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桃花語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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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陽城外平等山莊張燈結彩,淨水潑階,黃土墊道,整個山道都是隨眾分列兩旁,吹笙鼓瑟,正中站立煙、蕭兩人,仙風道骨,鶴髮童顏,一個山羊鬍常捋,一個分龍鬚直捻,一個黑白格道袍輕飄,另一個紫氣東來服飾惹風,紫衣的正是那『神槍無憾』蕭延壽,另外的山羊鬍就是平等山莊的主人,『聖劍天尊』煙波江。兩人氣定神閒,遙望山門,只見一個家丁來報:「五皇爺已到山門口,請老爺前去接架。」那煙波江揮了揮手又向蕭延壽作了個請的手勢,蕭老爺子還禮,二人一同前行前往山門。

  一頂黃羅傘蓋下,一乘寶轎下定,有侍官前來捲簾,走出一人。五十歲上下的年紀,不高不矮,身材勻稱,全身著錦繡緞袍,腰掛漢玉細雕的麒麟墜,頭上玉簪橫叉,沒有一絲頭髮走亂,雙目露慈悲之光,鬢角稍打微霜,白皙的皮膚養尊處優,雙耳垂大,頜准而顴收,嘴微張,手拿檀香黑紙扇,上有金字幾行,笑容堆面。

  蕭延壽與煙波江趕忙跪地相迎,煙波江道:「殿下大駕光臨蔽莊,賤地之福,老夫之幸也。」那人大笑來攙起兩位老人,說道:「未羊公,辰龍公,兩位老人家就不必多禮了,我今次前來一是想念兩位,多時未見,二來麼,也是為著八月十五的你的壽宴,前來賀壽啊。」這老山羊忙回道:「老夫一屆老朽,風燭殘年,早已是無用之人,怎麼敢勞動巨子屈尊為我來此,真是折煞老朽了。」五皇爺聽後擺手:「你二位都是為國家出過汗馬功勞的人,現雖已伏享天倫,但這人生古稀之誕,我怎麼可以不來呢,我這次特地把這多年不出忠良山半步的老龍也叫來,就是要一起熱鬧熱鬧,一個人在皇宮裡時間久了,忒是煩悶,也是借你的好日子出來逛逛,這平等山莊我也多年未來了,還是一派豪氣莊嚴的景象,未羊公不愧是十二寶器郎之首,風采不減當年哪。」煙波江聽後連連點頭稱謝。那蕭延壽一旁打趣:「早知道就把我那忠良山上珍藏多年的「蓬萊東」帶上幾壇,也好與皇爺一起開環暢飲。」煙波江對蕭延壽話馬上認真起來,「還有一個月不到的時間,你現在派人去取也是來得及的,就怕你小氣,說了不算數,空讓我和殿下歡喜,誰不知道你這老龍從來吝嗇。」三人都仰天大笑,這時五皇爺身後來了一人,身披虎頭吞金鎧,豹頭環眼,四方國字臉,寬鼻樑,眉似臥蠶,手中一柄紫金禹王槊,佩杏黃小枝,一身飛魚袍罩甲,斜系腰間威風凜凜。來在蕭延壽身前就跪,「爹爹,多日不見,身體一向可好?」老龍王看著他點點頭,「起來吧,我什麼都好,不用你記掛。」那人起來,又向未羊公施禮:「老壽星在上,蕭忘松給您拜壽,願這中原泰斗,福壽天同,萬世安康。」「哎呀,這不是『忠孝太保』蕭大郎,忘松嘛?你這些年一直在殿下身邊,真是長進不少啊,想當年我與你父同在朝廷做飛策中郎將,我為左,他為右,現在蕭家又是子繼父業,蘭陵蕭氏果然是一門忠良,沒有辱沒了祖上護國公的威名啊,哈哈哈。」那蕭忘松雙手抱拳道:「未羊公過獎了,忘松還有很多東西要學,以後還要和老泰斗多多討教才是。」煙波江捋了捋鬍子,回道:「好說,好說.」幾人正在寒暄,那老山羊的身後也閃出一人。「哈哈,爺爺,我也來啦!」煙波江打眼一看,馬上沉下來了臉色,柔聲喝到:「沒規矩,皇爺在此,你來作什麼!還不快來跪拜!」原來是個小女孩,長得玲瓏高挑的身材,扎一身粉黛顏色緊靠,更顯得身材婀娜,身後一口二尺短劍斜背,鵝蛋臉,不施脂粉卻抵不過那兩隻大眼睛撲棱亂閃,眼中一汪秋水亂晃,射人心動,雪白的皮膚,翹鼻子顯得調皮天真,嬌瘦的肩膀,雙唇有口紅輕抹,雖紅卻不艷,整個人一刻也不停地掂動著,聽了煙波江的呵斥,忙嘟著嘴把雙手極力向身後反背,回了聲「噢」,趕忙來在五皇爺身前跪倒:「五皇爺萬福金安,小女子煙愛華給皇爺扣頭啦。」五皇爺打眼再看,對老山羊又看,用扇子指著那小姑娘對煙波江正要問,那煙波江好像早知道五皇爺要問什麼,笑著不住地點頭,「正是那闖禍丫頭。」五皇爺一聽哈哈大笑,連忙攙起,仔細打量起來,看得煙愛華臉泛紅暈,不敢抬頭,「想當年那個拿我玉如意去搗糞坑的髒丫頭,現在已經出落得這般標緻啦,好,好,好!哈哈」那煙愛華被巨子數落了小時候的醜事,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實在難為情,一下子扳起了臉來,對著五皇爺又生氣又是跺著腳撒嬌的說道:「哎呀,你這皇爺,怎麼這般小氣,這陳年的舊事你怎麼還不忘懷,這麼多人面前你...你...提這幹什麼啊?」說罷雙手捂著臉就往人堆里鑽,再也找不到了。五皇爺聽了更是笑得不行,其他幾個人也笑了起來,一同進了金陽堂去了。

