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分道揚鑣(4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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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電光閃過,一人一馬砸落大殿。

  地上灰塵激盪,填充著乾燥、強烈的陽光。

  休伊特扇著灰,自馬背跳下,抬頭看向殿頂。

  由於受到小白馬的電涌衝撞,主殿頂上原本不大的破口此時已然再度擴張,斷裂邊緣正簌簌掉落磚石。

  他走兩步避開,望著身側已然恢復原狀的小白馬。

  變化過後,小白馬的性格急躁了許多,就連最簡單基本的移動也採用電涌奔襲,似乎身上有發泄不完的力氣。

  這算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副作用。

  如果自己不留神,指不定哪天會被對方帶進溝里。

  休伊特總結一番,依照慣例撫摸小白馬,在親近鼓勵過後,將小白馬收回腰際,這才望向主殿一角。

  昏迷的安恩、主教,以及被利劍貫穿的羔羊。

  那隻羔羊果然沒死。

  此時,對方改換了一個側臥的姿勢,前腿摺疊壓在身下,後腿前伸墊在腹部底。

  看著倒是乖巧。

  當然,前提是忽略掉那柄劍。

  那劍貫穿了羔羊的胸腹,刺入地板極深,只露劍柄在外。

  總體而言,哪怕羔羊受了重傷,此刻依舊堪稱平靜。

  唯一令人不適的,是那雙始終盯著自己的眼睛,由於太過平靜,倒顯得詭異了。

  休伊特收回目光,走到安恩身前,蹲在一側觀察。

  安恩仍處於昏迷狀態。

  對方眉頭緊蹙,臉色蒼白,並時不時抖動頭部,嘴裡喃喃,似是墜入夢魘。

  身上倒是沒有外傷,可顯然受到了影響,處於不明狀態。

  休伊特思索片刻,灌輸生命氣息穩定其情緒,使安恩的眉頭舒展了少許。

  這對策只能緩解一時,根源在於拉貴爾。

  那隻羔羊。

  休伊特瞥向羔羊,起身走了過去。

  在距離一步遠的位置,他停了腳步,盯著腳下的羔羊。

  那羔羊懶洋洋地抬著頭,也看了過來,那張羊嘴雖閉著,卻給人正在微笑的感覺。

  不知是否錯覺,休伊特總覺得眼前的羔羊不是拉貴爾。

  他思考片刻,主動試探道:「拉貴爾,你的目的想必不單是為了審判罪行,我們不妨坦蕩一些。」

  「我並非拉貴爾。」

  羔羊口吐人言,開口便是休伊特想聽的內容。

  緊接著,它抬起一隻羊蹄,指向了休伊特身後的某處:「拉貴爾是為了我,而我為了他而來。」

  休伊特沒扭頭。

  他的身後只有安恩一人。

  於是,他提防著羔羊的動作,判斷對方話語的可信度。

  若羔羊所言屬實,拉貴爾不曾傷害安恩的原因便算是找到了。

  思索片刻,休伊特正欲開口,卻又被羔羊打斷。

  只見那羔羊縮回前蹄,在下巴剮蹭幾下道:「至於拉貴爾,我只是提供了一些微薄的助力,幫他降臨在這教堂而已。」

  瞬間降臨!

  這也算是微薄助力?

  休伊特心中吐槽,迅速順著這一思路分析。

  若如一羊一神存在利益交換,拉貴爾尋找羔羊是為了什麼?

  而羔羊尋找安恩的目的又是什麼?

  雖然想不出這些問題的答案,但有一點卻是可以肯定的,羔羊顯然知曉安恩如今這般狀態的原因。

  畢竟這是拉貴爾降臨的副作用。

  於是,休伊特按下心中疑惑,直白問道:「既然是為了安恩,你又了解拉貴爾,可否告知他的狀態該如何恢復?」

  「不需要……」

  羔羊望著安恩道:「等一會就好。等我死了,他自然就會醒。」

  休伊特蹙眉。

  這話又是什麼意思?

