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海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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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人類來說,天上的宇宙星河就是最遙遠的遙遠,自古以來的無數先民也以繁星來形容數量的無窮。無邊的宇宙中有數不清的天體,而在這個絕對巨大的基數面前,一切都是有可能的,於是就有了一個好像是理所當然的常識:這世界上不會只有地球這一個能誕生智慧生命的星球。

  外星人啊,這個概念在人類第一次意識到「這宇宙之中說不定會有另一個地球」的時候就自然而然地誕生了。再然後,人類對外星人的想像也從未停止。

  那多半源於生命是孤獨的,至少我們都是如此。

  人在臍帶被切斷、完全意義上地出生後,便真正地成為了這世上最孤獨的「個體」,新生的嬰兒就與這顆星球上一切類似的個體一樣共感這份絕對的、無以復加的孤獨。

  獅虎也好,蟲豸也好,人也不例外,無論身旁有多少心懷善意的同類,自己卻始終只是自己。被人群熱情地環簇也好,孤身一人蜷縮在黑夜也好,大家都只分為「自己」與「其他」。

  也許人類正是感受到了這份絕對的孤獨,所以才會厭惡孤單。因為永遠無法擺脫「個體」的孤獨,所以才會無止境的渴望同類,想像著「自己雖然孤獨卻並不會孤單」。就像人無法滿足的欲望會變成無止境的貪婪,無法消解的孤獨也會化為對擺脫孤單的執念。

  刻意去想像也好,潛意識的期待也好,人就是會期待外星人的存在。

  昨天夜裡,這座城市迎來了一顆「流星」。

  「喂喂,你沒聽說嗎?!有東西從天上掉到城南廣場上了!」

  「真的假的,隕石?」

  「我就住那附近,聽說是有衛星掉下來了,就是那種火箭發射上去的。」

  「哇,不會砸到人了吧。」

  「那到不至於,大晚上沒那麼多人,但是嘛……」

  「別賣關子了你!到底怎麼了啊?」

  「我把照片給你們看吧,要我說這就是外星人的飛行器,怎麼看都不是咱們網上能看見的衛星。」

  「那、那它現在還在嗎?!」

  「大半夜就拉走了,看著就像是在藏什麼東西!」

  「這麼勁爆?」

  「這事全城都傳開了,我手機上還有第一時間的視頻呢!」

  「所以真是外星人?」

  「那還能有假!」

  班裡的早上永遠都這麼吵,他們那幫最吵鬧的男生也好,女生的小集團也一樣,大家總是會聚在一起說著有的沒的,算是一種日常吧,可我並不會參與到他們之中,也可以說是根本做不到。

  我不是那種能和別人聚在一起談天說地的女生,所謂的「女子力」也與我毫無關聯,我就像融入了桌椅、變成了盆栽,還是不需要照看的假草。就算加入進去,也會被別人把話頭搶走,慢慢的成為一個邊緣的聽客,就像現在這樣,他們在講台附近開大會,而我只在乎窗外的流雲。

  假草也是要曬太陽的。

  不過,關於「外星來客」的事我也確實是近水樓台先得月。說巧也好,不巧也對,我也住在城南廣場的附近,那時我正透過天文望遠鏡試圖從城市的霓虹燈外尋找星星的微光。正當我將視野向月球調整的時候,我看見了一個巨大的光點直衝下來,那是一顆直衝向我的流星。

  一瞬間我以為這是一場荒誕的噩夢,「要被流星砸到了!」是我當時唯一的思想,幸好,它僅僅是砸在了旁邊的廣場上……幾乎是和我的天文望遠鏡同時落地。

  我在無意識的慌亂中把望遠鏡推下了陽台,真是糟透了。

  來不及思考天上墜落的東西,比起那種「無關緊要」的身外之事,我最珍貴的望遠鏡才更重要,我必須儘快去確認它的情況。

  可僅僅是四樓,也足以徹底摔壞我的望遠鏡了。

  「可惡!到底是什麼玩意掉下來了?要不是那個鬼東西,我的望遠鏡可不會這樣!」

  當時的自己絕對是腦子出了什麼問題,大概是怒火沖昏了頭吧。我氣沖沖地走了過去,心裡想著:「都是你害的!」掄圓手臂,將望遠鏡的碎片狠狠丟了過去,現在想想,這不就是被激怒的大猩猩嘛……

  「叮!」那奇怪的碰撞聲是從未想像過的,就連電影的音效中也不會有這樣的動靜。

  它是一個機械的裝置、奇異的裝置,至少看起來是廣義上的「機械」。雖然砸在廣場地板上的它不比我的望遠鏡完整多少,可依然能清晰地看出來——那可是科幻電影裡都從未有過的神秘裝置!哪怕忽略掉撞擊導致的形變,這也是超乎尋常的詭異形狀!


  更奇怪的是它落地後的一片狼藉,附近的東西都被烤焦了,塑料材質的東西自不必說,就連金屬的健身器材都烤彎了,撞擊地面的那一刻……究竟是什麼樣的場景?天降火球?

