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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綹陽光穿過窩棚窗上的罅隙,靜靜投射在梁棟的左額角上。

  昨晚在食堂里狼吞虎咽的吃了兩個窩頭,喝了一碗稀湯,梁棟回進窩棚後,連衣服也沒顧得上脫就倒頭睡下;這一覺睡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直到同住窩棚的民工們紛紛起身吃飯上工,也未稍稍驚醒半分。

  梁棟在睡夢中看到了猶若童話世界裡的藍寶石般的瑩澈天幕,看到了天幕下碧草青青仿佛鋪著一層絨絨地毯的丹江湖畔,也看到了湖畔一株不知名的茂密青碧的冠狀大樹,最後便看到了大樹下面雙手抱膝默然靜坐的范曉荷。

  「你怎麼來到了這裡?」梁棟驚訝的問。

  范曉荷回答:「我來這裡是為了等你!」

  「等我?你等我幹嘛?」梁棟皺眉問道。

  范曉荷語氣幽怨的反問道:「你說呢?」

  「我……不知道!」

  「那你看過《西遊記》嗎?」

  「看過呀。怎麼了?」

  「《西遊記》里,孫悟空把金箍棒變成牛鼻圈,套住了牛魔王的鼻孔,然後牛魔王就乖乖的跟著孫悟空走了。現在,我也要用金箍棒變成牛鼻圈套住你的鼻孔,讓你乖乖的跟著我走!」

  范曉荷說完,突然拔下一株草莖就朝梁棟的鼻孔捅來……

  「阿嚏——」梁棟忍不住的打個噴嚏,睜開了眼睛;但見隔窗投進的朗朗紅日下,梁巧巧手持草莖正在捅著他的鼻孔。

  看到梁棟醒來,梁巧巧笑道:「大懶蟲,這都日上三竿把屁股曬得發燙了,你還在賴床!」

  「范曉荷呢?」梁棟仍未脫離夢境,迷迷糊糊的問。

  梁巧巧鼓掌笑道:「你問人家范曉荷幹嘛?是不是在夢裡把范曉荷娶進洞房了,剛要掀紅蓋頭的時候,被我弄醒了?」

  「沒,沒有。瞧你一顆小腦袋裡整天都在想些什麼呀!」梁棟這才完全清醒過來,連忙矢口否認,但昨晚的一幕卻再次清晰的浮現在了眼前:

  昨晚聽到「梁棟,你回來了」的聲音後,梁棟借著遠處食堂里的微弱光影看時,原來路旁樹後繞出來的黑影竟是范曉荷。

  梁棟詫異的問:「范曉荷,你怎麼來到了這裡?」

  范曉荷回答:「我來這裡是為了等你!」

  「等我?你等我幹嘛?」梁棟皺眉問道。

  「縣指揮部上午下發了通知,工地人員明天就可提前返城過年;我來看看你,順便和你說兩件事情。」范曉荷道,「聽說你們昨天便去湖北換大米了,今天才能回來,我就……一直等在這裡!」

  梁棟問道:「你在這裡等了多久?」

  「沒有多久,大約也就兩個鐘頭吧!」范曉荷微笑答道。

  「道路彎繞得很,我又……不小心崴住了腳,所以落在後面,直到現在才走回來!」梁棟不願讓范曉荷知道自己幫周月紅挑糧的事,便編了個謊。

  「崴住了腳,崴住了哪只腳?」范曉荷立刻顯得焦急起來,走前一步道,「讓我看看嚴不嚴重?」

  梁棟趕緊後退半步,擺手說道:「不用不用。是右腳崴住了,黑燈瞎火的你也看不清楚!」

  范曉荷關切的問:「那……要不我陪你去看醫生?」

  梁棟趕緊拒絕:「不用不用,歇上兩天就會好的!」

  范曉荷忽然笑了,嗔道:「咱倆說話你還挑著擔子,傻不傻呀?快把擔子放下來吧!」

  「好,把擔子放下來!」梁棟說著把籮筐連同扁擔一道放在旁邊地上。

  范曉荷依舊不很放心的說:「我剛路過衛生院時候看到大門關著,裡面黑咕隆咚的,估計醫生護士們今天下午就回城去了。我那裡還有半瓶碘酒,明天一早給你送過來,你自己塗抹幾次吧!」

  「范曉荷,你還沒說你來找我有什麼事呢!」梁棟不想圍繞這個話題談論下去,便岔開話題說道。

  范曉荷轉身踱了幾步,沉默片刻後說:「梁棟,年後你就不能再來編輯部幫忙刻寫蠟板了……」

  「我本來也就沒打算再去編輯部刻寫蠟板呀!」梁棟淡淡的說。

  「可我想讓你來。」范曉荷低聲道,「你來了,我們好一起並肩戰鬥啊!」

  梁棟沒有答話,只微微的搖了搖頭,他不想告訴范曉荷,讓她知道他在臨走之前和邵碧青差點發生衝突的事情。


  范曉荷道:「邵碧青在編輯會議上說,你在刻寫蠟板時候,故意把毛主席的『毛』字刻得很輕,導致報紙油印出來後完全看不清楚;這是對偉大導師、偉大領袖、偉大統帥、偉大舵手的惡毒攻擊,屬重大政治事件。要不是你苦苦求饒,甚至差點給她跪下,她非把你上報縣革委會判刑不可;後來又說看我的面子從輕處理,罰你以後不要再來編輯部了……」

