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5章 恕我無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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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85章 恕我無禮

  色彩斑斕的時空亂流,沖刷著戰鬼之身。將崔一更磨朽的歲月,只不過為斗昭擦亮了金輝。

  他便這樣自由的墜落,不斷衝撞。

  橫渡時空,一刀問歲……

  那猝然而發的戰意,已經給出了答案!

  嘩——

  紅底金邊的武服獵獵作響,天驍刀剌開了史書中的某一頁,斗昭躍下高空。

  像一尊太陽所化的天神,跳向了人間。

  太陽?

  斗昭在墜落之中金眸回望,恰見空中那輪大日,霎時間十分耀眼。從璀璨金輝之中,轟轟隆隆駛出一輛烈日戰車。白衣飄飄的重玄遵,正立於戰車上,手持青簡一卷,閒適地俯瞰人間,臉上似笑非笑。

  那轟隆隆的又豈止是戰車聲?但見晴空忽起雷電舞,萬里電光歸為寸芒,都嵌在劇老頭的眉心,他在電光之中臨世,似那執掌天刑的神!

  在他身後耀顯的熾白電光,索性化作了鎖鏈,純白色如蛛網,橫亘天穹——

  法家第一鎖鏈,法無二門。此鏈出,萬事不改,千歲難開!

  天穹已經覆為暗色,四下盡為幽光。而在這世界末日般的景象里,代表毀滅的神像已降臨。

  斗昭不再去看,一刀【天罰】,已經殺入這座勤苦書院最關鍵的地方——

  一座四面連橋的湖心小亭。

  亭以圍欄四合,欄亦連椅臨水,居中只有一方石質棋桌,兩張圓墩墩的石凳。

  只有面東的那張石凳上坐著人——那是一個清瘦的老者,顴骨較高,眼窩較深,霜發已半,眸子裡透出寒亮的光。他生得是嚴肅的,但坐在那裡,長衫微曳,臉上又似籠著一層令人親切的輝光。

  那輝光暈染著紅塵之性,似是憂思,似是悲懷,似是夜深人靜時,鑒照自我的感慨。

  他正在下棋。

  他的對面沒有人,但棋局攻勢凌厲。

  他並不是在跟自己對弈,只是跟他對弈的那個人,暫未能有形跡的體現。

  而他拈著一枚白色的棋子,懸在棋盤上空,卻是遲遲未能落下。

  這枚白棋圓潤精巧,似玉石磋磨,間中如有天隙一道——目力超卓者,隱約能看到,一線天光從這枚白棋的正中央垂落,筆直地點在棋盤上,亦在中央天元位。

  它是一柄劍。

  一柄驚世絕倫,貫穿古今,不顯於形,但宏大絕世,微渺如一的劍。

  此劍無名,或可名「一」,或可名……「道」!

  木簪白袍的李一,正站在涼亭頂上。他未入亭中,但劍已在棋上,逼停了落子。

  這是一盤什麼棋?

  斗昭心中生出這樣的疑問,又一刀將疑問斬碎。

  凡他人之所欲,非我之所求。一路萬載文華,千般文章,都斬碎。恍似燦陽照水,斗昭踏過石橋,提刀便入亭中,一刀斬性見我,殺盡了迷思,再一刀……天人五衰!

  拈子未落的老人,有片刻的怔然:「來得……這麼快麼?」

  話音方起,刀鋒迎面。

  那天人華萎,五衰絕鋒,來得是如此之凌厲,老人不得不抬起一根食指,按在刀鋒上。

  這一瞬間爆發的璨芒,如浪潮般席天捲地,而又翻覆回來,驟斂於指尖。

  老人的食指一瞬間枯皺,不僅被刀鋒迫得曲折,而且開始腐爛!

  但只聽「嘩嘩嘩」,書翻頁的聲音。

  這根食指一動如新,遭受的所有痛楚都如書上舊事,被翻過去了。乾乾淨淨筆直的食指,似有無限的生命力,不斷枯萎不斷新生,敲擊在刀鋒之上,有鏗然的響。

  他意識到斗昭是怎麼找到他的——斗昭橫刀相詢,在整個勤苦書院四萬多年的歷史裡,挑動了所有有資格被他感受的戰意。其人以戰入道,天驍求戰,無人可避。

  這些年輕人,真的是……

  他問:「遠道是客,見棋不解,何故?」

  斗昭收回了五光十色的天驍刀,也將那翻書的聲音都捲走。金身欺近,以身為刀,斬予一場白日夢!「某平生不好解棋,好解人也!」

  天地空轉,歲月已翻。文字不載,耳目不察。


  偌大的勤苦書院已經不見了。眼下只有茫茫之空,白色長橋。

  心懷紅塵諸事,身在白日夢中!

