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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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簡短的會議結束後,盧平依照對方給出的地圖,前往學派的一個個據點探查具體的情況。

  考慮到目標的數量太多,盧平並未在各目標內部的搜查中花費太多時間,而是專注於以權能感應地底深處有無生命的波動。

  然而儘管他的權能在晉升後取得了長足的進步,盧平卻依然沒能從任何一處據點的地底感知到智慧生命存在的痕跡,這讓他的內心不禁為之再度高懸了起來。

  對於這種情況,他只想到了三種可能:地下的東西已被學派先行一步轉移、地底下打一開始便不存在東西、以及它們向地下深入的距離早就超過了自身權能探測的極限,分別與夏洛特提及的三種情況對應。

  盧平自然不會滿足於這樣的結果,因而在中午簡單補了兩小時覺後,他又再度前往這些據點的內部展開了更加細緻的搜查。

  可直到最後,他都未能在其中查找到任何有價值的線索,這讓他在略感消沉的同時,也忍不住開始懷疑這些情報的真實性。

  刻意……這些情報透露的內容實在是有些太過刻意了。

  盧平抬起頭,仿佛能看見這一系列干擾背後,那張惡意而嘲諷的笑臉。幕後黑手正藉此向一切試圖調查此事的人發起挑釁,看著他們在自己有意泄露出的無用信息間起舞。

  這讓他更加堅定了莫里亞蒂教授正是這一切事件背後籌劃者的猜想——唯有這人,這個被稱作「犯罪界的拿破崙」的男人,才有可能維持得了如此規模的詐騙。

  不知不覺間,天空已泛起了暮色。

  盧平有些沮喪地走出了據點門外,卻發現一道熟悉的身影早早便等待在了那裡。

  「我就知道您最後會回到這裡。」夏洛特·福爾摩斯孤身端坐於輪椅之上,銀白的髮絲在夕陽映照下反射著炫目的光,「收穫如何?」

  「你應該問『有沒有收穫』。」盧平悠長地嘆息一聲,「這樣的話,我的回答還能更簡單一點。」

  他隨即看向輪椅後方,忽然注意到了某種不同尋常之處:「等下……你是自己一個人推輪椅過來的?」

  「哎呀,難道在您心中,我留下的竟是這般弱不禁風的印象嗎?」

  「這有什麼不對嗎?」

  「當然不對了。」少女拍了拍胸脯,「哪怕再怎麼離不開安樂椅,偵探到底也是件看體力的工作——在受到槍傷之前,『文武雙全』才是對我最恰當的註腳。」

  「好好好,知道你厲害了。」盧平無奈地嘆息一聲,隨即繞到少女的背後,主動按上了輪椅的把手,「現在去哪?」

  「您用過晚飯了嗎?」

  「沒有。」

  「那就去那家……唔……Le Blanc是吧?」夏洛特仰起頭,對著身後的男人笑了笑,「說起來,我似乎還未與您單獨用過餐呢。」

  盧平沒有回話,只是默默推動著輪椅向前走去。

  他忽然意識到,當這位少女想要認真談論些什麼的時候,往往會暫時撇下那位女僕,獨自來到自己的面前。

  這對她而言究竟意味著些什麼?盧平發現自己依然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就像他直到現在都弄不明白夏洛特的真實想法一樣。

