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病態的過去與扭曲的現在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神恩歷1896年6月28日的夜晚,對泰拉帝國的每個人來說,都不同凡響。

  覆蓋了整個世界的極光從日落的那一刻開始遮蔽天空,星星失去了顏色,食物失去了香氣,所有的齒輪造物停下了轉動,而那些記載了神秘的書籍,則自發地撒發出光芒。

  有人說,在郊外,在小巷,在每個鮮有人跡的角落,都能聽到野獸乃至人類的怒號。

  也有人說,在城市的陰暗面,無數被官方乃至教會打壓的邪教主動開始作亂,用刀劍與子彈,澆灌一朵朵誕自血液的花朵。

  來自官方的新聞報導試圖以科學來解釋那個夜晚,但其實不用解釋,因為生活本就艱難,在要拼盡全力才能滿足溫飽的情況下,一夜的異象,在25年的光陰後自然沒有多少人記得。

  但歌蒂莉婭不會遺忘,因為她生於那一夜的末尾。

  而她的祖母,在她出生以前,就是一個神秘學家。

  祖母相信於那個夜晚誕生的孩子生來具備魔力,而祖父深知妻子的性格,於是在歌蒂莉婭不滿足月時,就讓歌蒂莉婭的父母,帶著歌蒂莉婭遠走高飛。

  如果不是12歲踏進了那條小巷,或許歌蒂莉婭會有一個不一樣的人生。

  但,人生沒有如果,幸運了12年的女孩終於重新落到了最渴望她的人手裡。

  女孩的祖父很軟弱,他無法反抗已經從靈境得到了些許知識的妻子,他也無法承擔老年喪子的痛苦,但他愛她的孫女,總是試圖攔在歌蒂莉婭與他的妻子之間。

  但正如先前所言,他無法反抗。

  歌蒂莉婭的祖母總是偏執,她偏執地相信誕生於那個夜晚的歌蒂莉婭具有魔力,她也偏執地相信,踏入靈境的歌蒂莉婭能得到遠比她多的知識,讓她得以更進一步,踏足真正的超凡。

  於是,當她發現歌蒂莉婭遲遲沒有夢到十三種林地漫步後,她選擇以各種各樣的方式去刺激歌蒂莉婭,試圖強化歌蒂莉婭的精神,去更快的接觸靈境。

  體罰、禁食、禁閉、電擊,當歌蒂莉婭的祖父發現妻子背著他如此折磨歌蒂莉婭後,他平生第一次與妻子發生爭吵。

  但正如先前所言,他無法反抗。

  強烈的自責席捲了他的內心,讓那本就萎靡的精神被徹底壓垮,選擇了自我逃避。而這種抑鬱也被他的妻子利用,原因卻只是他是歌蒂莉婭活在世界上的希望。

  「哈,哈……」

  血液一點一滴從刀刃上滑落,染紅了女孩的手掌。

  歌蒂莉婭的手掌在顫抖,而那雙曾有過光亮的眼睛,正隨著面前那個老人的眼睛一起,慢慢失去了光亮。

  「對不起……」

  強烈的耳鳴掩蓋了一切的聽覺,歌蒂莉婭不想聽見,但那個惡毒的女人卻一定要讓她睜大眼睛,學著老人的口吻,將那句遺言說出來。

  為什麼要對不起?有什麼好對不起?

  歌蒂莉婭不明白,因為她只是一個麻木的軀殼。

  「莉婭,記住,祖母都是為了你好。」一雙滿是皺紋的手掌按在肩上,「如果你早些夢到靈境,他也不會死,來,和我念,莉婭是個有罪的孩子,要好好聽祖母的話,報答祖母,這樣才能贖罪。」

  「莉婭是個有罪的孩子,要好好聽祖母的話,報答祖母,這樣才能贖罪。」

  歌蒂莉婭呆呆地念誦著祖母的教誨,其實她根本聽不見祖母說了什麼,但每次她被訓練以後,祖母都會讓她重複這句話。

  所以,只要念就好了。

  只要她更了解神秘就好了。

  「還是不行嗎?經過其他人的研究,刺激到暈厥也有可能接觸靈境……唉,怎麼就沒昏過去呢,還有什麼方式可以刺激她呢?呵呵……莉婭,還記得嗎你祖父說的嗎?女孩子要潔身自好,不能當個隨便的人,不然……」

  就沒人要你了!

