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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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持續了一個月的雨季終於結束,天氣得以放晴,暖暖的陽光灑向地面,呼喚著花草吐出新芽,和煦的春風迎面吹來,不時夾雜著泥土的清香。經過了雨水的洗滌之後,空氣也變得清爽起來,整個三川市煥然一新。岸邊的迎春花也迎風開出了花蕾,長得比原先更加鮮艷,河岸邊的柳樹也吐出長長的柳條,一片柳暗花明的景象,令人陶醉。遠處的湖光山色融為一體,相互映襯,山間的彩虹也為此情此景錦上添花。

  因為雨季的緣故,今年的春天來的稍遲了一些,但不知是幸還是不幸,雖被雨水侵蝕了很久,但雨後的景象比往年更加的溫馨和諧,也許這就是萬物生長的氣息。

  沈鈺獨自一個人站在潁川橋頭,看著橋下的河水流向遠方,他也卸去了用來禦寒的高領毛衣和針織圍脖。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他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遠處斜拉索橋下的「罐男」還在忙碌的收集著易拉罐,以做生活之需,他雖然生活清貧,但也許他的世界似乎才是無欲無求,沒有鬥爭的,沈鈺這樣想著。

  「你果然這這邊,在看什麼?」唐覺走近後問道,他準備動身回河東市,來和沈鈺辭行。

  「什麼時候離開?」沈鈺問道。

  「下午回去。」唐覺回答道,他們之間的友情不需要太多的言語去表達不舍之情,隻言片語之間對方便可理解。

  看著沈鈺依舊愁眉苦臉的表情,唐覺不禁問道:「案件都已經結束了,為什麼還這麼消極?」

  「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遇見黃澤的情景嗎?」沈鈺反問道。

  「當然記得。」唐覺回答道,「他當時就像你現在的樣子,立在橋上,看著遠處鄒繼龍落水時的案發現場。」

  「沒錯,但是有一件事我直到現在才發現。」

  「什麼事?」唐覺不解的問道。

  「他當時不單單是在看案犯現場,還有我們。」

  「在看我們?」

  「對,你看那個位置。」沈鈺指著遠處一棵大樹的位置。

  「那是我們當時停車的地方。」唐覺恍然大悟。

  「黃澤從這裡經過,看著遠處,既是在看案犯現場,也是在看我們。或許他知道我們會重返案發現場,所以他才會經過那裡,讓我們留意到他,這樣的話他才好開展他的計劃。」

  「也許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就想好了接下來的路該怎麼走了,這都是他的選擇,我們應該尊重。」

  「也許這樣就是最好的結局,他也能放下一切了。」沈鈺看著橋下的河水,再次說道,「這些河水雖然沒有生命,也沒有感情,但是他們的最終目的是匯入大海,可惜太多人雖然有生命,但連生存的目的是什麼都不知道。」

  唐覺拍了拍沈鈺的肩膀,安慰道:「人各有志,無需強求,你和黃澤也一樣。」

  2

  「風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台。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

  黃澤獨自躺在床上,他無法用任何華麗地辭藻描繪所處的環境,因為顯得太過於虛假,所以只能寄託詩詞。他一邊又一遍的背誦著,似乎只有這首詩能表達他此時的心境。

  是啊,六年以來的每一天,那廢人一般的日子讓他難以忘懷,艱難困苦的生活讓他的鬢間多了一些白髮,如日中天的壯年卻如同暮年一般,雖未登高但也凜冽到高處不勝寒。

  「你倒是好雅興啊!」沈鈺在門外說道,他已經在門外站了很久,一遍遍的聽著黃澤念著這首詩,一直不忍打斷,其中的感情不言而喻。

  應沈鈺的要求,黃澤被單獨監禁,他的房間在走廊的最裡面,顯得十分的陰暗和不起眼。

  聽見沈鈺說話,黃澤使盡全身力氣從床上坐起來,喃喃的說了一句:「你來了!」

  透過門上的小窗看著黃澤自信的眼神,沈鈺說道:「看樣子你早知道我會來。」

  「當然!」黃澤堅定地回答道。

  沈鈺打開門,進入屋內,裡面的光線略顯昏暗。看著黃澤坐在床邊,沈鈺也毫不避諱的直接走到黃澤對面,坐在了地上,和黃澤四目相對。

  「這應該是最後一次坦誠的交談了吧。」沈鈺說道,「本來準備了很多話,但見到你之後,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了。」

  「我們之間不需要那麼多溝通,一個眼神也許就夠了,就像你能通過一個眼神找到兇手一樣。」黃澤握了握手裡的拐杖說道。


  「沒錯,不言而喻才是最可貴的。」沈鈺微笑的回答著。過了一會又再次問道,「你剛才念的詩是杜甫的《登高》嗎?」

  「沒錯。」黃澤從未見過沈鈺看過古典文學,便問道:「你也懂詩文?」

  「略懂一點。」沈鈺笑著回答道,「這首詩是杜甫晚年之作,他當時一人流浪,身患重病,又逢重陽節,於是他獨自登上高台,但看見的不再是『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那波瀾壯闊的景象,而是無限的悲涼和孤寂,所以他才會寫到『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台』。詩中還提到『艱、難、苦、恨』,似乎這些正是他不完整人生的真實寫照,所以他想以此抒情,以此吶喊。」

