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八章 史書是這麼記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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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0章 史書是這麼記載的

  長樂庵位於東海,卻不在深處,而是近陸。

  天氣晴好時,即便是普通人站在海岸線放目遠眺,亦能在海天之間尋得那尊菩薩金身,於陽光籠罩下熠熠生輝。

  因為遙遠,故而渺小,然而當人們親眼看見那尊好似親臨塵世的菩薩時,依然會有一種被微渺光塵占據整個眼前世界的感覺,生出強烈的神往與崇拜之感。

  那座菩薩金身所在島嶼,即是長樂庵。

  庵名長樂,故而海雨天風不可侵,驚濤駭浪無法至,與佛經傳說中的妙境法場無有區別。

  在那些出海尋覓生機的普通漁民眼中,長樂庵就是黑夜最為明亮的那座燈塔,引領著每一個迷途者踏上安然歸家的道路。

  與過往不同的是,那尊菩薩金身上隱有殘缺破損焦黑跡象,就連陽光也無法完全掩埋。

  那是白皇帝以天道印喚來無數光柱降臨人間無數佛寺,誅殺無數為道休鑄就人間之佛的誦經僧人,所帶來的難以磨滅的沉重傷痕。

  每每庵中人經過菩薩金身之時,腳步都會不由自主地放緩,與敬畏尊崇無關,與恐懼很有關。

  殘缺菩薩金身坐落的那座最大的島不遠外,存在著一座鮮少有人在意的尋常小島,島上樹木不曾因寒冬的到來而凋零,時至今日依舊蒼翠欲滴。

  島上地勢起伏平緩,散落著數間佛寺,但庵主卻不在其中。

  尼姑面朝大海,靜觀海浪拍打礁石,濺成無數雪浪。

  庵主的眼裡依舊有著鮮活的意味,找不出將死之人的枯寂,給人一種平靜中蘊藏著喜樂的感覺。

  「要是沒有人能阻止,最遲在七天後,魔主就會來到庵里。」

  一道聲音在庵主耳邊響起。

  說話這人不僅僅是長樂庵的尼姑,還是名義上的大秦國師。

  明明身著尋常灰色衣衫,但卻絲毫無損其美貌,反而為其增添出一抹獨特的誘人味道。

  庵主輕聲說道:「你不想要見到魔主?」

  國師沉默片刻後,搖頭說道:「我只是不想長樂庵成為歷史。」

  「整個天下都知道司主正在著手圍殺魔主,為此調動所有可以調動的資源,世家與宗門,大秦最為精銳的玄甲重騎,甚至默許濟濼城中發生那樣的事情,只求為殺死魔主這件事多上一絲的可能,但……」

  她神情極為凝重說道:「司主偏偏從未與庵里說過哪怕一句話。」

  庵主笑了笑,笑容很是溫和,說道:「這讓你感到不安。」

  國師沒有否認,轉而問道:「您到底是怎麼想的,倘若魔主真持且慢登門拜訪,屆時庵里要為償還王祭的人情,讓庵里的弟子赴死嗎?」

  庵主聽著王祭二字,望向她的側臉,沒有說話。

  國師沒有避開,以為這沉默是在遲疑,繼續說道:「我認為庵里欠下的人情是屬於易水的。」

  庵主的笑容不曾消失,但還是無言。

  國師看著她,認真說道:「沒有人知道王祭死前發生的事情,那又有誰能確保且慢真的就該在魔主的手中呢?」

  庵主斂去笑意,似是若有所思,說道:「也許。」

  「辛苦您了。」

  國師起身,往後退上數步,行鄭重大禮。

  庵主始終沒有回頭。

  聽著腳步聲遠去,她沒有為此而感到疲倦與厭惡,只是有些唏噓。

  人之將死,尚未來得及留下幾許善言,世事已然無視她的生死提前變遷。

  庵主如何能看不出國師的想法?

  禪宗一敗塗地。

  慈航寺隨著道休身死道休,已無資格再為禪宗之首,長樂庵便有資格取而代之。

  國師亦能是日後的庵主,在成為庵主後她便能以國師之實,令禪宗與大秦再次媾和,縱使那必然是依附,又有什麼不好?