  來在了金陽正堂,五皇爺上首正座,對煙波江使了個眼色,煙波江心領神會,揮手摒去左右,只留下煙蕭二人還有蕭忘松作陪,皇爺對蕭忘松言道:「你在門口守衛,不要放人進來。」蕭忘松持槊唱喏,關上了大門,把住門口。三人湊近,五皇爺這才開口:「這次本王前來實屬無奈,皇宮中出了大事,只能找兩位商量。」煙波江和蕭延壽對看一眼,不知就裡,想這幾十年來無論武林還是廟堂皆無大事,雖有小小波瀾也是如白駒過隙,一時又風平浪靜,兩個老江湖過得好不太平,自被封了寶器郎,這一把未羊劍,一桿辰龍槍從未飲血,這蕭延壽更是十幾年從不下忠良山,今次初到洛陽就遇上了毛三手說起楚風有難,現在五皇爺又說皇宮出了大事,預感不妙,不由問道:「敢問殿下,到底何事,要殿下親自來說?」那老山羊也是目光不離他,五皇爺嘆了口氣,說道:「前幾天,『大工造』傅岱山突然失蹤不見了,我派人在皇宮內外四處尋找,卻不見任何蹤跡。而在他的房裡卻留著這樣一張紙條。」煙波江接過紙條,展開觀看,念道:「三十四年西東地,遙念故土萬頃壁,良臣亦友並驅馳,他年舊事徒嘆息。」「這...這...這是,是他?」蕭延壽也驚訝地說不出話,五皇爺一直在觀察他二人臉上的表情,「這麼多年了,沒想到他活著,看來他擄走傅老師就是要厲兵秣馬,東山再起。」「不然。」蕭延壽對五皇爺說道:「他應該早就不在人世了,當年之事,我們幾個都是知道的,怎麼可能又死灰復燃?還帶走了『大工造』?怕是有人利用當年之事在做文章,其中必有牽扯,殿下三思啊。」五皇爺覺得老龍王分析得有道理,「本王也覺得蹊蹺,故而特地借這老山羊做壽前來商談,我們三人在此,料那人就算還活著,也不敢再有什麼企圖,且再做商議,定要查出此事原委。」煙蕭二人點頭稱是,那蕭延壽又說:「只是,那楚風...」「他還不知道,不能告訴他。」五皇爺急忙說道。


  「老臣知道,前些日子有人通風報信說有人要對他不利,這兩件事會不會有什麼牽連?」

  「噢?可知是什麼人?」煙波江問道。

  「財神!」蕭延壽說道。

  煙波江說道:「這『財神』我也略有聽聞,是一個捉命賣刀,圖利尚財的組織,為首的叫個什麼『老靠山』,不知什麼來頭。若是要對風兒不利,當讓他留意,有所提防。」蕭延壽笑道:「正是,我巧遇緹香寺的道雨和尚,正好請他前去相助,再加上我家老三在旁,料也無妨。這巳蛇寶器郎,『速手快刀』哪那麼容易出事。我與他們說定,揚州辦差完了就來洛陽與我相會,現在算來應該在路上了。」

  ...

