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早有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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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是得感謝苟侍以及他率領的輜重營,正是他們用半日的時間,頂著夏日的烘烤,在原野上搭建起一座營寨。或許簡陋,但足夠寬敞,當苟軍主力將士從安邑城下退回的時候,可以直接入駐歇息。

  苟侍這個「後勤部長」是越發稱職了,各項工作安排上,也越發得心應手了,雖然總是避免不了手忙腳亂,但他能盡力將苟政制定的條文規定切實地執行,就足以獲得全軍的認可了。

  不只是供將士歇息的營帳,還有基礎防禦工事,也都建立起來了,壕溝、隔柵、土牆、拒馬、箭樓,很是規整,在苟政的努力下,苟軍「正規化」的趨勢越發明顯了。

  營寨東邊是一條蜿蜒溪流,還有一片樹林,西邊是坎坷不平的道路,再往西是一座海拔不高的山坡,上邊也設立一小座營壘,專門安排將士入駐,用作警戒哨防。

  黃昏時分,天邊瀰漫著絢麗的光彩,在各部有序入宿,整備歇息之時,苟軍營地的空氣中已然瀰漫著飯菜的香氣,尤其是泛著膻味的羊肉湯的氣味,更是勾人食慾。

  顯然,今夜苟軍要犒賞將士了,隨軍有三百多頭羊趕來北上,一次性殺了百頭,對苟軍將士來說,上一次有如此待遇,還是在北渡大河擊破石暉軍後。

  而在這樣一個初臨城下之夜,苟政如此大方乃至奢侈,這頓飯顯然沒那麼好吃的,是需要付出相應代價的,而「打進安邑城」口號與宣傳,在香噴噴的飯菜運至各部之後,也傳遍全軍了。

  當然,對於這些廝殺漢來說,也足以被一頓飯吸引得效死、賣命,不只有羊肉,苟侍還遣人從山野間挖了些薺菜,增添了一抹綠色,同時,主食也全用的小麥......

  這樣一頓飯菜,對於長期保持苦哈哈日子的苟軍將士來說,堪稱豐盛。軍心大悅,連日行軍的疲憊,以及白日的辛苦,都被消解許多。

  在上下將士享受著這辛苦軍旅中難得的「盛筵」,作為主帥的苟政,卻來到占地面積超過營寨一半的後營所在。暮色之下,賣了幾乎一個白日苦力的民夫們,也多進入休息狀態。

  當然,軍中是分三六九等的,比起各營的戰兵們,有糧、有肉、有菜,這些民夫自然只能吃一些夾雜著麩糠的粟黍了,當然軍醫、工匠這些技術人才,還能分得一些肉湯。

  即便如此,這些民夫,怨言也並不多,至少還有的吃,他們付出的只是些勞力,以及上戰場的風險。同時,一些年輕的苦力,最期待的不是獲得自由、平等什麼的,而來自苟政中軍不定期的「選卒」。

  從苟政將輜重營建立起來開始,三個月下來,已經有不下兩千的壯丁,被挑選出來,經過簡單訓練之後,加強作戰部卒。

  雖然這些人,有很多都在頻繁的戰鬥中傷亡、失蹤,但活下來的,卻也逐漸融入苟軍,有些甚至成為骨幹,被提拔為基層軍官。

  而對於仍在不斷補充、更替的輜重營壯丁們來說,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哪怕都處在亡命的處境下,但掙扎的過程與姿勢可以不同。

  且不提待遇上的區別,一把鐵刀,一支長槍,就足以讓人心動了。而刀槍是什麼,是這個世間最可靠的權力與資本。

  在靠邊的一處空曠營地間,幾堆篝火與幾十支火把提供著照明,昏暗的視線下,依舊有數以百計工匠、民夫在忙碌著,切削刨木,打釘組裝,在監工與軍卒們的看護下,幾乎每個人都籠罩在一種緊張的氛圍中。