  而這一切的前提是長樂庵要在今次圍殺魔主中站隊正確。

  為此,國師來到她這個將死之人的面前,看似委婉而直接地要求她放棄償還虧欠王祭的人情,便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庵主不再去想這些事。

  她慢慢地閉上眼睛,讓濤聲入耳,掩去世事喧囂。


  在遠處,國師收回望向庵主的視線,漸漸放心。

  禪宗中人最擅長的永遠不是念經,而是隱忍。

  ——道休是絕無僅有的異類。

  想來庵主在今天的談話後,可以心安理得地垂簾閉目,不理世事。

  ……

  ……

  滄州位於東海之畔,坐擁滔滔大河的入海口,早在大秦立國前便已在人間負有盛名。

  自古以來的繁華商業航運讓這座城池未曾停下過擴張的腳步,各方勢力的利益在此糾纏不清,兼之長樂庵現任庵主醉心佛法,不願過分干預塵俗世事,以至於城中局勢好似一場大霧,撲朔迷離。

  然而……今天這霧卻散了。

  在濟濼外與顧濯錯過的三千玄甲重騎,依循命令抵達滄州,為王大將軍之副手所率。

  滄州城中的本土勢力尚未來得及做好準備,又有巡天司的強者到來,而這仍不是真正的結束。

  易水掌門魏青詞率三十劍修大駕光臨。

  再如何愚蠢的白痴,都知道滄州風雨將至。

  那些在平日裡掀起濃霧的本土強者,毫不猶豫地在今天展現出徹底退讓的姿態,不敢再動任何多餘的心思,按照著傳來的各種要求做好準備,迎接魔主的到來。

  滄州東城有座府邸,門匾無名,其主人卻名震天下。

  那位主人姓趙,其名為啟,號驕陽。

  府邸深處有書樓,窗戶正敞開,迎來的卻只有凜冽冬風。

  趙啟看著對坐那人,沒有說話。

  「朝廷,或者說司主的意思很清楚,人間安危在此一舉之上,還請閣下考慮清楚。」

  說完這句話後,自朝廷而來的男子起身離去,走得極快。

  王默推開書房的門,來到師父身前,低頭說道:「南前輩已經答應了。」

  趙啟平靜說道:「我想不出南宗拒絕的理由。」

  王默微怔,心想南前輩與青霄月一戰過後身負重傷至今未愈,何以沒有拒絕的理由,不解問道:「為什麼?」

  「道主用劍。」趙啟的解釋很清楚。

  王默懂了。

  在那位與他同姓氏的前輩死後,劍道這座奇崛險峻高峰之上,南宗放眼望去已是四顧無人。

  事已至此,南宗又怎忍目睹道主離去,而不與之戰上一場?

  王默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問道:「為什麼……師父您稱呼他為道主?」

  趙啟淡漠說道:「我從來都不在乎正邪,更何況他不見真邪。」

  王默聞言再怔,然後回憶起與顧濯在望京城中的長堤一戰,情緒變得十分複雜,久久無言。

  「師父,您覺得道主……若是執意孤行,最終會死在滄州城中嗎?」

  「會。」

  趙啟想著昨夜抱著與巡天司相同意思來見自己的那位國師,想著挾滿身風塵步入未央宮的那個少年,眼神愈發沉靜。

  王默皺起眉頭,問道:「司主已經墜境,庵主囿於人情與自己的傷勢無法出手,皇帝陛下在未央宮時不曾出手,這一次想來也不會出手,按照道主現在展現出來的殺力,為何您會有這樣的判斷?」

  話剛說完,他後知後覺般地醒過神來,意識到這個判斷必然是源自於師父已經做出的決定。

  是啊,道主之死將會是一場人間前所未有的盛宴,賓客們將會以刀劍為筷,暢飲鮮血,痛啖其肉。

  又有幾人能忍得住不入座呢?

  趙啟看了王默一眼,什麼都沒有解釋,只是說了句話。

  「皇帝陛下不見得只是旁觀。」

  他輕聲說著,回想起數年前發生在雲夢澤的那場變故,隱約覺得與如今的滄州有相似之處。

  都是與道主有關的變故,不是麼?

  雲夢澤最後以盈虛之死告終,那這次呢?

