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棘卿斷案（下）
李靖道：「流犯是罪人，但他們未必該死；我也不是好心，若是李尚書看到那些老人、婦女、孩童掙扎在死亡邊緣，大概也會自掏腰包救助。聖上教導臣民要心存善念，若看到老人孩子餓死不管，豈非禽獸不如？」
李圓通戟指欲罵，瞥見身旁的薛胄神情肅然，強又忍住。
李靖道：「還有一事，草民必須上陳薛棘卿：我先前解押的流犯確為二百四十四人，但在晉陽行宮築地時，劉鷹揚殺死兩名老人，至今屍骨無存，故只有二百四十二名流犯；劉鷹揚還在女流犯向氏如廁時將其姦污，害得向氏數次輕生，幸好及時發現勸慰才保住性命。草民懇請刑部發海捕文書，早日將劉鷹揚抓捕歸案，以故意殺人罪、姦淫婦女罪審判該犯。」
李圓通實在忍不住，大喝道：「好你個李靖，拒不認罪，還反咬一口！好吧，就算你典當自家財物，最多也只能支撐到汾陽，而且你聲稱是真染了疫病，請問李公子，你又是從哪裡變出財物、藥物來的？到了馬邑惡陽嶺下，你又是從哪裡變出財物，迅速讓一個不毛之地變成世外桃源的？」
李靖道：「草民曾跟隨大醫孫思邈先生學過醫，也曾為當今聖上療過病，疫病雖然難治，但不是沒有辦法，北地山澤藥物不及秦嶺藥效，然而發動二百餘人採集，授以保養調息之法，並非難事。大隋立國以來，民風淳樸，北地百姓家境殷實，草民四處求助，沿路討要，二百四十二人終於未被餓死。抵達馬邑郡，太守衛英忠雖不讓流犯進城，但仍撥付三日口糧，堪堪捱到邊境。邊境有大商謝康途，其所建的來復莊中外知名。此人斷了雙腿，但心存善念，得知這批流犯要在邊境生存，慷慨捐贈牛羊、糧食、衣物，並提供農具、木料、氈帳，流犯們都稱謝公為活菩薩。」
薛胄道：「馬邑來復莊謝公的確知名，朝廷也曾嘉獎其為邊境互市立功，然而謝公何以如此慷慨？若都如此，流民豈不都跑到馬邑去了？」
李靖道：「薛棘卿之言有理，但當今國泰民安，聖上推行均田之後，百姓都有自己的田地，誰會背井離鄉遠赴邊境去吃白食？這裡頭還有個緣故，李靖不敢隱瞞：當年謝公在樅陽被賊人砍斷雙腿，命在旦夕，是巫山女俠及時救助，由在下背負，陸地水上共行程一千餘里。謝公後來與巫山女俠弟子越秀成婚，回故地馬邑定居，並重開商路。當時我救謝公不過舉手之勞，但謝公將草民視作恩人，見我等無法在冰封雪凍的邊地存活，主動提供了一些物資。這些均是實情，如有半句隱瞞，李靖甘願受罰。」
眾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覺得李靖所言有理有據。李圓通霍地起身，戟指喝道：「李靖，你今日巧言詭辯，將自己的罪責推得乾乾淨淨不說，反而把自己說成一個有大功於國、有大德於世的好官、清官，上至天子，下至百姓，你都有恩有德，有情有義，從未乾過一件壞事，也未殺過一人，陰九、崔十是互毆而死，劉鷹揚、裴四也是死於非命，晉陽疫情是因你高明醫術萬人得救，沿途官商百姓聞聽你解押流犯過境紛紛簞食壺漿相迎！你不僅無罪，還有大功於社稷，是也不是？」
眾官見他氣成那個樣子，都忍住沒敢發笑。
李靖盯著他的眼睛：「除了簞食壺漿相迎，李尚書方才所言，大致不差。」
李圓通氣得七竅生煙，轉頭看著薛胄：「薛棘卿，李靖這等大膽狂徒，切不可縱容。本尚書請大理寺以謀反罪、殺人罪、欺君罪、造言罪判處李靖極刑並夷三族，以儆效尤；裴十二與李靖串通為流犯提供財物，以共謀罪論處。」
薛胄看了看趙綽、李諤和房彥謙三人，問道：「三位有何話說？」
