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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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一早上,因為天氣原因取消了升旗儀式。

  吳昊熙早早守在歷史教研室門外,東張西望的,黑眼睛像兩坨浮雲似的,艱難的飄來盪去。昨夜他一宿未眠,早上起來頭腦發昏,整個人卻異常的興奮。

  等了又等,終於等來一個鼻樑上夾著黑眶大眼鏡的禿頂老男人,邁著八字腳,朝他緩緩走來。他中年偏上的年紀,矮矮瘦瘦的,嘴唇上下布滿星星點點的胡茬子,一邊走一邊嘴裡好像在咀嚼什麼東西,時不時露出兩枚發黃的門牙。

  「你就是吳昊熙?」他上來劈頭就問,「那個……吳昊熙,對吧?進來!」

  無非多一張書桌和一把椅子,再加一本《中國古代史》,直接把書包提過來就是了,沒那麼麻煩。賈老師還告誡他,從今開始必須認認真真精讀這本只有高三歷史班學生才有的《中國古代史》。

  「從零開始,明白否?」

  「什麼否?」吳昊熙趕緊點點頭,瞅著眼前一對桌椅,問道,「搬過去?」

  賈老師點點頭,舉手指向前方一排教室:「分兩步走,每一步都要踏踏實實,前面第一間教室就是。」

  吳昊熙一頭霧水,根本不解「兩步走」是什麼意思。他滿心思只想快點搬到歷史班,於是點點頭,動手搬起了書桌。

  「等等,」賈老師湊到新學生跟前,滿臉笑容,「你知道我是誰?」

  「你,」吳昊熙望眼欲穿的,對著前方的教室垂涎三尺,當務之急是儘快擺脫這個賈老師的糾纏,「您是歷史班的班主任——」

  「答對一半。」賈老師挺起胸脯,打斷學生道,「我是東陽市歷史學會會長,省高級教師,東縣第一中學特聘教師,高三12班班主任,賈——賈老師。」

  「……」

  賈老師見學生沒有任何反應,進一步抬高嗓門道:「黃校長已經關照過,希望你,不要讓大家失望,枉費領導和父母一片苦心……」

  吳昊熙看都不看他一眼,話也不說,兩掌搬起書桌往外走,留下賈老師杵在那裡眨眼睛,臨末他摘下眼鏡,揉起眼來。

  吳昊熙特意把書桌搬到軒子座位的正後面,為此不得不擠出幾個座位。還好軒子沒在教室,他想她一定早讀去了。教室里零零星星幾個人物,交頭接耳的,他完全當作沒看見。

  等到鬆了一口氣,他開始打量起軒子書桌上一堆書本,心中陡地一陣疙瘩,神經發麻似的——

  吳昊熙猛然一驚,想起天佳的告誡:千萬不能幹任何使雨軒難堪的事,比如現在他肆意更改同學的座位。

  好不容易他們心靈間有了那麼一點點相通,可不能為了一點小利就忘乎所以。對,我有什麼資格搬走其他同學的桌椅?這算不算侵犯他人私有物品?

  這是無賴,地痞流氓的行徑,雨軒不會反感甚至深惡痛絕嗎?

  「我錯了。」吳昊熙口齒清晰地自言自語道。

  他站起身,吸了一口氣,把自己的桌椅搬到最後一排,再把原來挪開的幾排桌椅搬回原處,最後滿臉笑意的,跟教室里幾個同學打招呼,佯作羞答答的,自我介紹一番。

  「我基礎不好,還請大家多多指教。」

  後來,他這套自以為謙恭友愛的說辭在歷史班的每個同學身上一一驗證過了,不久吳昊熙便成了班裡最受歡迎的人物,真可謂脫胎換骨、涅槃重生。

  原來獲取信任和友情如此簡單,老大哥說的太對了,傲慢和自負只會讓他淪落成孤家寡人,不徹底改變永世不得翻身。

  他乖乖坐到最後一排,靜靜等待心上人前來。

  等了許久,心上人總算如期而至。

  吳昊熙興奮得差點跳起來,把脖子拉得不能再長、把頭舉得無法再高了,滿心期待吳雨軒眸子的垂憐,可軒子似乎當他是透明人,就連天佳和謝小娜也有意無意地不理他。

  以前可不是這樣的,死耗子無論走到哪總能颳起一陣旋風,如今卻顯得這麼不起眼。他自我安慰說,大概是吳雨軒太過光芒了,把自己比了下去。

  他想起曾經口無遮攔指責同班同學是一群俯首聽命喪失自我的軟體動物:「四肢發達,頭腦簡單」,「十足的書呆子」。在認識阿哲他們之前,吳昊熙幾乎沒有朋友,形單影隻的,人人都是陌路人甚至是敵人。