  邊上的空地,擺著一些成品,幾十架榫接鉚釘的木梯擺在一塊兒,另外還有兩架結構簡單的攻城錘,這便是工匠們費心勞力方才打造出的攻城器械。

  顯然,那些傳聞中的、記錄於史料中的匯集匠藝與智慧的古典戰爭機器,還遠不是苟軍收容的這些工匠所能觸及的,而想要攻克安邑這座堅城,還得靠人,靠那群不要命的人。

  注意到苟政肅然的表情,苟侍以為他不滿意,不禁小聲道:「主公,末將已然盡力,工匠們也未偷懶......」

  苟政抬手打斷了苟侍的解釋,環視一圈,臉上露出一點笑容,朗聲道:「都辛苦了,今夜給匠人們加餐!」

  聞言,苟侍頓時鬆了口氣,然後便走進工地,高聲喊道:「都抓緊時間,主公有令,今夜給爾等加餐!」

  這個消息,對於工匠們來說,可是一件值得喜悅的事情了,即便早已筋疲力竭,不少人仍舊精神一振,高呼「多謝主公」。

  當日光隱於西方,夜色徹底降臨,苟軍營地間,就只剩星星點點的明火可供照明了。在鄭權的陪同下,苟政結束了對後營的巡視,在鄭權的陪同下,緩緩走向中軍大帳。


  小將鄭權,由於此前的出色表現,進一步得到苟政的認可,如今已被調到身邊,擔任親兵隊長。

  燈火通明的中軍大帳內,一場全羊宴正在進行,由於苟政不在,將校們放得比較開,說話也沒有多少遮攔,壓抑的氣氛中,透著一股子爆裂。

  將校們心頭很不爽,對白日發生的情況十分不滿,胸中憋著一口怒氣,對白日的情況估計也議論許久了。尤其是苟須,等苟政到帳外時,正聽到他滿腔的憤懣之言:

  「我實在不明白,主公究竟意欲何為?別的城池也就罷了,這是安邑,那石凌豈能投降?簡直是自取其辱,若是直接發起進攻,或許今夜我等便已在城中夜宿了!」

  「主公之見識謀略,豈是我等所能參悟的。懂詩書,通兵略,要的就是不戰而屈人之兵。只可惜,這生死仇讎,其頑固,可不是那般容易感化的......」說話的是孟淳,以一種調侃的口吻。

  從眾將附和的情況來看,這些個將校,憋屈感非但沒有因為一頓肉席消解,反而在酒水、言語的刺激下,更加膨脹。

  唯有苟安,儘量開解著眾人:「此事,主公自有其考慮,安邑城池堅固,不易攻取,我軍畢竟翻山越嶺而來,將士多疲敝,貿然攻城,必增死傷。

  石凌庸鄙,若是膽怯之下,說得其出城投降,也不是毫無可能......」

  說到這兒,苟安頓住了,他似乎也有些編不下去了。直到,被苟須一句反問接過去:「然而結果呢?苟應死了,這不只是我苟氏族人,更是一個身經百戰,斬殺過十多名敵卒的勇士,就如此白白死在羯奴刀下!」

  苟政在外駐足好一會兒,默默地聽著,面色還是很平靜的,難以看出喜怒。等帳內這一波怨言發泄結束,方才給身邊的鄭權使了個眼色。

  鄭權表情可就嚴肅多了,會意之下,當即高喊一聲:「主公到!」

  等苟政步入帳中時,裡邊已經平靜下來,只是氣氛略顯壓抑,空氣中瀰漫著的那股尷尬之意,是個人都能感受到。

  緩緩地掃視一圈,適才還滿口憤慨的將校們,此時別說張嘴了,敢於直接與苟政對視的都不多。孟淳看起來最尷尬,他此前在苟政面前,可是一向恭敬有加的,這回算是被逮了個現形。

  能夠保持坦蕩姿態的,只有苟安、苟須以及陳晃三人。慢慢地走到帥案後坐下,苟政看向苟安,輕描淡寫地道:「腹中甚飢,沒有我一份酒肉?」

  聞言,苟安趕忙道:「怎能遺忘主公!」

  說著,苟安親自將一隻烤好的羊腿肉,端至苟政面前。苟政在眾人的目光下,拿起刀子,平靜地割肉,進食,慢條斯理......