  「在想些什麼呢?」似乎有些不太能忍受這沉默的氛圍,少女衝著他眨了眨眼。

  「我在想……」看著對方那毫無防備的姿態,盧平不禁開起了玩笑,「如果我是壞人的話,這時候照准你的後頸來上一下,是不是就能剪除一個心腹大患了?」

  「您裝起反派來可真是一點都不像。」夏洛特掩嘴輕笑著,「您當然不會這樣做的,不是嗎?」

  「是的,當然不會。」

  然而少女似乎對這樣的答案仍不滿意,她重新看向前方,進一步追問道:「這是因為您將我當做朋友?還是覺得我死之後會有無窮無盡的後手將您徹底指認為殺人兇手?」

  「因為我是一個心懷良善的人,福爾摩斯小姐,我沒有任何理由任意戕害無辜的生命。」盧平毫不猶豫地答道。

  「是啊,您的確是這樣的人。」夏洛特嘆息一聲,「友好而坦誠,不像是我,在相處了這麼久後,連讓您打心底里信任我都做不到。」

  「……」

  「我知道自己的身份或許得不到您的歡迎,而當初的那場誤會說不定更加劇了這樣的印象,所以自那之後,我就竭盡了自己的一切努力,試圖構建起這段寶貴的信任關係。」


  「但直到現在,我才明白自己的嘗試到底還是失敗了。」她用手指捲起耳畔的髮絲,神情罕有地帶上了幾分失落與自嘲,「盧平先生,您可以告訴我,我究竟錯在了什麼地方嗎?」

  盧平默默地推著輪椅,久久未能說話。

  少女的目光隨之一點點黯淡了下去,可就在她即將「知趣」地放棄這個話題之前,身後的男人卻忽然開口了。

  「……這並不是你的錯。」盧平簡短地回答道。

  「毫無疑問,人在尚還年幼時所經歷的印象深刻之事,當然會影響他此後的一生。不論對世界的看法、對職業的看法、還是對他人的看法……都是如此。」

  「在這個世界上,應該很少有人會像我這樣,總是忍不住在過去與現實的夾縫中來回掙扎。」

  「我很想真正地去信任你,甚至比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更希望你會是我的友軍……但很抱歉,由於一些無法言說的理由,我在短時間內確實很難說服自己做到這一點。」

  盧平從來都不是一個多疑的人,倒不如說正與之相反,在某種程度上,他仍信奉著那種大學生式的,單純甚至有些天真的人際關係準則。

  誰對他好,他就對誰真心相待;誰對他差,他自然也會尋找時機以牙還牙。也正因如此,神秘學研究社的其他兩位成員才會輕鬆得到了他不帶條件的信任。

  自初次見面以來,夏洛特一直積極地在為盧平考慮,甚至還曾在畢達哥拉斯學派襲擊大學之時,主動為他掩蓋住了暴露的風險。

  理論上來說,盧平雖不至於給予全然的信任,至少也該將對方當做懷抱善意的朋友看待。

  但壞就壞在,少女擁有著夏洛特·福爾摩斯這樣的名字。

  對生活在另一條世界線上的盧平而言,福爾摩斯絕不是一個簡單的姓氏,而是一個符號、一種象徵——由柯南道爾的四部長篇小說和五十六部短篇小說匯聚而成的象徵。

  而這象徵又不可避免地與莫里斯·勒布朗的十七部《怪盜羅賓》小說、三十九部短篇小說、以及五部戲劇故事糾纏在了一塊,成為現代人思想中頑固而不可祛除的思想鋼印。

  英格蘭的神探和法蘭西的大盜,二人的交鋒與恩怨幾乎貫穿了他們數十年的職業生涯,就仿佛這兩個曾廝殺了數百年的國家的縮影。

  儘管盧平真實的閱讀量不過也就是上述這些作品的十分之一,但在流行文化的影響下,自幼時開始,這些刻板印象仍不自覺地烙印在了他的內心當中。

  盧平當然明白,以這些刻板的文化符號去衡量少女,對她而言無疑是一種巨大的不公——夏洛特的經歷說不定還停留在《血字的研究》之後呢,自己就已經在心裡給人快進到《最後致意》了。

  可一回想起那些故事的內容,他心中又不禁為此舉棋不定起來:她這樣接近自己是否出自真心?會不會藉此窺探到自己的最不願公之於眾的秘密?他們又是否將如小說中記述的那樣,成為互相對立的仇敵?