  ……

  ……

  輕舟逆流而上,在江面留下蔓延十餘里的波浪,仿佛為刀鋒所斬開。

  裴今歌本就是人世間最了不起的那把刀。

  黑裙隨風翩然起舞。


  她的髮絲卻未曾凌亂,被一根束帶仔細束起,露出白淨的脖頸。

  與滄州城越來越近,最初北上之時的不確定與遲疑,好似都已隨著浪花被遠遠拋去。

  北上前,余笙曾對她說過幾句話,關於顧濯。

  「你說得對,眾叛親離或許是事實。」

  「如今沒有誰能站在他的身邊。」

  「但這世上總有些事情是和站隊無關的。」

  正是這三句話,讓裴今歌最終做出北上的決定。

  她不知道那個決定是對是錯,但她確定那是自己想做的事情,為此可以付出許多。

  一念及此,她忽然覺得此次滄州,或許還能與老朋友再見上一面。

  ……

  ……

  人世間沒有無所不知的存在。

  所謂天算,若非天道親臨人間,終究只是虛言。

  無論境界再高,高如道主抑或白皇帝,都不可能真正算盡所有。

  縱使天命垂釣也不過是用無數個微小的因去推動,不斷減少可能存在和出現的意外,讓最終釀出來的那個果的滋味符合自己的心意。

  顧濯如今的境界與前世相差不可以道里計,更不可能做到算盡二字。

  假如白皇帝已在暗中以天命垂釣布局,為他設下這場盛宴,那此刻的他毫無疑問已然陷入身不由己的下風中。

  然而他依舊繼續著自己的道路,平靜到仿佛一無所知,又像是隨時都能重回當年舊境,用最為直接的手段碾碎前方的一切敵人。

  這種強大的自信,以及不可磨滅的戰績,讓巡天司根本不敢放鬆對他的追蹤。

  不同的是,司主沒有再讓人去到顧濯的身前,令鮮血四濺。

  雙方都清楚知道對方的存在,維持著默不作聲的平靜,靜待那場盛宴開始。

  故而這也讓顧濯時隔多日後再得寧靜。

  山風雖冷,山澗已凝,山林多為積雪覆蓋,但這依舊是他近些天過得最溫暖的時間。

  哪怕他目見冰面下的游魚,想要熬煮魚湯卻囿於無鍋且無調料而無奈放棄;又見霜打後的山間野菜看起來格外可口,但終不能如野人般生啃再放棄;再見常住山中的老獵人聽從敵人的建議嘗試向他下毒,被他一劍殺之,唯有食朝露飲晨風飽腹……這等等閒雜煩心瑣碎事後,顧濯依舊認為這是難得的愉快生活。

  滄州與他越來越近,而這是他離開濟濼後的第九天。

  太陽,月亮,與繁星共萬物,從未停歇過與顧濯的交流。

  無數消息與情報,落入他的識海當中,成為他推演計算接下來這一戰的基礎,與勝算。

  這依然稱不上是天算,但已不見得遜色於天命垂釣。

  黃昏時刻,顧濯穿過雪林,行至懸崖上。

  在暮火的掩映下,遠方那座城池仿佛正在燃燒,倒映著天光的琉璃瓦好似大海的鱗片,正熠熠生輝。

  那就是滄州。

  城中炊煙依舊,行人如織未斷,不曾因為那場即將到來的盛宴而有半點衰竭。

  就像人們從來都是在大廈崩塌後才知道大廈已經崩塌。

  晚風凜冽,吹得顧濯的衣袂獵獵作響。

  數十里外是司主。

  這些天裡,他的目光始終停留在顧濯的身上。

  從某種角度來看,兩人從未真正分離,始終在一起。

  在一起,需要的不僅是勇氣,更是精力。

  寧靜與愉快的時光,未能讓顧濯真正休息完全,狀態依舊是糟糕。

  司主對此很滿意,哪怕他同樣為此付出了不少精神。

  相隔數十里,兩人對視。

  顧濯靜默無言。

  司主微笑。

  顧濯沒有還以笑容,平靜地收回目光,下山。

  下山的方式十分簡單,與余笙如出一轍。

  往崖邊走去,在晚風中縱身躍去。

  無論是絕壁上的奇松,還是突兀而出的怪石,都無法阻止他的下落。

  只是片刻,一片湖水出現在顧濯的眼前。


  他的身體變得極輕,像是失去所有的重量,腳尖於湖面輕輕一點,帶起圈圈波瀾,身影旋即遠去。

  司主的視線依循著顧濯而行,目睹他在暮色下直抵滄州。

  ……

  ……

  第九天,道主孤身入滄州。

  這位絕代強者於無數目光中登上城中最高樓,與落日齊肩。

  其時,滿城死寂。

  然後,人們清楚地聽到他的聲音。

  ——聽說你們要來殺我?

  根據後世史書的記載,道主在今天只說了這麼一句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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