  「你分析的很對,杜甫的一生都胸有抱負,怎奈生不逢時,唐王朝在此時由盛轉衰,他的宿命似乎也隨著這苟延殘喘的王朝一樣變得命運多舛起來。」黃澤嘆息道,似乎在為這位壯志難酬的詩人打抱不平。

  看出黃澤心中所想,沈鈺便話鋒一轉,說道:「也許就是因為他經歷的太多,所以最終成為詩聖。」

  「看樣子你確實很懂詩文。」

  沈鈺搖搖手,笑著說道:「我不懂詩文,也不懂杜甫心中所想,但我知道這首詩也是你的真實寫照。你曾經也有『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的氣魄和志向,可到頭來卻也是『百年多病獨登台』。你曾經也是一個健全的人,可現在卻需要拐杖度日,你心中也有孤寂和不平,所以你經常念這首詩來寄託自己的情懷。你也有艱、難、苦、恨,你也希望有一個完整的人生,這些都是人之常情,你不需要過分壓抑自己。」

  「如果能早些遇到你的話,也許就不會發生這些事情了。可惜一切都太遲了,覆水難收。」黃澤嘆息道,不時地用手裡的拐杖敲打著地面。

  「現在也不遲,等你贖完罪,一切重新開始。」

  「會有機會重新開始嗎?」黃澤看著沈鈺,誠懇的問道。

  「會有的,你要相信,這個世界正義永遠不會缺席。」

  黃澤仰起頭,長嘆一口氣,問道:「你記得我們上一次推心置腹的交談是什麼時候?」

  面對黃澤的突然發問,沈鈺有些不知所措,他猶豫了一會,說道:「應該是在小吃街,我們還一起喝了酒。」

  黃澤搖搖頭:「不,不是那次。」

  「不是嗎?」

  「應該是我們初次見面的那次,在咖啡廳里。」

  「你記錯了,那是上上次。」沈鈺回答道。

  「不,那才是我們推心置腹的交談,也只有那一次。」黃澤肯定的說道,「小吃街的那次我們雖然喝了酒,也以此悼念了方媛。不過當時你已經開始懷疑我了,所以才會請我赴宴,以此來試探我。當時我們都有所防備,雖然表面上風平浪靜,但暗地裡卻是爾虞我詐,所以算不上推心置腹。」

  「對不起,當時的你確實有避不開的嫌疑。」沈鈺回想著當時的情景,依然是歷歷在目。

  「我明白。不過話說回來,現在的感覺才是最自在的,不用再去和你玩貓捉老鼠的遊戲,也終於可以安心地睡一覺了。」

  「那你今天是真心和我交談的嗎?」沈鈺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後問道。

  「當然!」黃澤的一聲回答讓沈鈺突然間又回到了初見的場面。

  看著窗外射進屋內那微弱的光線,黃澤試著用手去感受了一下光的溫度,依然是那種熟悉的感覺,一瞬間的溫暖融化了心中的冰冷。雖然光線很微弱,但足以讓整個房間溫暖起來。

  「外面雨停了嗎?」黃澤問道。

  「雨已經停了,案件也隨之結束了。」

  「對,徹底結束了,是你贏了。」黃澤說著便看向沈鈺,圓框眼鏡下的那一雙犀利的眼神中又充滿了睿智。

  「凡事都有利弊,雖然破獲了案件,但也失去了一位摯友。」沈鈺說著便拉住了黃澤的手。

  「你不用擔心我,現在的我才是真正沒有了負擔,可以做回我自己了。」黃澤拍了拍沈鈺的手說道。

  看著黃澤脫胎換骨,沈鈺也是鬆了一口氣,他接著說道:「今天過來,除了我想見你之外,還有你一個人也想見你。」沈鈺說著就將門外的黃母喊了進來。

  黃澤見到母親的那一刻,一時間悲喜交加,各種情緒迅速湧上心頭,竟一時語塞,不知該說些什麼,任由淚水在臉頰上悄悄滑動,再落到地面上。

  此時的黃澤像一個沒長大的孩子一樣,丟掉了手裡的拐杖,依偎在母親的懷抱哭泣。窗外的陽光灑進屋子裡,溫暖了整個房間。這一幕像是定格了一般,是那麼的美好,那麼的溫馨,如果沒有發生這一切的事情,他們的生活也將是讓人羨慕的。

  這一對經歷過生死的母子沒有說一句話,只是緊緊相擁在一起,已經不需要太多的言語去表達內心所想,他們早已心照不宣。

  沈鈺走出門外,關上了房間的門。

  兩人的哭聲迴蕩在屋外的走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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