  揚州城館驛,已近丑時,天開微朦,勉強能辨認的出街道的輪廓,小蘭倚在門框上,雙手打玩著一條手絹,兩眼一直在向街道的盡頭眺望著,一會兒踮著腳,一會兒又低下頭,心裡七上八下,這一晚好個煎熬,不知何時是個頭,眼看這天將露白,更是焦急起來。

  打那頭有了動靜,馬蹄聲緩緩而來,一輛馬車壓著車轍而來,車把式是個和尚,小蘭眼尖,臉上的笑容怎麼藏得住,飛也似的去迎那輛馬車,跑得嬌息吁吁,也顧不得緩口氣,「大師傅,你們回來了,風哥,風哥呢?蕭公子呢?」道雨和尚用手往裡一指,楚風和蕭迎雪一同掀開了車帘子,蕭迎雪湊近說道:「小妮子,等了一晚吧?你風哥好著呢,看把你急的。」小蘭撅個嘴,笑著看著楚風,一下子抱住了他,撲在楚風懷裡,像個孩子似的哭了起來,一邊笑,一邊哭,把頭埋得好深,只有那嬌小的身姿配合著哭聲在不停地顫動,眼淚打濕了楚風的前襟,楚風微笑著不說話,這時候還要說什麼?有人記掛的感覺真好,而記掛一個人的感覺,又苦澀又美妙,兩樣都好,兩個人都好。

  進得庭院裡,道雨把馬車栓定,四人又在一起,真是一夜驚魂定,蕭三公子與道雨把一晚的經歷與小蘭說完,小蘭聽了恨那哈赫里這麼惡毒,又見那楚風的風巾上的血漬,就與楚風言道:「大哥,你那風幘髒了,我與你去洗洗吧,這紅色的上面有血也是顯髒的。」楚風撓了撓頭說道:「小蘭不知,我分不清紅色有什麼不同。」一句話把蕭迎雪逗樂了,小蘭確是不解其意。蕭迎雪忙解釋:「你這風哥天生什麼都好,就是有個缺陷,看不出顏色,是個見色同。」「啊?原來這樣,這病礙事嗎?能治不?」小蘭擔心的看著楚風,蕭迎雪擺擺手,「無妨,無妨,這不是什麼病,天生如此,治不得的,只是知道這事的人不多,這長蟲眼裡看出去竟是一樣的黑白世界,倒也合他的性格,黑白分明,清清楚楚。楚風也對蕭迎雪開玩笑道:「所以我只有看你是清清楚楚的了。」小蘭聽了直點頭,眼裡都是欽佩的目光。她一回神,說道:「大家都餓吧,我煮麵給大家吃如何?」道雨點頭稱是:「貧僧早就餓得不行,小蘭施主快快辦來。」小蘭答應了一聲,就去廚房下面去了。沒多久,三碗熱氣騰騰的麵條就上了桌,道雨也不顧燙,挑了幾根就嗦了起來,一口下去直把眼睜的老大,「這面,好吃,這什麼面?」「哈哈,這是雞湯麵啊,就用老母雞熬湯,再放青菜,關鍵是面要勁道,須用關隴上好的麥粉,捶打百次,再要放置三個時辰,這叫醒面,然後再抻長成條,鍋開下去,用筷子接住,六上七下,要慢,然後用雞湯倒入,放上幾根青菜,湯金黃,面如白玉,青菜似翡翠,所以也叫「金翠白玉條」,吃起來,彈牙有力,湯鮮濃郁,做夜宵再是合適不過啦!」道雨聽小蘭這般說道,直是搖頭:「要死,要死,這般麻煩,比我和尚練功麻煩多了,小蘭施主真是好功力啊。」蕭迎雪逗樂對道雨說道:「你這張嘴的功力也不差,話雖不多,倒是逢人就說人話,遇鬼就說鬼話。」吃完了夜宵,楚風從懷裡拿出了那捲經筒,打開那筒,倒出一卷畫。蕭迎雪接了過去,看著楚風和道雨,三人神情都嚴肅了起來,蕭迎雪先說道:「那盧飛角說日後叫我們拿著這圖去徽州找『賣水人』,對他說一句:一兩紋銀買細菊幾朵。看來這財神的秘密想要知道,還得去一次徽州。」楚風說:「且先看看這圖畫的什麼再說吧。」蕭迎雪把圖展開,三人面前一副水墨丹青圖映入眼帘:

  一副白鹿灑金紙上畫了一隻白鶴在左占了半幅,這鶴雙翅上展,引頸向天,單腳獨立,美態嚴妍,單這鶴眼上有一滴淚水滴落在半空,右邊半幅,是一個婦人,懷中抱著一個嬰孩,那婦人頭披沙麗頭巾,胡人打扮,一雙眼睛斜下看著懷裡的嬰孩,面容慈祥,嘴帶微笑,全身裹得嚴嚴實實,左手托住襁褓,右手呵護嬰孩,上有一隻金手鐲,手鐲上有一個祖母綠點綴,很是顯眼,再看那嬰孩,睡得安詳,小口微張,並無特別之處,這母子腳下有九隻小貓嬉戲,生動活潑,姿態各是不同,有的倒撲,有的端坐,有的翹尾,有的伸腰...這畫上只有這些,在右下角有一行字,蕭迎雪仔細讀道:「棄商投周斬原根,唏噓只為家國恨,魂消中洲我誰憐,命鑄寶器改胡軫。」