趙綽道：「我一直察聽諸位論辯，未曾表意，薛棘卿也未作定論，感覺此案極為奇怪。其一，李靖孤身一人帶領二百餘流犯抵達北地，已屬不易，為何還能做出如此多的案子？卻沒有一條站得住腳的動因？李尚書羅列這些罪名，從案卷的人證物證來看，無一能夠坐實，縱使推斷也有諸多漏洞，將這些株連三族、處以極刑的名目集中扣在一名年輕官吏身上，別說本朝，翻遍史書亦是罕聞。其二，李靖從八品小吏，李尚書正三品大員，縱使要查辦李靖，也用不著李尚書親自出馬千里押送，派一掌固即可，或最多派一主事，如此職不配事，大費周章，令人費解。其三，大理寺三堂會審，今日主審陪審職級，按慣例，疑犯低於五品職事官無法配齊，然而尚書省下文審理且要今日判定，尚書省雖無事不總，但職權上仍只統轄六部，無權對九寺、御史台發令，若此風助長，將來職權不明，恐混亂朝綱，不可收拾。我作為大理少卿，協助薛棘卿審理案件，只對聖上負責，你刑部莫要頤指氣使，數度拿官品壓人。其四，大理寺審案，向來是卷宗齊全，人證物證齊備，所犯之罪亦早有名目，而李尚書在這裡叫嚷了兩個時辰，從辰到午，不斷添加罪名，不停生出是非，連事先拘押裴掌柜也不知會大理寺和御史台。此種審案，變成了吵嘴，形同兒戲，我實在看不下去。若要我贊同李尚書之言，乾脆刑部連我也鎖拿了再安上幾個罪名了事。我話已說完，不復再言，請薛棘卿定奪。」
李圓通氣得嘴都歪了。開堂以來，趙綽除了問及流犯之數，一直緘口不言，但此人剛直不阿，朝野知名，資歷又老，李圓通不好直接反駁，強自忍耐。
薛胄又問詢李諤和房彥謙，二人均對趙綽之論附議。
薛胄咳嗽一聲，輕拍了一下撫尺，道：「聽判。李靖一案，事實不清，證據不足，無從定罪，但因確有諸多疑點，先押回大理寺獄，待有新據再審，無新據月內無罪釋放；由於李靖涉案，雖有功績，但不宜再行履職，大理寺將把案卷抄送吏部，保留仕籍，免除一切官職；大興城乾運商號掌柜裴十二，無從證實與李靖同謀，且無提供物資之實，刑部立即無罪釋放，並承擔用刑後診療等費，旬內賠償；責令刑部尚書李圓通，無據拘捕合法商人，濫用私刑，本寺判處罰俸一年。如有不服，可詣闕申訴。」
李圓通再次站起，就要發作，忽聽一人撫掌笑道：「久聞薛棘卿處法平允，趙少卿清正剛直，今日在後堂聆聽訟判兩個多時辰，果然名不虛傳，令廣受益良多。」
眾人一齊看去，只見晉王楊廣從後堂走出，身後跟著宇文述。
李圓通戟指欲罵，瞥見身旁的薛胄神情肅然，強又忍住。
李靖道：「還有一事，草民必須上陳薛棘卿：我先前解押的流犯確為二百四十四人，但在晉陽行宮築地時，劉鷹揚殺死兩名老人，至今屍骨無存，故只有二百四十二名流犯；劉鷹揚還在女流犯向氏如廁時將其姦污，害得向氏數次輕生，幸好及時發現勸慰才保住性命。草民懇請刑部發海捕文書，早日將劉鷹揚抓捕歸案，以故意殺人罪、姦淫婦女罪審判該犯。」
李圓通實在忍不住，大喝道：「好你個李靖，拒不認罪，還反咬一口！好吧，就算你典當自家財物，最多也只能支撐到汾陽，而且你聲稱是真染了疫病，請問李公子，你又是從哪裡變出財物、藥物來的？到了馬邑惡陽嶺下，你又是從哪裡變出財物，迅速讓一個不毛之地變成世外桃源的？」
李靖道：「草民曾跟隨大醫孫思邈先生學過醫，也曾為當今聖上療過病，疫病雖然難治，但不是沒有辦法，北地山澤藥物不及秦嶺藥效，然而發動二百餘人採集，授以保養調息之法，並非難事。大隋立國以來，民風淳樸，北地百姓家境殷實，草民四處求助，沿路討要，二百四十二人終於未被餓死。抵達馬邑郡，太守衛英忠雖不讓流犯進城，但仍撥付三日口糧，堪堪捱到邊境。邊境有大商謝康途，其所建的來復莊中外知名。此人斷了雙腿，但心存善念，得知這批流犯要在邊境生存，慷慨捐贈牛羊、糧食、衣物，並提供農具、木料、氈帳，流犯們都稱謝公為活菩薩。」
薛胄道：「馬邑來復莊謝公的確知名，朝廷也曾嘉獎其為邊境互市立功，然而謝公何以如此慷慨？若都如此，流民豈不都跑到馬邑去了？」
