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山雨欲來
山城南門，流迦碼頭。
出城的人群排成了一條長龍，七八個門兵仔細檢查著每個人的手臂。
「後面的，把袖子都捲起來！」有門兵沖隊伍後方喊道。
暮孝亭站在人群最前方，他腰間掛著一對子午鴛鴦鉞，審視著每個正在接受盤查的人。
這幾日雨下下停停，黃梅天悶熱潮濕，連空氣里都是黏乎乎的。人群略有些躁動，緩慢移動著。
「大公子，這天看來又要下雨了，去城門處避避吧。」一門兵望了眼不遠處上空的黑雲，對暮孝亭說。
「不必。」暮孝亭淡淡道。
「出城做什麼？」門兵看著一個頭戴帷帽的人問。
輪到盤查那人伸出一雙蒼白得有些異常的手臂，咳嗽了幾聲說:「得了肺癆，想從碼頭走水路出去看病，聽說潭州有名醫。」
那門兵趕忙往後退了幾步，抬手遮住自己的口鼻。
「把帽子摘下來！」
那人聞聲照做，露出一張蒼白清瘦的臉，是個約摸十七八歲的男子。
門兵看了看，揮手示意通過。
男子放下衣袖，重新戴上帷帽，朝著城門走去。
「慢著！」暮孝亭忽然朝那身影喊道。
男子轉過身，不緊不慢的再次摘下帽子，對著暮孝亭作了一揖，從容問道:「大人，怎麼了？」
暮孝亭沒有理會，卻是走到那人跟前，直接將他兩隻袖子擼了起來。
「大公子，他有肺癆！」邊上門兵提醒道。
暮孝亭根本不在意，他抓住男子的一條手臂，另只手從懷裡掏出一塊帤布，用力擦拭起來。
周圍門兵一下子緊張起來，都把手扣在了腰間的佩刀上。
一番揉搓，那隻手臂依然蒼白如雪。
「走吧。」暮孝亭終於打消了心中的疑慮。
此時天上那團黑雲不知何時已飄到了城門上方，幾滴雨水毫無預兆的落了下來，滴到了那隻慘白的手臂上。
清瘦男子皺了下眉頭。
那水珠化開處，一些模糊的青黑色漸漸洇了開來。
少年猛的將手伸入懷中，緊接著一道寒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撩向了暮孝亭的咽喉處！
鋥的一聲脆響！
本在暮孝亭腰間的那對鴛鴦鉞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了他的手裡，而其中一把鉞正不偏不倚於頸側擋住了那道寒光。
少年驚愕的望著暮孝亭，先前他從懷裡掏出的那柄匕首此刻正卡在鉞上。
門兵反應過來，立即抽刀出鞘。
「退下！」暮孝亭沉聲喝道，他左手格擋的那把雌鉞猛的翻轉，卡著的匕首應聲掉落，同時右手雄鉞一記上挑，倏的一下划過對方已被打掉武器空握著的蒼白手臂。
一聲悶哼，男子右小臂已被切斷，只剩一絲皮肉連著盪在空中。
劇烈的疼痛令他捂著斷臂跪倒在地，鮮艷的紅色在雨水中蔓延。
「且不說鴛鴦鉞專克刀刃，單憑你一個育冢師，就沒有近身搏殺的資格！」
暮孝亭面帶不屑，一腳踩住那隻殘臂的斷口處，在地上反覆碾壓，直到它完全脫離。
出城的人群被這血腥一幕嚇得紛紛驚叫，地上那男子卻是一聲不吭，強忍著這鑽心的痛楚，直至昏厥。
暮孝亭蹲下身，拾起那隻斷臂仔細看了看，隨後搓掉臂上那層被雨溶解掉的「白色」，豁然道:「難怪帤布擦不掉，原來塗的是特製鉛粉。」