  左丘吾手上還捏著那枚白色棋子,人還坐著石凳,身已不在涼亭,去書院遠矣。

  他笑:「把我弄到這兒啦?」

  「外面人多嘴雜,恐先生受驚!」斗昭在漫長無際的長橋上踏行:「余者粗魯不名,先生不必見了。只有某家知書,雅好斯文,咱們可以秉燭夜談,切磋文章!」

  左丘吾身後生文竹,搖曳在白橋上。

  他隨手摺了一支,削成文簡,便長身而起,將捻著棋子的右手背到身後,以竹簡為劍,面迎那凌冽刀光,臉上帶笑:「未知是準備怎麼切我?」

  「那要看院長表現!」

  孤零零的石凳,兀佇在白橋。

  兩人團身一處,竹簡對著刀鋒,鏗鏘連響,漫天火星!

  左丘吾寒亮的眸光爬過刀脊,仿佛要照進斗昭那燦陽般的心:「一見就拔刀,實在難言禮貌。說起來……你到底弄清楚發生什麼事兒了嗎?」

  斗昭是打定主意要單殺勤苦書院院長,一試儒道之巔,刀絕宗師之名。故而鋪開白日夢,生怕他人干擾——那些個同僚,都不是省油的燈。

  此時此刻,刀都架上了,當然懶得跟左丘吾閒話,只悶聲道:「弄不弄清楚的,先把你捆起來再說。」

  左丘吾哈哈一笑:「若是捆對了,殺我可也,算是暢快!若是捆錯了呢?」

  斗昭抬手一刀:「算是保護!」

  勤苦書院都變成這樣子,這老小子還有心情談笑,能是什麼好人。

  這一刀如大寫意的潑墨般,斬出了連綿青山。亦在孤橋顯風景。

  左丘吾仰見而贊:「青州縹緲應不老!」

  當今楚帝潛龍時,曾獄中注《九丘》,是難得的對書山表示友善的楚國君主。斗昭斬出的這部儒家絕世刀典,亦名《九丘》,便是自此典籍源發。

  這一式【青州不老】,別有幾分楚地風流。

  以儒家刀典斬向儒家宗師,斗昭之狂可見也。

  左丘吾一生修史,其實很欣賞這樣鮮明的人物:「斗昭之狂也,或可為墨賦青書……」

  他提竹簡之劍而前:「人生兩難豈荊州!」

  【得失荊州】對【青州不老】。

  九丘對九丘。

  這一番暢快大戰,直殺得長橋漸短,白日偏斜。

  左丘吾並不催動任何儒家神通,僅以劍術與斗昭對攻,以史為鑑照今人,見招拆招,迎鋒卻鋒。

  他很快就將斗昭壓制,可斗昭卻越戰越勇。那一團刀光似永燃之金焰,無論如何都不能撲滅。

  白日夢中時如流沙,左丘吾倒也不緊不慢,只是一劍接一劍地往前進逼:「不打算呼喚你的朋友們嗎?」

  「老頭兒!」斗昭橫刀狂笑:「你還沒贏呢!」

  連身八斬,天裂九重,禍氣翻如海!他一刀又一刀地殺出來,似不斷嘶吼的惡獸。

  不知何時,天空下起了雨。

  廝殺中的兩人,竟覺微寒。

  高橋之下,雲霧散開,終於顯現了一片茫茫靜海。

  雨珠敲打在靜海上,泛開一圈一圈的漣漪。

  在某一個時刻,左丘吾忽而拔身驟轉,那一顆始終拈在指上的棋子,終於按出來,按在一截透雨而出的劍尖!

  劍鋒亮如雪,剖雨過白橋。

  天下名劍長相思,帶出了那蓋世無雙的身影。

  從一顆幻光萬轉的雨珠中殺出來,執劍青衫似飛鴻,飛鴻探爪雪成霧。

  左丘吾指尖的白棋,就這樣碎成粉末,簌簌而落。

  他不禁仰天——

  細看來,這漫天墜落的哪裡是雨珠?分明一一顆顆變幻莫測的仙念!

  如意仙術·此心忽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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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一顆雨珠,都在瘋狂地拉扯著情緒。雨珠連著雨珠,仙意貫通仙意,隱隱又結成陣型,合為一道接天連地的繁雜禁封。


  左丘吾咧嘴想笑,但又沉默。

  因為此禁……是【六爻山河禁】!

  不同的是彼為殘燕,此為全燕。

  不同的是……他為禁中人。

  「姜君!等你多時!」斗昭一見這身影,便高聲道:「我特意圈他在此,就是為了等你。咱倆速速把他拿下,休叫旁人搶功!」

  姜望簡直感動。

  無盡雨珠落下,頃成【六爻山河大燕禁】,山河成盤,覆載左丘吾於其上。

  那狂暴的海浪一撲,呼嘯著便將左丘吾卷離白日夢橋,撲進了潛意海中!