  蕭三公子讀完吸了口冷氣,自言自語道:「難道是他?」楚風也覺得奇怪:「看這幾行字,應該是『大工造』所寫,這是說傅岱山是胡人,本不是中原人士,可這畫又與這幾行小字是什麼意思呢?」蕭迎雪回道:「這『大工造』受五皇爺之命打造『十二連鑄』是十年前的事了,這天下皆知,十年前又恰巧哈赫里與朝白虎在天山劫了馬萬里的鏢銀逃在這揚州,這哈赫里是胡人,這傅岱山是三十年前逃亡至此的胡人,那他們兩個想必是早就認識的,可這『大工造』與那『一線天』會是什麼關係呢?難不成,他也是『財神』?」道雨點點頭,「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但單憑一首詩就斷定是傅岱山所寫未免有點牽強。」蕭迎雪聽了搖搖頭,拿出扇子展開來,在胸前慢搖,又說道:「你們看這紙,灑金的面,白鹿的紋樣,這極品的宣紙只有宮廷才有的貢紙,說明這副畫的主人一定是宮廷中人,再看這畫筆,雖說畫中之意我們尚不可知,這隻白鶴畫得真是栩栩如生,此人一定精通丹青,雖不及國手技藝,也絕不是凡夫俗子能畫得出來的。」楚風和道雨又盯著那白鶴看了起來,小蘭也來湊熱鬧。楚風又點頭說道:「你說得有道理,這副畫多半是出自傅老師之手,這傅岱山被皇上親封『大工造』是三十幾年前的事了,聽說他天資絕頂,不僅精通各種工藝,書畫上也是不同凡響,五皇子曾誇過他是『國士無雙』,對他讚不絕口,所以一直稱他為老師,殿下這麼般敬稱,這老師的名號也就此傳開了。」「那是,光他在一年之內能『十二連鑄』,真是天神下凡,你這把巳蛇刀就是最好的證明。」道雨也說:「貧僧也曾聽師傅蓮升大師提起過這個人,師傅說起他也是推崇備至,他老人家曾說『大工造』乃當世奇才,論智慧無人能及,論技藝更是萬匠之師。師傅說今生若是能再得一見,足慰平生。若能與他談經論道,定是獲益終生。」蕭迎雪笑道:「再見一面?難道蓮升大師早前見過他?」道雨搖頭:「我當時也存這疑慮,問及師傅本人,他便不作答了,許是曾有神交。」蕭迎雪也覺得奇怪,轉而笑道:「這傅老師雖然了得,但悟禪講經怕是世上沒什麼人能超得你師傅的了。」「可是,這畫現在我們手上,這財神定不會善罷甘休,哈赫里與這事關聯甚大,看來一定要找到他才能問個明白。」楚風半問半答,是在等蕭三的回答。蕭三公子對楚風言道:「阿風,這財神肯定會再來索圖,一是他們本來就要殺你,二是這哈赫里逃脫,那『老靠山』肯定得知,我們在這裡不是個整兒,需及早離開,若是再添追兵,明不防暗,況且離八月十五也只有一月不到,事不宜遲,你我明日就動身前往洛陽找你師傅,到了那裡,再與二老商議為妥。」道雨忙問:「八月十五?又是何事?」楚風回他:「是我師傅,未羊公的七十大壽,我們本來受老龍王之命,先來揚州,後要去洛陽平等山莊與他匯合,一同為他老人家祝壽。」道雨聽完開心得不得了:「哎呀,要死,要死,貧僧受你家龍王所託前來相助,現在功德圓滿,總算可以將你完璧歸趙,正好同去。」楚風點點頭,「今次若不是和尚相助,怕還真不好說,多謝大師了。」小蘭聽了也覺得高興,也向道雨拜謝:「多謝大師傅了,小蘭沒齒難忘。」道雨聽他們這般客氣倒不好意思起來:「要死,要死,貧僧只是稍有微勞,楚施主太客氣了,實話說了吧,我是想一路上喝光小蘭施主的『女兒紅』啊,哈哈哈。」「好啦,好啦,你這『要死和尚』,這點心思瞞得過誰?我們明日動身,小蘭你也同去吧。」小蘭搗蒜般點頭說道:「小蘭從今往後,只跟著幾位恩公,寸步都不願離開的。」

