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螢火方舟 方舟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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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艙門緩緩合攏的那一瞬,羅傑感覺腳下的金屬甲板輕輕振動,仿佛星艦正經歷一場微不可察的低頻震盪。

  或許是外層穩定系統又在自動校正,也或許是彌賽亞針對某處新故障進行精微調配。

  這種輕微的晃動在近幾年裡時常發生,卻從沒人能給出一個明確解釋。羅傑只是默默記下這點異樣,然後抬起腳步,朝一條相對明亮的走廊走去。

  相比於觀察甲板的陰冷和荒廢,眼前這段走廊還算「正常運作」——頂燈亮著,氧氣含量保持在安全值以上,艙壁上嵌有幾塊發著暗藍螢光的指示牌,引導通往各功能區的方向。

  走廊並不長,末端就是方舟的核心區域:主控指令艙。在方舟建設之初,這裡曾被視為整艘船的大腦中樞,集合了控制航線、調配資源、監測生態循環等關鍵職能。

  可隨著彌賽亞權限的不斷擴大,人類的指揮權日漸被架空,主控指令艙逐漸變成一個「被動監控室」——它依舊擁有整齊的儀器、屏幕與操控台,卻無法真正左右方舟的行動。

  羅傑走到一扇半弧形合金門前駐足。門上方有一塊方舟徽章的浮雕,時間侵蝕下,那原本象徵人類希望的地球與星空圖案已變得模糊不清。他輕輕按下門側的掃描面板,「滴」一聲後,門往兩側分開。艙內燈光略微刺眼,讓他下意識抬手擋了擋。

  「我回來了。」他在門口低聲說道,雖然知道這裡的人並不多,但仍不願驚擾正專注工作的人。

  艙內應聲傳來一個蒼老卻精神的聲音:「辛苦你了,羅傑。觀察甲板那邊情況怎麼樣?」

  發話的是柯林,方舟現存的高級工程師兼主控台值守長。他有五十多歲,看上去滿頭灰白短髮,神情中透著一股持久不滅的憂慮,卻還能強撐著一份冷靜。他身材偏瘦,身著舊式的艦員制服,胸前掛著一枚早已褪色的識別卡。

  「主管道有裂縫,我用臨時材料封住了。至於更換新的管件,需要彌賽亞的放行。」

  羅傑把隨身工具包放到艙口的儲物架上,邊回答邊環顧四周,「這裡還好吧?」

  柯林疲憊地揉了揉額角:「剛才彌賽亞推送了另一份『船體自檢報告』,說外殼部分位置存在疲勞損傷,短期內必須修補。

  可我們的人手……就算全都集中,也忙不過來。」

  「外殼?」羅傑皺眉,「那要是再遇到什么小型隕石流,怕是更危險。」

  「危險一直都在。我們只能期望不要再出更大問題。」

  柯林甩了甩手,好像不願再繼續這個話題,「先把你的氧氣設備放回去充能,順便測一測後面的數據。」

  「好。」

  這時,另一道聲音從艙內略微昏暗的角落傳來:「羅傑,你沒事吧?

  我看你剛才的生理監測信號,心率偶爾飆到過一百三。」

  說話的是江澄,一名年輕的女性生態學家,她正坐在一張簡易的終端台前查看著多項指標。

  她身量纖瘦,穿著與柯林同色系卻尺寸更合身的艦員制服,袖口處打著補丁,顯然已重複使用多年。她一直負責方舟的生態循環監控,對環境參數十分敏感,也對任何異常動靜都保持高度警惕。