  我雖然只是個初中生,但基本的常識還是有的,科學類的雜誌也沒少讀過,可地上的東西我絕沒有印象,這上面哪怕一絲一毫的「人類科技」也沒有,就連審美角度都算得上是「藝術創造」,說它是某個藝術家的雕刻作品我都相信!在確信了「這就是外星人的東西!」後我便飛快地逃回了家,裹在被子裡瑟瑟發抖地睡去了。

  所幸,我並沒有感染什麼「外星病毒」也沒有被外星人找上家門,第二天早上,那裡就只剩一個大坑了。不過要說的話,其實我望遠鏡的殘骸還留在樓下……

  現在的我冷靜思考過了,那說不定就是個意外掉下來的衛星,最前沿的科技豈是我能接觸到的?不認識才正常,昏暗的燈光外加並不正常的我,真是自己嚇自己。

  「所以你怎麼看?」

  班裡最莫名其妙的傢伙跑過來冷不丁地嚇了我一跳,要說的話,他是少有的願意和我交流的人,倒不是因為關係有多好,單純是因為他對誰都一樣。

  「什麼怎麼看?」

  「就是外星人的事啊,你也住那邊吧。」

  他記得我住在哪裡,不得不說是有些開心的,有一種「我並沒有被人遺忘」的感覺,但還是習慣性的擺出一副「全天下任何事情都與我無關」的表情,平淡的回覆他:

  「我又不清楚,大晚上的都要睡著了,還以為是什麼人在樓下打架呢。」

  我決定假裝什麼都不知道,畢竟知道的太多會引來麻煩,我並不喜歡成為什麼話題的中心,會很不自在。

  「那你一天到晚就抱著書看,我就知道你想像力最好,有沒有什麼想法?」

  看書多和想像力本身應該沒什麼關係吧,也不知道是哪來的說法,大概是小說這種只有文字的東西必須靠想像力補充才能有畫面感吧,但我只是單純的喜歡讀故事,單純因為書里的世界更有趣而已。

  但要說想像,我確實也有一些閒來無事的胡思亂想。

  「如果真的有外星人,那我大概是想見他們一面吧,我想去和他們交流,然後一起生活,應該會很有意思。」

  「真的假的?外星人對我們來說都是怪物吧,張牙舞爪的可怕生物或者是什麼五顏六色的恐怖東西,搞不好我們一回應,就會飛過來把我們全都殺掉呢。」

  「外星人也不一定會是那副樣子吧,誰也沒辦法證明我們和外星人就絕對不可能和平的交流,我們不也發射過裝有『你好』訊息的友好探測器嗎?」

  如果說外星人都是可怕的、危險的,那在外星人看來我們也是「外星人」,但我們就真的可怕又危險,只懂得殺戮和征服嗎?

  雖然現在外國還在打仗,人類對自己也確實是這副樣子,但我想我們對外星的存在還是抱著友好的態度吧,至少我是一個毫無爭議的人類,同時也是個友好的「外星人」。

  「說來也是,和平交流也不是不可能……那你覺得外星人會是什麼樣子?」

  「我想會和我們一樣吧。一樣的身體,一樣的思維方式,甚至是一樣的文明。」

  「怎麼可能,那可是外星人。」

  「但誰說外星人就不能和我們一樣了呢?」

  「都說是外星人了。」

  「但既然我們能長成這副樣子,發展出這樣的文明,那外星人就為什麼不能碰巧一樣了?」

  「那恐怕就要思考宇宙規則之類的問題了,比如說所有智慧生命都是同一個文明創造出來的。」

  「就算沒有任何外力影響,外星人也是可以和我們完全相同的呀,畢竟照照鏡子就知道了,我們正是這副樣子,外星人憑什麼就不可以也是這樣?」

  「莫名其妙,怎麼可能?外星人!你懂什麼是外星人嗎?」

  「但就是有可能的啊。」

  我也知道發展出同樣身體、同樣思維、同樣文明的概率有多低,但既然有概率,那就有可能發生啊。既然被賦予了「猜測」的權力,那麼我就只會給出這個答案——外星人其實和我們一樣,是另一個相同的世界。

  「這不就太無聊了嗎?」

  「怎麼就算無聊了?大蟲子也好,五顏六色的也好,和我們一樣的也好,本質上不是一碼事麼?」


  「無聊,我不和你犟,走了。」

  臨走時,他回頭用嫌棄的嘴臉甩下一句:「你這人啊,平時總是滿嘴莫名其妙的話,大夥都覺得你才是外星人!」

  「是麼?」

  他徑直走向早已從廣場上的墜落物聊到了宇宙構成的「議會廳」,就好像從未離開過似的,幾乎是一瞬間就加入了話題,聊得很開心。對大多數人來說果然那邊才更有趣吧,反正比我身邊有趣。

  總會是這樣的,已經習慣了,因為我是個怪人嘛,不斷地買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腦子裡想著別人理解不了的事、說著大家聽不懂的話、就連行為都那麼反常。作為一個不合群的怪人,我還是有些自知的。

  鈴聲響起,吵鬧的課前時間終於結束了。

  我顯然不喜歡上課,但我更討厭同學們聚在一起的談天說地,他們的熱鬧總會讓我覺得自己處境尷尬,就好像這世界上沒有我的容身之所,講課時間,即便聽不進去課,我也會更好受一些。課上的我雖說也會盡力去聽課,但還是會走神溜號,腦子裡播放著只有自己知道的畫面,今天也一樣神遊在外。

  幸好,數學課的老師也心不在焉,大概是第一節課太困了吧。

  簡單到哪怕是去年的我也能做出來的題被老師搞錯了,又把粉筆當作了麥克風,還在講台上摔了一跤,明明是很年輕的老師卻像是個老年痴呆患者,莫非昨天掉下來的衛星真的是什麼外星武器,一夜之間讓所有老師都變成這副魂不守舍的樣子了?

  仔細想想,大人根本就是無關緊要的存在,我們這樣的小孩子是可以變成大人的,可大人卻無論如何都不能返老還童,大人的優點是體力更好,腦子更聰明,可這些只要有足夠的時間,小孩子也能做到,外星人果然是不需要成年人的。

  先使用降低成年人智力的武器,把整個星球最有能力反抗的傢伙解決掉,這樣就可以隨意魚肉我們這些有價值的小孩子了……真是符合我、也就是人類想法的作戰方式,外星人果然和我們的思考方式一樣!