  「卑鄙,無恥!」聽到邵碧青竟然如此吃荊條屙籮筐,——胡編濫造,梁棟氣得仰頭望著夜空,重重的呼了口氣喝道。

  范曉荷沒聽清楚,問:「什麼,你說什麼?」

  「既然不讓我去,那就不去了唄。」梁棟迅速恢復常態,淡淡一笑說道,「反正我有滿身的力氣,又不是離開編輯部就活不下去了!」

  天上漸漸出齊了星星,夜似乎不再那麼黑了。范曉荷轉身望著梁棟,嗓音似乎有些低沉喑啞:「梁棟,這件事情背後的深層原因我暫不想說;總之是我對不起你,讓你白白幫了這麼多的忙,最後還差點……」

  「沒事沒事,本來不就屬於臨時幫忙的性質嘛。」梁棟笑道,「要是連這點小事都拿不起放不下,我梁棟還算得男子漢大丈夫嗎?」

  范曉荷不再說話,只繞著梁棟轉了一周,眼睛在梁棟的肩、臂和腰背上打量著。

  梁棟不解的問:「范曉荷你幹嘛?」

  范曉荷微微一笑,沒有答話。

  「剛剛說的算第一件事情,那第二件呢?」梁棟問道。

  范曉荷沉吟說道:「我明天一早就要回城了,搭縣上來的一輛拖拉機,大概三四個小時就能到家。我想問問你,你爸爸的事情,需要我怎麼幫忙?」

  梁棟見范曉荷這樣關心自己,不禁十分感動,說:「幾年來我發出去過很多信件,有的是寄往我爸爸所在的部隊,有的是寄給我爸爸的戰友,但絕大多數都沒有回音,少數的回信也是模模糊糊語焉不詳,未能給個明確的答覆。時間過去太久,我已經不抱很大希望,你也就不必麻煩了吧!」

  「天上那麼多雲彩,誰知道哪塊能下雨?春節期間,肯定有很多在外工作的人回來;我爸爸在城裡熟人很多,我還可以通過我家在武裝部的親戚打聽。咱們幾方面共同努力,說不定很快就有線索了!」范曉荷道。

  梁棟尚在猶疑,范曉荷又說:「梁棟,只要有一線希望,我們就絕不放棄!」

  梁棟這才下決心似的點了點頭,道:「嗯,不管最後能不能找得到,我都謝謝你。我爸爸當年的部隊番號我稍後寫給你;他是五三年二月入朝作戰的,據說最後一次參加戰鬥是在北緯十七度線附近,也就是現在的南韓境內,後來就下落不明了。有人說他做了聯合國軍的俘虜,但也有人說他在戰場上犧牲了;當然以我爸爸的性格脾氣推測,他在戰場上犧牲的可能性比較大……」

  范曉荷取出紙筆,就著食堂的微弱燈光記下樑棟父親所在部隊的番號,然後說道:「梁棟,你這個時間點回來,肯定還沒吃上飯,你趕緊去食堂里弄些東西填填肚子吧。我也該走了!」

  「那我送送你吧,」梁棟說道,「烏漆麻黑的,兩三里地的山路呢!」

  范曉荷已經走出了四五步,轉頭過來說道:「你的腳不是崴著了嗎?那就不要送了。我一個人走,一邊走一邊唱歌;山上山下都是咱們工地的人,他們聽著我的歌聲我就不怕了!」

  梁棟想起自己剛才隨口編造的謊言,覺得真要是送范曉荷,那不就等於露餡了嗎?於是只好說道:「那你走吧。我就站在這裡聽你唱歌,直到聽不見為止!」

  范曉荷沿著山道大步走去,黑漆漆的夜幕中很快便傳來了嘹亮的歌聲:

  二呀二郎山,

  高呀高萬丈,

  枯樹荒草遍山野,

  巨石滿山岡,

  羊腸小道難行走,

  抗戰交通被他擋那個被他擋。

  二呀麼二郎山,

  哪怕你高萬丈,

  解放軍,鐵打的膽,

  下決心,堅如剛,

  要把那公路修到那XZ。

  ……

  梁棟站在原地,一直等到完全聽不見歌聲了,這才重新挑起籮筐慢慢的朝向食堂走去。

  老咕嘎和胖嬸早便等在燈下,看到梁棟進門,立刻給他熱了一碗稀湯兩個窩頭;梁棟狼吞虎咽的吃進肚內,然後將扁擔籮筐放好,手提盛裝著菸葉子的塑膠袋離開食堂,徑直回往自己所住的窩棚。

  一路上,梁棟總覺身後響著輕微的腳步聲,好像有人在不遠不近的跟蹤自己似的,然而回頭去看,卻又什麼也沒看到;梁棟也未多想,回進窩棚,放好塑膠袋,連衣服也沒脫就倒頭睡下……

  「你有啥急事,咋一個大姑娘家跑來男工的窩棚?」此刻,梁棟揉著惺忪睡眼,略帶責怪語氣的問梁巧巧道。

  梁巧巧衝著梁棟做個鬼臉:「啥急事,當然是好急事了。廣播站那位漂亮的大姐,就是上次慰問演出中最後上台的報幕員,就是上次你住院時候提著罐頭看你的范曉荷,說你腳崴住了,給你送來了一瓶碘酒!」

  「她人呢?」梁棟立刻清醒過來了。

  梁巧巧憨憨的一笑,說道:「怎麼,一提范曉荷就來精神了?可惜啊,人家在門口等了十多分鐘也沒等到你,剛好我走過來,就把碘酒托我捎你,說是不能再等了,得趕回去搭返城的拖拉機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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