……
「哎，聽說沒？那日襲擊我們的人被大哥抓到了！是個西戎的育冢師，現在正關在後山的墓窖里。」洪崖堡武校場，暮浪對圍坐在他身邊的那群孩子說道。
今日梅雨偷晴，堡中學子們在外面上武課。
這幾日他們玩龍玩的有些膩了，每天逗那龐然大物的次數逐漸少了。時間一長，堡中孩子便發現其實這龍除了體型大點，其它方面竟跟條狗沒什麼區別，每天也就是在那柱子旁吃了睡，睡了吃，偶爾四腳一伸肚子朝天曬曬太陽。
只不過暮球兒上竄下跳找了數天，依然沒搞清這條龍是公的是母的。
相處有些時日，龍對人類的戒懼心似乎少了很多。此刻它正趴在在武校場角落裡慵懶小憩。
「二哥，什麼是育冢師？」暮婧儀坐在游懷身旁，撐著下巴問。
「西戎的陰冢知道嗎？」暮浪掐著妹妹的臉頰問道。
「不……不知道。」小婧儀被捏的小嘴嘟起，口齒不清。
暮浪又扭頭望著游懷:「你知道嗎？」
游懷把頭搖得像撥浪鼓。
「咳咳……讓我來告訴你們吧！」暮浪繪聲繪色道:「陰冢是中夏最恐怖的地方，裡面生活著許多精魅邪獸，傳聞這些怪物並不屬於中夏大陸，而是來自異地冥界。」
「哇！這麼可怕……」圍坐著的七八個孩子議論紛紛。
暮浪呵嗤一笑，接著道:「育冢師就是專門修煉邪術去育養和控制這些怪物的人，越厲害的育冢師，能育控的怪物越是強大可怕。每個修煉這種育術的人身上都會產生黑色的符文，先從手上開始，然後黑啊黑，黑到手臂、胸口、大腿、脖子……所以想知道一個育冢師有多厲害，只要看他身上有多少符文。」
暮婧儀眨巴著眼，恍然大悟:「原來吃燙鍋那天追著我的怪鳥就是育冢師控制的啊！」
「大哥已經給他手剁了！」暮浪忿忿道。
游懷回憶著彌燙鍋門口那幕，若有所思:「為什麼那個育冢師要攻擊你們啊？」
「這……」暮浪蹙眉撓腮:「興許是本少爺哪天在畫舫上出的銀子多，搶了他的姑娘！」
噗！
一聲巨大的悶響，龍在不遠處角落裡打了個噴嚏，像是對暮浪胡言亂語的強烈鄙夷。
這日武課由堡中衛尉任平生教授，早在城主暮江吟被聖帝派來山城之前，他便已是暮家家臣。那時暮江吟還在帝都，任平生憑藉一身精湛強悍的武力做了暮府衛尉，期間被派遣打過幾次不大不小的戰役，後來亦跟隨暮江吟參加過天府之戰。
穿上簡易的甲冑護具，任平生便讓孩子們操練了起來。無非是學一些簡單的格鬥招式，以及力量耐力的訓練。
暮家兄妹，還有幾個清客幕僚的孩子，在武校場上拿著木劍重複著刺、砍、撩、擋等幾個基本動作。
游懷並未參與其中，只是坐在場邊觀看著。之前書院習文多個人只是多張凳子的事，但習武卻是需要從零開始，這娃娃沒任何基礎，再加上背上有傷，所以這幾日也就是在邊上看看而已。
任平生燕頷虎鬚，粗獷魁梧，於場中認真注視著孩子們的動作。雖是教幼童，卻也一絲不苟。
「暮浪，手抬高，別抖！」瞧見些偏差，任平生頓時喝道。
暮浪敷衍著應付了下，心中百無聊賴。他對武學沒什麼興趣，不論書院文課還是校場武課，在他眼裡都是些過家家。他比這些孩子大很多，甚至已經到了談婚年齡，可就是因為從小養尊處優，心性頑劣，所以暮江吟和大哥才凡事都故意磨一磨他的心智，期望他早日成熟。