  「喂喂,想什麼呢?老師剛才叫你起來!」

  「什、什麼?!」

  事實證明,這種「攻擊」根本就是無差別的,不斷出洋相的老師也好,走神了的我也好,不過都是被「外星造物」的傳聞影響,心不在焉罷了。

  可惡,他們為什麼在笑?明明大家都被弄得「心裡長草」,老師也好、大家也好,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如果他們能明白的話怎麼還會笑話我?如果我和他們角色互換,我是絕對不會笑的!真是一幫不懂人心的笨蛋!

  情況緊急,顧不得那麼多了!黑板上寫著什麼?

  我看看……

  我怎麼會知道講到哪一題了?!

  「老師……我不會。」

  是的,趕快裝作不會的樣子就好。無論是那道題,都可以很合理的「做不出來」

  「不會?」

  壞了,原來根本不是在說「會不會」的事情,我面臨的問題其實是「題目中的『一趟』到底是只有單程還是包括往返?」

  雖然我確實搞不懂,但正確的回答應該是「我不知道」,而不是「不會」

  答非所問的那一刻就是災難的頂峰,悲劇的高潮,還好老師也看出了我的為難,直接放過了我,不然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雖然出了糗,但其實我也知道,犯傻的事情只有自己會記得,大多數人都只是一笑了之,根本沒人會在乎。哪怕夜裡想起曾經愚蠢的自己,恨不得把頭塞進枕頭裡,讓枕頭代替我的頭活下去,可那只是自己一個人的糾結罷了,如果連我也忘記了,這世上其實就再也不會有人記得這些事了。

  但還是好丟臉啊……

  我的臉一定整個都紅起來了,心臟也是跳個不停,明明不熱卻又滿頭大汗,真想找個洞把臉埋進去!這副狼狽的樣子可不能讓任何人看到!

  幸好,大家也和我想的一樣,很快就忘記了這件事,真是萬幸,如果有討人厭的傢伙湊到我面前用嘲諷的語氣開我的玩笑……咦啊!只是想想就怕!

  時間過的很快,眨眼就到了下午,午後的陽光很溫暖,讓我忘記了早上發生的事情,也許某天夜裡還會回想起來,但此刻的我只想變成溫暖的爛泥,就這麼趴在課桌上。

  現在正是體育課,解散之後,我就一個人溜回了教室,整理好桌面,打算美美的睡上一覺,哪怕醒來的時候手臂會發麻。


  在鼓動著窗簾的微風下、在炎熱夏日的清涼角落、在安靜愜意的午後鳥鳴中,誰能忍著不睡呢?

  我不是那些能夠開心享受運動的人,或者說是不能和大家一起享受運動的人。自己一人獨處,做什麼都會舒服,但只要與人接觸就會消耗我自己的「能量」,需要休息才能恢復。很難想像為什麼會有人將獨處視為無聊的折磨,把置身於喧鬧的人群中作為恢復活力的手段,也許我們是兩個物種吧。

  總之先休息,好睏。

  ……

  ……

  微微睜眼,小憩結束了,甚至沒感知到自己入睡的那一瞬間。

  雖然很想回憶起夢裡的內容,但夢就是這樣的,如果是能記起來的片段就有可能會記住一輩子,而大多數的夢,甚至連自己有沒有做夢都記不得。不過這短暫睡眠給我的感覺就十分美好,哪怕不知道內容,但我還是能察覺到「我做了個夢」,而且夢的內容相當不錯,很放鬆。

  醒來後的教室還是空無一人,寧靜地睡去,然後再清新地醒來、活動一下筋骨、讓麻痹的胳膊重新恢復血液的流動,再感受窗外的風拂過臉頰、挑起髮絲,沒有比這更享受的了,尤其是在疲憊的一上午課業之後。

  緊接著,我察覺到了異樣——有人在盯著我,也很可能是有人剛才還在盯著我。

  人大概都有一種能力,誰都有這種「我正被人看著」的感覺。

  明明沒有任何緣由,但就是能感覺到視線,莫非皮膚上有什麼人類所不知道的感光細胞?

  雖然我知道這很可能是錯覺,但這份「在我睡覺期間曾有人偷偷觀察過我,直到我醒來才離開」的印象還是讓我渾身發毛,如果我是一隻毛茸茸的貓,一定會徹底炸毛的。

  我能當作是錯覺嗎?

  當然可以了,這就和既視感一樣,我才沒有什麼看見未來的能力,不過是大腦開的一個小玩笑罷了。

  但是……真的嗎?我目擊了外星飛行物的殘骸、我第一個來到了殘骸的身邊。

  不,自己嚇自己罷了。衛星!那是人工發射上去的衛星!才不是什麼外星探測器!

  但有沒有可能,那東西有輻射?我身上的感覺是輻射傷害在起作用?

  核輻射——通常情況下看不見也摸不著的「劇毒」,人類科技前沿的物品有多少是運用了這種技術?我不知道。

  但如果是前沿科技的產物,未曾對任何媒體公開過的尖端衛星,而且還是墜毀碎裂的衛星,很可能具有輻射!

  我……受到了輻射的話會不會死?

  我曾經有了解過核試驗以及核事故的相關內容,受到過輻射傷害的人會遭遇很可怕的事情,就像是得了不治之症,哪怕是死也不會死的很輕鬆。

  我還不想死啊!

  一想到這個,我的眼淚就不由自主地涌了出來,就好像我只有一天可活,甚至更遭。

  不行,不行!不能自己嚇自己!

  杞人憂天啊,杞人憂天!就算天會塌下來,也不是我能阻止的事情,與其恐慌下去,不如想開一些,在天塌下來的瞬間到來之前開開心心的!

  我擦乾眼淚,露出了堅定的神情,就好像是要英勇赴死的戰士……真是不知所謂。

  我就這樣鼓起了活下去的勇氣,連被輻射傷害都不怕的我,想必已經十分勇敢,毫無畏懼了。

  還有什麼能嚇到我嗎?