  「啊,啊。」

  昏暗的小巷中,15歲的歌蒂莉婭跌倒在地,顧不上地上的污水和垃圾,慌亂地向後亂爬。

  沙啞的嘶吼從她的口中發出,而那雙蒙塵的紅寶石之眼,則倒映出一個穿著隨意的男人和站在陽光下,只是無聲翕張嘴唇的祖母。

  「隨便的女孩子,是無家可歸的,莉婭也見過那些下水道里的孩子吧,祖母可不希望莉婭變成那樣,所以,莉婭要乖乖聽話,不能做爛女人哦。」


  小小的孩子不懂什麼是精神暗示,也不知道有些家庭可能遠離了才是好事。

  對那時的歌蒂莉婭來說,祖母就是唯一的家人,她不能失去祖母,更不能失去家。

  所以,為了留在家裡,歌蒂莉婭做出了一件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

  她在那個男人靠近她的一瞬間,像是瘋了一樣地去用牙撕咬,吃下了眼睛,咬斷了喉嚨,帶著滿嘴的鮮血,笑盈盈地注視著那個試圖讓她失身以此令她絕望的女人,發出天真而扭曲的疑問。

  「祖母大人,這樣莉婭就能留在家裡了吧。」

  「祖母大人,又有活肉想讓莉婭離開家呢。」

  「祖母大人!莉婭做到夢了!對了祖母大人!讓莉婭吃了你吧,這樣我們就永遠都不會分離,莉婭就永遠有家了。」

  但每一個接觸了正常世界的人都會知道,這樣的家,不算家。

  ……

  「怎麼和只受驚的貓一樣。」

  「小貓咪,讓我看看……」

  夏亞的囈語和那個小巷裡的男人逐漸重疊。

  歌蒂莉婭厭惡非她主動的觸碰,更厭惡異性的觸碰。

  她並不討厭異性,因為祖父與父親都曾經給過她正面的情緒,但那天按住她手的惡臭依舊讓她留下了近乎本能的反感……

  即使這種本能已經因為一次次的狩獵而被沖淡,成為了一種狩獵完後將自己洗刷乾淨的習慣也是一樣。

  「你的身體告訴我你在緊張,你在擔心什麼。」

  夏亞眼中的躁動越發明顯,顯然已經沉溺於這種源自壓迫歌蒂莉婭而產生的歡愉。

  或許理智狀態下的夏亞不會選擇做出這麼冒失的舉動,但臨時瘋狂的夏亞卻不會在意那麼多。

  他只會沉溺於瘋狂對應的情緒與欲望,即使把脖頸放在歌蒂莉婭嘴邊也無所謂。

  畢竟他因為不肯下殺手被取笑了一回,自然得抓住機會討回來。

  『咬下來,對,咬下來。』

  夏亞揣測著歌蒂莉婭的反應,由衷地希望歌蒂莉婭作出他所希冀的反應。

  人是有習慣的,夏亞前世有部名叫《別對我說謊(lie to me)》的美劇就講述一些關於下意識反應的知識。

  只不過劇里是以此來看破謊言,降低刑事案件的解決難度,而對一些如瘋夏亞這樣居心叵測的人來說,這種手段能在邪道上綻放出遠比在正道上璀璨的光彩。

  動作是心靈的延伸,而心靈,則由人格與思維共同管控,這種關係在更哲學的方式上說是本我、自我與超我,但夏亞不是學哲學的,且討論這種東西只會讓一件本就難以解釋的東西變得更加難以解釋。

  所以,就還是按照夏亞的理解去解釋「洞悉習慣」在邪道上的應用。

  思維並不是完全依從於人格的事物,即使是道德高尚的人也會有騙人的時候;即使是最為古板的人,有時也會進行變通。

  道德高尚、古板、自大,每一種長時間存在的特質構成了人格,作為生命意識的最本質邏輯,人格構成了生命體的思維方式,因此大多數時候,思維會按照人格的特質誕生,但有些時候,出於某些原因,思維會違背人格進行自主運作。

  這些違背了人格的思維,就會成為謊言。

  有些謊言是僅限於口頭的,有些謊言則是由肉體進行展示的,前者類似於吵架時的一時氣話,犯錯時為了脫罪的慌不擇言;而後者,則類似於臥底為了博取信任,而不得不做出違背自身良心的行為。

  思維為表、人格為里,合二為一的便是驅動肉體的心靈。思維會騙人,但人格不會,所以每一句謊言的出現,都會伴隨人格的反抗。

  比如人在撒謊時的各種小動作。

  洞悉那些象徵人格的動作,以此解析出人格的構成,進而進行引導,以此借他人之手完成自己的打算,雖然夏亞做不到這種地步,但在歌蒂莉婭身上進行嘗試,卻能讓他心中的愉悅更加旺盛。