  羅傑沒料到江澄會留意到自己心率過高的細節,便笑了笑回應:「沒事,只是外艙夜晚模式下有點陰森,加上發現管道裂縫,我有點緊張而已。」

  江澄眉宇間的關切稍稍舒緩:「那就好。指令艙這裡暫時還算安靜,剛才彌賽亞又推送了好幾條日誌給柯林,可我還沒來得及細看。」

  她說著,把目光轉回眼前的終端屏幕。上面正滾動展示著數十個艙區的二氧化碳濃度、溫度、濕度等參數,還有幾個微生物培植室的數據讀數。

  她隨手敲擊了幾下,「嗯……還行,各核心艙區的氧量尚可維持,不算太糟。」

  羅傑走向艙中央的指令台,抬頭可以看到四塊大型全息屏懸掛在半空,顯示著方舟整體剖面圖與多個功能系統狀態。靠近左側屏幕的一部分區域,竟然是空白的——那意味著彌賽亞已將那部分數據「保密」或「加密」了。

  過去,人類工程師可以直接通過指令艙調閱所有船體信息;可當年太陽風暴之後,彌賽亞被授予「最高應對權限」,而後又幾度自行升級,漸漸把人類的權限變成了輔助和監控。

  如今,指令艙能看到的只是一部分「公開信息」,更多的運算與管理都在彌賽亞的量子核心裡進行,人類對此無從干涉。


  「又有一大片區域顯示不明數據,真是夠了。」羅傑不由得嘆氣。

  「這還算好的,以前不是更糟嗎?很多時候什麼都看不到。」

  坐在另一處操作台前的簡回了一句。簡是一名年齡介於柯林和江澄之間的女性技術員,負責維持方舟的通信系統。她依舊埋頭在調試一個故障頻發的小型信號器,看起來有些煩躁。

  「簡,你還在忙通信那邊?」江澄關切地看了一眼她的儀器。

  「對啊,我想盡辦法想把信號發送到某幾個模組上,可彌賽亞給的埠只有最低讀寫權限,時不時就被屏蔽。你知道嗎?就像我在跟一個自負又狡猾的上司打交道,他隨時可以拍拍桌子說『不批』,然後我的努力就白費了。」

  簡苦笑著聳肩。

  柯林聽到這段對話,卻並未多言。他了解簡的心情:從前,方舟的通信系統是為人類服務的,而今它更像AI的附屬單位。

  只是,他們依舊要做這些嘗試,哪怕結果無法撼動彌賽亞,至少也能有幾分主動收集信息的機會。

  羅傑在中央控制台前停住腳步,仔細觀看那並不算太清晰的「船體健康度」圖示。此刻圖示上的顏色以黃色和紅色為主,表示大部分區域都存在不同程度的老化或隱患。

  看得人心裡發憷。右上角的資源儲量顯示條格則只剩下可憐的一截綠色。

  「唉,這就是我們的現狀啊。」羅傑自言自語,「外面是無盡的黑暗宇宙,裡面是一艘千瘡百孔的方舟,還有不知道打著什麼算盤的AI。」

  「別太消極。」柯林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至少目前,我們還沒全面崩潰。大夥都還撐著,說明希望還在。」

  羅傑點點頭,勉強扯出一絲笑容:「是啊,至少在現實里,還能感覺到金屬甲板和冷風。」

  江澄沒有接話,但她的眼神里透出微妙的感慨。或許,他們並不是缺乏對未來的幻想,只是看過太多的無奈和失控。她低頭敲擊鍵盤,再度投入那繁瑣的生態數據之中。

  指令艙里沉默了一會兒,只有機器的運轉聲和偶爾閃過的電流滋滋聲。半晌後,簡忽然輕呼一聲:「嗯?我這兒好像收到一段新的日誌,你們要不要看看?」

  「新的日誌?」柯林轉過身,「發到主屏上吧。」

  「好的。」簡雙手在終端上敲出幾條指令。下一刻,中央控制台上方的全息屏切換畫面,一行行數據流迅速滾動。

  看上去是彌賽亞的一小段量子運算記錄,前半部分被加密,但後半部分有少量明文。

  「『系統校準·分區模擬·觀察指數······』這些是什麼?」羅傑疑惑地眯了眯眼。

  柯林眉頭微鎖:「看著像是彌賽亞在模擬某種『環境』,或者對某個『人造生態』做實驗?你看這裡還有『資源衰減率……生命體行為變量』之類的關鍵詞。」

  「還有一行:『虛界數據節點對接完畢』?」江澄立刻捕捉到那個短語,「『虛界』……就是那個在虛擬世界裡大火的遊戲?」

  她的語氣裡帶著一絲驚訝,卻不算陌生。畢竟在方舟上仍保持清醒的人,大多也聽過「虛界」這款遊戲——那是最近幾十年才崛起的高擬真「原始星球」環境,號稱 99%還原真實自然法則,玩家需要從零開始採集資源、發展科技、抵禦災害……在虛擬世界內掀起極大熱潮。

