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風往哪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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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繞岸桂樹,給風沾上絲絲桂花香氣,江上漁船,隨波載來秋意盎然。

  雲村,端的是一副閒情雅致好風光。

  踏過門廊,許浪走入雲府,似是知道他要來,雲府已然空無一人,唯有雲老雲滄海端坐庭中,身前,是一盤棋。

  「我知道你會來。」

  「我知道你知道。」

  兩個謎語人分坐棋盤兩端,庭中還站著的,就只剩下心中惴惴不安的雲開了。

  他那日的噩夢,似乎要成真了。

  時至今日,他才知道,那個他景仰萬分,為這大虞操勞半生的爺爺,竟然是位方外之人。

  而如今大虞之亂,他居然還是幕後的推手之一。

  看著眼前這位老者,雲開的眼神分外複雜。

  是他,從小教育他,為將者,最為重要之事,就是忠義。

  也是他,如今所行之事,悖了忠,也離了義。

  知道此刻沒有自己說話的份,雲開收斂心神,站在了許浪的身後。

  沒有言語,卻算是表明了態度。

  如果說你曾經教我的忠義,皆是虛情假意,那如今我只能和你說,抱歉,我當真了。

  「弈上一局?」

  雲滄海率先打破安靜的氛圍,含笑開口詢問。

  「不會。」

  這次,許浪直接了當地回答。

  「呵呵,上次,你可不是這麼說的。」

  「上次,我也沒資格坐在棋盤外面呀。」

  聽到許浪這般回應,雲滄海的眉頭微微一皺。

  的確如此,上次的許浪,還是一枚棋子,為拿虎符,這棋,他不會下也得下。

  而如今,今非昔比,已經成功把步風塵這樣一位方外之人拉下馬的人,足夠贏得這些方外之人的重視了。

  這次,他說不會,便無人再會逼他下這一盤棋。

  雲滄海沉吟片刻,再度掛上笑容,將手中棋子,自顧自落於棋盤之上,而後道:

  「我承認,對於你,我們這些人,是看走眼了。」

  「呵,看走眼了?你們看過嗎?棋子而已,隨手拿來,放到棋盤上即可,用完棄了便是,何談走眼?」

  「年輕人莫要有這麼大的怨氣,你如今亦能勉強稱之為一位方外卦手,你也可落子。」

  看著雲滄海的臉,聽著他說出這般話,許浪搖了搖頭。

  看許浪這般反應,雲滄海緩緩呼出一口氣,而後笑道:

  「的確,現在還不是你該落子的時候,如今因果已然消卻,你可以避世去了,我會幫你發出一道道術,叫那些方外之人不去擾你清靜。

  進山吧,在山裡慢慢學學這方外的規矩,日後想出山了,再出來吧。

  如今這盤棋,你就不要參與了。」

  雲滄海這番話,意思其實很明確了:

  如今這天下大勢,是無數方外之人算好的,這盤棋不該你這新人來下,躲去山裡去吧,別來添亂。

  顯然,他們不願許浪參與這次亂戰。

  方外之人自然不會懼怕一個剛剛能夠爬上棋桌的新人,他們害怕的,是一個不懂規矩的人。

  就如許浪這般,隨隨便便就引天罰來和人換命的愣頭青,是非常強烈的不穩定因素,他們不好把控。

  所以勸說許浪避世,應該是所有方外之人的意思。

  「我如果不呢?」

  「少年,切莫小瞧了我等方外之人,馬雖有失蹄之時,但步風塵已然犯過的錯,這方外,就不會有第二個人再犯。」

  「呵呵,雲老,你們既然是這個打算,我許浪,也不妨表示一下我的態度。」

  聽著雲滄海的威脅,許浪緩緩站起身來,含笑看著他。

  二人對視,空氣中,似乎都開始凝聚起絲絲道則,這是卦術,在萌動。

  而後,雲滄海古井無波的面孔之上,笑容逐漸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慍怒。

  因為許浪,把幾枚銅錢,擺在了棋盤之上,隨著他手掌一揮,銅線開始在棋盤上旋轉起來。


  這,是在起卦!

