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梁棟、周月紅、四賴子、驢娃和高二寸、蓮花落等一行十六人挑著柳編籮筐,籮筐里滿盛著淘洗晾曬得金燦燦的麥粒,在桑木扁擔的吱呀吱呀聲中絡繹走進湖北紀洪村的時候,夕陽剛好伏在了西山頭上。

  十六人在村頭路口放下籮筐,打問清楚大隊支書家的住房位於村後的小山凹間,距離尚有兩里多地後,大傢伙兒原已鬆懈的勁頭再也打不起來了;驢娃乾脆一屁股坐到地上,脊背靠著籮筐,喘氣說道:

  「不走了,打死我也不走了;就是我爹我爺拎著棍子攆我,我媽我奶拿著破鞋打我,我祖宗十八代從墳里爬出來指著我的鼻子罵我,我也不走了!」

  四賴子和高二寸雖然看上去沒有驢娃那麼疲累,但也跟著附和叫道:「對,不走了;別人走不走管不著,反正我們三個是不走了!」

  「不走,難道今黑就睡在這遼天野地里嗎?」周月紅問道。

  驢娃、四賴子和高二寸背靠籮筐東倒西歪的躺坐著,誰也沒有答話。

  梁棟知道大傢伙兒挑著重擔趕了一天的路,確實都累得厲害,但也知道不能長時間的停歇,一來擔心行百里者半九十,萬一歇下散去了全身的勁便再也起不來了,二來擔心到達時間太晚人家上床睡了,那時再敲門打擾就有些不好意思了,便鼓勁道:「是男子漢的,只管挑起擔子跟我走!」

  說完將扁擔由左肩換至右肩,挑起籮筐大步走在了前面。

  「我不是男子漢,每次幹活大家都是把我當成女人看待的,」蓮花落沖梁棟的後背擠了擠眼,嘿嘿笑道,「所以我要陪著驢娃、四賴子和高二寸歇在這裡!」

  「蓮花落大叔,」驢娃興奮的拍著蓮花落的肩膀叫道,「你真是我們的好兄弟!」

  結果除驢娃、四賴子、高二寸和蓮花落留在原地外,包括周月紅在內的其餘十一人全都挑起籮筐,跟在梁棟後面一步一步的向前捱去。

  十二人剛剛走出百餘來步,便聽得幽冥的暮色里傳來了蓮花落的歌聲:

  父老鄉親們在陶岔打大仗,

  我們到湖北來換糧;

  換糧是為了吃飽肚,

  吃飽肚是為了打大仗。

  嗨喲喲,

  咱們趕快起來去換糧,

  誰不起來×他娘!

  ……

  「蓮花落你個鱉孫,留下來原來是為了變著法子罵我們!」驢娃翻身跳起,高舉拳頭就要去打蓮花落。

  蓮花落搶過扁擔挑起籮筐就跑,一邊跑一邊嘎嘎大笑著唱:「咱們趕快起來去換糧,誰不起來×他娘!……」

  「蓮花落我們×你的娘!」驢娃、四賴子和高二寸各自挑起籮筐,邊追邊罵。

  好不容易找到大隊支書家裡,天早已經黑得對面看不見人了。

  在陣陣狗吠聲中,梁棟取出十林公社開具的證明給大隊支書看。大隊支書是個六十來歲的乾瘦小老頭兒,早就接到十林公社打過來的電話,現在就著油燈光亮看完了證明,立刻喚起老伴熱情的給十六人生火做飯,尋找住宿地方,最後又安排閨女通知三位生產隊長連夜組織人畜碾出一千二百斤大米,以備明日梁棟等人之用。

  ……

  前天吃過晚飯後,梁明理和孫子正把梁棟喊到食堂後面的保管室里,告訴他說,臨近年底,公社想在放假前給民工們改善改善生活,打算從各個大隊抽調勞力去往杏山南面的湖北紀洪村,用小麥換回一批大米。梁明理和孫子正道這是一項極其艱巨的任務,問梁棟願不願意帶隊前往完成;如果願意,可於明晨九點前往營部辦公室找張玉山委員報名。

  「願意!」梁棟毫不猶豫,當場表態。

  正如梁明理和孫子正所說,從十林公社所在工段到湖北紀洪村的二十多里路不是羊腸小道就是水田幽徑,崎嶇蜿蜒,拉車完全不能通行,抽調的十六名勞力又必須每人挑著不低於八十斤的重擔往返四十來里地,任務極其艱巨。

  今晨六點,天色未明,包括梁棟在內的十六人便齊集在了營部辦公室門前。影影綽綽的光色里,梁棟發現周月紅和蓮花落也在其中,想要和周月紅說話,周月紅卻轉頭過去並不看他。

  梁棟便也沒有開口,簡單分派任務後,十六人就各挑重擔登程上路了。

  十六人穿越杏山中的羊腸小道,曲折逶迤南向而行;出山之後,又儘是不過尺余多寬的田間草徑。二十來里的山路,一行人幾乎走了整整一天,直到傍晚時分方才趕到紀洪村。


  路上始終是梁棟打頭,驢娃、四賴子和高二寸、蓮花落等人走中間,周月紅殿後;山路又極其狹窄僅容一人一擔通行,所以梁棟幾乎找不到和周月紅說話的機會。後來出了杏山在一座小村的村後輪流如廁時,梁棟好不容易和周月紅迎頭碰面,問:「這是男人幹的活,你為什麼要來?」

