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雞飛狗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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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父沒了,車撞死的。

  噩耗像暴風雨般砸在了易家。

  易林芳看到姑姑時,她如風中殘柳,身形伶仃,牽著表妹林沐,呆愣愣地站在易家院口。

  六歲的姑娘,攥著母親的衣角,扎著小小的辮子有些散亂,圓乎乎的小臉,刻著兩道明顯的淚痕。

  易家人心情複雜地看著這對孤兒寡母,易家奶奶邁著顫巍巍的步子迎了上去。

  「媽......」姑姑一聲悲號,行李箱「哐當」落地,整個人癱倒在地,附近的村民紛紛聚攏在院口。

  飢腸轆轆,未來得及動筷的易家爺爺,臉黑得像鍋底,掄起拐杖就喊:「他大嫂趕緊把他們弄進去,國寧把門關上!」

  顧琳剛解下圍裙,手忙腳亂地扶著奶奶和姑姑往屋內走:「芳芳,快帶妹妹到裡面去!」

  易林芳急忙拉著林沐進了裡屋。

  「國寧,你姐這是咋回事啊?」

  「別看了別看了,沒看過回娘家啊?」

  叔叔易國寧不想回應,言語驅逐著村民,「砰」地關緊院門,插上插銷。

  沒看上戲的村民們,你一言我一語隨著夕陽散去,他們料定易家出了大事。

  易國安下了汽車,沿著土路朝家走去。鄉親們打著招呼,細微的閒言碎語也追隨著他的步伐,無奈只能沉著臉微笑回應。

  到家時天已經黑透,自家院子傳出刻意壓低的辱罵和哭聲。易國安推了推門:「爸,媽,我回來了!」

  妻子顧琳拉開一條門縫:「你咋回來了?」

  易國安側身進了院裡,嘆了口氣:「家裡出了這麼大事,我不得回來?姐呢?」

  顧琳接過行李,指了指裡間:「在爸媽屋裡呢,你趕緊去勸勸爸,姐要是一時想不開可咋辦?」

  屋裡,爺爺緊攥桌角,滿臉通紅,舉著拐杖對著大姐易國美就罵,一旁的易國寧翹著二郎腿幫著腔,眼神冰冷。

  「你現在回來幹嘛,真的要氣死我,好讓我去陪你男人?」

  「爸,遠山半個月前就走了,他爸媽把我們趕出來,我也跟媽說好了回來的,你們也答應了......」

  「我是讓你晚上村里都睡了再回來,太陽沒下山你們兩個就來了,不嫌丟人嗎?這個家是我做主,不是你媽!」

  「姐,爸不是說不讓你回來,你倆白天回來,還提著行李大包小包的,村里人看到了怎麼想?」

  「你弟弟還沒結婚呢,國寧好不容易找了個縣城的女朋友,要是讓人知道你男人死了,人家嫌棄你弟弟怎麼辦?」

  「是啊,希希到時候來咱家,我都不知道怎麼跟人家解釋。」

  「晚上沒車,沐沐冷,我......我......我們真的沒地方去了,爸,我求你了!」

  看到大姐癱倒在地,避免事態惡化,顧琳戳了戳丈夫,易國安咳嗽了一聲,而後走進屋裡:「爸。」

  爺爺正想繼續「教育」,突然看見大兒子,郁怒更勝:「我不是叫你別回來嗎?又不是什麼大事,你不用上班是吧!」

  易國安扶起大姐:「領導給我放假了,我回來看看你和媽。」

  爺爺提起拐杖往地上猛敲:「看什麼,看我們怎麼被你姐氣死嗎?」

  「你別生氣,姐夫剛走,大姐她......」

  「外公,求你不要罵媽媽,求求你,我可以幹活的,外公......」

  易國安還沒說完,林沐小小的身軀擠進屋裡,淚眼朦朧,雙手顫抖地拉著爺爺的手。

  屋裡一片緘默,只剩易國美止不住的抽泣聲,她忙將女兒抱進懷裡,擦著眼淚。