  次日清晨,鳥飛鶯啼,揚州城綠柳沿街,與平時沒有什麼兩樣,馬車裡裝著一壇壇小蘭釀的「女兒紅」,還有四個大箱子都是一千銀子一箱,蕭迎雪與小蘭坐在車內,道雨和楚風在車首,楚風駕車,整整齊齊。離開館驛,一路北上官道往洛陽行去。這一路好似瀟灑少年游,楚風駕著馬車,手裡拿著葫蘆,三鞭子一仰脖,道雨和尚在身旁盤腿打坐,靜若佛像,那車裡的蕭迎雪側臥著身子,左手托頭,右手扇子輕搖,小蘭則在對面相坐,緊靠這窗戶,看著這一路的風景,心裡全是憧憬,眼裡滿是好奇。一路無事,天色將暗,蕭迎雪輕敲車板「阿風,可找店住下吧。」

  又行了五六里路,來到了一家店前,門口店招上寫四個大字「米家客棧」,四人下了馬車,楚風套住了車說道:「這車上的箱子很是麻煩,人說出門在外,財不露富,這四個沉沉的箱子最惹禍事,還是抬了進去的好。」蕭迎雪也是這個意思,那道雨卻說:「不然,不然,我和尚就在車上過夜,你們進去店裡與我端些吃食,車上有酒,一人更是自在。」楚風和蕭三公子見道一這般說道,也不堅持,一切依了那和尚,楚風和蕭迎雪還有小蘭進得店裡,就有小二迎了出來,「三位打尖還住店哪?」楚風回道:「小二,準備三間房,再拿些酒菜,我們明早就走。」小二答應,轉身吩咐了下去,他們三人在店裡角落尋了一張桌子坐下,這時店裡又進來一人,進門就唱道:「天色暗,路難看,眾位客倌是住客棧,米家客棧是好客棧,酒倒滿,床鋪軟,掌柜的為人最和善,十里八方把名展,住店就要來米家棧,米家棧!」這一唱,先聲奪人,客堂間裡有幾個酒客紛紛叫好,再看這人,一身的破衣麻布,頭上一頂爛布帽子,被頭髮支得老高,滿臉黑泥看不清長相,只有一口爛牙裡面有幾個白色,滿臉堆笑,左手裡拿著一根細竹杖,右手打著一副蓮花板兒,雙腳拖著一副趿拉板,卷著褲腿兒,又瘦又臭,還有一股酸味兒。那米掌柜趕忙過來,捂著鼻子要哄他:「走走走,莫來攪擾客人,你這花子,哪裡冒出來的,再不走叫人打你!」這花子聽了也不生氣,接著又唱了起來「哎,要我走,我就走,掌柜的說話太不中,自古這花子有由頭,從來沒有那打空手,掌柜的好人貴抬肘,花子我今晚飯不愁,不用酒,不用油,一碗白飯是我就夠,幾個銅板是我也收,叫聲掌柜你快點頭,積善樂施生意興隆,是生意興隆!」又是這麼一唱,更是讓大家拍手叫好,米掌柜臉上掛不住了,連忙向周圍的客人作揖道歉,一手招呼小二過來,「給他拿一碗白飯,在門口吃,吃完就讓他走!」小二連忙點頭,領著那叫花子去門口,給了他一碗白飯。小蘭見了便問楚風:「楚大哥,外面的世界果然有趣,剛才那叫花子唱得真好,我想去給他幾個銅板如何?」蕭迎雪呵呵一笑,從身上摸出一錠碎銀子說道:「你那風哥的口袋比那叫花子的還要乾淨,你日後在他身邊身上可要帶點銀錢才是。」小蘭接過那銀子來,又謝過蕭三公子,拿著那銀子就去門口找那花子。「喂,你剛才唱得真好聽,這賞你的。」說罷就把那銀子輕輕地放在了那花子的懷裡。那叫花子拿著這銀子,看著那小蘭,趕忙把嘴裡的飯咽下,又拿起了蓮花板對著小蘭邊笑邊唱了起來:「老天爺,天老爺,花子我今天瞎了眼,抬頭沒把菩薩見,觀世音,女凡仙,來到世間把人憐,今日得了這銀錢,花子夜夜難睡眠,敢問閣下是哪位仙,日後是定要把名顯,把名顯!」唱得小蘭滿臉通紅,這小姑娘害了羞,急急忙忙跑到了楚風的身後站立,不敢抬頭,低垂腦袋偷偷地笑。店裡眾人看了都說道「好姑娘」,「好心腸啊,人也漂亮,真是難得啊」「這小女子,讓人佩服,人美心善吶。」小蘭一句句聽在心裡,越是抬不起頭來看人了。楚風和蕭迎雪看她這般也覺得可愛,讓她坐下,這時候飯菜已經上來了,三人心情不錯,邊吃邊笑了起來。