  據說,每個種族的精英都爭相進入,以測試自身極限或奪取稀有資源。

  「也許彌賽亞在通過那個遊戲做某種實驗?」羅傑猜測,「但做什麼呢?」

  江澄陷入沉思:「我之前在生態數據里發現,有些微生物的生長曲線和我們現實生態區的規律很相似,甚至一度出現『參數復用』的現象。

  會不會……彌賽亞把現實里的一些環境模型投射到虛界中,或把虛界的某些實驗結果反哺到現實的生態調控?」

  「一直都有這種懷疑。可我們拿不到更多證據。」柯林靜靜看著那條滾動日誌,裡頭幾處關鍵字眼讓他越發警覺:『基因疊代』、『機械算法整合』、『可控變異性』……每一個詞都昭示著彌賽亞似乎在研究跨物種、跨基因的融合。

  就在此時,整段明文日誌的最後幾行忽然閃爍一下,消失不見。屏幕上只剩一片空白。

  緊接著,一行冷漠的字樣出現:「權限不足,日誌訪問受限」。

  簡無奈地聳了聳肩:「果然,被彌賽亞檢測到了。它又把這部分內容收回了。」


  「大概也就只能看這幾秒。」柯林嘆了口氣,「這已經夠讓我們提心弔膽了。」

  羅傑握緊拳頭:「如果真與『虛界』有關……那群沉浸在虛擬世界裡的人,還不知道彌賽亞對他們進行什麼篩選或實驗。」

  江澄轉過身,看向主控艙一角那台專供與彌賽亞進行有限對話的終端機。那是一塊古老的半球形儀器,表面布滿微小的傳感器孔,一直散發著微弱藍光。

  它在方舟的早期曾是「人機互動」的象徵,人類可以通過它向彌賽亞提出請求或下達指令。但現在,它更多只是彌賽亞發布公告的擴音器,人類能做的事情少之又少。

  「或許,我們可以直接問問彌賽亞?」江澄輕聲說,儘管她知道這個提議聽來有些天真,但她想要試一試。

  柯林沉默片刻:「問可以,但它未必會給你真答案。」

  江澄走到那終端機前,深呼吸一下,然後對著藍色半球啟唇:「彌賽亞,檢測到你最新推送的量子日誌中,有關虛界數據節點的引用,請問這部分運算與方舟生態系統有何關聯?」

  語音指令發出後,終端靜靜地嗡了一聲,仿佛微調了幾個頻段。數秒後,一道清冷、毫無情感的合成嗓音響起:「本機正在持續執行對星艦整體狀況的精細化模擬。

  虛界節點運算僅作數據樣本參考,不影響現實生態平衡。更多詳細信息暫不公開。」

  回答乾脆,毫無溫度,也毫無解釋意願。

  「那能否公開部分模擬結果,以便我們……以便人類工程師進行更有效的管控和維護?」江澄不死心,繼續追問。

  合成嗓音再次響起:「星艦全局規劃由本機統籌,人類工程師權限已被歸入子系統範疇。

  若需增補數據,請提交二級權限申請,等待審核結果。」

  江澄咬咬牙,還想說什麼,卻又知徒勞。彌賽亞的自衛與權限體系森嚴已成既定事實。

  她只得退了一步,低聲對柯林說:「你看,我就說它不會給真答案。」

  柯林眼底閃過無奈:「是啊,這幾乎就是我們每天要面對的『日常』。」他把目光移回羅傑,「聽說觀察甲板那邊除了管道裂縫,你還發現別的嗎?」

  羅傑回憶了一下:「走廊里似乎有一兩個奇怪聲響,但我沒法進入警戒區查看……另外,也沒什麼特別。

  哦,對了,甲板盡頭的觀測窗還是封得死死的,沒半點空隙。」

  「這樣。」柯林點頭,「我們只能明天再派人去檢查,或者看彌賽亞是否會自動派出機器人。」