李靖道：「薛棘卿之言有理，但當今國泰民安，聖上推行均田之後，百姓都有自己的田地，誰會背井離鄉遠赴邊境去吃白食？這裡頭還有個緣故，李靖不敢隱瞞：當年謝公在樅陽被賊人砍斷雙腿，命在旦夕，是巫山女俠及時救助，由在下背負，陸地水上共行程一千餘里。謝公後來與巫山女俠弟子越秀成婚，回故地馬邑定居，並重開商路。當時我救謝公不過舉手之勞，但謝公將草民視作恩人，見我等無法在冰封雪凍的邊地存活，主動提供了一些物資。這些均是實情，如有半句隱瞞，李靖甘願受罰。」
眾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覺得李靖所言有理有據。李圓通霍地起身，戟指喝道：「李靖，你今日巧言詭辯，將自己的罪責推得乾乾淨淨不說，反而把自己說成一個有大功於國、有大德於世的好官、清官，上至天子，下至百姓，你都有恩有德，有情有義，從未乾過一件壞事，也未殺過一人，陰九、崔十是互毆而死，劉鷹揚、裴四也是死於非命，晉陽疫情是因你高明醫術萬人得救，沿途官商百姓聞聽你解押流犯過境紛紛簞食壺漿相迎！你不僅無罪，還有大功於社稷，是也不是？」
眾官見他氣成那個樣子，都忍住沒敢發笑。
李靖盯著他的眼睛：「除了簞食壺漿相迎，李尚書方才所言，大致不差。」
李圓通氣得七竅生煙，轉頭看著薛胄：「薛棘卿，李靖這等大膽狂徒，切不可縱容。本尚書請大理寺以謀反罪、殺人罪、欺君罪、造言罪判處李靖極刑並夷三族，以儆效尤；裴十二與李靖串通為流犯提供財物，以共謀罪論處。」
薛胄看了看趙綽、李諤和房彥謙三人，問道：「三位有何話說？」
趙綽道：「我一直察聽諸位論辯，未曾表意，薛棘卿也未作定論，感覺此案極為奇怪。其一，李靖孤身一人帶領二百餘流犯抵達北地，已屬不易，為何還能做出如此多的案子？卻沒有一條站得住腳的動因？李尚書羅列這些罪名，從案卷的人證物證來看，無一能夠坐實，縱使推斷也有諸多漏洞，將這些株連三族、處以極刑的名目集中扣在一名年輕官吏身上，別說本朝，翻遍史書亦是罕聞。其二，李靖從八品小吏，李尚書正三品大員，縱使要查辦李靖，也用不著李尚書親自出馬千里押送，派一掌固即可，或最多派一主事，如此職不配事，大費周章，令人費解。其三，大理寺三堂會審，今日主審陪審職級，按慣例，疑犯低於五品職事官無法配齊，然而尚書省下文審理且要今日判定，尚書省雖無事不總，但職權上仍只統轄六部，無權對九寺、御史台發令，若此風助長，將來職權不明，恐混亂朝綱，不可收拾。我作為大理少卿，協助薛棘卿審理案件，只對聖上負責，你刑部莫要頤指氣使，數度拿官品壓人。其四，大理寺審案，向來是卷宗齊全，人證物證齊備，所犯之罪亦早有名目，而李尚書在這裡叫嚷了兩個時辰，從辰到午，不斷添加罪名，不停生出是非，連事先拘押裴掌柜也不知會大理寺和御史台。此種審案，變成了吵嘴，形同兒戲，我實在看不下去。若要我贊同李尚書之言，乾脆刑部連我也鎖拿了再安上幾個罪名了事。我話已說完，不復再言，請薛棘卿定奪。」
李圓通氣得嘴都歪了。開堂以來，趙綽除了問及流犯之數，一直緘口不言，但此人剛直不阿，朝野知名，資歷又老，李圓通不好直接反駁，強自忍耐。
薛胄又問詢李諤和房彥謙，二人均對趙綽之論附議。
薛胄咳嗽一聲，輕拍了一下撫尺，道：「聽判。李靖一案，事實不清，證據不足，無從定罪，但因確有諸多疑點，先押回大理寺獄，待有新據再審，無新據月內無罪釋放；由於李靖涉案，雖有功績，但不宜再行履職，大理寺將把案卷抄送吏部，保留仕籍，免除一切官職；大興城乾運商號掌柜裴十二，無從證實與李靖同謀，且無提供物資之實，刑部立即無罪釋放，並承擔用刑後診療等費，旬內賠償；責令刑部尚書李圓通，無據拘捕合法商人，濫用私刑，本寺判處罰俸一年。如有不服，可詣闕申訴。」
李圓通再次站起，就要發作，忽聽一人撫掌笑道：「久聞薛棘卿處法平允，趙少卿清正剛直，今日在後堂聆聽訟判兩個多時辰，果然名不虛傳，令廣受益良多。」
眾人一齊看去，只見晉王楊廣從後堂走出，身後跟著宇文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