲。我奉師命來京城看望陛下,看望李靖,如此而已。」

  楊堅道:「看一眼就好,就好……其實這些年,我總記掛你,雖然沒見過你的模樣。我總是在想,你的哥哥們都在爭權奪利,你在做甚?」

  袁天罡道:「我沒有哥哥,母親早死了;也沒有父親,我是一個孤兒。」

  楊堅心頭一陣難過,眼淚流了出來:「孩兒,我知道這些年你受盡苦頭,也怨我沒有盡一絲一毫父親的責任……我對不起你,請你不要恨我。」


  袁天罡道:「我不恨你,我也不恨任何人。我只是一個小道士,每日修行而已。我不懂帝王將相的心,帝王將相也不懂我的心。我過完一生歸於塵土,王圖霸業最終也歸於塵土。」

  楊堅道:「你還小,你再大一些,就會明白男兒沒有志向、沒有功名,就會被人欺侮被人凌辱,奪走財富、名位,甚至性命!為父……我年少時也只想和阿三在野地里瘋跑,吃酸棗,追黃狗,但長大後身不由己!先朝將我推到宰相的位置上,我不為天下之主,就會被亂刃分屍!我當了皇帝後,四處都是荊棘,八方都是陷阱,沒有真正睡過一個好覺,沒有真正快樂過一天!我愛你母親,她是我的最愛,我甚至願意為她獻出生命。但是,皇后家世和暗中力量太過強大,我沒有退路。我厭惡獨孤氏,她心腸狠毒,不擇手段……可我有何法子?她生了五個兒子,個個都讓我頭疼欲裂,因為他們都想當這個該死的皇帝!個個變得不擇手段……孩子,你覺得我該如何做?」

  袁天罡道:「我不知道。你是天下之主,我現在尚不能自己作主。你平時無法將這些話向任何人說,所以你才說給我聽,因為我是局外人,方外人。」

  楊堅一愕:「孩子,你小小年紀,就能洞若觀火,武功智計,不輸你五個……他們。說吧,你來見我,要我做甚都行,要宮中任何物件也可。」

  袁天罡道:「我只要陛下一句話。」

  楊堅看著他:「你儘管說。」

  袁天罡道:「撤銷監視李靖的密詔。」

  楊堅點頭,道:「我答應你。如果你還需要我撤銷『李靖官不過五品』的密詔,也可。」

  袁天罡搖搖頭:「不必。你不知李靖,他是一個心懷仁愛之人,他當年只有十二歲,就捨身救我護我,不顧自己的性命。他願放棄寶馬不坐,與流犯在風雪中步行。他會為被姦淫的婦女、被冤殺的老人流淚。一個突厥女子為他而死,他至今不願娶妻。這種人怎會加害陛下?禍亂朝綱?魚肉百姓?請陛下不要再疑他與楊瓚有何關聯,須知輕身功夫必練童子功,就如同這般……」話音猶在楊堅的耳中震顫,袁天罡身影倏然一閃,如一縷青煙消失在燭光的盡頭。

  楊堅起身張望,不見了袁天罡;追離寢宮,只見獨孤玄趴在帳幔之下呼呼大睡;追到殿中,千牛備身斜靠在柱子上流著哈喇子;追出殿外,一隊巡夜的禁衛正緩緩走來。

  夜空明澈,有流星划過。

  領頭的將軍元胄見了楊堅,單腿跪地,垂首道:「微臣參見陛下。夜已深,還請陛下回宮就寢。」

  楊堅擺手道:「不要緊,不要緊……適逢良辰,朕出來看看星象而已。都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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