  還真有……

  回家的路上,我遇到了不該遇到的人——我自己。

  放學回家的路線中,我要經過一個無人的巷子,雖說我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的傢伙特意挑這種小路走就像是在玩火,但這條路真的又近又舒適。

  炎熱的夏天,這條小巷相當陰涼清爽,又經常有小動物路過,貓貓狗狗啦、不知道為什麼要進到這裡來的小鳥、還有別人會很害怕,但我只會感到不太乾淨的老鼠什麼的,總之是個好地方,哪怕不是在上學放學的路上我也會常來這裡。但窄小的巷子不管怎麼說都是會被人堵住的「險地」,如果那人別有用心,我就糟了。

  走到一半,對面出現一個模糊的人影,在夕陽的逆光下我看不清楚,但既然我在裡面,那個人在入口,於情於理都應該是他等一等我。

  我加快腳步,得儘快出去才行,可不能擋了別人的路。我很厭惡那些在大街上、走廊里手拉手慢悠悠堵路的傢伙,所以我不能允許自己去做那樣的事,哪怕是這種「單行道」,只要有其他人需要通過,我就有義務趕快把路讓出來。


  但隨著距離越來越近,我終於是看清了那人的臉……不,是全身,根本不需要靠近仔細觀察,因為那人根本就是另一個我!

  兩人之間還有些距離,但僅僅是我自己都不曾察覺的某種「氣質」就足夠充當「身份證明」了,怪不得有人能老遠就認出我。

  我有幻想過在大街上碰見和自己很像的人,也有考慮過自己會是什麼樣的反應,但我此前的假想都是錯的,「遇見世上的第二個我」居然是如此可怕的事!

  我的面前是和我一樣的傢伙,我很清楚這不是簡簡單單的「像」,雖然沒有確切的證據,但我就是能肯定——她完全就是我。

  她要做什麼?殺掉我,代替我?

  她怎麼知道我會走過這邊?她一定早就盯上我、跟蹤我了!之前那種「被人盯著」的感覺就是她乾的啊!

  逆著光的她讓我看不見表情,一定很猙獰吧,眼睛裡一定空洞無光,而且還張著可怕的、從耳根就裂開的大嘴,嘴裡扭動著一條細長的尖舌,拉出一條口水的絲線……

  好可怕、好可怕!

  生物在面對恐懼的事物只會有兩種選擇,戰鬥或逃跑。

  向前一步,戰勝她,不管她有什麼目的,只要把她按倒在地也就沒什麼可怕的了。

  可她是會模仿人的怪物欸,我清楚地認識到:「我這種家裡蹲的體能連個小我幾歲的孩子都打不過」,更何況是個「模仿怪」了?哪怕她連體能都模仿了我,那人要怎麼戰勝自己啊?

  果然,我應該轉身快逃!我們之間還有一段距離,應該能逃掉的。

  但我又能逃到哪裡去呢?她把我堵在這裡,也就是說她知道我的家在哪,她知道我在哪,她會追上來的,我不可能永遠逃跑。

  代替我也好、吃掉我也好……我逃不掉的。

  於是,我意識到了「戰與逃」之間的第三個選擇——什麼也不干。

  我從混亂中恢復回來,無力地嘆了一口氣,已經完全認命了。

  雖然這並非是我判斷後的決定,但事實就是如此,我根本做不出選擇,僅僅是沉浸在恐懼所導致的大腦空空狀態,楞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等待結局的到來,果然小說里那種殺伐果斷、敢做敢打的英雄角色不會是我,這下是死定了。

  很多時候我也覺得是自己太不爭氣了,但不管我怎樣給自己加油鼓勁,甚至在腦海里組織起一個拉拉隊,「加油啊!你是最棒的!」這樣喊個不停,到最後我也只會是個退堂鼓演奏家,真是個軟弱的自己啊。

  我和另一個自己面面相覷,等著對方先做出行動,雖然很害怕,但我就是沒辦法做出任何行動。老師留的作業完全忘記寫的時候,其他沒寫的同學都在做最後的掙扎,至少也要給自己編一個藉口,但等老師到了我的面前,我卻只能說出「忘寫了」這種誠實到愚蠢的回答。明明只要編個理由,說自己沒帶之類的就不會那麼難堪,老師也會有一個饒過我的理由,但我就是這麼容易認命。

  終於,我忍不住了,破天荒地先開了口:「你是誰?」

  這不是因為我終於變得主動、鼓起了勇氣,單純是因為這樣的場景過於尷尬,我忍受不下去了而已。兩個人這麼站著看了半天,都一動不動的,就算那傢伙對我沒有惡意,那也不能堵著我的路啊!

  「我、我……你好!另一個我!」

  我剛剛有一點小小的不滿,所以說起話來還算有些氣勢,但對方結結巴巴的回答反倒讓我不知如何是好了。

  「不會吧……你、你在開玩笑對嗎?」

  我這句話才更像開玩笑,明明我心知肚明,那就是另一個我,得到確認的我居然還要反問過去?不過這種超現實的事情能直接接受才奇怪。

  但我還真就接受了欸……

  「我們回家再說!」

  她拉著我的手就要帶著我回家,換做別人大概會直接甩開她的手,但我認為並沒有那個必要。

  路上我不得不戴起帽子,即便夏天帶著帽子會很熱,但被人看到我和我的「複製人」在一起走路才更麻煩一些,被人問起「你居然是雙胞胎欸!」我該怎麼回答?被熟人看見了又該怎麼辦?

  我腦子一定是壞掉了,怎麼接受的這麼快?

