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的祖父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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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叫祖母為嫲,而母親則被喚作婽。祖母在兒女分家後跟著父親生活,而祖父則跟三叔過。臥室在我家正屋的西南廂房裡,從這裡到祖父的臥室,直線距離不到五米,可在幼小的我看來,他們的距離,是南極和北極的距離。我從來沒有看見過他們在一起,沒有聽見他們互相說過一句話。聽說,祖父以前經常打祖母,直到後來,他們都老了,祖父再也掄不起他的拳頭。祖母終於得到了解脫。祖母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含飴弄孫,做這做那,但又經常犯糊塗,總是遭來身邊人的呵斥,可她不以為然,總是像大猩猩一樣地把弟弟夾在腋下,忙進忙出。也許,我更小的時候,她也是這樣帶著我,走來走去。

  插著說一下,祖父之前娶過一個妻子,來自縣城,但還來不及生下一兒半女就去世了。我家此後還與其娘家保持著來往。她的兄弟同時娶了兩個妻子,一個我喚作大舅婆,一個我喚作小舅婆。我上高中時常去他們家,兩人都見過,小舅婆還並不算老。

  祖母的去世突然而毫無徵兆。一天早晨,父親讓我去房裡叫祖母起來吃早飯,我跑到她的床前叫了半天卻沒有回應,後來才知道她死了。三天後,祖母被葬在了後山的半山坳上,在那裡可以俯看整個村莊,俯看那個她度過最後生命時光的房子。每年的春天,我就在墓前下方的山坡上拔竹筍,但不敢近到她的墓前。只在清明時,才會去打個招呼。

  祖母去世以後,我和弟妹們就主要跟著祖父了,大部分時間,我們都在他的身邊轉悠。父母白天都要出工,三叔也是。

  每天早上,他起床後就站在堂屋門口的矮門後邊,將竹尿筒里的夜尿嘩嘩地倒在門前的地上。早餐隨便選在某個兒子家中吃。大部分時候是呆在三叔家中,除了做些煮飯燒水之類的家務,其他時間都無所事事。某個大晴天,他會把被子搭在堂屋的矮門上曝曬,將被子中的跳蚤仔細捉出後一個個地捻死。

  其他的大部分時間,他就坐在灶屋裡,一管接一管地抽著旱菸。他有一個裝菸絲的鐵皮盒和一根一尺半長的竹身鐵斗的煙筒,還有一個柚子殼做的菸袋。他不斷地將菸絲裝進菸斗,用柴火點著,然後吧唧吧唧地吸上一陣,吸完了,將菸斗在灶膛邊上磕掉菸灰,停一小會後再重複同樣的動作,不時發出幾聲咳嗽。過一段時間,他會用鐵絲將菸斗里的煙屎挑出。粘稠的煙屎散發出濃重的煙味,下田時塗在腳上,可以防螞蝗。

  我們在周圍自由玩耍,祖父基本不管我們,只有在我們做得有些過份惹他不高興時,才會呵斥我們一下,或者,把舌頭伸出來,做著嚇人的鬼臉,嘴裡發出咔咔咔咔的聲音。我們稱這種表情為生啪(piǎ)子。這是只有祖父才會做的表情。

  他還有一項獨門絕技是收驚。小孩受了驚嚇,晚上睡覺容易驚醒打躥(chuān),會被抱到他跟前,祖父用右手食指在小孩的掌心摩裟,口裡念念有詞。收過驚後的小孩晚上就不再打躥了。

  祖父見證了他所有十多個孫子的誕生,只差兩年,就可迎來一個曾孫。但時間沒有給他機會。在我五年級時,八十三歲高齡的祖父平靜地走到了生命的盡頭,同樣在一個冬天的晚上無疾而終。守靈的晚上,我在眾人的鼓動下,甚至去後邊灶仙背摸了他冰冷的面孔。高齡而逝,屬於喜喪,所以沒有悲傷也沒有害怕。隨後的葬禮非常隆重,大伯的小兒子,也就是與我同齡的榮華,和我並肩抬著祖父的畫像,走在送葬隊伍的前頭,一起浩浩蕩蕩地走到北邊的高高嶺。一如他們生前的形同陌路,死後,祖父和祖母同樣各分東西。

  祖母的畫像在她去世不久就掛在了堂屋的牆上,與太婆的畫像並排,接受子孫的瞻仰。祖父去世好多年後,他的畫像才被掛進堂屋。終於,他們又可以彼此相望,就如七十多年前他們年輕時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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