混在那些半大的孩子中，這廝也不覺得不好意思，反正混一天是一天，堡外姑娘才是他真正感興趣的事物。
練完動作，接下來便是實戰對打。在任平生的注視下，武校場中響起了梆梆梆的木劍敲擊聲。
游懷坐在場邊，津津有味的看著。自渝街彌燙鍋一襲後，他便對武學產生了興趣，當時岑夫子起的那團金光時常在他腦海中浮現，久久不能忘懷。
中夏武學，分兩種:武功和武道。
功乃技藝、力量、耐力等展現出來的外形武學，比如任平生和暮孝亭這種，會招式，懂搏殺，有自己能熟練運用的兵刃；
而道則是內形武學，練習方式沒有具象化的表現，一切修行皆於內在進行，功力深淺或與悟性，天賦甚至是所遇世事經歷有關。岑夫子的強大防禦之術金罩寫意，便是道。
暮孝亭抓住的那個西戎育冢師所使用的操控之術，算是道的一種異變旁支。
「想不想學武？」
游懷猛的一驚，順著那個熟悉的聲音扭過頭，只見岑夫子不知何時站在了自己身後。
夫子負手而立，注視著場內正揮刀舞劍、熱鬧「廝殺」的孩子們。
望著夫子，游懷喜憂參半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還是不敢想？」
游懷沉默不語。他知道即使自己可以在洪崖堡跟大家一起學武，也沒太大的意義——因為他遲早是要離開這裡的。
「給你個任務，幫我的龍取個名字。」沒來由說完這句話後，岑夫子轉身離去。
游懷一臉木然的望著那個遠去的背影，隨後看了看不遠處四腳朝天、呼呼大睡的龍，心底某個角落蠢蠢欲動……
洪崖堡的墓窖，位於書院後山底下，堡中人只有得到暮江吟的許可才能進去。
父子二人沿著螺旋型的石梯往下進入窖中，四周的光線漸漸黯淡下來。
「用了刑，但依舊什麼也不說。」暮孝亭道。靜謐之中，他的聲音雖不大，卻是格外清晰。
二人到達樓梯底端，光線又重新亮了起來，四周搖曳的火光，是凌江底下打撈出的千年沉木在盆架里燃燒，這種遠古的沉木經過一定工序風乾後可燃半年不滅。
穿過石柱間的過道，地面泛起一陣陰寒，兩旁出現了幾十具棺槨，恢宏詭異。
暮江吟走到棺木陣盡頭，裡面是一間囚室，他拿出鑰匙開了門。
囚室裡面，一個頭髮散亂的清瘦男子半跪在地上，脖頸處鎖著一條鐵鏈，另一端連在牆上，胸口大片凝固的血污觸目驚心。育冢師缺了一隻右臂，左手上則布滿了類似刺青一樣的青黑色符文。此刻他早已洗掉全身的鉛粉，面色卻依然蒼白如雪，想來是連日受刑的緣故。
暮孝亭望著面前的人，厲聲道:「把頭抬起來。」
育冢師仰起腦袋，透過凌亂的髮絲，可以看見那雙深凹的眼睛。
「你是誰？為什麼襲擊那兩個孩子？」暮江吟沉聲道。
男子只是盯著暮江吟。
「說話！」暮孝亭上前一步，一鉞扎進那人肩膀。
育冢師渾身顫抖了一下，卻硬是忍著沒發出絲毫聲音，他咬著牙關斜乜著暮孝亭，嘴角不停抽搐。
暮孝亭用力攪動著手中鉞。
囚室里一片寂靜，只聽到受刑人沉重的呼吸聲……
「夠了。」暮江吟開口道，「洪崖堡不多一張嘴，就讓他留在這陰暗之地吧。」
暮孝亭拔出鉞，絲絲鮮紅順著鋒刃緩緩滴下。
育冢師扯了扯嘴角，吐出一口濁氣，竟忽然獰笑了起來。
暮江吟冷冷的望了一眼那張癲狂枯瘦的臉，轉身大步走出了囚室。
凌江上空，黑雲壓城，電閃雷鳴。遠方，似有山雨欲來。