  斗昭劈刀而至時,長橋已空,徒留點滴雨痕。

  他金眸燦轉,二話不說便躍下——但高橋下雲霧一掩,天驍斬開時,那靜海竟然已失蹤!

  有心臭罵,恐高聲為人笑,武靴一抬,架橋便遠。

  轟隆隆,暗流涌動如雷霆。

  茫茫深海之中,無盡潛意之內。此兩意交匯之地,若非左丘吾被封鎮,還真落不到這裡來。

  左丘吾一手染白,一手提著竹簡劍,靜立在封鎮顯化的山河盤中。好整以暇地打量著這一切,對那位天下聞名的年輕人道:「老夫修史,略有所成。對燕朝的了解,應當比你多一些。姜真君可知道,為何當初創造此禁時,我只用殘燕山河入禁嗎?」

  姜望不動聲色地站在山河盤外,靜履暗流:「為何?」

  「因為月滿則虧。」左丘吾給予一個長者真誠的勸誡:「君不見,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他提竹簡劍為筆,憑空寫了個「燕」字,最後一筆落下時,那聲「焉」也結束。

  他筆下的封禁亢龍有悔,姜望所填的封禁卻飛龍在天,極致盛大。

  果然亡也!盛極則衰。

  儒家宗師只是輕輕一點,萬里山河便漸次垮塌,山河盤潰如流沙。

  姜望不發一言,只是靜看。

  左丘吾悠閒的眼神卻嚴肅起來,在自己熟悉的封禁里,看到了陌生風景——

  但見一方青鼎躍於其上,山河盤潰勢驟止。

  這座封鎮不但沒有在左丘吾的筆下崩潰,反而高岸於上,堅不可摧。死死將左丘吾囚禁在潛意海洋的最深處。

  姜望這時才問:「左院長可知,為何我學得殘燕,卻用其盛時?」

  左丘吾笑了笑:「倚老賣老,有些尷尬了。」

  他自然看得明白,這一記青天劍鼎,代表著無上王權。他當然想起來,姜望當年伐夏撞鼎,正重續了燕室鎮禍水的責!

  姜望用大燕皇朝之盛世山河入禁……因為他鎮得住。

  「左先生好像一點都不著急?」姜望問。

  「急也沒有用,你們來得太快了……」左丘吾淡然道:「既然已經做了所有的努力,那就等待最後的命運吧。」

  「努力嗎……」姜望在深海遠眺:「左先生坐弈的這片時空,是自金清嘉真人所延展的時空,他為顧師義立傳,倒沒有我想像的那麼俠氣縱橫。」

  左丘吾飽含深意地看著他:「書生落筆,筆鋒只為人物轉。走筆詼諧,或許端莊。滿紙荒唐,未必心酸。不可等而視之。」

  「受教了。」姜望彬彬有禮:「現在他已經被擒下,你在這片時空的所有布置都被抹掉,甚至於這片時空,也隨時會消失——左先生沒有什麼想說的嗎?」

  「你的同僚們很有效率!」左丘吾贊了一聲,然後道:「說起來姜真君奪我於長橋,單獨鎮我於此,是有什麼目的呢?」

  他笑著問:「也像剛才那位斗氏驕子,想要單割我顱,自壯聲名麼?」

  姜望淡聲道:「我為聲名累久矣!殺先生也壯不了多少。」

  他看著這位天下第一書院的院長:「有個人在你的封鎮裡待了三百三十二年零三個月又七天。大人物們做一些決定的時候往往太輕率——我沒有別的意思,也想讓你感受一下。」

  左丘吾沉默了。

  沉默在海水中蕩漾了不知多久。

  這位大宗師終是說道:「我知道他的痛苦——」

  「你無法感同身受。」姜望打斷他。

  當初孟天海的名字,就是左丘吾從歷史中找回。


  也是他幫天下緝刑司總長、景國歐陽頡找人蟲的線索。

  他做過的事情,對這個世界的貢獻,被人傳唱的、不被人知的,有很多。

  但過去是過去,現在是現在。

  錯誤的事情,不能被正確的經歷掩蓋。

  「左先生當年絕巔,放聲大笑,說——『從今無禮矣!』天下讀書者,奉為聖人言。」

  姜望張開的五指驟然握攏:「便恕我無禮吧。」

  他的聲音,凝成了雪。此身立於深海不動,但寒霜疾速蔓延。

  幾乎只是一轉念,整座潛意之海便凍結。

  當斗昭刀架白日夢,終於來到這片潛意之海的上空,低頭卻只看到……

  一座幾無邊界的巨大冰棺,散發著蠻荒遠古的寒意。

  磅礴道則凍成了冰棺上的霜,棺面上停著凋零的壽之花。

  這是由【凌霄章】所統御的凜冬仙術……

  如意·千秋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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