  林沐伸出一雙小手捧著媽媽的臉,泫然欲泣:「媽媽......媽媽不要哭。」

  爺爺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抬手將拐杖甩出去砸在門上,怒吼道:「都滾出去!」

  奶奶哭腫了眼,母女倆最終留了下來。

  一張小床,易林芳睡在裡頭,轉頭發現林沐側著身子躺在床沿,眼看就要掉下去,忙伸手拽住她。

  易林芳輕聲問:「你咋不睡過來點呢?不要掉下去了。」

  林沐有些侷促:「姐姐,媽媽說在外公家要讓著哥哥姐姐,我夠地方睡,對了,媽媽說姐姐和我一樣喜歡吃椰子糖,給你。」


  林沐緊接著將幾顆椰子糖塞到易林芳的手裡。

  易林芳腦子空白,年幼的她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能用力把妹妹往裡面拉。

  易國美在弟弟的屋裡打了半個月的地鋪,倆人就差打起來了。

  陽光又一次敲開各家各戶的門時,姐弟倆的吵鬧聲充斥著小院。

  易國安睡眼惺忪地走進易國寧的屋裡。

  易國寧揉著膝蓋,衝著地鋪上的易國美就喊:「姐,你都絆倒我幾次了,就不能往角落裡挪挪嗎?」

  「國寧,姐跟你道歉,可屋裡就這麼大,你還讓我往哪挪啊?」易國美有些委屈,隨即又氣憤地質問,「我每天要跟媽和你嫂子去地里幹活,回來睡得死,沒辦法,而且以前姐對你不好嗎?你現在怎麼就不能體諒體諒我呢?」

  隔壁屋的老爺子聽到動靜趕來幫腔:「那床底下不是有空地嗎?你又瘦,往裡面擠擠啊,這屋是你弟弟的,受不了你就滾出去!」

  易國安被吵得睡意全無,擋在中間,勸道:「沒事沒事,國寧一個人住習慣了,大姐你就到芳芳和山山的屋裡睡吧。」

  易國寧把地鋪卷了起來,不耐煩地說:「趕緊過去吧,別摔死我!」

  易國美回了娘家後時常在想,尊嚴到底是什麼樣的?從小到大,她關愛兩個弟弟,對父母言聽計從,為什麼現在就像個外人?她想不明白,可她知道,女兒一定得有個地方住,至於她自己,想不明白就想不明白吧。

  爺爺帶著易國美母女回了趟婆家,林家意思明確,自己的兒子是被剋死的,錢和房子一分都別想要,林沐也不是他們家的人。

  爺爺鐵青著臉,一路罵罵咧咧地回了家。

  疲憊的易家迎來夜間的中場休息。易國安和顧琳照顧孩子們睡下後,躺在床上嘆氣。

  顧琳問:「爸的意思是給姐再找個?」

  易國安道:「對,隔壁村有人介紹。」

  顧琳遲疑道:「姐夫才走了差不多半年啊,這樣好嗎?」

  易國安嘆了口氣:「那能怎麼辦,沐沐還小,姐現在又沒收入,在家裡吃住著,爸肯定不高興,國寧剛談女朋友,他也不樂意。」

  顧琳把聲音壓低:「你弟也是,那是他自己的親姐姐啊,又不是外人,你也不說說他。」

  易國安翻了個身,無奈道:「我能怎麼說?國寧也是我弟弟,我得考慮他結婚的事情,再說了,再找一個對姐對沐沐都好,爸也是為他們考慮,姐也沒說什麼。」

  顧琳欲言又止,她非常想拆穿這句話,自己公公有多自私多偏心,她非常清楚,老爺子到底是為了誰考慮呢?天氣轉涼,聽著隔壁易國美的咳嗽,顧琳取出一床被子送了過去。

  過年前夕,隔壁村的媒婆吳姨帶著個中年男人登門易家。

  男人西裝革履,提著大包小包的禮品進了院子,順手從夾著的皮包里掏出糖果分給幾個孩子。

  男人叫趙貴發,在縣城做生意,小有資產,三十多歲,沒結過婚,家裡的獨子。

  推杯換盞,酒過三巡,爺爺問趙貴發:「小趙啊,國美結過婚還有個女兒,你不介意吧?」

  趙貴發臉色潮紅,恭敬地和爺爺碰了個杯,接著抱起林沐。「老爺子,您放心!沐沐這丫頭漂亮,我喜歡,再有,老話不是說,這生過孩子的女人更容易生兒子嗎?我就想要個兒子!」