出城的人群排成了一條長龍，七八個門兵仔細檢查著每個人的手臂。
「後面的，把袖子都捲起來！」有門兵沖隊伍後方喊道。
暮孝亭站在人群最前方，他腰間掛著一對子午鴛鴦鉞，審視著每個正在接受盤查的人。
這幾日雨下下停停，黃梅天悶熱潮濕，連空氣里都是黏乎乎的。人群略有些躁動，緩慢移動著。
「大公子，這天看來又要下雨了，去城門處避避吧。」一門兵望了眼不遠處上空的黑雲，對暮孝亭說。
「不必。」暮孝亭淡淡道。
「出城做什麼？」門兵看著一個頭戴帷帽的人問。
輪到盤查那人伸出一雙蒼白得有些異常的手臂，咳嗽了幾聲說:「得了肺癆，想從碼頭走水路出去看病，聽說潭州有名醫。」
那門兵趕忙往後退了幾步，抬手遮住自己的口鼻。
「把帽子摘下來！」
那人聞聲照做，露出一張蒼白清瘦的臉，是個約摸十七八歲的男子。
門兵看了看，揮手示意通過。
男子放下衣袖，重新戴上帷帽，朝著城門走去。
「慢著！」暮孝亭忽然朝那身影喊道。
男子轉過身，不緊不慢的再次摘下帽子，對著暮孝亭作了一揖，從容問道:「大人，怎麼了？」
暮孝亭沒有理會，卻是走到那人跟前，直接將他兩隻袖子擼了起來。
「大公子，他有肺癆！」邊上門兵提醒道。
暮孝亭根本不在意，他抓住男子的一條手臂，另只手從懷裡掏出一塊帤布，用力擦拭起來。
周圍門兵一下子緊張起來，都把手扣在了腰間的佩刀上。
一番揉搓，那隻手臂依然蒼白如雪。
「走吧。」暮孝亭終於打消了心中的疑慮。
此時天上那團黑雲不知何時已飄到了城門上方，幾滴雨水毫無預兆的落了下來，滴到了那隻慘白的手臂上。
清瘦男子皺了下眉頭。
那水珠化開處，一些模糊的青黑色漸漸洇了開來。
少年猛的將手伸入懷中，緊接著一道寒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撩向了暮孝亭的咽喉處！
鋥的一聲脆響！
本在暮孝亭腰間的那對鴛鴦鉞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了他的手裡，而其中一把鉞正不偏不倚於頸側擋住了那道寒光。
少年驚愕的望著暮孝亭，先前他從懷裡掏出的那柄匕首此刻正卡在鉞上。
門兵反應過來，立即抽刀出鞘。
「退下！」暮孝亭沉聲喝道，他左手格擋的那把雌鉞猛的翻轉，卡著的匕首應聲掉落，同時右手雄鉞一記上挑，倏的一下划過對方已被打掉武器空握著的蒼白手臂。
一聲悶哼，男子右小臂已被切斷，只剩一絲皮肉連著盪在空中。
劇烈的疼痛令他捂著斷臂跪倒在地，鮮艷的紅色在雨水中蔓延。
「且不說鴛鴦鉞專克刀刃，單憑你一個育冢師，就沒有近身搏殺的資格！」
暮孝亭面帶不屑，一腳踩住那隻殘臂的斷口處，在地上反覆碾壓，直到它完全脫離。
出城的人群被這血腥一幕嚇得紛紛驚叫，地上那男子卻是一聲不吭，強忍著這鑽心的痛楚，直至昏厥。
暮孝亭蹲下身，拾起那隻斷臂仔細看了看，隨後搓掉臂上那層被雨溶解掉的「白色」，豁然道:「難怪帤布擦不掉，原來塗的是特製鉛粉。」
……
「哎，聽說沒？那日襲擊我們的人被大哥抓到了！是個西戎的育冢師，現在正關在後山的墓窖里。」洪崖堡武校場，暮浪對圍坐在他身邊的那群孩子說道。