  但她手心的溫度讓我感到非常安心,說起來我上次被別人牽著手是什麼時候來著?幾年之前?記不得了,雖然現在情況很特殊,但我就是能有一種安心感,我打心底的信任著另一個我,明明這應該是恐怖電影的劇情。


  趁著家裡沒人,我們快速的溜進了臥室並把門反鎖。

  我把一罐最喜歡的汽水從床下翻出來遞給她,最喜歡的葡萄味就給她吧,畢竟是客人,我喝蘋果味的也不是不行。這幾罐飲料是我的私人收藏,是不能被父母看見的「走私品」,本來是誰也不給、僅供自己享受的寶貝,但如果是她的話……喝就喝了,還會再買回來的。

  「好吧,你必須給我解釋一下現在是什麼情況。」

  她組織了一下語言,然後指著窗外:「昨天那個……該說叫飛船嗎?總之我大概是跟著那個來的!」

  「所以你是外星人?!」

  「算是吧,我是另一個地球的你。」

  在她的講解下,我得到了恐怕是全地球獨一份的知識。

  圓盤狀的銀河系啊,其實是一個鏡像的世界。地球身處圓盤的一端,而在銀河系中心的對面有著另一個地理環境完全相同的「鏡像太陽系」自然也有另一個「鏡像地球」,兩邊的地球發展出了近似的文明和科技,於是兩邊的地球在同一時間,也就是前些日子進行了一項特別的實驗,那是還沒被公布的「鏡像銀河觀測器」。

  這個裝置就是昨天掉下來的「外星飛行器」,它本質是上是一個實驗中的空間技術,相當於把人的眼睛傳送到銀河系的對面,直接觀看那一邊的景色,但是實驗失敗了,「眼睛」在傳送過去的瞬間就沒了信號,直接墜毀。也就是說,昨晚掉到樓下的東西其實是來自銀河系另一面的,而我們自己的「眼睛」和另一頭做了一個「交換」

  雖說是鏡像的世界,但在很多細節上還是有偏差的,我看見的「眼睛」落到了廣場上,而另一個我看見的眼睛……落到了她身上。想到這裡我真是後怕得不行,還好被砸中的不是我。

  我摸了摸另一個自己的頭,因為我覺得換做是我的話一定會很害怕的,如果在家裡被砸中的是我,那我一定想要另一個人來安慰我一下。

  「嗯嗯,還好不是我,要不然就慘了。」

  雖然我確實是想要安慰一下她,但還是莫名其妙地說了風涼話,有時候真感覺這麼缺德的自己有些可惡,但另一個自己很大度,沒有生我的氣,不過她大概也知道我會這麼做,因為就是另一個自己嘛。

  「我、我大概是因為一些奇怪的作用,等我回過神來就已經出現在家裡了……你的家裡。」

  在臥室里被「眼睛」正中靶心的她一瞬間就失去了意識,又在「夢」里看到了許多只有實驗室中的零件才能「看」到和「聽」到的畫面與閒聊場景,這也是她為什麼會知道那些只有秘密實驗的科學家才了解的宇宙知識。

  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另一個我就已經出現在了我的臥室,她確認了一下自己還活著,以為是個夢,就急忙穿好衣服趕去上學,可真正的「本尊」已經在教室里被吵鬧的同學們折磨了。還好爸爸媽媽很早就會去上班,不然被他們發現了遲到的「我」可就要有麻煩了。

  她本以為一切都是夢,但樓下的望遠鏡殘骸和「眼睛」砸出來的大坑卻讓她陷入了混亂,雖然不是我本人,但我大概也能想像到會是什麼樣的心情,如果是我的話就會說著「上課?翹了!」然後去確認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

  她悄悄地溜到了學校,通過只有「不良少年」才會知道的秘密出口進入學校潛伏了起來。當然,我並非此類,對於秘密出口的了解也僅僅是為了有備無患。是的,我並不是什麼「不良」我只是有自己獨特的想法,一定是這樣!

  總之她在學校里發現了「我」,而我的存在進一步證實了她在「夢」中得到的知識所言非虛。說實話,這樣的「世界構成理論」我早就有設想過了,而在此之外還有「平行宇宙是石榴子猜想」和「大石榴宇宙之外是非物質世界假說」,區區「銀河系是對稱圓假設」早就在我的考慮範圍之內了!接受起來根本就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我甚至因為自己的猜想成立而感到十分自豪。

  而我下午睡覺的時候也確實被另一個我湊到身邊觀察了一番,我的感覺果然沒錯,人就是有「第三隻眼」的超能力。

  「那這樣吧,以後搞不好就要一起生活了,先分一個老大老二出來吧。」

  雖然這裡是「我的地球」但因此就把自己作為主人、作為老大的話實在是有些不好意思,所以我們決定用更無可爭議的方法——扔硬幣。

  「好耶!我是一號了!」

  我猜對了硬幣,所以我是一號,而失敗者只會是二號,這就是殘酷的猜硬幣。

  「一號啊,但你說我應該怎麼辦呢?這家裡不能有兩個一樣的人啊。」


  對於這個問題,有一個很簡單的答案——我們只有一個家,而這個家裡最終只能容下一個「我」

  我們兩個只能撕殺到最後嗎?不,我做不來那樣的事,二號也同樣不能。

  「果然只能是用我們最擅長的解決方法了吧。」

  對於這種事情,我一貫的解決方法就是什麼也不做,順其自然。大概是因為我們同樣都是討厭麻煩事的人吧,遇到麻煩事就不去管,這樣的我們……真的能長大成人,在社會中變成出色的大人嗎?

  果然是不能吧。

  就連這個問題我們也甚少去考慮,明明腦子裡每時每刻都在編織天馬行空的小世界,可一到現實就變得頭腦空空。

  「因為很無聊吧。」

  二號一語道破,現實的世界和現實世界的人都好無聊,我們還要反過來被當成異類,甚至被不可理喻的他們評價為「不可理喻」,真是討厭!