  客棧里暫時都是動筷子和碰杯聲,不少時,門口又來了一位,踉踉蹌蹌,一步三跌,進門就抱住了店門口的大酒缸,整個頭都伸進去要去飲那缸中之酒,米掌柜看著著急,忙去阻止,嘴裡不停地念叨:「晦氣,晦氣,才來個要飯的,打發不得,又來個不醒的,如何是好!」說著就要把這醉漢拖起來,不想這漢子沉得不行,又叫來兩個夥計,總算是拉出來了,這漢子被他們拖在地上,又是拳打,又是詈罵:「野雜夯,灌了這許多貓尿到這裡撒野,三棍子打不死,六棒子叫你哭!」這漢子這才轉過臉朝天,嘴裡吐出不少酒來,大伙兒看著噁心,全都捂鼻,米掌柜恨得不行,指示兩個夥計:「拖拖拖,把我將他扔到河裡去!」兩個夥計得了話不敢怠慢,一同拉著那醉漢的手就往門外拖,將他拖在了門外再也不管他了。店裡的客人看著都發笑,只是這樣的醉客那是常見的,並不當回事。那花子這時已經吃完了那碗白飯,擦了擦嘴,摸起那跟細竹杖,走到門口,用竹杖捅了捅這醉漢,笑了。忙對米掌柜說:「掌柜的,你讓他這般倒在店門口,這誰還來你店裡,不如你花點錢,花子我把他打發了如何?」米掌柜正在煩心,一聽這臭要飯的又來開銷他,火一下就上來了:「好啊,你們兩個敢是一夥的,來這裡來消遣我的,先前已是讓你白吃了,現在又叫來同夥演這一出,只當我是個『念攢子』,告訴你,爺不怕這個,只讓他醉死在我窯口,你也休想『挖』我。」花子一聽這掌柜的說起了黑話,馬上賠笑道:「不敢,不敢,不是『杵門子』。」說完就要走。不想那醉漢一手把那花子的腳抓住了,掙扎不脫,一把把那叫花子也拉倒在了地上,摔了個狗啃泥。這叫花子又急又氣,大夥都哄堂大笑,連那掌柜都笑了起來,楚風和蕭三公子看了也直搖頭,小蘭更是差點一口米飯噴了出來。那叫花子一看,索性,也不管了,拿起蓮花板又唱了起來:「叫聲大爺你莫笑,花子天生是個小,諸位樂,諸位笑,全是這漢子惹人惱,不該伸手絆我跤,不該拉我入懷抱,花子我不是女娥嬌,何苦找我渡良宵,渡良宵!」唱完自己也在苦笑。這店堂之內更是熱鬧,聽得叫好,個個稱讚這叫花子好口彩。看著他們倆人滑稽的樣子一邊吃飯,一邊喝酒,米掌柜一看店裡氣氛不錯,也就不再理睬兩個,隨他們去,去櫃檯上打起了算盤。只覺得,突然間店裡的客人都東倒西歪,全都伏在桌上,再看四周,沒一個站得住的,自己也眼前一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楚風和蕭迎雪頭也暈得厲害,小蘭更是直接就趴倒在桌上,楚風試著站起來,勉強說了句:「不好,迷香......」蕭楚二人也昏了過去,店裡一片安靜,瀰漫著一股淡淡的香氣,這時候,從房頂上下來一女子,蒙著面,一身夜行衣,身材曼妙,一雙眼睛露出,打量了店裡和四下,確定都倒下了,回頭對這那叫花子抄了抄手,那花子一看又把醉漢拍了一拍,那醉漢馬上站起了身,三人合在一起,四下檢查仔細,站在店堂里,那女子冷笑了聲,說道:「動手!」

