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蕭城風雲(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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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令史的級別與諸曹長官相當,但他和下屬所處的官舍卻有所不同,規格稍高一些,闊大寬敞,頗有一種「睥睨群雄」的豪氣。

  在縣衙里,上了年紀的老吏們口中慣常流傳著這麼幾句話:「東西重,令史貴;倉戶富,獄賊威。津關水衡皆多事,尊敬西席親長隨。」

  這個順口溜說得是,衙門裡幾個重要崗位的大概情況,因其符合現實,又朗朗上口,因此廣為流傳。

  「令史貴」,便是指令史掌握一縣的文書檔案,縣裡有誰想要辦事,總得依靠作為樞紐的令史,實有不可替代的作用。

  先朝時雖設令史,但各曹檔案往往在本曹保管,以便隨時查閱,作為施政時的依據,令史還不算太貴重。

  但是縣中各曹之間,總是相互聯繫,密不可分;若其它曹需要調閱該曹的文書,其掾屬往往阻礙推脫、藉機敲詐,於政事運行頗為不便。

  因此,太宗文皇帝時,丞相趙興便推行變法,將文書檔案的管理權統歸於令史之中。令史從此便成了全縣的機關樞紐,權柄極重,自不必說。

  是以雖然令史與其它各曹級別相同,實際上卻總被「高看一眼」。

  在令史官舍的後方,就掛著一副漢相國、酇侯蕭何的畫像,時時供奉,香菸不絕。

  蕭何是胥吏出身,卻做了「漢初三傑」之首、大漢王朝的開國丞相,位極人臣,萬古流芳,本是天下胥吏共同尊奉的祖師爺。

  不過於令史處,蕭相國還別有一番淵源——漢高祖兵進咸陽之時,眾將皆去秦朝府庫劫掠金銀珠寶,唯有蕭相國第一時間闖到秦朝管理圖書檔案的地方,及時封存,搶救了一大批秦宮中的圖書帳冊,不致罹受戰火侵蝕。

  漢高祖因此得以盡知天下山川地勢、戶口民物,為後來戰勝項羽、統一天下,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不僅如此,秦皇秘府之中的許多珍貴書籍,也因他而得以保存,不致受項羽燔滅。

  就保存秦朝圖書這一事業來說,蕭何不僅是漢帝國的開國元勛,也是帝國「政教文明」得以延續的一大功臣。

  令史是管理全縣圖書的所在,他們把蕭何供在這裡,作為獨屬於他們的守護神,自然是「合情合理」的事。

  在這畫像的前方,一位身著紫色長衫的中年男子,正一臉嚴肅地睥睨著對面坐著的、正戰戰兢兢的奮筆疾書的各位書辦。

  他手裡把玩著兩顆集市中人糊弄土鱉高價賣出的文玩核桃,眼睛時不時地盯一下對面的某個書吏,直把對方盯得一個激靈;嘴裡還時時發出一聲冷哼。

  他正是童繡,現在已從區區一介書辦搖身一變,成為一縣之令史,掌握全縣文書大權,風頭一時無兩。

  就在幾天前,方霽突然參了一把傅寧,讓令史的位置空了出來,才有他如今的得意。

  不用說,這肯定是縣令大人大發神威,方霽也不過是謹遵指令罷了。

  他是依附縣令才有的這個位置,全在當初鼎力支持縣太爺革新縣政;得到了縣太爺的賞識和任用,這也是自己實心做事得到的報償。

  按照俗人們常說的話,這叫「攀上了高枝」;而用他更喜歡的、賭徒們嘴裡的話來說,這就是「押對了寶」。

  反正不管怎麼說,自己這大半輩子的庸庸碌碌、低聲下氣,總算沒有白費,到老終於走了大運,得到這個機遇,一下子躍入龍門,當上了「官老爺」。

  雖說他現在也只是代理的令史,但既得到了太爺的青睞任用,若是辦事得力,「轉正」也不過是時間問題。

  尤其是現在太爺又秘密給了他一大任務——調閱有關方家的歷史檔案,調查有無貪贓情事。這豈不是送上門的功勞?