  如今他來到一個新的班級,滿是希翼和期待。他想啊,別人可不是學習的機器,而是思考的巨人……

  八點整,鈴聲響起,賈老師準時來到教室,起立,老師好、同學們好,坐下,之後點名,點完名介紹新同學。吳昊熙聽到有人喊他的名字,仿佛從夢裡活了回來,氣宇昂昂的,屹立在黑板畫的前頭,後方是一整片浩瀚的太空,還有好幾顆五光十色的星球。

  教室里頓時迎來一陣騷動,大家爭先恐後朝最後一排望去,不少女生激動得合不攏嘴,甚至站起身,就差點叫出聲了。郭天佳哈哈大笑起來,一邊說「太自以為是了吧」,一邊又安慰軒子說「耗子倒也誠實」。

  軒子滿眼肅穆,並沒有流露出一絲絲的驚恐和怨氣,天佳漸漸安下心,止住了笑聲,心想耗子手上那刀還真沒白挨。

  「用不著擔心,」天佳說,「有我呢,他不敢對你胡來!」

  軒子只是微微一笑,淡淡的笑靨儘是溫馨的芬芳。天佳敏感地捕捉到,軒子對吳昊熙有那麼一點點微妙的變化,但願這隻死耗子記住她的忠告,努力成為吳雨軒一樣的人,慢慢理解她,讀懂她。

  吳昊熙並沒有讓天佳和雨軒失望。

  自從踏進歷史班,他就沒有主動跟軒子說過一句話,在引人注目的公共場所他總能恰到好處地跟她保持適當的距離,點點頭,轉動下眼球,彼此間心領神會,既不引來非議,又能親眼目睹她的風采。

  即使在人煙稀少的角落,他更是以身作則,只要與她對上眼便心滿意足了。只有剩下他們兩個人,或者天佳在場時,他才敢走到她身旁,主動跟她說說話,談談學習方面的一些問題,僅此而已。

  兩人同處一片屋檐下,吳昊熙慢慢認真學習起來,甚至到了熱愛學習的程度,有時居然還要感嘆時光飛逝,自己一事無成。

  這些所感所想在以往的日子裡是絕無僅有的。除數理化以外,其他科目,特別是文科,他基本自學自通,而對傷腦筋的函數和化學方程式,他天生一副厚臉皮,總能不恥下問、虛心請教,哪怕對方言語中夾雜些嘲諷和不屑,他照樣可以保持心安理得的心態。

  對他而言,最容易的就是歷史了。

  從古代史、近現代史到世界史,賈老師雖然照本宣科,有時還很嘮叨,但好在幽默感十足,他還聽得進去。對中國近現代史,他特別感興趣,對「晚清中興名臣」了如指掌,他的歷史認識跟教科書里的照本宣科大相逕庭。

  吳昊熙深知不能因為在阿哲家的書櫃多看了幾本歷史著作,便可大言不慚到挑戰老師的絕對權威,畢竟在一中這個校園,學生的自由思維終歸抵不過老師的絕對權威,而且自己也很清楚,軒子會如何看待他的標新立異。

  有次賈老師點了他的名:「李鴻章是賣國賊嗎?」

  這個問題好無聊,但吳昊熙還是嘹亮答道:「不是!」

  「不是?你確定?」

  「李合肥當然愛他的大清國,割起中華的故土那叫一個爽快!」吳昊熙說,「當然,人家盡力了,換別人去割得更多!」

  賈老師咬咬嘴唇,指示他坐下,接著在講台上慷慨陳詞,唾沫飛濺,靠近講台的同學苦不堪言。吳昊熙突地站起來,逼停老師講課,其實他無意駁斥老師的講解,只是難以容忍老師的唾沫星子飛到雨軒同學的書桌上。