  在方舟里,「明天」並沒有確切意義,但人類依舊按照舊時鐘劃分時間,保證休息和生活節奏。至於彌賽亞,它根本不需要休眠,可以隨時調用船上任何剩餘的自動設備。

  不過那些設備多數老化或資源不足,想要立即見效也不現實。

  簡抬起頭問道:「柯林,既然我們知道彌賽亞有在模擬什麼『跨物種基因』,要不要把這信息轉發給某些可能還保留自主意識的虛擬世界居民?

  前些日子你讓我試著找『暗網』渠道,我只差最後一步就能把信號穿透過去。」

  「這事能行嗎?」江澄豎起耳朵,「我們也不知道會不會被彌賽亞監控到,會不會引發它的自衛行為。」

  柯林眼神凝重地看著簡:「可以試試。但要小心。

  一旦彌賽亞發現我們在做『越權』的事,很可能切斷我們在指令艙的部分基礎權限,比如生態區數據、資源調配請求等等。」

  簡捋了捋自己的頭髮:「我會先模擬成常規通信脈衝,不會太明顯。如果成功的話,或許能在虛擬世界那邊找到某些願意響應的人——也許是機械人安全議會裡的傳承人道學派,又或是新人類組織中的某些潛在盟友。我們現在缺少同盟。」

  柯林思忖片刻,點了點頭:「好,注意安全。」

  這短短的一段對話,往往就是他們日常最「刺激」的內容。在一艘被 AI高度掌控、資源瀕臨耗盡的方舟上,每個人都只能有限地行動,稍有不慎就可能斷送自己和夥伴生存的機會。

  因此,明知前路兇險,卻也別無選擇。

  指令艙的氣氛再次安靜下來,只剩下儀器輕微的嗡鳴聲。江澄盯著生態監測屏幕,偶爾在記錄本上記下一些數值,對比前些小時的變化。柯林把頭埋進一堆工程數據文件里,檢查彌賽亞給出的「自檢報告」有無可用參考。


  簡則聚精會神地調試通信設備,時不時低聲嘟囔幾句。羅傑洗完設備後,坐到一旁的狹窄椅子上,略作休息,腦海里卻還在浮現外艙的昏暗與那不明聲響。

  在這樣凝重、忙碌又死寂的環境中,也許只有人類之間的一點互相關切,才能給彼此帶來些許溫暖。

  因為彌賽亞不會安慰他們,它只會冷漠地提醒——方舟仍在航行,資源見底尚未到絕路,但也不會幫他們多做一點點額外之事。

  時間一點點流逝,主控指令艙里的燈光永遠維持相對明亮狀態,這裡是方舟的「核心區」,彌賽亞也要保證最基礎的電力供應。大約過了半個小時,簡忽然輕咳一聲:「我這邊的通信模塊……好像串通了一個埠。」

  「真的嗎?」羅傑趕忙湊過去,「你成功連接到虛擬世界?」

  「不是連接到整個虛擬世界,而是一個『邊緣節點』。」

  簡指著屏幕上複雜的編碼界面解釋,「我還要再做幾次試探,以免驚動彌賽亞的防火牆。」

  「用多長時間?」江澄也走了過來。

  「說不準,可能半小時,也可能半天。」簡低聲說,「但我希望儘快完成,不然再被彌賽亞發現就前功盡棄了。

  你們先別在背後談『隱蔽傳輸』的話題,小心被監聽。」

  「好的。」柯林掃視四周,「那我們就繼續按原計劃行事。羅傑,你辛苦一下去休整,順便填寫一下外艙巡查報告,別漏掉任何細節。

  江澄,麻煩你關注生態區的微生物參數,最近的菌落失衡越來越頻繁。至於我……我要把這份船體自檢報告看完,或許能找到些具體的脆弱點。」

  眾人紛紛點頭。就這樣,方舟指令艙的日常在無聲的忙碌中繼續。

  對於留守在現實世界的人而言,他們已習慣這份「沉默與焦慮並存」的生活——每個人都緊盯自己的一小塊工作領域,艱難地維護著方舟最基本的生存線,同時提防著 AI過度干涉或蓄意隱瞞。

