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天子叫門,太后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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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統十四年,八月二十三,夜。

  月滿如盤,地覆銀霞。

  朱祁鈺披星戴月,往皇宮而來。

  一路上,任他如何逼問高谷陳循今夜所議何事,這兩小老頭是揣著明白裝糊塗,連連推脫不知。

  只說殿下到了宮裡便知道了。

  要不是孤大概知道是何事,就沖你們這賊眉鼠目的嘴臉,還以為有一場鴻門宴在候著孤呢!

  午門外,于謙,胡濙,王直,俞士悅,陳鎰,王文六人皆在此等候。

  一見朱祁鈺,也不顧自己那副被寒風快吹僵的身子,齊齊跪下身來,叩請殿下金安。

  「公卿折煞孤也!」朱祁鈺痛心疾首道。

  連連勸阻,但這一次哪怕是年逾古稀的胡濙和王直也是實實在在地磕了個頭。

  今晚過後,可就不能再稱呼殿下為殿下了。

  午門內,以大太監興安為首,亦是跪倒了一片大小太監,恭迎殿下入宮。

  自從上次金英被孫太后一把擼到底後,這群太監也算明白了朱祁鈺在太后心中的地位。

  那是直追聖上。

  內廷犯錯不要緊,但要走了眼,這輩子也就基本交待了。

  對於內廷,朱祁鈺可沒公卿那般看重,大手一揮,道了句「免禮」,算是天恩。

  興安及後面的徒子徒孫起身後,自動分成兩列,躬著身子,敬請殿下入宮。

  朱祁鈺一人為龍首,于謙八人避三丈距離,方敢跟隨而入。

  一股晚風吹過,夜涼如水。

  秋風順著袖口,仿佛能殺進骨髓里一般。

  朱祁鈺忍不住打了哆嗦,緊了緊身上的袞龍袍,順天府一年中最難熬的就是秋冬交際之時,對於很多老人來說是一道大坎。

  下一刻,一條柔軟裘衣披於朱祁鈺肩上,滿鼻的芝蘭郁香,這味道……

  「是?」

  朱祁鈺看了眼為他披裘的興安。

  興安恭敬回道:「殿下猜的沒錯。是太后娘娘的裘衣。夜涼,太后特地叮囑奴婢給殿下備著的,就怕凍著了殿下。」

  太后有心了。

  朱祁鈺摸了摸這通體雪白的狐裘,扯下來幾根白毛,道:「看這裘衣成色也不新了,太后竟節儉如此,孤有愧太后。這裘衣,孤收了。令尚衣監用今年遼東上供的精品紫貂裘為太后再制一件新裘。」

  得了興安一聲應,朱祁鈺這才裹緊了狐裘,大步流星向本仁殿走去。

  ……

  本仁殿中。

  孫太后早已等候多時。

  孫太后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次群臣深夜進宮議政了。

  三次?四次?但這次大抵是自己參與的最後一次了。

  猶記得那夜自己得知皇兒北狩的軍報,心中悲痛如刀割,強忍著淚水和被抽了精氣神的疲憊身子主持大局。

  朝議中,幾度落淚,滿朝肱股棟樑,竟無一人為陛下發聲。

  好在有那莽夫攙了哀家一把。

  若不是有殿下竭力支撐,哀家也不過慈寧宮中的錢皇后罷了。

  有些事,哀家不說,但不代表哀家不記在心頭。

  孫太后咬了咬唇瓣,隨著嘎吱一聲推門聲,一名英武漢子踏步而入。

  緊裹著曾經披在她身上的那條狐裘,一見到她,燦然一笑,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殿下又失禮。孫太后心中一慍,銀牙緊咬,以後哀家定要好好管教殿下這悖浪的性子。

  殿下可失禮,君可失禮耶?

  「臣參見聖母皇太后,叩請太后金安。」

  朱祁鈺先一步參見。

  隨後,後面八位重臣跪地叩請。

  孫太后蓮臂輕抬,神色莊重,言語無悲無喜道:「免禮。」

  大抵只要朱祁鈺不亂她心神,孫太后永遠是那鳳儀天下雍容華貴的聖母皇太后。

  朱祁鈺可沒孫太后這麼多小心思,大大方方落座。

  大手一揮:「眾卿請坐。何事如此急切稟報?」


  語氣一轉,神色溫柔道:「若無要事,還望諸卿以後體諒下太后的寢居。」

  聽聽!這人一張口,哀家心裡就暖。

  八人惶惶落座,聽得殿下叮囑,也是不敢怠慢,紛紛告罪。

  於心中說:只過了今夜,以後再不敢勞煩太后。

  大門一關,閒雜人等退場,土木堡一役後最為關鍵的一場廷議於此刻拉開帷幕。

  可能是夜寒迫人,八位肱股皆只是在座位上搓手暖著身子,一時大殿內竟無一人出聲。

  朱祁鈺皺了皺眉,不愉道:「諸卿,所為何事?為何如此扭扭捏捏?」

  該來的總是要來的。

  于謙心一橫,一馬當先,開門見山:「啟稟殿下、聖母。臣於今夜子時收到大同邊關急報。茲事體大,不敢決斷,還請殿下與聖母決斷。」

  朱祁鈺:「呈上來。」

  興安立馬躡著步子走到于謙身邊,剛想拿上軍報呈給郕王。

  于謙卻不放手,道:「還請聖母先閱。」

  怎麼?又怕孤撕了?

  孫太后輕啟紅唇,道:「呈上來,哀家先閱。」

  此刻的興安仿佛也預知到這份軍報所載何事,心中一悲,懷揣惴惴不安,緊著步子噔噔噔將這份軍報呈於孫太后面前。

  孫太后單手捉起軍報,右手捏住書頁一角,徐徐展開。

  一目一字,字字見血。

  「正統十四年,八月二十一,帝攜虜叩大同。都督郭登閉門不納。上傳旨曰:『朕與登有姻連,何外朕若此!』……後索武進伯朱冕、西寧侯宋瑛、內官郭敬的家財以及三人的蟒龍服、酒器,賞予賊虜。二十一日夜,帝與賊軍於大同城下安營,帝與也先等賊虜首領露天烤火食羊。席間,帝獻舞。宴半,再索大同城中兵餉貳萬二千兩,賞發眾人……」

  吧嗒!

  一朵淚花砸落紙上,濺起八瓣碎花,模糊了那幾乎力透紙背的剛勁筆鋒,也帶走了孫太后最後一絲妄想。

  皇兒,你可是大明的天子,萬里河山共主,萬萬生民之君父。辱國至此,天理,祖法,生民,社稷,哪樣還能容你?

  落淚無聲,哀如心死。

  只是淚水落紙的那聲輕微響動,立馬引來了朱祁鈺的側目。

  但見孫太后默淚,噌一下站起身來,行至孫太后身前,將她整個罩籠了起來。

  一把扯下孫太后手中軍報,丟還給跪地的于謙,語氣冷漠道:「以後這種偽帝的消息不要再呈上來譁眾取寵了。」

  朱祁鈺沒看過軍報,但只看孫太后神色皆哀,便已知曉奏書內容。

  眾臣從沒有懷疑過朱祁鈺的智商,甚至可以說才能之卓比肩太祖太宗二帝。之所以說殿下愚,只是說殿下有時不以利害行事,而是無底線地偏袒太后。

  例如——此時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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