  爺爺聽得很中意,易國安的兒子易連山讀書不靈光,他不太喜歡,一直盼著能再有個孫子,外孫也行,好給老易家開枝散葉。

  易國美看著趙發一身的酒氣,急忙把女兒抱了過來。

  一頓飯的功夫,爺爺對這個「金龜婿」滿意至極,商量好彩禮後,婚事就這麼定了下來。

  剛過正月,爺爺收了錢,易國美就帶著林沐嫁去了趙家。

  林沐捨不得哥哥姐姐,卻還是嬉笑著地對易林芳告別:「姐姐,外公說我和媽媽是去好日子了哦,到時候我給你帶椰子糖,要多少有多少。」

  易連芳捨不得林沐,攥著幾顆椰子糖,時常想她和姑姑。不過好在,姑姑經常打電話給奶奶,說他們在那邊過得不錯。

  易家安穩了三個月後,又迎來了爆炸性的消息。

  易國安帶了個孩子回來,易林芳和易連山要有弟弟了,兩個孩子聽著這個消息不可思議。

  爺爺在屋裡眯著眼,細細打量著院子裡的男孩,眼神閃爍,嘴角緩緩上揚,問:「老二,誰家的孩子啊?」


  易國安道:「我戰友的,他爸犧牲好幾年了,他媽前段時間得病去世,那邊沒什麼親戚了,我看這孩子挺機靈的,比連山小一歲,就給他帶回來了。」

  顧琳插話道:「家裡本來就人多,你給他帶回來又得吃又得花錢,也沒地方給他睡,要不找個好人家送了吧?」

  顧琳不是不喜歡這個可憐的孩子,可一想到公公是怎麼對待易國美和林沐的,她便收起了任何想法,自己的親女兒親孫女他都不疼,更不用說沒有血緣關係的孫子。

  爺爺喝了口茶,瞪了眼顧琳,神色欣慰:「人機靈就行,收養就收養吧,家裡添副碗筷的事,也正好給咱家傳宗接代,以後有出息了,也給咱家爭光,沒出息人家也會說我們做好事。」

  易國安笑眯眯道:「對啊,大不了我辛苦點,多干點活,名字我都給他想好了,咱家已經有了連山,他以後也是我兒子,就叫連海,有山有海,哈哈。」

  易國寧在旁邊嘟囔著:「反正不關我的事,別讓他睡我屋就行了,大姐當初都快把我折騰死了。」

  爺爺道:「那就讓他和山山擠擠,反正都是男孩。」

  顧琳摳著手上的厚繭,看著眼前這父子三人和一旁不吭聲的奶奶,她知道丈夫是個大孝子,自己也改變不了什麼,只能無奈地望著院子裡的三個孩子陷入沉思。

  ......

  當晚,顧琳和易國安壓低聲音,躺在床上吵了起來:「你爸一句家裡添副碗筷就決定了,他考慮過咱們這個家嗎?你弟床那麼大,睡他那會怎麼樣?兩個孩子擠著睡,有沒有想過山山會不會擠得不舒服?」

  易國安抱著顧琳:「爸就是想再要個孫子,我也說了我辛苦點,你不要生氣嘛。」

  顧琳一把推開他,冷笑道:「想要他自己生啊,瞪我是幾個意思?嫌棄我沒給他多生幾個孫子?他又沒收入,生出來誰養?吃的喝的從哪來?你弟畢業就呆家裡,地里的活全是我和你媽乾的,芳芳山山那么小都會來幫幫忙,你爸和你弟路過田邊,是連看都懶得看一眼,我們種好米炒好菜,他們吃飽了說話那真是輕輕鬆鬆啊。」

  顧琳接著質問:「你說你多干點活,你是忘了你當兵的時候傷到腰了嗎?你一個人在南方打工,你不心疼自己我不心疼不擔心嗎?你要是出了什麼事,我和芳芳山山怎麼辦?你爸會養我們,還是你弟會養我們?那個孩子就一定要你來養嗎?」

  說著說著,顧琳眼裡含淚,易國安臉色有些難看,背過身去,心裡想著孝順父母,關愛弟弟本來就是他應盡的義務,只覺得妻子實在不懂事。「能出什麼事?我知道芳芳和山山懂事,我也心疼孩子,但山山都沒說什麼,連海不正好給他們做個伴嗎?還有,那是我爸我弟,我不得照顧嗎?大不了,我讓國寧沒事就到地里幫幫你,都商量好了,你不要再說了,睡吧,我明天還要回城裡。」

  顧琳盯著丈夫的背影看了半響,最終沒有讓淚水流出來,嫁過來這幾年她心裡時常憤怒,她知道在丈夫心裡,父母弟弟是優於自己的小家的,婆婆也經常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況且為了孩子,她也只能默默忍受。

  夫妻倆都不再說話,顧琳下了床,輕手輕腳地來到隔壁屋裡,黑燈瞎火,她不小心踩到了什麼,那東西立馬縮了回去。

  易連海小小的身軀蜷縮在地上,身上蓋著薄薄的毯子,一隻手捂著腳,觸電般半抬著頭看過來,眼神中滿是惶恐和不安。

  顧琳借著月光看清這張和她兒子一樣年紀的臉時,那惶恐和不安猝不及防地直擊她的心臟,剎那間心裡揪了一下。

  「小海,你咋睡地上啊?」

  「阿姨,沒關係的,我在媽媽上班的地方都睡習慣了,不想擠哥哥。」

  「......你這孩子,不可以,快上去,和山山哥哥睡一起。」

  顧琳有些愣神,忙把易連海抱上床,蓋好被子,囑咐她不准再下來。

  易連海留在了易家,林芳和連山就此多了個弟弟。而顧琳的日子,大概會像手上的繭子一樣,又要厚上幾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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