  「我為什麼不能來?是我自己主動找到張玉山委員要求來的。我就是想證明,女人和男人一樣,『黑五類』的子弟和普通人的子弟一樣,什麼苦都能吃得,什麼活都能幹得!」周月紅面無表情的回答。

  梁棟道:「想證明,也不必非拿這事來做不可呀!」

  「我就非拿這事來做不可!」周月紅回答得乾脆利落。

  梁棟道:「你……」

  「我怎麼了?我很好,非常好,十分的好!」周月紅眉毛一挑答道。

  蓮花落恰好如廁出來,聽到了梁棟和周月紅間的對話,打著哈哈說道:「梁棟,我也沒力氣,你怎不關心關心我啊?」

  梁棟氣得對著周月紅撂出一句「好好好,算我狗拿耗子多管閒事」,又對著蓮花落撂出一句「你享受的是女人待遇,都已經挑得夠少的了」,然後挑起籮筐就走。

  大約走了三分之二的路程,看到周月紅挑得極其吃力,一個人遠遠的落在後面,梁棟自己放擔歇下,又吩咐驢娃、四賴子和高二寸、蓮花落等人放擔歇下,然後順路迎至周月紅面前,說道:「把擔子給我,我幫你挑!」

  「不必!」周月紅倔強的答,「你能幫我挑一段,還能幫我挑一路?」

  梁棟只得跟在周月紅身後,一直走到大夥面前,又道:「要不,把你挑的麥子勻我一部分,這樣你也挑得容易,走得快些!」

  「嫌我拉後腿了是吧?嫌我耽誤時間了是吧?」周月紅毫不領情的說,「要是這樣,你把我筐里的麥子全部挑了去吧!」

  驢娃、四賴子和高二寸沒有說話,但卻一個個擠眉弄眼,亂扯口哨。

  梁棟在眾人面前討個沒趣,尷尬的笑笑,沒有更多說話;再次上路,只能儘量壓著步速不走太快,儘量不讓落在最後的周月紅拉開太遠距離。

  但周月紅好像並不領情,在後來的兩次歇息間隙頭也不抬,更沒看梁棟一眼。

  ……

  大隊支書的老伴做好了飯,一行十六人或坐堂屋或蹲院內,呼嚕呼嚕的大口吃喝。微弱的油燈光下,梁棟偷偷的觀察著周月紅,發現獨坐暗影里的周月紅左手端碗右手握筷,碗筷抖抖的幾次遞不到嘴邊;根據自己的切身體歷,他知道她挑了一天的重擔,兩個肩膀包括胳臂手腕肯定都酸疼得幾乎無法動彈了。

  後來周月紅眼看連碗筷都快要端握不住了,便索性靠牆而坐,兩個膝頭並放胸前,將碗擱放上面,然後左手扶碗右手握筷,又伸長脖頸把嘴巴貼近碗沿,這才勉強吃完了一頓飯。

  飯後,大隊支書要帶梁棟一行去往隊裡的牛屋打地鋪睡覺,當聽說牛屋不但髒亂而且狹窄,十六人只能擠住一起時,周月紅這才有些局促不安的拿眼瞅著梁棟。

  梁棟心下領悟,對大隊支書說道:「老叔,我們這十多人中還有一個姑娘,你看……」

  「呀,你看我這記性,剛才明明想過這個問題的,眨眼間就忘了。」大隊支書一拍腦門說道,接著把臉轉向周月紅,「姑娘如不嫌棄,今晚就住我家,和我閨女同睡一床。好店只一宿,你看怎樣?」

  周月紅感激的望著梁棟,無聲的點了點頭。

  接下來,梁棟一行便在大隊支書的帶領下,來到了隊裡的牛屋睡覺。

  路上,梁棟瞅人不注意時,悄聲的對大隊支書說道:「老叔,我有個私事想請你幫忙……」

  「什麼私事?」大隊支書看梁棟說得神秘慎重,警惕問道。

  梁棟支吾許久,方道:「我們工地上有不少人都喜歡抽菸,可是『兩頭挺』的紙菸買不起,『一頭擰』的自製煙又買不到菸葉子,——周圍幾個村里人家的菸葉子都被偷偷的買光了。所以有幾個朋友托我……」

  「哦,原來是這麼回事啊。」大隊支書鬆了口氣,低聲笑答,「放心,秋天時候,我們大隊有不少人家都曬了干菸葉的,到時候給你弄上幾捆就是了!」

  「謝謝,謝謝!」梁棟連聲說道。

  說話之間,一行人已經走至了牛屋門前;在將梁棟等人安頓好後,大隊支書便告辭而去了。

  牛屋土坯壘牆,茅草苫頂,且已多處出現漏洞,躺在鋪上便可望見外面的滿天繁星。奔波勞累了一天,驢娃、四賴子和高二寸、蓮花落等人脊背一挨著鋪面便即酣然入眠,鼾聲雷動,唯梁棟雙臂枕頭仰面而臥,在滿村數盤石碾吱吱嘎嘎的碾米聲中,在叮叮噹噹的牛鈴聲和咯咯吱吱的牛倒沫聲中,眼前一幕幕的浮現出周月紅挑著重擔雖然步履維艱但卻倔強而行的身影,耳邊也一遍遍的迴響起周月紅坐在燈前,一面拿手撫著兩個肩膀一面嘴裡發出的吸溜吸溜聲音……

  明天一定要想辦法幫幫她!

  梁棟想完便閉上眼睛,很快的進入了夢鄉。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