  「果然有另一個自己就是好啊,只有自己才是最懂自己的呢。」

  我們幾乎是同時說出了這句話,畢竟是自己和自己嘛。

  本就孤獨的兩人難得遇上了「知音」第一次得到如此多的理解和肯定,時間過得飛快。

  「啊、天黑了,今晚天氣不錯呢,適合看星星……」

  「但是望遠鏡壞掉了,城市裡全是光污染,什麼也看不到。」

  「真可惜。」

  漆黑的夜其實並不「黑」,如果在很遠的地方望向城市,那麼城市就像是一個巨大的燈泡,或者說是一個白瓷的飯碗被扣在大地之上,碗中的米飯們所看到的「夜空」不過是碗底罷了。

  啊、這樣的話我們出去不就好了?

  我知道一個好地方……不、「我們」知道一個好地方。

  「二號,你知道那個地方吧!我們一起去吧!」

  「哦哦哦!對啊,終於有人陪我一起去了,好耶!」

  我們是被「遺棄」的人,在學校里也好、在家裡也好,根本沒人會在乎我們的存在和去向,即便是這樣的黑夜,是否留在家中也是由我們說了算的。

  於是我們背上小小的行囊,騎著自行車就出發了。

  我們要去的地方是城市最邊緣的一塊廢棄之地,一座不再通過列車的鐵路橋。如果站在橋上,一面是繁星與深邃的宇宙,另一面是將夜空塗上白色的城市,不再有列車經過、不再有燈火點亮、也不再會有人維護,或許再過幾年就會消失掉吧,但今夜我們會去那裡。

  我的自行車是爸爸丟給我的「淘汰品」,能供我們兩個輕巧的小人交替騎行,休息的那個就在身後的座位抱住前方的自己……有點像是電視劇里會有的甜蜜劇情,我們就像是姐妹一樣,真好。

  「二號,我累了。」

  「嗯嗯,換我吧。」

  換做是別人的話我大概會逞強堅持騎下去吧,說來都要為自己感到丟人,我並非是不願意展現出疲憊的一面,而是單純不想……好吧,是不敢拜託別人和我「接力」。

  但這是為什麼呢?為什麼我走在街上,需要通過沒有人行道和紅綠燈的路口時會假裝不認路,等到路上一輛車都沒有了以後才假裝找到路地回頭,然後過道。明明只要穿過去就好了,是因為我害怕被車撞到嗎?

  應該是吧,畢竟還算危險,不過更多的是不希望看見路上的車輛為我減速,明明開車的是陌生人,是這輩子也不會再見到的過客,可我一想到自己穿過馬路的時候會打擾到別人就沒辦法這樣去做了,明明旁邊的大人和小孩子都可以熟練的穿行過去,但我就是做不到。

  還好,現在這輛自行車上的她是另一個我,我們之間的那種親密感讓我不需要顧慮些什麼,很自然地就坐在了后座。我背靠二號地看著街道的景色從我的身後延伸出來,這還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親身體驗,畢竟一直以來也沒有過會騎車載著我的人。

  風從我的身後吹過來,平日裡就不是很安分的髮絲撩過我的臉頰,弄得痒痒的。

  明明我剛剛騎行時的眼前已經是一篇深黑的夜色了,但我現在所看見的確實是天邊最後一片餘暉,太陽的最後一點折射光就像是一個陷阱,被夕陽迷住的人直到這一刻都不會意識到悄悄爬過來的黑夜,明明腳下已經一片漆黑了,但天邊卻還有著「還沒有天黑哦——」的假像,如果是沒有路燈的古代,被騙到的人是否會迷路呢?

  這讓我不由得感嘆到:「夕陽就像是個陷阱啊。」


  「畢竟太陽是那麼吸引人呢。」

  「確實,因為黑夜才是宇宙的底色,太陽就是黑夜裡的一團火、白衣上的一點黑漬嘛。」

  「這樣的話,天空就像是個黑色的柏油馬路,太陽是個獨自行駛的亮色汽車啊,望向街道的話大家都會被汽車吸引過去呢。」

  「但我們偏偏就是那種會忽視汽車,盯著馬路看個不停的人吧。」

  「嗯,好像還真是。」

  忽然,一陣強風吹過,我差點從自行車上掉下去。

  「哦!一號你小心點!」

  還好二號緊急停車,我緊緊倚在她的身上才沒有摔倒,剛剛真的好險。

  「這個姿勢太危險了!」

  「嗯,太陽果然就是個陷阱!」

  現在已經很晚了,溫差逐漸變大,風也借著溫差躁動了起來,弄得我有些發冷,還好我可以抱住騎車的二號,把身體完全貼在她的背上,既溫暖又安心。

  原來抱著別人是這種感覺嗎?把全身都交給一個值得信任的人、感受著她的體溫、隱約還能聽到她的心跳……也有可能是自己的?

  我稍稍用了些力,自己的腰原來這麼軟啊,抱起來真舒服!這麼想著,就順勢把自己的臉貼在二號小小的背上,有些困了。

  「二號……你感覺怎麼樣?」

  「啊?我、我?」

  「嗯哼,是啊,二號你的身體好軟,抱起來手感真好,我都有點困了。」

  「這個啊,我也差不多,被你抱著也很舒服……上次被人抱起來還是很小的時候吧。」

  「是啊,已經完全記不得了,上次抱住別人也是很久很久以前了呢。」

  這樣親密的動作對於其他同學來說是怎樣的呢?她們也會感到「特別」嗎?她們會有什麼樣的感想?還是說……這只是她們的日常,就像聊天一樣?

  接觸別人的手,抱住別人,被別人抱緊,是很奢侈的事情嗎?