  『咬下來,對,咬下來。』

  感知視角能看到歌蒂莉婭吞咽口水的動作,也能看到歌蒂莉婭忍不住偏移的目光。

  她在忍耐,她在思量,因為夏亞是一個孤品,而她的靈魂早在意識到吃了祖母也無法挽回家庭的那一日,就變成了一個只會模仿祖母,甚至於完全趨同的空殼。


  「你應該要咬下來才對啊。」

  右手的拇指擦過歌蒂莉婭的臉頰,夏亞把頭埋到歌蒂莉婭散亂的發間,發出一絲不爽的嗚咽。

  他還是不夠了解歌蒂莉婭的人格,明明是個吃人的、肆意妄為的危險女人,為什麼不按照他的設想咬下去,讓他確認她人格的構成,等待之後加以利用。

  反正他的感知視角足夠他反應過來歌蒂莉婭的動作,進而及時地抬頭躲開。

  「你的表現就好像在告訴我,你在偽裝,你不是我所想的的那種人……呵呵。」夏亞發出大笑,「偽君子裝一輩子都成了真君子,你都吃了多少人了,這時候說這是謊言,不可笑嗎?」

  「你當你很了解我嗎?夏亞先生。」

  歌蒂莉婭的表情有些扭曲,她能聞到夏亞身上那種和人類血肉有所差異的味道,她能看到夏亞臉上那份非人的特徵,幾乎所有的一切都在將夏亞與那個讓她崩壞的契機區分,但……

  一抹刺痛從歌蒂莉婭的肩頭傳來,熟悉到幾乎不能再熟悉的血腥味順著空氣灌入鼻腔,讓歌蒂莉婭忍不住瞪大眼睛,處理超出預料的信息。

  「你,咬我?」

  「怎麼了,你不是希望我把你吃了嗎?我只是在滿足你的願望罷了。」

  溫熱的吐息糾纏在肩膀的新傷上,歌蒂莉婭看不見夏亞的表情,但她能從那份愉悅歡快的語氣中察覺到,這個瘋了的夏亞很享受騎在她身上的感覺。

  突然有那麼一刻,歌蒂莉婭對夏亞感到了恐懼,因為夏亞是被神秘眷顧的人,她很難趕上他的成長速度。

  她們之間的契約只是物質的文書,沒有任何神秘學上的效力,當她再也看不見夏亞的背影時,一個徹底被她逼瘋,沒有道德且能獨立存活的「人」,會怎麼對她呢?

  是會殺了她?還是會拋棄她?

  「難道這你也是你對我的偽裝。」

  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舔舐傷口,讓歌蒂莉婭越發覺得不太對勁。

  夏亞就算是瘋了,也不應該瘋成她這個樣子才對。

  「你知道嗎?親愛的歌蒂莉婭小姐,臥底是些很可憐的人,他們有良心,但為了偽裝,他們不得不做些喪良心的事,但他們做的喪良心的事是有限度的,如果臥底成功的功不能抵消臥底時期的罪,那他們的結局就和那些被你吃掉的人一樣,只有死。」

  又是一股刺痛,疼得歌蒂莉婭差點想放棄理智,咬死這個觸碰她的傢伙。

  「生氣嗎?憤怒嗎?但你有什麼資格呢?明明表現得是個食人魔,內心深處卻在說這只是偽裝,歌蒂莉婭小姐,你的罪孽已經罄竹難書了,乖乖的表里如一不好嗎?反正你這樣的人,都已經爛透了。」

  「莉婭要乖乖聽話,不能做爛女人哦。」

  「我是爛女人?」

  過去的記憶開始攻擊現在,那份不願被人觸及的禁忌讓歌蒂莉婭即使在生氣時也掛在臉上的假笑開始出現破碎。

  「哈哈,你可真敢說啊……」

  原先懶得動彈的雙手一下子向著夏亞的脖頸抓去,卻被夏亞抬頭避開。

  但沒有關係,她本來就沒想著去咬夏亞的脖頸,她都活成祖母的模樣了,心裡自然惦記著那份孤品的珍貴。

  但這不代表她不會收些利息,她饞夏亞的肉已經很久了。

  十指直接撕開夏亞的衣領,用力將他的半個身子扯近嘴邊,隨後用牙,仿照著夏亞咬她的位置,留下一個一模一樣的傷痕。

  歌蒂莉婭能感覺到夏亞的回禮,這是對共喰的拙劣模仿,卻一如那夢中的宴席,讓她再度模糊地觸及到了那份存在於夢境中,誕生自所有感官交疊的極樂。

  這份極樂衝垮了理智,讓歌蒂莉婭更樂衷於去索取,去撕咬。

  甚至不再對夏亞的改變感到恐懼。

  因為她想起了她真正願意留下夏亞性命的原因——她們是同類。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