  說了句「動手」花子和醉漢直接就向著楚風他們而去,醉漢右手已經變作爪型來掐小蘭的咽喉,花子見狀馬上用竹杖去擋那醉漢的右手,嘴裡說道:「留那小女子性命,不要殺她。」醉漢看著花子,再看那女子,蒙面女子點點頭,醉漢無奈,女子在小蘭身上搜了一搜,醉漢盤摸著楚風,花子也在蕭迎雪身上遍找什麼。只聽門外一個聲音傳來,「要死,要死!」二人都停了手,蒙面女子回頭低身作防禦姿態,手裡多了一支桃花鏢,大聲問道:「什麼人?何不現身,鬼鬼祟祟的,算什麼本事。」那聲音又說:「鬼鬼祟祟?好過你們迷香害人,真不知道,誰是誰非,阿彌陀佛,施主何不放下屠刀,回頭是岸。」一根錫杖飛入屋內,直直插在蒙面女子身前店堂的地板上,蒙面女子驚得倒退了好幾步,只見門口道雨和尚,雙手合十,微笑著走了進來。花子和醉漢也站了過來,上下打量著道雨,花子突然嘿嘿一笑,唱道:「好禿驢,光腦瓢,不念彌陀也逍遙,花子與你不相交,師傅何故要打攪?錢也好,糧可要?有話好說莫發惱,貴寶法號沒請教,沒請教。」道雨聽了直夸,「哎呀,好好,唱得好!在下法號道雨,緹香寺里的和尚,這三位是我的朋友,三位施主還是通融則個,各自方便,阿彌陀佛。」那醉漢終於開口了:「廢話,你方便了,我們可不方便!」道雨回道:「那施主想怎樣?」那醉漢眼看著蒙面女子,她想了一下,微點了頭。醉漢走了上來,說:「老子想送你上西天!」那醉漢墊步向前,雙手打開,身形開始搖搖晃晃,猶如猿猴亂步,卻穩如洪鐘隨風,左三沖,右回渡,難以捉摸。道雨不敢怠慢,向前半步,左手掌刀在前,半身下探馬步扎穩,右手護住心口,準備以退為進,見機行事,醉漢猛一踏地,三個炮錘打出,勢成連環,道雨右腳輕點,以肘相迎,不落下風,三錘被三肘彈開,回了一句:「好一招『醉打山門』,施主使的是『醉拳』,好功夫。」那漢子也站定說到:「好說,大和尚本事也不小,我叫袁朗,人稱『醉猿八跌』,大和尚小心啦!」馬上又使出一招『醉中望月』,直打道一和尚的小腹,道雨又抬腿抵住,接著是『醍醐灌頂』,『鷂子小撥浪』,外加一招『烏龍絞柱』,道雨閃過了前兩招,但這袁朗的第三招實在太快,原來他前兩招都是虛招,為的就是讓道一把下盤放出,這『烏龍絞柱』一個結結實實用雙腿盤住了道雨的雙腳,袁朗得意的說:「大師傅小心啦,接下來是『猛猿攀藤』!」說是遲,那時快,話音剛落,袁朗單手做勾手要攻道雨的氣戶穴,這一下若是得手,道雨恐怕性命難保。只見那和尚,不慌不忙,腰間發力向下猛墜,一股子氣力由地而起,兩腮鼓足,滿臉發紅,整個人爆發出一股子勁力,直把袁朗盤得緊緊的兩腿震開,袁朗見勢不好,那打出的右手仍然想去攻擊道雨的氣戶穴,道雨右手作掌連著那袁朗的右勾手一同對上,好厲害的一股氣,袁朗的勾手再也不能向上發展,被那一掌慢慢壓下,眼看右手要被壓得變了形,袁朗的臉上變得痛苦,牙關緊咬,這時候道雨撤了掌力,慢慢放緩,袁朗趕忙跳出圈外,心裡暗想:「這和尚還算慈悲,那一霎,若再多用半分氣力,我這右手定是斷得乾脆。」對那道雨言道:「大和尚,敢問剛才那招可是『羅漢騎象功』?」道雨雙手合十言道:「阿彌陀佛,施主好眼力,正是『羅漢騎象功』,施主好見識。」袁朗點點頭,雙手抱拳:「剛才是我輸了,多謝大和尚手下留情,袁朗佩服。」叫花子看完,苦笑道:「猿猴子都輸了,我就更不是對手了。」那蒙面的女子見醉漢輸了,也不急躁,也抱拳對道雨言道:「和尚,你能勝這醉猴,卻不一定能勝我。」道雨笑著說:「女施主,貧僧不敢冒犯,只放過我這三位朋友,貧僧絕不為難幾位,其中因由貧僧也不想問,只求留下解藥,幾位自便。」那蒙面女子也不理和尚,輕輕地解下了面紗,露出本來面目,這一露面管教菩薩閉眼,玉女含羞,這張臉標緻的像尊雕像,一雙杏眸含光,凝脂的皮膚似玉雕砌,鼻樑高挺纖瘦,尖尖的下巴上面有一口小得出奇的嘴,雙唇嬌翠欲滴,又似火欲焚,朱唇微啟露出雪白整齊的牙齒,那齒如瓠犀,一條粉色的舌頭從里探出,慢慢地從左向右划過那排白玉廊道,大而圓的黑眼珠對著道一和尚一閃一爍,勾人魂魄,這世間少有的尤物真是叫男人發瘋,女人發恨。道雨看得兩眼也打直,趕緊緊閉雙眼,口中念道:「阿彌陀佛,要死,要死。」那女子柔聲『呵呵』笑道:「小師傅,小女子喚作『天妒桃花』韋慢兒,小師傅可記住了?」道雨忙點頭:「記住了,慢兒,記住了,韋兒,記住了,慢...」一見和尚語無倫次,袁朗和那叫花子也得意的在一旁笑了起來。那韋慢兒還不停手,把手中的桃花鏢咬在口中,雙手去解頭上的髮帶,一不會,一頭烏黑髮亮的瀑布撒下,曲折溜黑,髮絲散開伴著發香直逼道雨,道雨聞著異香撲鼻,還是不敢睜眼,低頭緊念:「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女施主這是何必,小僧持戒多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異空,空不異色,施主怕是枉費心機。」韋慢兒聽他這般說,咬了咬嘴唇,嬌滴滴地說道:「噢喲,小師傅誤會小女子了,小女子仰慕小師傅功夫了得,想必也是懂風雅之人,佛法高深,只是想與小師傅雙修一番,共登極樂,不知小師傅意下如何?」道雨這下真的是無言以對了,沒想到遇到這麼美的女子卻又說出這麼淫蕩的話了,狠狠地輕罵了句:「不知羞恥!」這韋慢兒被他這麼一罵更是放肆的笑了,那笑聲極具挑逗,似幽谷空靈,又叫人聽了欲罷不能,「好,好,好和尚,你再看我呀。」那韋慢兒這次直接把腰間的衣帶解開,那一襲緊身衣本來就把她身材包得緊得不行,目測的一等身材,衣帶漸解,韋慢兒熟練的褪去了上身的衣服。了不得,內里的小衣與外面的黑衣一同滑下,水蛇一般柔弱無骨的腰身,左肩上一朵朵桃花的紋身恰到好處,果然是『天妒桃花』,這一色春光,要修幾世的比丘才能得見?道雨不敢抬眼,心裡似惡鬼坐禪,道雨心想:「要死,要死,怕是佛祖也要犯戒了,看不得,看不得。」韋慢兒得寸便要進尺,已然一絲不掛地站在和尚面前,更是妙不可言,她知道自己胴體最是惹男人發狂,也知道有所保留,雖然是『一無所有』偏偏不讓你『一覽無餘』,這下這韋慢兒右手從嘴裡取下那短鏢拿在手上,這桃花鏢本是飛器,扁平左右開刃,行似桃花呈五瓣形狀。嘴裡慢慢貼近那和尚,緩緩地吹了一口香氣,對著和尚的耳邊說道發嗔地叫道:「還不看我?還不要我?」說著就要去拉那和尚的右手往自己身上蹭去,道雨被韋慢兒手一搭,心裡方寸全無,忙把手往回縮,下意識睜眼一看,這美妙的『山峰凹谷幽林河川』盡收眼底,「啊,這,要死,要死!」那『天妒桃花』一點也沒有害羞,哈哈哈笑起來:「要死?我不要小師傅死,我只要小師傅。」只見道雨馬上坐在原地,雙腿盤起,雙手合十,雙眼緊閉,念道:「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故,菩提薩埵,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磐。三世諸佛,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羅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無上咒,是無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實不虛。故說般若波羅蜜多咒,即說咒曰: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菩提薩婆訶。」—《多心經》

