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高傲挺拔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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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每天都有長屋人帶著孩子圍在碼頭邊上,嘖嘖稱奇地看著一大群貓咪船員在船上船下忙碌。他們用雙腳直立行走,用尾巴清掃甲板,三兩隻疊在一起,熟練地擺弄渦輪機。

  「嘶,我都給忘了,別說漁船,烏撒的貓恐怕連飛船都能開!」

  想當初,普魯露和教皇軍士兵們的敵人可是來自外空的土星貓!區區一艘小漁船對於這些聰明絕頂的生靈來說完全不在話下!

  船是由一艘在戰爭時期被打撈回來的機動帆船改造的,她在香蕉戰爭中被緊急征為戰船,英勇的船長尼卡諾已然為家園捐軀,長眠海底。

  「尼卡諾船長是我多年的好朋友。」

  被從山楂樹上解下來的老布爾哀嘆道:

  「多麼悲哀啊!他心愛的小船很快就要被女人,懦夫和漫天貓毛占據了!

  瑞文沒有理會老水手的臭嘴,順著舷梯登上了甲板。貓兒們將這艘不大的船打理得井井有條,外加前主人的格外愛護,它現在看起來就像新的一樣。唯一不協調的地方就是船身兩側開出的幾個粗糙孔洞,那是臨時改裝的炮口。

  「想要遠航,船炮是必不可少的。」老皮爾說道:

  「除非你有徒手對付那些海中之物的膽識,或者鸚鵡螺號上那把鋒利的矛槍。哈!相信我,用過那玩意兒,你看所有的炮彈都會像米粒兒,所有的魚叉都會像繡花針!」

  快速號是這艘船曾經的名字,可是按照長屋人的傳統,船長死後船隻必須更換名字,否則可能會遭到鬼魂作祟。

  一天,瑞文在檢查甲板時發現桅杆下方留有一行淺淺的爪痕,上面是烏撒的一行座右銘:「貓兒高傲挺拔!」

  瑞文看著這行新鮮抓痕,轉頭狠狠瞪了一下旁邊那隻極有可能是肇事者本貓的年輕花貓,後者耷下飛機耳,露出了一個無辜的小眼神,轉身跑開。

  第二天,當他又來到同一個地方時,發現這行爪痕的前面又多了幾個字:「人類和貓兒高傲挺拔!」

  「這臭傢伙......乾脆就叫她高傲挺拔號好了!」

  就這樣,「高傲挺拔號」字樣被用摻了鸚鵡血的藍色油漆漆上了船身。瑞文叼著一支鸚鵡毛做的羽毛筆,在日曆上計算著高傲挺拔號下水的日子。

  「剛剛過去的三個黃昏有長有短,加起來,我來到伊洛克島應該已經有十天左右了。」

  希望梅樂斯的口信已經成功通過烏撒傳到了小伙子那邊,等自己千里迢迢找到電話,一定馬上和他聯繫!