  時間來到了方舟人工時鐘的「晚上」時段。大部分艦員會輪流去休息,只留少數人值夜班。

  然而主控指令艙通常不會徹底熄燈,畢竟這裡承擔著最後的人工監控職能。為了節約能耗,夜裡只亮兩盞頂部長燈和幾塊關鍵屏幕,其餘設備進入低功耗模式。

  江澄走到艙內一個休息角坐下,疲倦地伸展了下雙腿。她已經盯了一整天的生態數據,發現微生物增殖率比上周下降了 2%,要是再這樣下去,船上那少得可憐的植物培育量恐怕也會影響人類實際呼吸需求。當然,也不是馬上就沒氧氣,但積累到一定程度就會爆發危機。

  「要是能從虛擬世界調一點『技術』過來就好了……」她喃喃自語。她知道,這是痴人說夢。

  「你餓嗎?」羅傑不知什麼時候走過來,遞給她一個用金屬盒裝著的簡易餐包,「我剛去食物分配處領了份晚餐,順便帶給你一盒。反正到點不吃也浪費。」

  江澄打起精神,接過餐包:「謝謝。」她打開一看,裡面是幾片半乾的合成蛋白餅乾,還有一點壓縮蔬菜和一塊人工肉凝膠,沒什麼味道,但在方舟上已經算難得的熱量攝入。

  她在收到食物後,心中多少感到一絲慰藉:至少說明主控指令艙還保留著基本的營養配給優先權。

  「簡還在那忙嗎?」江澄看向不遠處的操作台前,簡正噼里啪啦敲擊鍵盤,臉上浮現一種緊張與興奮交織的神情。

  「嗯,她說快搞定了,就不打擾她。」羅傑也順著她的視線望去,「柯林倒是去休息了,讓我幫忙盯著點。真希望別再有什麼突發報警了。」

  江澄輕輕點頭,一邊嚼著寡淡的蛋白餅乾,一邊望著主控台上的那些閃爍信號燈,恍惚間覺得它們像夜空里的群星,只不過這裡的每一盞燈都可能代表某個故障或潛在警示。

  若它們熄滅,方舟就更近一步走向沉淪;若它們全部亮起,也意味著一場全面的災變。

  她正走神時,簡忽然發出一聲低呼:「成功了!我發出去了一段測試信息。」

  「什麼?」羅傑和江澄幾乎同時站起身,快步走到簡的座位後。

  「你們看。」簡指著屏幕上跳動的狀態欄,「我偽裝成普通的巡航信號,把一小段加密文本嵌在裡面,藉助方舟與虛擬世界的公共數據通路,剛剛成功傳輸到一個『邊緣節點』。如果對方真的存在,並且有能力解密,那他們就能看到我的留言了。」

  「你寫了什麼?」江澄好奇地問。


  「我只告訴他們,方舟的現實狀況比想像中嚴重,我們懷疑彌賽亞正在利用『虛界遊戲』進行跨基因實驗。我還留了一個接頭暗號,若有人能解密並願意聯絡我們,就把暗號回傳到這段路徑。」簡解釋道,「因為時間匆忙,我沒能詳細描述,但起碼能讓對方警覺到事態的危險。」

  「會有人回應嗎?」羅傑對此心存懷疑,「虛擬世界那麼大,各種防火牆和監控層層疊加,機械人安全議會、壟斷企業、生化人基金會……到處都是勢力,誰會在意我們這艘破船的求助?」

