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去外公家拜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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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有兩個外公,一個是母親的親爹,在湖南;另一個是母親的乾爹,在同公社的蟠龍村。

  先說干外公。他原是太平村人,後到蟠龍村上門。這也是我到蟠龍村的唯一一次拜年。

  他的妻子很早就去世了,女兒後來嫁到了高車村,我家因此與他結緣。

  其實那次也是我和父親去湖南拜年而順便去的蟠龍村。記得外公家就在蟠龍村的中心,好像沒有堂屋,發黑的牆壁使得屋子顯得更暗,但卻收拾得很整潔。門前有一兩棵柚子樹。那天外公做了豐盛的晚餐來招待我們,但在煎雞蛋顛鍋時不小心將一大塊雞蛋顛到了灶灰里,只得重煎一份。飯前飯後我在外公家的灶屋和兩個房間裡竄來竄去,對一切都充滿了好奇。第二天早上,我們按照去湖南班車的時間出門了,外公一直送我們到公路邊。出村時我們還經過一條長滿茂盛植物的小路和一片空地,那裡昨晚還放了一場露天電影。

  此後,我再也沒有去過他在蟠龍的家。他也在幾年後回到了太平。估計,蟠龍村這處房子早就沒有了或換了主人。

  再重點說說湖南的親外公。

  其實我沒有見過他,他在母親未完全成年時就去世了。而我的親外婆,則走得更早,她在母親很小時就去世,外公另娶了一個跛腳的女人為妻,和前任一樣,又生了一兒一女。

  小時候父親幾乎每年都會帶我到湖南拜年。一般都是到公社街上的汽車站搭上開往江永的班車。

  有時會先在街上或別村其他親戚家住上一晚,這樣可以搭上第一趟的班車。這時的街上,還亮著昏黃的電燈光。

  當時普通的車廂內部在我看來豪華又新奇,從關不嚴的門窗吹進呼呼的冷風,車內的說話聲帶上了嗡嗡聲並變了調。

  經過一個小時左右的行駛,我們在桃川下車,然後步行到勾藍瑤外公家。桃川是離外公家最近的一個鎮。記得經過的街道有排列整齊的房子,牆上和門窗上有著厚厚的灰塵。

  沿路會經過堆滿了陶罐陶缸碎片的陶瓷廠。經過大片的甘蔗地,有一年地里堆滿了發出酒味的來不及運走的甘蔗。穿過一個四方的涼亭。經過棋盤山和下邊大片的麥田,這也是我第一次見到青青的麥苗。經過長有油茶樹和松樹的丘陵,下雨天泥濘的黃土沾滿了我們的鞋和褲腿,後來在這片丘陵地里建起了新成立的蘭溪鄉政府及街區。

  勾藍瑤村分新村和老村兩部分,老村一大半依山而建,一直延伸到一里多外的平地。村前彼此相連的兩層木質結構的房子與石板路構成了一條古樸的街道,街道和後山之間則是錯落的磚瓦房子,一些人家的地盤用或石頭或青磚砌成的圍牆隔開,有的圍牆已經傾倒只剩半人高,上邊長著野草和蕨類植物。村前的大水溝有一半與石板路挨著逶迤前行,女人們在水溝邊的石板上洗衣洗菜。村前的水田裡水光灩瀲。大水溝的下游在村中間處躲進了民房中間乃至房間下,在屋裡透過石板縫可以看到淙淙的流水。

  外公家的房子就在這排二層木房子的北邊盡頭處,外邊是菜地和散落的磚瓦房。菜地中有茅廁,茅坑邊上放有用來刮屎的竹片。沿著大水溝和石板路向北幾百米,一座木質的風雨橋橫在小河上,橋的兩邊是供人休憩的長條靠椅。風雨橋的另一頭就是新村,一條街道一直向北延伸,地上泥土也從黑色變成了黃色,街道兩邊的房子也是解放後建的新式土磚瓦房,勾藍瑤的行政中心和戲台也在這邊。

  現在小外婆一家三口和大舅分開居住。大舅家在堂屋的右手邊,從堂屋裡向右跨上一級台階,是大舅家的灶屋,人踩在中空的木地板上咚咚作響。一排一米多高的木頭櫃檯將大舅的灶屋與堂屋分隔開來,櫃檯上有一個簡易的捲菸器,把裁好的白紙和菸絲放上去,輕輕一卷就出來一根兩頭一般粗細的香菸。外公生前是個裁縫,這個房子和櫃檯應該就是他的營業之地。牆邊是火爐,靠磚塊將灶灰與地板隔開。這裡的灶不同於我家裡的土灶,而僅僅是一個簡單的三腳鐵圈架在火堆上。從灶屋入口處有木樓梯上二樓,二樓靠街邊是陽台,從陽台上可以看到不遠處的戲台。樓上堆滿了雜物,床邊還有尿桶,我和父親晚上有時就住在這裡。晚上這裡亮的是電燈,電就來自不遠處的發電廠。