  也許吧,總之我們現在很享受這陌生的溫馨感。

  我向身側望了一眼,黃昏的最後一抹色彩早已淡去,深黑的夜漫了過來。

  城市燈光閃耀,我們逃離燈光,逃離城市,逃離整個人類世界。

  可離開了人群後,我們才真正感覺到了「人的味道」,不再拘束、不再緊張。

  「呀吼——!」

  二號把車子騎得飛快,在黑暗無人的路上沿著表面早已鏽蝕的鐵軌疾馳,此刻我們所感受到的是「自由」。

  這條鐵路自有記憶以來就不曾有列車經過,高高架起的電線也好,不知上次點亮是在何時的燈泡也好,全都僅僅是裝飾。不知這條鐵路為何被人拋棄,也不知道為什麼能留存至今,哪怕明天就傳來「鐵軌要被拆除了」的消息我也不會感到驚訝,但我一定會很不舍,因為這條鐵路對我來說意義非凡,這是附近唯一讓我感到安心的「秘密世界」,就好像是一個「全世界的人類都死掉後的世界」,這樣的氛圍對我而言無比珍貴。

  新月下的夜晚連路面都看不起,但我們還是憑藉著記憶安全抵達,雖然蚊蟲很令人討厭,但事先做過準備的我們在蚊子的視角里大概是「隱身」的,甚至是散發著劇毒的氣味。

  「吸血鬼啊!爾等不可接近吾身!」

  「黑夜中的邪祟,畏懼我們吧!」

  我和二號一唱一和,就好像是兩個歌劇中的英雄,在黑夜中的鐵路橋上對抗著潛伏的魔鬼。

  換做是別人在我身旁的話,我大概會一聲不吭,可這樣做太尷尬了,只有在自己一個人的時候才能像這樣自由的玩樂,小時候的自己明明隨時隨地都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愿行動,說什麼、做什麼,都不會有任何人投來奇怪的目光,雖然還沒能成長為大人,但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啊。

  「你知道那個嗎?」二號手指著黑夜,期待著我的回應。

  夏季的群星格外閃耀,銀河與星座清晰可見。

  「當然了,那是夏季大三角啊。」

  我的話從口中自然的流出,然後腦中瀰漫起一陣眩暈感,那是意識到自己「美夢成真」的衝擊。

  在夜裡、在白日夢裡、在床上的被窩裡,我時常想像著其他人問我「那是什麼星座?」的場景,然後我就可以翹著鼻子自豪地為他講解,也曾想像過有人陪我一起仰望星空,交流星座所代表的故事,結果真的被人問起,我竟只是下意識地做出了回答……大概是我從未相信這是現實里會發生的事情,也就從未對這樣的場景做出過準備吧。


  不曾想像過會被表白的人,是否也會下意識地作出回答呢?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一定也會相當害羞吧。

  「說起來……二號啊,夏季大三角經常有著愛情故事的傳說呢。」

  「是啊,牛郎星、織女星,其實這兩顆星拆開了也都有各自的歸屬,就像是分手的戀人會各自組成新的生活。」

  「這樣的話天津四不就很孤獨嗎?看著另外兩顆星卻又沒有什麼自己的關係。」

  「我們也是『天津四』呢。」

  雖然地球不會發光,但如果只以空間來看的話我們也是銀河系中的一員,觀察著群星的我們……是否也在被什麼看著呢?

  以夏季格外明亮的「夏季大三角」為起點,我們站在鐵路橋之上仰望著星空,互相講解著星座與星座的聯繫,以及我們對星座淺顯的認識與傳說,這些話題如同超新星爆發一般在無邊的宇宙擴散開來。

  這世上從未有人能讓我聊得如此愉快,如此放鬆,想必她也是一樣,畢竟我們是互相的「自己」嘛。

  但要說的話,夏天是看不到雙子座的,明明雙子座對與我們來說意義非凡。

  「一號,你說為什麼大家說到星座,尤其是十二星座的時候都只會想到星座性格、命勢之類的呢?」

  「也許是天文上的星座太無聊了吧,大家都更喜歡那些與自己相關的事。」

  「但是那些完全就是瞎編的吧,就算說什麼『處女座的人很不好相處』,但處女座的人也不會真的就很難相處吧,說到底人都是多面複雜的,最初這些說法也只是一些模稜兩可的對號入座罷了。」

  「是啊,真的很無聊,一旦意識到這些話語對任何人都適用以後就只會感到自己遭到了欺騙,明明傳說故事比這些騙子說的胡話更有趣,但大家卻都只在乎虛假的『什麼樣的星座會是什麼樣的人』,真是不可理喻。」

  「唉,管他呢!」

  我就像是要甩飛身上一切煩躁似的,旋轉了起來,就好像是在跳著什麼特別的舞蹈,又好像是在模仿星體的自轉。

  頭頂的銀河隨著我的「舞蹈」轉動不停,二號也順勢加入其中,我們手牽著手如同「雙星系統」一般糾纏、旋轉、舞蹈著。

  我們都不會跳舞,但在漆黑的夜裡,我們之間無需在意舞步的優雅,僅僅是舞蹈就好,僅僅是放肆地狂歡就好。寂靜的夜裡,我們是「運動」,萬古不變又流轉不停的星空下我們與天體一同運行,就好像世間僅剩你我二人。

  不,是僅剩我們「一人」。

  我們手拉著手,化作了夏天的「雙子座」

  終於,我們累倒在鐵路橋上,原本還想著「不能躺下,會弄髒衣服的!」但此刻也不會在乎這些無聊的事情了,我們就是想躺在這裡看星星。

  「一號?」

  「怎麼了?」

  「你說,在很久很久以前,是否也有兩個古代的人躺在這裡看星星呢?」

  「有可能吧。」

  或許曾經也有兩個人在同樣的位置跳著笨拙的舞,然後躺下看著同一片星空吧……不,不是同一片了。

  光的傳播需要時間,現在還閃耀著的星星很可能早就已經不存於這世上了,正如我們所看到的太陽是八分鐘前的太陽,千年前的人看見的也是更久遠的星空,而我們所看到的星星也是數年前的星。