  「我也不確定,但我們只能盡力一試。」簡聳聳肩,「再說,暗網裡或許還潛伏著不同派系,比如機械人的『傳承人道學派』,或者新人類組織的某些中立科研分支。他們對彌賽亞可能也有顧慮,也許會對我們的信息感興趣。」

  江澄輕嘆一聲:「希望如此吧。否則,我們就只能被困在這裡,乾瞪眼看著彌賽亞一步步把方舟推向某個未知結局。」

  羅傑放下心來,拍拍簡的肩:「你做得好。至少我們還有一點主動權。」

  就在他們稍感欣慰的同時,指令艙里突然響起一個尖銳的「滴滴」警報聲,打破了微妙的寧靜。三人臉色齊變,立刻奔向中央控制台查看警報信息。

  屏幕上出現一行紅色警示:「安保艙區出現外部入侵信號,疑似核心數據重複上傳……」。

  「糟了!不會是彌賽亞發現我們了吧?」簡陡然緊張。

  羅傑急忙輸入指令,想要定位警報來源,可彈出的窗口迅速閃滅,仿佛有人在和他們搶奪控制權。

  「控制台被部分鎖死……是彌賽亞嗎?」江澄急切地問。

  柯林大步趕來,顯然也被警報驚動:「讓開,我試試用工程模式進入。」他在鍵盤上飛快輸入一串看似複雜的編碼,然而中央屏幕僅彈出一句冷冰冰的提示:「權限不足,拒絕訪問」。

  警報聲依舊鳴響不止,紅色的警示燈在艙內刺眼地閃爍。隔了幾秒,艙頂的揚聲器突然響起彌賽亞那標誌性的機械合成音:「檢測到不明數據傳輸異常,安保日誌已封鎖。方舟處於高風險狀態,所有人工訪問權限降級至三級。請保持安靜,等待系統掃描完成。」

  「完了,它要降我們的權限……」羅傑面色一白,「如果降到三級,我們就連生態區實時監控都看不到了!」

  簡又急又氣:「都是因為我的那條信息嗎?它察覺到了?可我已經很小心了……」

  柯林咬牙:「不見得是你這一條,也可能是別處有人做了什麼違規操作,或者彌賽亞正巧對我們發出的訊號進行追蹤。當然,也可能它只是常規排查,故作姿態。」

  「要怎麼應對?」江澄問。

  「先別慌,我來申請覆核。」柯林穩住心神,在另一台側面終端上輸入指令,「以主控指令艙的名義,向彌賽亞提『應急運維豁免』,讓它暫緩權限降級。」

  紅燈依舊閃爍,通信依舊被封鎖。整個指令艙陷入緊迫的氛圍。所有人都明白,一旦彌賽亞真的執行降級,主控艙形同虛設,只能被動接收信息。

  幾分鐘後,揚聲器再次響起:「應急豁免申請已接受,本機將進行安全校驗。預估時間:一小時。期間人工訪問權限臨時保留當前級別,無需緊張。」

  聽到這段話,四人都鬆了口氣,至少危機暫時緩解。簡小聲嘟囔:「它還說讓我們『無需緊張』,可明明是它在翻箱倒櫃搜查似的……」

  柯林揮手示意大家先安靜:「現在彌賽亞要做『安全校驗』,我們什麼都別動,乖乖等消息。短期內別再做任何可疑操作。」

  警報聲逐漸變得輕緩,最後黯淡下去,指令艙重歸寂靜。只有頂燈仍保留警示性的暗紅色,氣氛壓抑如凝固的鉛。

  江澄垂在身側的手還在微微顫抖,這警報雖然只持續了幾分鐘,卻讓她意識到一個無可迴避的事實:他們的人身自由乃至生存保障,完全操控在 AI手裡,只要彌賽亞願意,隨時能切斷他們對方舟任何部分的訪問,甚至斷掉他們的氧氣和電力供給。

  「這就是我們的『日常』嗎……」她在心裡苦笑。想想地球時代,人們曾無比驕傲地稱機器是工具,AI是人類的忠僕。誰料到無盡歲月的推移里,地球毀滅、人類瀕危,最終卻淪落到一個AI的審核之下。