  直到吃了一口酒,感受到帳內徹底降下來的「溫」,苟政方才抬眼看向仍鬱郁顯於面上的苟須:「你很憤怒?」

  苟須也不怯,直接頂道:「末將怒火中燒!」

  「對我的決策不滿?」

  苟須只是盯著苟政,道:「主公或有策略,但我對苟應之死,感到不值!」

  聽其言,苟政並不惱,但面上也少了其他多餘的表情,認真地看著苟須,輕飄飄地說道:「破安邑後,我准許你滅石凌滿門,替苟應報仇!」

  對此,苟須微訥,稍作恍惚之後,反應過來,問道:「主公此言當真?」

  面對苟須的質疑,苟政目光很冷,直勾勾地看著他,就仿佛在說:你說呢?苟須見狀,重重地一抱拳:「末將代苟應拜謝主公!」

  「好了!」苟政抬眼,沖其他將領,平靜地說道:「現在,來說說明日的攻城安排吧!」

  一聽這話,其他將領肅然,苟須則立刻請道:「末將,懇請率部攻城!」

  對其請,苟政眉頭明顯皺了下。苟須注意到了,生怕苟政不同意,又語氣急切地道:「主公,破軍營雖無先登之名,卻同樣能為主公攻城克敵!」

  見苟須態度堅決,苟政自不好挫傷將士之勇志,方擺手道:「就以破軍營為主攻!」

  「多謝主公!」

  「孟淳,你率所部為破軍營後繼!」苟政又點了孟淳的將。

  「末將領令!」孟淳正有些尷尬,聞令,卻是前所未有的堅決,當即拜應道。

  「苟安部後繼支援!」苟政繼續吩咐著:「將全軍的弓弩手與箭矢全部調過來,集中使用,壓制城上,協助攻城,弓弩營暫由苟安指揮!」

  「丁良率騎兵,游弋安邑四圍,監探敵情,以防趙軍援兵!」


  「陳晃、苟侍二部及輜重營,作為全軍後備!」

  「諾!」眾將齊聲應道。

  交待完軍事上安排,苟政在思吟少許後,又以一種沉沉的語氣道來:「今日之事,不僅對我是一個教訓,對爾等亦是一種警醒,我等與羯趙之間,已是不死不休,斷無妥協可能,不是敵死,就是我亡!

  石氏欲亡我將士之命,我將士也唯有拼死搏命,自汧水舉事以來,這便是我等義軍一直在做的事情。誰若阻之,我們便擊碎他。在陝縣時,滔滔大河擋不住我們,到了河東,這區區安邑,同樣擋不住我們!

  苟應,是我部勇士,他死得冤枉,我亦心中有愧!他,值得被更多人知曉並記住,散帳之後,各回己部,將他的事跡與石氏亡我之心,告與眾將士!

  時至今日,我們仍舊沒有退路,拿下安邑,我們這些人,便可真正立足於這個天下......」

  灌了一波雞湯之後,苟政又看向苟須、孟淳二將,道:「我已命人打造了一批攻城梯錘,以及輔助作戰的壯丁。

  明晨寅時全軍做好準備,饗食出發,辰時準時發起對安邑進攻,屆時,我當親臨陣前,為你們二人擂鼓助威,看你們克城之表現!」

  「諾!」

  這一場鼓動,對其他人效果如何,很難說清,但苟須這名苟氏悍士,積極性已經被完全調動起來了,觀其狀,是恨不得明晨早點到來。

  眾將食肉飲酒散去,留給苟政的,又是一堆狼藉,以及久久難以散去的污濁空氣。不過,苟政並不以為意,依舊平靜地坐在案後,享用著已經涼掉的羊肉。

  一塊羊腿肉,對苟政來說,又何嘗不是難得之美味,並且這種情況下,就不要考慮烤肉的手藝如何了,烤熟有鹽味即可,是容不得浪費的。

  「子平,你還有何事?」享用的同時,苟政看著單獨留下來的苟安。

  聽到這聲親和的稱呼,苟安面上有所動容,猶豫幾許,道:「主公,明日您還是暫居中軍指揮,戰陣一線,還是由末將去吧!畢竟刀箭無眼,主公安危,身系三軍,不可不慎重!」

  對此,苟政看向苟安的目光愈顯柔和了,但態度還是堅決的:「你的忠心體己,我甚是感動。然令既已下,豈能收回。如今我身為主帥,同樣只能前進,不能有絲毫的膽怯與怯懦!」

  ......

  苟安是帶著一個擰巴的表情走出帥帳的,不禁回頭望了望,猶能看見些苟政安居帥案的身影,心中卻默默嘆息著。

  適才,他本想問另外一個問題,只是話到喉嚨時,臨時改口了。以苟安對苟政的了解,實在忍不住不去懷疑,是否有意借使者被殺、苟應之死來激勵士心。

  如果是,那麼苟應的確死得冤枉,如果不是,難道還真的寄希望於石凌投降?

  對於這些疑問,苟安想得頭疼,然苟政若知,怕也只會輕輕一笑:如果石凌當真投降了,那其他任何問題,還是問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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