  高傲挺拔號試航的前一個午夜,教授把瑞文叫到了棕櫚葉棚子下。

  「對於你的朋友,不,確切來說,是對於我們的問題,我大致有點眉目了。」

  「我們?」

  「對,我們。」教授翻開自己做好的筆記。

  「類比人類的異常心理學說,我們的問題類似於認知障礙。」

  「怎麼個障礙法?」瑞文不清楚為什麼教授要把自己也包含在內。

  「我舉個簡單的例子好了。我在地球世界接診過的個案里,曾經有精神病患者認定自己是一隻蟑螂。」

  「噗,蟑螂?「

  「是的,他認為自己活在蟑螂的世界裡,有著蟑螂的一切習性,是一個相當有趣的病例。還有一個病人,他相信自己是一株植物,每天都到療養院樓頂去曬太陽。」

  「這也太離譜了點吧?」

  「一點也不誇張,孩子。這些患者對自己的認知都存在一種自圓其說的邏輯,有人相信自己遭遇了某種變異,也有人認為自己的靈魂恰好被困在了人類的身體內。」

  「我的孩子,你會覺得你是一隻蟑螂,或者一株向日葵嗎?」

  「當然不會啊!等等,您的意思是......」

  「那麼。」教授停頓了一下。

  「為什麼我們會堅定地相信,我們是人類呢?」

  「這,這背後有不少原因。我曾經就是人類,而且D教授和叔叔他們給了我......」

  瑞文突然不說話了。

  他意識到,自己正和教授所描述的那些患者一樣,用各種原因自圓其說。

  「你同伴開始覺得自己是人類的情況,和人類開始相信自己是蟑螂的情況相當類似。我無法從主觀的視角判斷這是好是壞,但從過往案例來看,有一個問題是無法避免的。」


  「什麼問題?」

  「就算再怎麼相信自己是植物,也不可能真的變成植物,就算再怎麼相信自己是蟑螂,也不可能真的變成蟑螂。」

  「而這份無法逾越的差異,往往就是釀成悲劇的原因。」

  「......」

  瑞文點了點頭。

  教授的話讓他明白了,自己的痛苦究竟源自什麼地方。

  「如果非人存在也有精神病這一說法的話。」他無奈地聳了聳肩。

  「那我們就算是非人存在里的精神病患了吧?」

  就像人類不會為自己踩死的螞蟻愧疚一般,自己身為上位存在,本不會對被自己「踩死」的人類感到罪惡,可是自己卻會。

  身為星肉的卡梅隆本應沒有人類的情感,可他卻感覺到了,那四十五萬年的漂泊因而變得無比孤獨,無比痛苦。

  類比下來,這的確是一種嚴重的心理問題!

  「放心,孩子,病理學的診斷總是這麼無情。」

  教授安撫道:

  「可是還記得我從前是怎麼說的嗎?在人本主義的觀念里,就算是瘋子也能實現自我,超越自我,為這個世界帶來好的轉變,而我們能做的,只有靜觀其變,加以引導。」

  「您的意思是,再多觀察一段時間?」

  「不是有句老話嗎?不要害怕變化,在我們每天睜眼的時候,昨天的自己就已經死了。新的我們可能會更好,可能會更壞,但這隻有在新的一天到來的時候才知道。」

  「......只要不耽擱了時機就好。」

  瑞文低頭看了看桌面上的小油燈,它散發出的光芒似乎和他見過的所有燈光都不一樣,仿佛能夠吸收噪音,讓周圍安靜下來。燈油是紅色的,冒著小氣泡,泛著光澤奇異的漣漪。

  「裡面燒的是什麼?」他問。

  「我的血。」教授平靜地回答。

  「這裡的老人之間流傳著鯨油和人魚油之類的故事,據說能夠驅逐黑暗和邪惡,我就試了試。」

  您這條老魚的聯想力還蠻豐富......

  「我在你的船上也塗了些,興許能發揮意想不到的作用。」

  「謝謝您。」瑞文露出了笑容。

  他頭一回感覺,在這片充斥著未知和恐怖的海洋之上,自己或許什麼都不用怕。

  二十個小時後,半個聚落的長屋人都來圍觀這次不同尋常的下水儀式。貓兒們在普魯露的領導下鑽進渦輪艙,啟動引擎,用嘴叼起纜繩,揚起三葉大帆!

  最後,所有的貓咪都跑到船頭,自豪地昂起腦袋,嗷嗚叫喚了起來。

  長屋人們紛紛鼓掌叫好。他們全都喜愛貓兒,在古老的傳說中,貓是人類最忠誠的朋友,不僅能消滅啃船底的老鼠,甚至能嚇退海上的暗影!

  「卡梅隆,我們要出發了!」

  瑞文將教授給的「零花錢」塞進口袋,換上了一身深藍色的單排扣航海服,頭戴一頂插著紅色和綠色鸚鵡飛羽的帽子,大步登上甲板。在此之前,他和教授花了大半個午夜的時間才說服厄索娜真正放手,讓老伴重返海洋。

  「一定要帶他回來!」厄索娜千叮萬囑。

  「唉,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麼鬼迷了心竅。我就應該強硬拒絕,然後把他綁回樹上去的......僅此一次,讓他再去航行一次吧!讓他再快活一次吧!他要麼死,要麼就此消停!」

  「哈哈哈哈哈哈!!!」

  高傲挺拔號離岸時,整個碼頭都能聽見老布爾洪亮得能把窗戶玻璃震碎的瘋狂大笑!

  」再見了!娘們兒,懦夫和軟腳蝦們的巢穴!再也不見了!你們這些陸地上的膽小鬼們!只有大海是男人該呆的地方!只有葬身於涅莫爾船長建造的海底墓場中,我才能瞑目!」

  「你夠了你!給我乖乖領航!」

  瑞文聽得煩不勝煩,恨不得把腦袋給扯下來蒙住。

  「好了,現在,滿帆前進,右滿舵!」

  貓兒們熟練地開大馬力,用尾巴扯起纜繩,調皮地吹響船號,高傲挺拔號以十節的速度輕快地朝著西南方向前進。黃昏時分,海水翻起琥珀色的小浪,一大群頭上長滿瘤子的蘑菇魚輕快地跟在船底,試圖尋找藤壺或海藻,卻失望而歸,因為這艘船還處於最嶄新的狀態。