  小外婆和小舅、小姨三人住在堂屋的左邊。他們家的灶屋有門直通街道,地面裸露著。灶屋靠裡邊是豬圈。一天傍晚,我坐在挨著臨街的門口的灶邊烘火時,聽到過路的小伙子用我們那邊的語言說著「一個美國飛行員」,——這應該是一部電影的名字,很是奇怪,因為這兒的人平時都是說我們聽不懂的土話。

  小姨有時會把我背在背上,在鋪著青石板的街上和她的女伴們一起玩耍。後來小姨在十六歲時就嫁作了他人婦,同樣年輕的姨夫住在同一條街上。


  有時我們也會住在其他的親戚家裡,比如街上另一頭的叔外公,他老兩口住在一棟老房子裡,大水溝就在屋後流過。或者街後邊的遠房舅舅家,一家四口住在新式的水磚房屋裡,門口有一片小小的樹林。

  外公家的風俗習慣與我們有很多的不同。他們說的話,我們一句也聽不懂,但他們卻能聽懂我們的話,甚至可以說出來。他們不打油茶,也就沒有我們那些五花八門的各種粑粑和小吃。他們三餐都吃飯,或者麵條米粉。休閒時是燒糖茶喝,最有特色的小吃是絞子,其實應該叫糖絞。這是類似麻花的甜食,將麵粉加糖加水加芝麻和成麵團,搓成指頭粗的一條條,將四五根排成一排,再把兩頭連成圈粘在一起,放在油鍋炸成金黃或棕色,就成了香甜酥脆的絞子。這是他們過年時最重要的食品,邊喝糖茶,邊吃絞子,是一種莫大的享受。我們過去拜年,帶回的禮物也多是這個。

  白天,有時我們會去其他熟人家坐坐,或者到街上轉轉。我常常坐在風雨橋邊的木質長椅上看著下邊的流水發呆。

  有一年,遠房舅舅家的兩個兒子帶了我到後邊另一個村上的大倉庫里看電影,放的是《筆中情》和《佐羅》。裡面擠滿了人,我們不得不坐在在窗台上。

  晚上,一般會坐在屋裡喝茶吃絞子。唯一的一次外出活動,是和父親去對面戲台看花鼓戲《野豬林》,我清晰地記得有個情節是押解林沖的獄卒用開水給林沖泡腳,林沖痛苦地叫喚。

  在外公家呆兩三天,我們就回家了。回桃川有時會從另一個方向走,不遠就到公路,再走公路到桃川。

  有一年,大舅送了幾本連環畫給我帶回家,都是文革時的題材,陪伴了我很長時間。還有一次,我在桃川車站等車時,一個女人借了我剛在旁邊書攤上買的一本連環畫看,車來後我忘了索回就匆匆上車走了,事後懊惱不已,畢竟一本連環畫是如此珍貴。

  還有其他插曲,一次是我們沒有坐上直達嘉會的班車,只到湖南的最後一站粗石江就下了車,然後步行穿過龍虎關,在暮色中走過龍虎街,天黑後走到二十里外的獅子村三孃家投宿。

  還有一次意外,是在我剛上小學的時候,那天桃川車站有很多人等車,我像泥鰍一樣很快擠了上去,車開了後才發現父親沒有上來,一路心神不寧,但還是記得在嘉會下了車,然後跟著趕集的同村關林伯伯回了村,讓父母既擔心又慶幸。

  更小的時候,有一次和父親走到村子北邊的婆田時,路遇一個啞巴咿咿呀呀地對我們比劃著名,嚇得我嚎啕大哭。

  還有帶些魔幻的記憶。記得很小時和父親還有小舅從湖南回來,走在一段長長的山路上,腳下是荒涼陰森的山間盆地,路邊怪石嶙峋,樹木參天。然而後來,我卻不知道這到底是哪裡,因為,現實中回來的所有路線里,都沒有這樣的景致。

  有些景象,甚至會幻化成一個離奇的夢。一次夢中,外公家門前的大片水田,變成了一汪浩渺的水面,突然,中間出現了一個旋渦,並漸漸變大,水流急速地流進旋渦里,驚心動魄。

  如夢,如夢,外公家的一切,如今真的成了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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