  莫說什麼「功臣之家」了,就算方家是天王老子下凡,也值得他闖上一闖。自己若立下這個大功,莫說令史了,再高的官說當也能當了……

  他這樣想著,神色也似背後的蕭相國一樣凝重了,擺出了一副宰相的儀表。仿佛他也像蕭何那樣,威風凜凜,堂堂正正……

  「令史大人好興致啊!」

  童繡正自得意之時,突然有個中年人闖了進來,指著他手裡的核桃,調笑道:

  「這玩意怎麼那麼水潤?看上去不錯啊,你是哪裡買的,也給兄弟介紹一下,讓兄弟挑幾個給公子爺玩玩。」

  此人名叫郤防,原是蕭城縣出了名的閒漢,後來當了權貴家的長隨。


  他曾在衙門裡當過幾天的差,與童繡等一干書辦的關係處得不錯;又頗有些嘴皮子上的功夫,因此主家經常讓他去官府打點生意。

  他仗著主家的勢利,又憑著三寸不爛之舌,在沒事的時候經常「光顧」縣衙,到處遊說撈些好處。

  往常縣令忌憚他家勢力,索性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不必說;劉煌也是初來乍到,目下未及整頓,這才讓他在縣衙內外隨意穿梭,如進自己家門一樣。

  「公……公子爺如不嫌棄,這兩顆就算孝敬了公子爺,不用您再破費了。」

  見郤防前來,童繡趕忙把臉笑成了一朵菊花,一臉諂媚道:

  「您今日前來,是……是為何因啊?莫不是有些要緊的事,要兄弟做?只要兄弟力所能及,那自當效犬馬之勞。」

  「日你奶奶個腿!公子爺是金枝玉葉,怎能拿你的東西?娘的,也不看看你的髒手!」

  郤防笑罵了一句,而後開門見山道:

  「倒也不是什麼太要緊,只是這次公子爺請你過去,有點事情要吩咐。」

  「誒呦呦,天老爺爺!這還不算什麼『要緊的事』麼!?

  童繡聽了,又驚又喜,馬上打了個千兒,像得了骨頭的哈巴狗,笑嘻嘻說道:

  「你,你叫公子爺稍等一會兒,兄弟我馬上就過去!」

  說罷,他立刻竄到了郤防的身後,儘量壓低自己的腦袋,極盡馴服之態。

  兩人來到一處小巷子,這裡角落陰暗、人際不多。

  郤防走到一處破舊小屋的門旁,輕輕敲了五下,而後重重地敲了三下。

  裡面的小廝會意,打開了門,並放了一聲號炮。

  隨後,郤防帶童繡走進屋內,又經過了一條暗路,引到地洞之中。

  「喔!」不進不知道,進去一看,童繡的心都要被勾走了。

  這裡雖是地窖,四周卻掛滿了閃著白色光芒的油燈,比室外還要亮堂幾分。

  這燈顯然是用最名貴的魚油作為燃料,晝夜不停地燃燒著,發出比普通油燈還耀眼十倍的亮光。

  屋裡則全是最美、最標緻的妙齡女郎,一個個粉面朱唇,肌若凝脂,臉似桃花。

  這些少女渾身上下只裹了一層輕紗,直將她們最動人的地方——「豐乳肥臀」,都毫不掩飾地展現出來。就是那少的可憐的遮擋,也是欲蓋彌彰,更能勾起人的情慾。

  而在這些少女中間,「萬紫千紅」的簇擁之下,則是一位金冠紫羅、穿金帶銀的翩翩公子。

  這位公子面如溫玉、相貌堂堂,尤其是頜下的幾縷美須,頗有仙風道骨之感。

  他是中州的世家公子、太祖時名臣水衡都尉上官星的苗裔上官蘭。

  雖說先祖並非武人,身無戰鬥之功,未曾得一爵位,從而晉身貴族之列;但畢竟「麒麟有種」,幾世經營下來,也算得上冠帶之家,有著潑天的富貴。

  上官星去世之後,其子孫俱不涉案牘,專在生意場上經營財貨,似不問世事的世外高人;但要論起官場上的人情世故,他們卻比尋常的縣令縣丞要熟絡得多。

  他右手輕輕搖著摺扇,左手則牽著一個姑娘。

  看到童繡前來,忙拱手道:

  「元儀(童繡字),多日不見,別來無恙啊?聽說你最近厲害了,竟做了縣裡的令史,日後還要高升。好大的出息!」

  「小的是在縣裡有個職位,那也全賴公子爺您的關照,怎麼配讓您這麼說呢?

  您家是開國功臣苗裔,與國同休;莫說小的我了,就算是朝中的宰相、各地的郡守,也不過是給您家當差幹活的。

  您這樣的功名富貴,何苦拿小的取笑呢?」

  見到上官蘭,童繡直接跪了下來,「砰砰」磕了幾個響頭,諂媚道:

  「就算論起衙門裡的出息,您也是朝廷欽賜的六品功名,比縣太爺還高一級呢。

  小的只是衙門裡的一介小吏,怎敢受您這樣的抬舉?說實在的,小的身上這身狗皮,還不是您給小的?若沒有您,能有小的今天?

  小的以前是您的忠犬,以後小的出息了,也還會為爺您效犬馬之勞。」

  「知道就好。起來吧。」上官蘭說著,又展開了摺扇,搖了搖頭道:


  「你說這『功名』,人人都羨慕,人人都嫉妒的東西,其實也不過就是枷鎖桎梏罷了。除了憑空多出許多應酬,又有什麼用呢?

  有了這個官銜,能跟這些官人們平起平坐,可誰又看得起咱了?背地裡都說咱只是繼承祖上的幾個臭錢,得以為國助餉,才僥倖得來的這個功名,那也是沾滿了銅臭的,不似他們應試來的乾淨。

  其實我的本心,也只是薄有些家資,知道這些錢歸根結底,都是朝廷賞的;有了朝廷,才有我等的榮華富貴。

  恰逢國家多事,邊疆燃起烽火。想要毀家紓難,略盡寸心罷了。不意因此有了功名,增此負累,真教人感慨萬分。」

  「效忠朝廷才是正路。公子忠君愛國,別人不知道,皇上會明白您的苦心的。那些群鴉聒噪、瘋狗亂咬,您就當一陣風颳過去,又礙什麼事了?」

  童繡又諂媚了幾句,走到上官蘭的面前,打了個千。

  「元儀,你過來,這邊說話。」

  上官蘭直接拉著童繡走到了宴席中間,自己坐到上首位置,教童繡坐到旁邊,郤防則坐在下首。

  其他幾個在座的也都是本縣或者附近地區的名流公子,均是簪纓之家,一身錦衣輕裘,顯示出非比尋常的富貴氣象。

  「這位是在縣裡新任令史的童繡童大人……」

  眾人都落了座,上官蘭便舉起卮酒,向大家介紹起來:

  「令史雖是小吏,那也是朝廷鷹犬、縣府爪牙,掌管一縣文書檔案,其重非常。

  尤其在這蕭城縣,當了這個令史,比別的尋常小縣的縣太爺,那也強多了!

  小可的長隨郤防以前和童大人有不小的交情,說他面相極好,人也端正;雖然眼下微賤,以後必成大器。如今看來,這話不是應驗了嗎?