今日梅雨偷晴，堡中學子們在外面上武課。
這幾日他們玩龍玩的有些膩了，每天逗那龐然大物的次數逐漸少了。時間一長，堡中孩子便發現其實這龍除了體型大點，其它方面竟跟條狗沒什麼區別，每天也就是在那柱子旁吃了睡，睡了吃，偶爾四腳一伸肚子朝天曬曬太陽。
只不過暮球兒上竄下跳找了數天，依然沒搞清這條龍是公的是母的。
相處有些時日，龍對人類的戒懼心似乎少了很多。此刻它正趴在在武校場角落裡慵懶小憩。
「二哥，什麼是育冢師？」暮婧儀坐在游懷身旁，撐著下巴問。
「西戎的陰冢知道嗎？」暮浪掐著妹妹的臉頰問道。
「不……不知道。」小婧儀被捏的小嘴嘟起，口齒不清。
暮浪又扭頭望著游懷:「你知道嗎？」
游懷把頭搖得像撥浪鼓。
「咳咳……讓我來告訴你們吧！」暮浪繪聲繪色道:「陰冢是中夏最恐怖的地方，裡面生活著許多精魅邪獸，傳聞這些怪物並不屬於中夏大陸，而是來自異地冥界。」
「哇！這麼可怕……」圍坐著的七八個孩子議論紛紛。
暮浪呵嗤一笑，接著道:「育冢師就是專門修煉邪術去育養和控制這些怪物的人，越厲害的育冢師，能育控的怪物越是強大可怕。每個修煉這種育術的人身上都會產生黑色的符文，先從手上開始，然後黑啊黑，黑到手臂、胸口、大腿、脖子……所以想知道一個育冢師有多厲害，只要看他身上有多少符文。」
暮婧儀眨巴著眼，恍然大悟:「原來吃燙鍋那天追著我的怪鳥就是育冢師控制的啊！」
「大哥已經給他手剁了！」暮浪忿忿道。
游懷回憶著彌燙鍋門口那幕，若有所思:「為什麼那個育冢師要攻擊你們啊？」
「這……」暮浪蹙眉撓腮:「興許是本少爺哪天在畫舫上出的銀子多，搶了他的姑娘！」
噗！
一聲巨大的悶響，龍在不遠處角落裡打了個噴嚏，像是對暮浪胡言亂語的強烈鄙夷。
這日武課由堡中衛尉任平生教授，早在城主暮江吟被聖帝派來山城之前，他便已是暮家家臣。那時暮江吟還在帝都，任平生憑藉一身精湛強悍的武力做了暮府衛尉，期間被派遣打過幾次不大不小的戰役，後來亦跟隨暮江吟參加過天府之戰。
穿上簡易的甲冑護具，任平生便讓孩子們操練了起來。無非是學一些簡單的格鬥招式，以及力量耐力的訓練。
暮家兄妹，還有幾個清客幕僚的孩子，在武校場上拿著木劍重複著刺、砍、撩、擋等幾個基本動作。
游懷並未參與其中，只是坐在場邊觀看著。之前書院習文多個人只是多張凳子的事，但習武卻是需要從零開始，這娃娃沒任何基礎，再加上背上有傷，所以這幾日也就是在邊上看看而已。
任平生燕頷虎鬚，粗獷魁梧，於場中認真注視著孩子們的動作。雖是教幼童，卻也一絲不苟。
「暮浪，手抬高，別抖！」瞧見些偏差，任平生頓時喝道。
暮浪敷衍著應付了下，心中百無聊賴。他對武學沒什麼興趣，不論書院文課還是校場武課，在他眼裡都是些過家家。他比這些孩子大很多，甚至已經到了談婚年齡，可就是因為從小養尊處優，心性頑劣，所以暮江吟和大哥才凡事都故意磨一磨他的心智，期望他早日成熟。
混在那些半大的孩子中，這廝也不覺得不好意思，反正混一天是一天，堡外姑娘才是他真正感興趣的事物。
練完動作，接下來便是實戰對打。在任平生的注視下，武校場中響起了梆梆梆的木劍敲擊聲。