  經念完了一遍,道雨的身上已多出了四道傷痕,右肩一處,左肋下一處,當胸一道,左臂上一處,四道傷口深淺不一,那韋慢兒看來是不想他死得太快,和尚身下一片殷紅慢慢擴大,『天妒桃花』正要對著道雨的脖頸划去,「和尚,你這一遍經念完,可曾悟到了今日是你的死期?」道雨嘆氣:「地獄多惡障,人間幾磨難,今日欲舍皮囊,謝施主成全,善哉,善哉。」那叫花子和袁朗聽著也覺得可惜,看來這和尚今日劫數難逃。韋慢兒看準了道雨的喉嚨,酥胸一抖,就要下手,遠處傳來了另一個聲音,這聲音又沉又悶,但雄渾有力,說道:「不要殺他,東西到手了,我們且退。」韋慢兒一聽那聲音,急得咬緊嘴唇,一邊把衣服穿好一邊說道:「當家的,這和尚了得,為何饒他?」那聲音回道:「不可無端殺人,老靠山只教我們盜圖,如今圖已經拿到了,何必旁生枝節,那和尚義氣護友,算個羅漢,你我速回,不必囉嗦了。」那韋慢兒還是意猶未盡,狠狠地瞪著地上趺坐的和尚,鼻哼了一聲,三人聽了吩咐,一下子各自跳出店堂之內,消失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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