  在小可看來,這一縣令史,也絕不是大人仕途的重點。日後當個縣令,真做一方朝廷命官,那也不是不可能……

  這不比小可的六品功名強多了?日後不是大人你靠我們,是我們靠你了……

  日後我們還需要童大人照拂著點。

  這位是『如意軒』大掌柜李成胡的公子,叫李檠;這位是『安得居』掌柜的內弟方松,這位是……」

  上官蘭一個個地介紹著,被介紹到的公子哥們便都一臉諂媚地站起身,向童繡敬酒。

  一片阿諛之聲,自然也隨之紛紛而起。

  「不敢當,不敢當啊……各位都是簪纓之家,累世的功名;在下區區一介小吏,何足掛齒,何足掛齒?」

  童繡被眾人連連敬酒恭維,那些奉承者還都是自己平常絕對高攀不起的富貴之家,一時竟有些飄飄然,真忘了姓甚名誰了。

  他面上還在推辭,心中的得意洋洋卻在不經意間完全寫在了臉上。

  上官家的美酒也著實稀罕,其醇香厚重回味無窮,也教童繡陶醉於其中,似乎被帶入了南柯夢境中:

  他,童繡,仿佛成了南柯之國的駙馬宰相,有著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顯赫地位。

  自己的聰明才幹都是第一等的,忍辱負重更不必說;區區令史,區區小吏,豈能束縛了自己?

  童繡既被眾人這樣奉承著勸酒,又漸漸生起了這樣膽大妄為的思緒,不知不覺間,無數杯酒都下了肚。

  這些美酒無疑是有翅膀的,喝掉之後,不僅自己會立刻展翅高飛,更能變成主人的羽翼,帶著他扶搖直上、凌雲九霄。

  童繡就這樣飛了起來,飛得越來越高、越來越高……

  這時候,他已經成為八荒的主君、六合的主宰,站在了世界的最高點,視丘岳為稊,目江河為絲練……

  「萼芬,過去吧。」

  隨著上官蘭使了個眼色,他身旁一位叫「萼芬」的金髮少女便走到已然意亂神迷的童繡的身邊,用她那完全裸露在外的、冰雪一般冷艷玲瓏的潔白長臂,一下把他摟住,再順勢依偎到他的懷裡。

  「童大人……」

  萼芬將身體儘量與童繡那男子漢的寬廣胸膛緊緊貼住,貪婪地嗅著他身上散發的、雄壯剛強的荷爾蒙的氣息,用她那水一般的柔潤眼眸與他對視,同時時不時發出一聲聲足教人骨酥肉爛的嬌嗔。

  少女那雙秋波極盡嬌媚之態,在童繡面前輕蹙峨眉,或喜或悲,或怒或怨,教人不由頓生憐愛之情、占有之心。

  萼芬身上的紫色紗裙若有若無地展現在童繡已然模糊了的醉眼之前,像是沐浴在紫霞之中的處子,也似圍繞在青煙之中的璧人。

  恍恍惚惚,影影綽綽,在這「雲霧繚繞」之中,自有一種尋常人難以索解的朦朧美感。

  尤其是紫砂籠罩之下隱約展現、「欲蓋彌彰」的兩顆碩大無比的「玉兔」,在霽月一般的白燈的照耀下,發出銀白色的閃亮光束,在童繡的眼裡,那是多麼的溫暖、柔和,多麼教人興奮啊!誰能說它不是兩錠銀元寶呢?至少在此時,這兩隻「玉兔」就有著銀元寶一樣的魅力和魔力,把童繡的魂都勾了過來,完全激發出他那潛藏在內心深處的卑劣與貪婪。

  「抱薪救火,薪不絕,火不止」,人們內心深處的欲望之火一旦被點著,那必將自己燃燒得乾乾淨淨、化為菸灰,否則絕沒有自己停止的可能。

  童繡已經變成了火,他燃燒起來了——他現在的熱情比火還要滾燙,比太陽還要旺盛。

  他就是一個飢腸轆轆的餓鬼,直勾勾地盯著萼芬那兩顆香噴噴的「白饅頭」,直接抓了過來,然後狠狠地咬了下去。

  隨著少女一聲嬌媚的呻吟,他,那團烈火,也在這種鼓吹之下,達到了極盛。這團火將要燃儘自己,也將燃盡一切,直到「油盡燈枯」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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