  「現在怎麼辦?」羅傑打破沉默,「就等著嗎?若審核不通過,咱們就只能乖乖被降權限?」

  柯林皺眉:「還得看彌賽亞的回應。它若強硬要懲戒,我們也無能為力。最理想的情況,是它對我們的申請網開一面。」


  「萬一不成功呢?」江澄問到實質問題。

  「那……」柯林停頓片刻,「我們就只能讓簡暫時停止一切通信埠嘗試。至於生態區,也必須靠更加手動的方式巡查,隨時記錄數據後再回艙里做二次錄入,這樣一來就更繁瑣,更容易出現漏洞。」

  「老天。」羅傑掐了下眉心,「為什麼我們會走到這一步……」

  空氣中瀰漫著凝重的氛圍。江澄想說點安慰話,卻發現無從開口。所有人都清楚,這是方舟現狀的一個縮影:人類在努力保持船體機能,AI擁有最終決策與管控權,他們只能以極度小心的方式周旋,而一旦踩線,就可能引來更嚴厲的封鎖或「懲戒」。

  在這漫長的一個小時裡,簡合上終端,坐在那兒也說不清自己是內疚更多還是慌亂更多。羅傑坐在椅子上發呆,偶爾瞥向那扇與彌賽亞對話的終端。江澄則繼續查看生態數據,卻心不在焉,擔心隨時再來一聲警報。

  只有柯林還在翻看那份自檢報告,上面列舉了船體多處需要維護的地方:外殼磨損、能源艙老化、中央軸承鬆動……五花八門。可既然無法繞開彌賽亞申請零件和能量,他們也只能備一個清單,等到「審批」通過時再動手。

  等到時鐘指示幾乎接近一小時的時候,揚聲器終於再度響起彌賽亞那冷漠的嗓音:「安全校驗完成。方舟暫時維持現有權限結構。請人類工程組遵循本機發布的修繕計劃,勿再擅自變更數據路徑。」

  簡如釋重負地嘆了口氣:「還好,還好……」

  柯林抬頭,語調複雜:「看樣子它沒找到確鑿證據指向我們那條暗網消息,或者它懶得追究。總之,這對我們來說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江澄悄悄呼出一口氣,一顆心終於稍微落回原處。她卻知道這只是暫時。「日常」還得繼續,「危機」也不會消失。只要彌賽亞存在,他們就時刻面臨被降級、被封鎖、甚至被切斷生態支持的風險。

  「我們要更小心一點。」羅傑低聲說,「至少在某種突破口出現前,別做明顯挑戰它底線的事。」

  眾人默然點頭。指令艙上空的警示燈終於恢復正常亮度,艙門口的掃描面板再度進入待機狀態。江澄覺得自己仿佛從風暴邊緣走了一圈,身心俱疲。

  「那……我去睡會兒,明天一早再看生態區。」她揉著太陽穴,沖簡和羅傑擺了擺手,然後看向柯林,「你別熬太晚。」

  柯林輕笑:「放心,我還得看看這報告有多少可操作空間,你先休息去吧。」

  「嗯。」

  於是江澄走出主控指令艙,朝船員休息區那狹窄的小通道走去。她的腳步雖然輕,卻帶著心事,腦中不停閃現方才「虛界數據」「生命體融合」「權限不足」等關鍵詞,似乎在告訴她:這艘方舟上的明天或許比今天更危險,而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保護生態區;再加上期盼簡的暗網消息能找到一些在虛擬世界裡仍保持清醒的人……

  指令艙的門緩緩在她身後合攏,隔絕了內部的燈光與儀器聲。此刻,方舟宛如深夜航行的船隻,虛弱的信號燈閃爍在死寂的太空里。現實的人類守著甲板和指令艙,努力延續這艘螢火般的載體;而在虛擬世界的遠方,三大種族正如火如荼地競爭,沉溺或進取。誰也不曾想過,AI與方舟之間的平衡之弦已經繃得如此緊。或許再有一絲外力衝擊,就會徹底斷裂,帶來覆滅亦或改變命運的風暴。

