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崔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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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瀛扶著對方強而有力的胳膊站好,略側過身,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是御林軍統領崔朔。

  對方立即收回手臂,退了幾步拉開距離後,跪地行禮,「卑職僭越,望公主恕罪。」

  跟他過來的副統領蔣漢也一併跪地。

  衛瀛望著崔朔低垂的頭頸,冷峻的眉眼此刻斂去鋒芒,甲冑下力量噴張的軀體也卸去了全部的侵略性。

  戰場上如冷血殺神的武將,跪在她面前時卻只有一副沒入塵埃的順從姿態,好像一條忠順的獵犬。

  崔朔是張申胞妹獨子,幼時喪父,張申便將他養在身邊教導。

  張申入仕二十載,從小小的修撰做起,一路扶搖直上,掛印封相。

  崔朔若從文,面前便有一條通天的坦途。

  可大抵少年意氣,總不屑於藉助外力,所以他十幾歲時便投身行伍,從校場裡摸爬滾打開始,一身傷疤換了旁人難以企及的軍功,及冠不久便升至御林軍統領。

  前世天下大亂,他為大啟浴血奮戰直至最後一刻,忠心可鑑。

  至於她前世的死……其實衛瀛也猜得出,崔朔是不忍她受辱,才將她打暈放回了大殿裡,平心而論,她在大殿裡醒來後意識到自己不用去討好儲況,心裡其實是鬆了一口氣的,所以她並不怨恨崔朔。

  但衛瀛年少時卻很討厭他。

  那時候她想學騎術,聽說張申的外甥善騎射,便向張申開口,要崔朔做了她的教習師父。崔朔年歲不大,卻總是一張冷臉,開口閉口只點撥騎術,連句好聽的奉承話都不講。

  她便存心要殺殺他的威風,常常刁難他、折辱他。

  最過分的要數那年去寶華寺祈福,前一日下過雨,車前一灘積水,內侍們鋪好氈子搬來轎凳,衛瀛從轎簾後露出半張臉,吩咐把轎凳撤了,招手喚來了隨行護衛的崔朔,「今日這身百鳥裙我很喜歡,弄髒就可惜了,崔統領身形高大,若是給我做轎凳,想必是最穩當的啦。」

  崔朔無言的跪到水裡,衛瀛笑出了聲,玉扇在一旁扶著她,提裙踩上了他的背,裙尾伴著一陣馨香掠過,她像貓一樣輕輕落地,崔朔的脊背只是幾不可察的繃了下,著實穩如磐石……

  此刻衛瀛記起往昔種種,忽覺羞愧,不由放柔了聲調道,「崔統領何罪之有,是本宮該謝你才是。」

  她性子嬌縱,極少有這樣軟糯的語氣,崔朔身形一滯,忍不住眼帘一掀,只見少女垂目抿唇,因為跑動而略微氣喘,兩頰也微微泛紅,神色不知為何有些懊悔。

  衛瀛看看他來的方向,「崔統領進宮可有事?」

  「卑職奉召入宮商議過幾日春獵的事。」

  崔朔少言寡語,若是往常,這話也就算回完了,可也許是今日衛瀛罕見的柔軟腔調作祟,他頓了半晌,又道:「卑職以前進宮時發覺此處地面磚石不甚平整,不宜跑動,見您疾行,想要提醒一句,才追了過來。」

  對於衛瀛來說,下位者的關心從來都只是奉承,雖說這話出自崔朔之口讓她也有些訝異,但也不足以記在心上,略點點頭,就算回應了。

  倒是蔣漢偷瞄了崔朔一眼,大感意外。

  很快,衛瀛的眸光便越過他們,看向不遠處宮道上正走過的一行人,眼睛眯了眯,袖底的手已然攥成了拳。

  御前總管李德順和內侍們正引著幽侯、留侯和祁侯往承陽殿去。

  一個不落,都是前世造過反的狗賊,只不過全都兵敗儲況之手。

  身後,侍女們也快步過來,玉扇見衛瀛淚痕未乾,忙遞來一條帕子,衛瀛視線死死釘在幽侯幾人身上,由著玉扇幫她擦了兩下臉頰,問道:「他們怎麼都進京了?」

  玉扇回道:「按例,各州王侯們年初該進京述職,往年是在三月中,今年陛下開恩,許他們述職後可以一同去春獵,所以特意召他們提前幾日進京。」

  衛瀛視線四下逡巡,觸及崔朔腰間才停住,「崔統領,你腰側這把刀,殺過多少人呢?」

  「……此刀隨卑職多年,卑職一路從尋常將士升至統領,它功不可沒。」

  言外之意,這把刀殺人無數,是飲飽了血的。

  那必定煞氣騰騰。

  衛瀛面色一凜,出手握住刀柄,唰的一聲抽刀出鞘,刀身的重量卻讓她腕子一沉,哐啷一聲,刀尖砸在了地上。


  崔朔面不改色,蔣漢卻心裡打鼓,武將佩刀,輕易不容人碰的,像崔朔這等戰場上生死邊緣廝殺慣了的,絕不可能讓一個小丫頭鑽了空子,那麼他是完全沒打算阻攔了。

  可是這位公主是出了名的嬌縱難纏,玩笑沒輕沒重,刀在她手裡,和身家性命一齊被她攥在手裡無異,蔣漢不由提崔朔捏了把汗。

  衛瀛兩頰發熱,腦子裡卻冷靜至極。

  對面有三個仇人,她該先殺了誰?