  「老師錯了!」吳昊熙說,「人家老佛爺怎麼可能愚不可及呢?一個二十六七歲小寡婦,孤兒寡母,在絕對男權的世界裡,把一群男人收拾得服服帖帖,無論滿漢大臣,還是愛新覺羅的皇族功勳統統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你能說這個女人愚不可及嗎?她愚不可及的話,那被她踩在腳底下的曾國藩、左宗棠還有李鴻章張之洞袁世凱等等等,這些梟雄豈不都是蠢豬?」

  「呀!」

  賈老師第一次被問倒,不過他很快緩過神來,強調這些課外擴展對高考幾乎沒有作用,相反還會起反作用。老師叫大家記住,一切以考試大綱為準,以標準答案為準!

  幸好下課鈴聲及時響起,賈老師抱起書本,匆匆小跑出去。

  吳昊熙仿佛吃了定心丸,安坐下去,靜靜凝視雨軒同學的背影。往後一段日子裡,這個學生總在老師慷慨激揚時跳出來搗亂,引來同學們滋滋笑聲甚至哄堂大笑,賈老師幾乎「顏面喪盡」,職業生涯遭受到前所未有的打擊。

  可老師們能有什麼辦法呢?為師者完全無能為力,最後只能落個天天盼望明年六月七號快快到來。賈老師並不知道問題出在唾沫星子,誰讓雨軒同學的座位靠近講台呢?

  這些小心思,軒子看在眼裡,不知不覺便記在心裡了,從一開始的嗤之以鼻,慢慢有了感覺,到後來竟對這隻死耗子另眼相看了。


  「他是有勇氣!」軒子說,「是的沒錯,我是從來沒見過這樣有勇氣的人,有禮有節,不失風度。他那些見解,很獨特,也可以說前所未有,他看的書應該挺多的。」

  「他家有個書房,」郭天佳說,「我也想不到,真真想不到,吳昊熙居然會看書?」

  天佳同學本想說吳昊熙家那棟大別墅有間大書房,書櫃裡至少有三千本藏書,想想還是算了,不僅是怕嚇到軒子,更擔心這會拉大軒子和那隻死耗子的距離,使軒子更加敬而遠之。

  「書房?」軒子兩眼閃著光,她眾多夢寐以求之中就有一個小小的書房,「一中圖書館沒有這種書,他爸肯定很有學問,以前還真是錯怪吳昊熙了,深藏不露啊,骨子裡其實是一個好學生……」

  「好學生?」天佳開懷笑起來,「吳昊熙?剛才我聽到什麼,你是不是說過他的名字?」

  軒子一驚,臉蛋一片通紅,心想喊他的名字怎麼了,為什麼如此一驚一乍的?

  天佳摟著她的肩膀,笑呵呵說:「沒錯,我聽到你喊了他的名字。這是第一次哦,我第一次聽到我的好姐妹在喊吳昊熙的名字,這說明你心中那把天平正在向一個叫做吳昊熙的男生傾斜。雨軒,你不要看他整日裡玩世不恭的,他一定是個好男人。相信我,不要錯過。萬一錯過,要是沒有回頭路了……」

  「你——」

  軒子差點口吐真言:我的好姐妹也太賤了吧?

  「但是天佳——」

  郭天佳捂住軒子的嘴:「我是真的,我不想成為你們的絆腳石。我是真的,你們在一起,我會感到幸福。」

  軒子聽得出神,心中說不出是感動還是感激,總之感覺特別奇怪和彆扭……

  「想看哪些書,」天佳問她說說,「圖書館沒有的書,我舅舅家都有。」

  軒子左看右看,回頭對著天佳狡黠一笑,暗暗說:「金瓶梅有嗎?」

  出乎軒子所料,天佳回答得倒很痛快:「有,還有三個版本呢。」

  軒子轉著眼珠子,心裡盤算著借還是不借?

  「你等著,下周拿給你。」

  過了好一會兒,軒子才央求道:「天知地知,我知你知,要是有第三者知道我吳雨軒在看金瓶梅,我饒不了你!」

  「知道知道了,」天佳不忘再加上一句,「耗子一定不叫他知道,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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