  「怎麼感覺教授的血反而會把魚引過來......」

  瑞文並不對此特別擔心。要是吸引來個大東西,他剛好給卡梅隆加餐,但卡梅隆很快就吃不消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力量耗盡,他很快就鑽回了船艙里,再沒有動靜。

  「嘖,可惜了,這風景還蠻好看的。」

  遼闊的大葉藻海峽很快便近在眼前。出乎瑞文意料的是,這裡的海水清澈透明,比他看過的任何一處湖泊更加乾淨,甚至到了有些詭異的程度。海水仿佛壓根就不存在,水底的一切仿佛在空氣中一般清晰可見,高傲挺拔號猶如漂浮在空中一般行駛於水面之上。

  無數逾百米長的巨型大葉藻林立於船身之下,陰森地搖曳著,魚類的影子不時在葉片中游曳而過,小魚竄得快,一下子就沒了影,大魚則仿佛有意向船隻展現自己龐大的體積一般,拖動著長蛇般的漆黑軀體,緩慢穿行於海藻之間。

  在瑞文看透黑暗的左眼中,一切都無比清晰,清晰得讓人不寒而慄!他看見海藻的底部鑽出螃蟹的節肢,每一條都有高傲挺拔號的桅杆那麼長!

  「這就怕了?」

  見瑞文一聲不吭地注視著船舷下方的海面,老布爾譏笑道:

  「等回到岸邊,你就應該乖乖把船交給我,過你自己的逍遙日子去。」

  「這裡有什麼危險的?」瑞文不動聲色地問。

  「如果你指的是那些龐大的水生動物或棲息在海峽底部的裂口蟹,那當然不是危險!」

  「真正的危險,來自『同類』。」

  「同類?」

  「哈哈!是的,同類。恐怖就像一座幽深的山谷,當它距離你很遠的時候,你只能憑空想像它的可怕,只有當你就站在它的邊緣,僅剩半步之遙就要掉下去的時候,你才會真正感覺到那恐懼!」

  「哈!」

  蹲在船頭的一隻奶牛貓忽然炸毛,朝著前方哈起氣來!

  緊接著,一隻又一隻,教皇軍隊的士兵接連毛髮倒豎,進入了警戒狀態。

  「怎麼了,梅樂斯?」

  瑞文正想著,忽然迎面對上了另一艘船!

  一艘比高傲挺拔號更大的三桅帆船正以十五節的船速朝他們駛近,船身漆成了刺眼的紅色。那顯然是來自奇克莫斯托島的船,上面很是熱鬧,滿滿當當的全都是人。

  讓人奇怪的是,這群人似乎正爭先恐後地往甲板上跑,嘴裡嚷嚷著某個奇怪的黑語單詞。

  「什麼?」

  瑞文側耳傾聽,試圖聽清他們的吶喊。

  「他們在說什麼?」

  從紛擾的尖叫,嘶吼和哀嚎中,他隱約聽清了那個奇怪的單詞。

  「嗜紅!」

  「嗜紅!!」

  「那傢伙染了嗜紅症!!!」

  嗜紅症?

  隨著帆船逐漸接近,瑞文這才發現,船身上的哪裡是什麼油漆!

  那分明是自甲板流淌而下的,屬於不知多少人的鮮血!

  嗜紅症!

  他忽然想起了這究竟是什麼!他對這種「病」相當熟悉,因為他曾經在身上安過外視藤壺。

  外視藤壺一共有兩種,紅眼藤壺和綠眼藤壺,他當時用的是紅眼的那一種,在借用藤壺視野的時候,所見之物皆為紅色。

  倘若讓這種狀態持續太久,就會患上嗜綠症,不顧一切地渴求綠色,一年多前,那症狀讓自己吃盡了苦頭。

  而嗜紅症則恰恰相反,是由綠眼藤壺引起的症狀。

  暴露在一片純粹的綠色中,會激起人類神經中的本能渴望,對於紅色的渴望。

  瑞文立刻就明白船上發生了什麼!

  恐怕,是船艙里的某人無意中遭到了綠眼藤壺的寄生,意外誘發了嗜紅症。

  隨後,他用手上的武器,在船艙深處展開了一場屠殺!

  人類的皮膚之下,肚腹之中,蘊含著大量的「紅色」!

  瑞文沒有多想,直接動用右眼中封存的力量,朝著對面的三桅帆船來了一發精神震爆!

  不管怎樣,先得讓船艙里砍人的瘋子停下來!

  腦海中的無數噪音立刻在船員們身上發揮了作用,他們立刻停止奔逃,捂住耳朵,在甲板上痛苦地打滾。

  「管用了!接下來只要......」

  瑞文還來不及高興,就看見一條鮮血順著船身左側滑了下去,觸及水面,為無色的天空瞬間染上了暗紅。

  在那一瞬間,大葉藻海峽,沸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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