游懷坐在場邊，津津有味的看著。自渝街彌燙鍋一襲後，他便對武學產生了興趣，當時岑夫子起的那團金光時常在他腦海中浮現，久久不能忘懷。
中夏武學，分兩種:武功和武道。
功乃技藝、力量、耐力等展現出來的外形武學，比如任平生和暮孝亭這種，會招式，懂搏殺，有自己能熟練運用的兵刃；
而道則是內形武學，練習方式沒有具象化的表現，一切修行皆於內在進行，功力深淺或與悟性，天賦甚至是所遇世事經歷有關。岑夫子的強大防禦之術金罩寫意，便是道。
暮孝亭抓住的那個西戎育冢師所使用的操控之術，算是道的一種異變旁支。
「想不想學武？」
游懷猛的一驚，順著那個熟悉的聲音扭過頭，只見岑夫子不知何時站在了自己身後。
夫子負手而立，注視著場內正揮刀舞劍、熱鬧「廝殺」的孩子們。
望著夫子，游懷喜憂參半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還是不敢想？」
游懷沉默不語。他知道即使自己可以在洪崖堡跟大家一起學武，也沒太大的意義——因為他遲早是要離開這裡的。
「給你個任務，幫我的龍取個名字。」沒來由說完這句話後，岑夫子轉身離去。
游懷一臉木然的望著那個遠去的背影，隨後看了看不遠處四腳朝天、呼呼大睡的龍，心底某個角落蠢蠢欲動……
洪崖堡的墓窖，位於書院後山底下，堡中人只有得到暮江吟的許可才能進去。
父子二人沿著螺旋型的石梯往下進入窖中，四周的光線漸漸黯淡下來。
「用了刑，但依舊什麼也不說。」暮孝亭道。靜謐之中，他的聲音雖不大，卻是格外清晰。
二人到達樓梯底端，光線又重新亮了起來，四周搖曳的火光，是凌江底下打撈出的千年沉木在盆架里燃燒，這種遠古的沉木經過一定工序風乾後可燃半年不滅。
穿過石柱間的過道，地面泛起一陣陰寒，兩旁出現了幾十具棺槨，恢宏詭異。
暮江吟走到棺木陣盡頭，裡面是一間囚室，他拿出鑰匙開了門。
囚室裡面，一個頭髮散亂的清瘦男子半跪在地上，脖頸處鎖著一條鐵鏈，另一端連在牆上，胸口大片凝固的血污觸目驚心。育冢師缺了一隻右臂，左手上則布滿了類似刺青一樣的青黑色符文。此刻他早已洗掉全身的鉛粉，面色卻依然蒼白如雪，想來是連日受刑的緣故。
暮孝亭望著面前的人，厲聲道:「把頭抬起來。」
育冢師仰起腦袋，透過凌亂的髮絲，可以看見那雙深凹的眼睛。
「你是誰？為什麼襲擊那兩個孩子？」暮江吟沉聲道。
男子只是盯著暮江吟。
「說話！」暮孝亭上前一步，一鉞扎進那人肩膀。
育冢師渾身顫抖了一下，卻硬是忍著沒發出絲毫聲音，他咬著牙關斜乜著暮孝亭，嘴角不停抽搐。
暮孝亭用力攪動著手中鉞。
囚室里一片寂靜，只聽到受刑人沉重的呼吸聲……
「夠了。」暮江吟開口道，「洪崖堡不多一張嘴，就讓他留在這陰暗之地吧。」
暮孝亭拔出鉞，絲絲鮮紅順著鋒刃緩緩滴下。
育冢師扯了扯嘴角，吐出一口濁氣，竟忽然獰笑了起來。
暮江吟冷冷的望了一眼那張癲狂枯瘦的臉，轉身大步走出了囚室。
凌江上空，黑雲壓城，電閃雷鳴。遠方，似有山雨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