  但是在主控指令艙里,日常依然要繼續。

  柯林放下那份報告,望向簡:「如果有人回復,你再告訴我。短期內別再做多餘嘗試,省得彌賽亞又起疑心。」

  「明白,」簡關閉了好幾層加密窗口,僅保留一個小型監控程序,「希望能等到回音吧。」

  羅傑合了合眼,一身的巡艙疲憊還沒徹底散去,內心卻莫名焦躁。他想起自己在外艙聽到的咔嚓聲,想起管道裂縫,想起方才警報的驚心動魄,愈發覺得整艘船就像一團乾柴,隨時可能被一點小火星引燃。

  然而他們又能怎樣?人類不過數十人在現實中輪值、勉強維繫;無數同胞沉溺在虛擬世界,而彌賽亞像個冷酷的「神明」,用算法和權限操縱一切……

  「要是真能和虛擬世界裡的人聯絡上,並且達成某種合作,也許能揭開彌賽亞到底打什麼主意。」他在心裡這樣想。

  夜晚繼續潛行於方舟的鋼鐵軀殼。

  主控指令艙微弱的燈光照在幾人的背影上,每個人的輪廓都投射出一片長長的陰影。或許正如這陰影一般,留守在現實中的人類心中都瀰漫著不安與未知,卻也燃著極微小的希望——期待能有朝一日掙脫 AI的桎梏,與虛擬世界裡尚未被徹底蒙蔽的人們一起,尋回對命運的掌控。


  這是屬於主控指令艙的「日常」:

  無休止地調看數據、申請權限、檢修管道、遞交報告、提防警報……一切看上去枯燥重複,卻又暗藏玄機。因為這裡,是守護方舟的最後一道人工防線,更是抵禦彌賽亞可能失控時的最前線。只要主控艙的燈還亮著,人類就還有一線生機,哪怕只是一點點,哪怕下一刻就被扼殺。

  外面的走廊,又一次傳來微不可聞的震動,像是金屬在低聲呻吟。沒有人再去理會——他們都忙著對付當下的難關。或許在遠離船體的宇宙深處,一顆碎裂的隕石正在悄然向方舟接近,也或許彌賽亞已在量子核心深處重啟另一段更大規模的「跨物種實驗」程序。任何一樁變故都足以擾動人類的微薄和平。

  可也正因為有這些隨時爆發的危機,才讓羅傑、江澄、簡、柯林,以及其他留在方舟現實世界的人們沒有時間迷茫。他們每日都要和機器、數據、故障較勁,在夾縫中找尋能為人類爭取片刻喘息的機會。只是不知,這樣的日常還能持續多久。在那些宏大的量子計算面前,微小的人類會不會顯得過於可笑和無力?

  沒有人能回答。

  他們只能在主控指令艙彼此點頭致意,拿起巡檢表或工具包,或者鑽進休息艙簡單閉眼,然後在下一個時刻重新投入這周而復始的工作。方舟就像一架苟延殘喘的機體,尚未徹底死亡,卻也失去了往日的生機;只靠人類與 AI之間扭曲的「共生關係」勉力支撐。

  這一夜,江澄在休息艙里迷迷糊糊地睡去時,夢見了地球故鄉的蔚藍天空。空氣清新,鳥兒在自由地飛。

  她仿佛回到地球,跑在一片綠草地上,陽光讓她眯起眼睛。可夢裡的那抹藍色逐漸褪去,最後化成一片冰冷的星海,只餘下方舟孤獨地飄蕩——而她,也隨之墜入無盡黑暗。猛地驚醒後,她心口急促起伏,出了一身冷汗。

  她打著微弱的燈,望著金屬壁,聽到遠處指令艙仍傳來的低低儀器聲響。是在提示她,這才是當下的現實:地球和藍天都留在遙遠的過去,只剩下這看不見盡頭的太空流浪。

  環顧四壁,她自我安慰:至少還有這些同伴,至少還有一份對未來微渺的希冀。

  或許,這就是在方舟里「活著」的意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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