  他盯著羔羊,想從那張羊臉上瞅出一些額外信息。

  奈何人與動物的差距實在太大,對方眼中的那一絲懷念,便是他能額外了解的全部了。


  於是,想著自己靈魂轉世的經歷,休伊特帶著自我懷疑,再度發問:「我沒明白,你的意思是……你與安恩的靈魂相同?」

  「不。」

  羔羊的羊目深邃,擺頭道:「我是他的一部分。」

  「一部分?」

  休伊特下意識重複,再次掃一眼安恩。

  他怎麼也沒想到,船上無意間遇到的苦修士,竟然也能與神明扯上關係,位格甚至隱隱超過了天使。

  關於羔羊的提示,他暫時想不通,但也能推測出大概。

  這隻羔羊似乎在尋找安恩。

  而羔羊的使命似乎要通過死亡,與安恩發生某種融合?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安恩無礙,拉貴爾徹底死亡,而羔羊也並無惡意。

  直至此時,休伊特已然降低了對羔羊的警戒,開始好奇羔羊死後的變化。

  羔羊的死亡應該不遠了。

  對方似乎說完了想說的話,從而主動加速了死亡進程。

  總之,短短片刻功夫,這位古今不波的羔羊閉上了那雙深邃的眼,以微弱聲音道:「拿走我的角吧……」

  說罷,羔羊頭一歪,身體側倒。

  確認對方死亡,休伊特伸出右手。

  先前哪怕對方說得天花亂墜,勝利之劍也始終插在對方身上作為鉗制,直至此時才召回。

  他跑回安恩身側,持劍等待某種變化。

  這變化比想像中更顯眼。

  等待片刻,羔羊開始動了。

  動的部位並非是四蹄,也不是腦袋,而是身體,更直接說便是體內。

  羔羊的屍體內部似乎禁錮著某樣東西。

  直至生命氣息消散,那樣東西才開始緩緩蠕動。

  這蠕動伴隨著羊毛如水波紋一般的上下起伏,顯得皮肉之下的物體更加神秘詭異,羊屍也隨之膨脹。

  過了半晌,忽聽噗的一聲,像是有什麼東西漏氣了。

  休伊特盯著屍體,用目光一寸寸搜索屍體的變化。

  隨著膨脹緩緩消失,他循著膨脹幅度的變化,找到了那處最後才皺縮的皮肉。

  是肚子。

  他細細一看。

  只見先前曾見過的、羔羊皮肉上的傷口,此時赫然破裂,露出一顆腫脹外突的眼。

  那眼睛才睜開,眼球立即骨碌一轉,死死盯著安恩。

  休伊特向前一步,擋在安恩身前。

  他握緊了勝利之劍,隨時準備將羊屍摧毀。

  然而,那隻眼球只是看,並無異常反應。

  而第一顆眼球的出現,只是羊屍變化的開始,後續的變化快了許多。

  一顆又一顆……

  羊背、額頂、脖頸、羊腿、屁股、臉頰,再加上最開始的腹部,一共七隻眼睛在羔羊身上睜開。

  休伊特盯著怪羊的變化,心中卻是好奇。

  不是說有角嘛……

  角在哪?

  正想著,角出現了。

  角鑽出的位置依舊是先前的破口。

  那角並不似天然生長,卻更像是人為加工過的,像是羊角號。

  一根一根,數量也是七支。

  直至臉側那支羊角斷裂,變化徹底結束了,白羔羊變成了一隻身上長了七眼、七角的怪物。

  休伊特盯著那角,緩緩靠近。

  待到將持劍將角撥回,白羔羊也未曾動一下。

  看來羔羊徹底死了,變化也的確結束了。

  休伊特這才放心地撿起羊角,將其掛在腰間。

  他並未細看,反倒立即走回安恩身邊。

  也正在此時,安恩醒了。

  安恩先抬手按在額角搓揉,隨即蹙著眉,緩緩睜開了眼。

  短暫混沌過後,他的眼神變為疑惑,隨即掙扎著坐起,虛弱道:「怎麼回事?獻祭途中,好像有人呼喚我的名字,我睡著了?」


  說罷,他盯著休伊特,滿面疑惑。

  休伊特正欲開口,面前的安恩忽地面色大變,驚呼道:

  「啊!那隻羊!」

  他只當安恩被怪羊的模樣嚇到,隨意回頭瞥一眼,卻不想那隻怪羊已然被漆黑沾染。

  地上的那攤血液,此時化為純粹的黑暗,甚至隱隱勾勒出某種符號,粘稠黑液緩緩流淌,像是有魚在其中遊動。

  不多時,羔羊被染成同樣的黑暗,隨即便被吞噬了。

  待到羔羊消失,地板上的黑色粘稠汁液也逐漸滲入地底、徹底消失。

  最後,地板完好如初,不剩怪羊的一絲痕跡。

  休伊特這才回頭。

  只見安恩瞪著眼睛,指著一片狼藉的主殿道:「……我睡著後,到底發生了什麼?」

  熟悉的眼神,熟悉的語氣,那隻羔羊似乎並未對安恩造成影響。

  休伊特放了心,慢慢解釋道:

  「說來話長……」

  半晌過後。

  休伊特介紹了所有情況,安恩聽完久久不語。

  顯然,天使屠戮信眾的情況為安恩帶去了極大震撼。

  直至此時,這位信徒仍舊沒能回過神,只是透過空蕩的殿門,望著外圍的慘狀疑惑道:「怎麼會呢?天使不是神的使者嗎?怎麼會不懂得愛人、愛神明呢?這不是神明教授給我們的救贖之道嗎?」

  仁愛是苦主教會的核心。

  苦主曾言「愛人如己」,無論對待親人、陌生人、神明,乃至敵人。

  唯有愛人,才能被愛,甚至有言稱「神愛世人,甚至將他的獨生子賜給他們,叫一切信他的,不至滅亡,反得永生。」

  苦主的信念一直如此,而此刻天使的行為顯然顛覆了這一觀念。

  安恩的理念毫無疑問受到了事實的衝擊。

  休伊特沒再嘗試開導。

  一來,這件事只能交由對方自己判斷;二來,他大致能猜到安恩的想法,能夠預測對方的反應。

  這位最虔誠的信徒,不會輕易改換思維的。

  不出所料,安恩思索片刻,直直走向主教身旁,臉上的糾結全部化為堅定。

  休伊特跟了過去,卻只站在原地不動。

  他並不想救主教。

  對方劣跡斑斑,先前的克里斯莫苦修院的傷亡事件便被顛倒了黑白,如今有天使「神跡」出現,再加上大量修士死亡。

  誰知道那位主教又會作何解釋?