  她能殺得了他們嗎?

  即便她真的在這裡殺了他們中的一個,又怎麼樣呢?不過是幫魏侯掃清障礙罷了!

  宮道上空曠,刀劍出鞘聲格外敞亮,不遠處一行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過來。

  「嘶,那位,不是永固公主麼。」祁侯捋著花白鬍鬚,笑道,「都長這麼大了。」

  幽侯側首瞧了瞧,只見小公主立在御林軍統領身前,手握著刀柄卻拿不起來,半邊身子都刀身的重量壓得向下塌,本來是挺好笑的場景,可待他視線往衛瀛面上一掃,不由放緩腳步。

  小公主看著他們的這神情,看著可不想小孩子玩鬧……

  幽侯步履恢復如常,瞧了瞧方向,公主大概是從講學的明華殿出來的,於是他對李德順說道:「許久不見小公主,聽說這些年她在張相門下有了不少長進,估計如今已經滿腹詩書了吧?」

  張申那個迂腐書生,可不要讓小丫頭懂得太多。

  李德順聞弦歌而知雅意,回以淡淡一笑,「可惜了,那麼多個先生里,公主唯獨討厭張相,公主喜歡聽山海經,他卻偏要編一堆晦澀難懂的課本給公主,也難怪了。嘶,看時辰,現在正是該聽講學的時候。」

  幽侯笑了笑,看來張申教導她雖極其上心,可她本人是扶不上牆的爛泥,該學的不學,連講學都逃,哈,完全不用放在眼裡。

  留侯本來與祁侯並肩而行,可自從衛瀛的身影出現在視野里,他便錯到了最後,一直扭頭看著那邊。

  他雖剛及冠,但酒色里泡得久了,眸子已經渾濁不堪,視線繞著那玲瓏有致的身段兜了不知多少圈,伸出肥厚的舌舔了舔唇,湊近了幽侯說,「舅舅,那塊寶玉已經聽您的吩咐拉來了京城,到底什麼時候進獻給陛下?」

  幽侯微微皺眉,瞟了眼祁侯才回道:「急什麼,按規矩來。」

  祁侯好奇,「什麼寶玉?」

  幽侯笑道:「不過是打算呈給陛下的貢品而已,沒什麼特別的。」

  各州王侯進京面聖,總得帶上些封地的特產或珍寶做貢品,祁侯聽了也沒太在意。

  三人心思各異的走過,不急不緩,但內侍中卻有幾人見衛瀛遲遲不鬆開手裡的刀,便略微交錯了位置,擋在了幽侯身側,將他和衛瀛的視線隔絕開,直到轉過宮道拐角,消失不見。

  衛瀛鬆開早已酸疼的手,長刀哐啷墜地,命人抬來肩輿,頭也不回的離開。

  「好傢夥,這小祖宗又是鬧哪一出?」蔣漢抱著胳膊說道,「我都怕她一拍腦門要我們和她比試一場呢!」

  崔朔不發一語,足尖一勾,收刀入鞘。

  肩輿落地,衛瀛穿過廊廡和三四道花門,在窗前美人榻上坐下。

  公主今日聽講學,起得比平常早,玉扇便吩咐膳房備了碗甜羹送來,衛瀛喝了幾口,溫熱香甜的汁水滑過喉嚨,她這會兒才有些死而復生的實感。

  前世,那樣寵愛她的父皇卻命令她委身儲況,生下子嗣,然後去爭那個至高無上的寶座。

  在父皇眼裡,這條路能讓大啟涅槃永生;可在她眼裡,這是比登天還難的歧途。

  她現在有些慶幸方才沒有一時衝動就砍了幽侯他們,畢竟她親自動手沒有勝算,何況大啟最大的敵人是魏侯儲況!

  衛瀛深吸一口氣,面色冷酷了幾分。

  要取儲況性命,必須選他在京城述職的這半個月裡下手,而最佳的時機是在過幾日的春獵上。

  各州王侯聚在一處狩獵,密林繁茂,人員混雜,占盡了天時地利人和。

  想要殺割據一方的王侯,她得找個得力幹將暗中行動才穩妥。

  前世亂軍圍城時,皇兄們不是被炮火聲嚇得屁滾尿流,就是早早出家避世,他們統統指望不上,只能看看朝臣中有無可用的人。

  那些身居高位的老狐狸不可能幫她,她也沒什麼可以和他們交換。

  唯有那些年紀輕輕、仕途不順又忠君報國為人剛正的,才有可能為她所用。

  可這些人,她該怎麼篩出來?

  略一思索,對著妝鏡狡黠一笑,招來玉扇在她耳邊低語幾句,玉扇聽了笑道,「皇后娘娘這兩日就要從寶華寺回來了,公主是怕丞相大人把今日講學受罰的事告訴娘娘,所以要收買人心嗎?」

  衛瀛撇撇嘴,「臭丫頭,你管我為什麼,快去準備。」

  玉扇:「知道,奴婢這就去準備,保證下次講學前都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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