  太多的疑問,太多的未知,以至於少女無論做了什麼,盧平都難以向她寄予完全的信任。

  然而夏洛特卻顯然察覺不到他內心深處的這一系列掙扎,只是盡力揣摩著他的話語,低下頭默默分析著。

  「年幼……職業……」她喃喃自語著,「卡里奧斯特羅家族……那不勒斯……」

  「我聽說義大利半島一直以來都盛行著反對波拿巴皇室,追求統一的思潮。結合剛剛的那些話……您該不會是在小時候私自加入抵抗組織,結果被哪位私家偵探舉報給當局了吧?」

  這一猜想無疑與事實有著巨大的偏差,但正因如此,盧平才在心底暗自鬆了口氣。想想也是……除卻召喚了他的約瑟芬外,誰又能猜得出自己竟會是一位穿越者呢。

  但他當然不會主動拆穿這一的猜測,而這份沉默也理所當然地被對方當成了默認。

  「真令人懊惱。」少女有些煩悶地嘆息一聲,「沒想到我的第一印象竟會因為這種事情受到影響。」

  可她隨即又掩著嘴輕笑起來,仿佛因這番對話積攢的陰鬱已在瞬間消逝一空。

  「……你的表情可看不出有任何懊惱的成分。」

  「畢竟我已經知道了,您無法信任我的原因呀。」夏洛特像是孩子般純粹地笑著,「既然知道您並不是討厭我,我就總能想辦法重建這段關係。」

  ……自己都說到這種地步了,她居然還抱持著這樣的想法嗎?


  盧平默默凝視著對方,一時竟有些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他看見輪椅上的少女沉吟片刻,隨即像是想到了些什麼似地拍了拍手:「我知道了!」

  「哈?」

  「人們都說,真誠才是人際交往中最能打動他人的武器。」

  「同樣的道理,若我以全然的真誠面對盧平先生的話,哪怕是您也一定會被打動的,對吧?」

  「或許吧。」盧平嘆息一聲,「可對人類而言,無論是真誠待人,還是確認對方是否真誠,都是十分困難的事情。」

  然而夏洛特卻只是蠻不在乎地搖了搖頭:「既然盧平先生對此仍有疑慮的話,我們便做個約定好了。」

  「只要盧平先生在說話前加上『請如實告訴我』這一前綴的話,我就會將自己知道的一切如實相告。」

  「當然,若您詢問的是我不方便回答的問題,我也會直截了當地拒絕答覆。但無論如何,您都大可相信我不會撒謊。」

  「你……」

  盧平深吸了一口氣:「這種事情,對你應該沒有任何好處吧?」

  「但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到其他辦法來挽回您的信任了。」少女輕嘆一聲,「事先說好,這可是僅限今晚的特別活動——話都說到這種份上了,您還不打算試一試嗎?」

  盧平深深地凝視了對方一眼。

  「好吧,福爾摩斯小姐。」他說,「請如實告訴我,昨天,在我下墜的過程中,將我喚醒的聲音是你本人嗎?」

  這是他在回憶起那場戰鬥時最解釋不通的地方,而對於這個問題,盧平得到的答案是「沒錯」。

  「所以,你承認你是超凡者了?」

  「理論上來說,是的。」夏洛特點了點頭,「遺憾的是,因為一些理由,我的正面戰鬥能力極為貧弱,只能通過這樣的形式為你們提供支援。」

  說到這裡,少女回過頭,向他眨了眨眼:「不問問我的權能究竟是什麼嗎?」

  「我現在問了。」

  「那我拒絕回答。」

  點點頭,盧平對這個回答並不意外。他甚至為此感到一絲滿意,畢竟這從側面佐證了少女方才的一系列言論並非虛言——至少她真會拒絕回答那些不是很方便告訴他人的問題。

  「下一個問題。」他說,「你對亞森·羅賓到底是怎麼看的?」

  「一個懷揣著信念的高尚之人。」夏洛特毫不猶豫地開口,「他曾創造了全歐洲人民都為之讚嘆的奇蹟,也曾在大義的驅使下為他人挺身而出,與遠超自己的強敵戰而勝之。」

  「他擁有天才般的頭腦與急智,而這份才能本可以令他做到許多許多。可惜的是,他對自己似乎缺乏應有的自信。如果他能意識到這一點並有所改善的話,想必可以成為更加了不起的人物。」

  「……你真是這麼想的?」

  「我剛剛也說過,您大可以相信我不會撒謊吧。」少女搖了搖頭。

  盧平沉默了片刻,回想起她為取信自己做出的一切,來自情感上的衝動到底還是迫使他相信了對方的話語。

  「那麼,究竟是什麼讓你如此渴望著與他建立互信的?」他開口道,「我實在難以相信,像你這樣的人,會無緣無故地自稱是誰的粉絲。」

  面對他這幾近攤牌般的言論,夏洛特卻只是微笑著,將右手食指豎在了嘴唇之上。

  「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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