  若是對方單純以天使神跡作為再度晉升的跳板還好,怕只怕對方將苦修士死亡的禍事栽贓至安恩身上。

  畢竟,安恩曾被拉貴爾控制。

  休伊特並非苦主信徒,自然沒有安恩那般「仁愛世人」的泛濫善心。

  他知曉該如何杜絕危險。

  不直接殺了主教以絕後患,已經是他能做出最大的寬容了。

  當然,休伊特也不會阻攔安恩的行動,只是看著兩人。

  主教此時面色蒼白,臉上冒汗,顯然是由於失血過多而處於休克狀態。

  由於及時用布條勒緊了胳膊,出血尚且不至於直接致死,但休克導致的連鎖反應毫無疑問是如今時代的大殺器,必將導致主教死亡。

  休伊特什麼都不做,主教便會死。

  死了就好,一了百了。

  他聽著安恩一聲聲呼喚,看著毫無反應的主教,目光並無任何變化。

  不多時,安恩放棄了。

  他似乎意識到了自己能力有限,抬頭望著休伊特道:「休伊特,求你救救他吧。」

  「……」

  休伊特沒回話,只是站著。

  一個字不說,便已經是展露態度了。

  安恩也沒再多說,似乎懂了休伊特的意思。

  他咬牙抱起主教的胳膊,想將其扛著帶出主殿救治。

  此時教堂沒人敢靠近,自然也不會有人幫忙。

  而以安恩的瘦弱身體,想將主教的肥胖身子扛走無異於天方夜譚。


  於是,安恩抱著胳膊未果,又一聲不吭地換至另一側,拖拽主教的腿。

  費了半天力氣,沒挪動分毫。

  但他卻仍不肯放棄。

  見此,休伊特嘆一聲,上前兩步,提起主教的身子,悶聲向前走。

  安恩插不上手,便在一旁抱著主教的胳膊以防其拖地。

  兩人走出了主殿。

  直至此時,休伊特才盯著安恩,開口道:「我只幫你,將他交給他人,至於是死是活,全看神明天意。另外……我馬上就走,你跟我一起吧。」

  聽了休伊特的話,安恩腳步一頓,掃視教堂內滿地的血跡碎肢,語氣低落道:「我不能走,這裡的信眾傷亡慘重,我想留下幫教堂做些事……至於萊恩城,不知道能不能趕上了。」

  「你留下,他人未必會接受你的好意。」

  「可是……」

  安恩沒說出個所以然,只是硬生生一句:「我不能走,我得留下幫忙。」

  休伊特原本心態平和。

  聽了這話,他只覺一股無名火起。

  本就知曉對方的固執倔強,卻未想過那股犟勁竟能達到如此地步。

  於是他帶著怒氣,厲聲指責道:「是我說的還不夠清楚?那位天使,你的神明,就是控制了你,剁了主教的手指!至於那些愚蠢信徒,這些死去的人,也全部是那位天使所殺!你現在留下?怎麼?想做聖人?是想當別人宣洩恨意的標靶?還是被人當做為神明正名的工具!?」

  有些話只能憋在心裡,一旦出口便會變味。

  不僅是語氣、態度、關係親疏等表面因素,更多時候是因為某種平衡默契被打破。

  休伊特這番話便是。

  一時暢快過後,便只剩無窮盡的悔意了。

  他這一番話,駁斥得安恩面紅耳赤,啞口無言。

  安恩站也不是,走也不是,只站在原地瞪著休伊特,面上青一陣紫一陣,顯然心情複雜至極。

  過了許久,這位倔強的修士繃著臉,只說一句:

  「我知道了。」

  有時候,偏就這種平常話,配合著漫不經心的語氣最為氣人。

  何況休伊特才替對方進行了一場生死大戰?

  聞言,休伊特呼吸一滯。

  他深吸口氣,再不做聲。

  兩人沉默了一路,走過了混亂的教堂門口。

  傷員、家屬、安撫眾人的神職人員……

  原本寂靜的苦修堂,此時宛若菜市場一般喧鬧嘈雜。

  沒有半點秩序。

  烏煙瘴氣,哀鴻遍野。

  兩人的目的地是傷員聚集的臨時看護點。

  直至休伊特走到一眾信徒面前,他揪著主教衣袍,傳一道生命氣息將其喚醒,淡漠道:「管好你的嘴。什麼說,什麼不說,好好問問你的主再做決定。」

  許是眼神過於冷漠,主教眼神躲閃,身子哆嗦,只顧連連點頭,以虛弱聲音答應著:「好!好!我知道!都知道!」

  休伊特點頭,隨即將主教拋向幾人。

  他轉身走了,沒看安恩一眼,也再與安恩說一句話。

  安恩站在原地,盯著休伊特的背影。

  他心中茫然,眼神隨之失去了焦點。

  這些卻並非是對於所做選擇感到後悔或疑惑,反倒是對於挽回二人關係的無力與迷茫。

  他心中不舍,卻不知該如何做。

  或者說,他明知該如何做,卻將自己攔在了原地,放棄了挽回。

  望著休伊特消失在遠處街道,安恩轉過身,忽視了主教的呼喊,隨後越過了主教,走向圍在教堂邊的哀嚎教眾。

  有太多人需要幫助了。

  無論是身體或是心靈,他能做的有許多,怎麼能一走了之呢?

  想到這裡,安恩大步向前,甩脫了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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