  「你就非得來搗亂嗎?那到時,可別怪我們這些人,欺負小輩。」

  聲音開始變得低沉,顯然,許浪的不給面子,讓他很不爽。

  但許浪全然不管,只是含笑指了指那幾枚正在旋轉的銅錢,示意雲滄海再好好看看。

  仔細端詳片刻,雲滄海登時目光一凝,兩隻眼睛中,迸發出驚駭之色。

  噌的一聲,他站起身來,死死盯著還在旋轉的銅錢,幾乎怒吼一般地質問道:

  「小子!!!你在算什麼?!!」

  「你怎麼敢?你怎麼敢!!!」

  身為方外之人,少有人和事可以讓他雲滄海這般動容,但此刻的許浪,和那正在演算的卦象,卻是讓他的後背,都緩緩浸出汗來。

  「停下來!現在就避世而去,離開這個棋局,我會許諾你想要的任何好處,年輕人,別不識時務!」

  「呵,讓我離開棋局嗎?」

  許浪笑著,卻是猛然間,雙眸一寒,一拳砸在棋盤上,讓其上的棋子和銅錢都開始震顫起來,而後,眸子死死盯住雲滄海,寒意逼人,

  「不是你們踏馬拉老子入的局嗎?!你們說走,我就得走?憑什麼?」

  眼見許浪完全不聽勸告,雲滄海也有些急了,大喊道:

  「你知道你在算什麼嗎?你在算大虞的國運!!」

  然而,聽聞此言,許浪卻是咧嘴一笑:

  「啊!對對對!我就是在算大虞的國運,如何?」

  「如何?你可知所有方外之人都在等待大虞之死,都在下注新的國運,你想逆這一卦,逆這大虞國運,不單單是與天機為敵,更是要與整個方外為敵!」

  「呵,那又如何?」

  看著許浪渾然不懼,甚至帶著些許興奮的目光,雲滄海心中一陣慌亂。

  從來沒有人,敢去起這麼大手筆的卦,方外漫長歲月,一個都沒有。

  眼前這個小子,就是一個瘋子,不講任何規矩的瘋子。

  「你,想找死嗎?」

  「不想,但老子不怕!」

  說罷,許浪一掌拍下,在雲滄海猛然睜圓的目光下,將旋轉的銅錢按止。

  錢散盤上,卦象即成。

  一時間,整個大虞上空,道則縱橫,似是天機在震怒。

  第一時間,遠在潛川的魏雄感到胸前一燙,連忙將懷中天殺者名冊取出,燙手一般甩在地上。

  風掀起書頁,停在其中一頁,那頁上,有許浪的名字。

  只是名字上那道血跡一般的紅痕,緩緩褪去。

  九天之上,風雲匯聚翻湧,「已死」之人再度出現,天機還找尋不到他的位置,但他起卦了,它也必將給與他最為殘忍的天殺之劫,懲戒他的對天不敬。

  算大虞國運,逆大虞國運,這是堂而皇之地與天機宣戰。

  你要這大虞衰亡?那我偏不讓它亡!

  同時,這也是對所有入世下注的方外之人的宣戰。

  你們想借大虞衰亡取那新的國運,那我就偏不讓你們如願!

  悠悠蒼天此般變化,無數方外之人都注意到了這裡,看到這裡起來的驚天一卦。

  ……

  「哈哈哈哈……」

  錢陽鎮,錢陽遙望遠處道則匯聚的天空,狂浪大笑。

  而後,像是抑制不住內心的興奮,猙獰著喊道:「狂啊!夠狂!小子,真該給你鍛把刀,然後吃了它,把它嚼碎,嚼爛!」

  說著,一道道則沖天而起,錢陽拔出佩刀,應戰一般,指向雲村方向:

  「吃刀人錢陽,接卦!」

  ……

  山中河畔,長須道人依舊垂釣,只是魚鉤之下,已然沒有魚再爭相咬鉤。

  整條河水,所有魚都在瘋狂翻騰,好似魚游沸鼎,皆在畏懼。

  騰然起身,他看著遠處風雲變幻的天際,手不停地撫著自己盡白的長髯。

  「這天下,何時養出了這樣的瘋子?想死,貧道可成全了你!」


  「只談這年少俊才,將會死於狂妄!」

  說罷,目露精光,拋下魚竿,手中頓現一把浮塵,向空中甩去,一道道則直衝天際。

  「白眉仙無為子,接卦!」

  ……

  北境帝都,一個豐腴美婦站在人流熙攘的長街之上,看著南方,眼含怨毒。

  她先是一怔,而後開始了歇斯底里般的狂笑,直嚇的街上行人避而遠之。

  「哈哈哈哈哈……」

  「我不去找你,你卻敢起這樣的卦,找死!找死!」

  「你敢逆天而行,我必將你碎屍萬段,替那沒臉的報仇雪恨!」

  說著,廣袖一甩,道則直衝天際。

  「畫皮鬼柳千媚,接卦!」

  ……

  臥佛寺中,戒善目露狂喜,看向遠方,大笑開來。

  「哈哈哈哈!!好一個浪子許!好一個猖狂了得!」

  「此等狂徒,深得我心!深得我心啊!」

  而後,他便對身旁的悟屠道:

  「徒兒,下山去吧!帶上杜仲,去找許浪!助他一臂之力!」

  話罷,雙手合十,整個月舒城,響起洪鐘之聲。

  「佛門戒善,以慧眼下注,賭你方外,奈他不何!!!」

  ……

  「盪山君付喜,接卦!」

  「青衣娘娘白秋燕,接卦!」

  「天南寒士丘方齋,接卦!」

  ……

  天機卦盤始終在震顫,無數道則衝擊而來,幾乎所有方外之人,都接下了許浪這宣戰一般的一卦。

  許浪自然能夠感受到,但他眼中沒有半分懼色,反而帶著一股子瘋狂。

  抬眼,看向震驚的雲滄海,就這麼看著,也不說話。

  那目光的意思,仿佛在說:你呢?

  沒再猶豫躊躇,雲滄海抬手,整個腳下展現出方格般的紋路,好似將一張棋盤踏在了腳下。

  「大隱於市雲滄海,接卦!」

  接下這卦之後,雲滄海目光帶著寒意,凝視許浪,幽幽問道:

  「你憑什麼,敢這般做?這與全天下為敵的一卦,你憑什麼覺得自己能破?」

  「全天下?你們這些人,還有那天機,怎麼這般臉大,就敢代表了全天下?」

  話音一落,雲滄海像是感覺到了什麼,目光猛然看向北方,那裡,是臨川的方向。

  ……

  此刻,臨川之北,清江江畔,旌旗獵獵,一片肅殺之氣。

  兩萬臨川兵馬已然整裝待發,氣勢雄渾,劍指北方。

  為首處,一襲紅衣披甲,眼露決絕。

  「主公,已經按照軍師的安排準備妥當,隨時可以出兵。」一旁,袁沖向楚紅靈匯報著情況。

  而後,他不無擔憂地輕聲低語:

  「此去北方,我們僅有兩萬餘兵馬,無論成敗,都回不了頭了。」

  聞言,楚紅靈表情未變,依舊決絕。

  她緩緩將腰間佩刀抽出,那是許先生交給她的望川。

  開山在背,而望川,卻是直直指向了北方。

  她想起了那天許浪在知曉刀需人之品格的時候,對她說出的那驚天之語:

  「主公,這望川,我不想只注入我許浪一人的品格,我想要天下人的品格,皆注入此刀,匯集涓涓細流,望成無量大川。」

  這是一條絕路,不計代價的絕路,她願幫他走下去,而她,走的不也是這般絕路?

  楚紅靈目光嚴肅,看向北方,對袁沖回道:

  「許先生說了,來時我們只有兩萬兵馬,但戰時,我們卻有的是兵馬!

  他們都在北境,在山林,在深井,在農田,在地窖……他們在等,等一支帶他們一起奪回大虞的隊伍。

  溪流,將會匯成大川,我們的兵馬何止兩萬,有五萬,十萬,百萬!

  大虞北境,遍地,都是我大虞甲士!」


  說著,目光一橫,朗聲下令:「全軍!出征!」

  隨著大軍開拔,忽起一道狂烈的南風,向北出去。

  ……

  也就是在此刻,這個大虞上空的道則開始迅猛交織,以極快的速度,匯聚成一個幾乎蓋住整個大虞的陰陽八卦。

  而卦眼所在,正是臨川,又是臨川,還是臨川。

  天下所有方外之人,此刻都眉頭緊鎖,難以置信地看向那卦眼的所在。

  這次,始料未及,他們沒有算到。

  雲滄海怔怔地看著臨川方向,呼吸都要停滯一般。

  「你到底,想鬧到什麼地步?你到底,想幹什麼?」

  聽著他的問話,許浪卻是緩緩走近,從容道:「這,不都是你教我的嗎?用那場笑話一般的棋局。」

  說著,雲滄海就看到眼前這年輕人,雙目異色。

  一隻眼睛清澈到不染塵緣,另一隻眼睛卻渾濁到滿是黑暗。

  許浪就這樣,用這樣一雙眼睛,帶著深邃的目光,死死盯住雲滄海。

  道則流轉,這雙眼卻也不僅僅盯著雲滄海,同時,也盯住了全部接卦的方外之人。

  而後,他一抬手,面前棋盤被起底掀翻,無數棋子撒向空中。

  風,登時止息,卻也只是一瞬,便又再起,只是方向,卻是變了。

  盯著整個方外,背靠遠方臨川,許浪含笑,冷然道:

  「昔日爾等算我,促成臨川風起,開這亂世。

  而今,我讓這臨川之風再起,這次,你等且算算看,它在往哪邊刮呢?」

  ——————

  第一卷,風起臨川完。

  下一卷,百流歸川。

  驚才絕艷不足道,凡夫俗子天下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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