  可即便如此,那份「星星真美啊!」的心情是同樣的,即便時空不同,所看見的景物不同,可這份心情永遠都是一樣的。

  只可惜想要一起看星星的人終究不能相遇。

  「二號,我們還挺幸運的呢。我們能相遇、能一起跳舞、能一起看星星,本來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呢。」

  「是啊,哪怕無時無刻不想著『好想和其他人一起看星星啊』但心意相通的兩人卻永遠無法相遇,哪怕某一瞬間,在宇宙的尺度上緊緊相依的兩人『四目相對』,可二者卻終究遙不可及,也看不到彼此。」

  「就像是古代的人,古人也會想著和其他人一起看星星,但同樣想和那人一起看星星的我們卻沒辦法與他相遇。」

  我握緊她的手,感受著可貴的「實感」,不知為何地問出了一個不該問的問題:

  「二號,你以後想做什麼呢?」

  「我嗎?我沒有什麼遠大的目標,因為每次遇到這種未來的麻煩事我就會直接放棄思考嘛。」


  確實,我在遇到複雜的事情時最常用的解決辦法就是「放任不管」,但唯獨這個問題……她說了假話。

  「那一號,你的呢?」

  「我也一樣啊,畢竟我們是一個人嘛。」

  這也是假話。

  小時候老師問起我們:「同學們,大家有什麼夢想啊?」的時候,我總是說:「沒有。」如果大家都能說出來的話,我也只會從大家的夢想里選一個答案說出來,這並非是因為我真的沒有夢想,而是我說不出來……不知為何,我就覺得說出自己的夢想是一件可笑的事、一件會令自己無比尷尬的事,為什麼呢?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她不會告訴我,我也不會告訴她。

  於是,她騙了我,而我也騙了她。

  我們明明知道的,我們也知道對方的想法,可我們卻在互相欺騙,早已「袒露」的心聲卻要裝模作樣的藏起來,我們為什麼要做這樣在外人看來無法理解的事?

  或許根本就不是什麼「不知為何問出了這個問題」,而是「時候到了,現在是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了。」

  因為她是「二號」,而我是「一號」

  如果是在自己心裡,我可以一遍又一遍的確認自己的夢想,但對她?不行。

  她……不是我。

  她只是一個和我志趣相投的知己,一個很懂我、我也很懂她的「其他人」。

  於是我們心知肚明的最終問題來了——誰會最後留下?

  二號站了起來,面無表情,或者說是十分的失落。

  我也一樣。

  她從自己的口袋裡將望遠鏡的碎片遞給我,那是她的望遠鏡,有燒焦的痕跡,而不是摔碎的。

  「我們真的能一起生活嗎?我們是兩個人,哪怕克服一切現實問題……我們會變得不一樣,也許明天?不,在我來到這個地球的一瞬間,我們就已經不一樣了。」

  是啊,她打從一開始就不是我了。

  換做是我,只會默默離開吧。

  如果他真的是我自己的一部分,那我當然能心安理得的去除掉,但她不是我,她是和我名字一樣、想法一樣、經歷一樣的「活生生的另一個人」

  兩人面面相覷,明明該是最親密的人,比父母、兄弟姐妹、任何人之間都要更親密的人,但我們此刻卻只能感覺到「陌生」。

  說到底,我們能一路對話下來,就是因為我們打心底明白「她是另一個人」,是一個不同於自己的「別人。」,我們在尋找對方的認同、在等待對方說出自己想聽的答案。

  ……

  腳下的地面在震動,有列車駛過來了,我們都知道——或許是時候說再見了。

  「再見,一號。」

  她一躍而下,我知道她會這樣做,但我卻沒做出任何阻攔,因為跳下去的是「二號」,而不是「我」。

  漆黑的地面讓我看不見她的結局。而列車的剎車的嗡鳴將我從夢中驚醒。

  隨著電子的鈴聲響起第二輪,我睜開了眼睛。等到音質糟糕的樂曲結束後,毫無知覺的手臂意識到:「啊、我好缺血」又傳來了讓人表情扭在一起的觸電感。

  下課了,還是那個午後,體育課結束,我也該醒一醒了。

  我回味著夢的痕跡,這次的夢比往常更清晰,但很快也會與其他的夢一樣消散掉吧,夢不是能長久記住的東西。

  但換做是我的話,我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為什麼作為夢境主人的我會給她安排一個這樣的結局?

  我不知道。但如果會發生那樣的事,我寧可不曾遇見她。

  是寫錯了的試卷就要揉成團丟掉?不,也許是題目出錯了吧。

  ……

  過了幾天,那個「神秘墜落物」的研究有了公開的進展。

  經過破譯,居然真的是來自與地球相同的的外星。可時間已經過了太久了,那個文明很可能已經消失不見了。

  因為猜測被證實,之前那個詢問我的傢伙也找了過來:「哇,還真讓你說對了。」

  「都是猜測而已,我只不過恰好猜中了。」

  「那如果外星文明其實還在,我們也能去到對方那裡的話,你想和外星人做什麼呢?」他滿臉期待地等我開口。

  「你怎麼想?」

  「我想,既然和我們一樣的話,依然會像我們一樣互相發起戰爭吧。外星人大戰,總感覺會很刺激。」

  「我也這麼覺得,但我還是希望能去和外星人一起交流,去做朋友,一起看星星,然後跳起舞來。」

  那裡一定會有一個人,一個我這樣的人,同樣想著「一起看星星吧,一起在銀河系中舞蹈吧。」的人。

  「那就有些無聊了吧,看星星、跳舞,這些事你去找其他人也可以啊。」

  我合上正在看的書,感受了一下我與他之間在物理上和心理上的距離,嘆了口氣:

  「對我來說,其他人也都是外星人呢。」

  或許是我太冷漠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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