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流浪方舟
再睜眼時，林晨發覺自己正站在方舟頂部的金屬平台上，獨自凝視遠方那片蒼茫的平原。
他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置身於這樣的位置：一艘來自多維夾層、半生命半機械的神秘方舟懸浮在世界之上，而他與同伴們剛剛以談判與智慧，從高維議會口中奪得一線生機。但他明白，這不過是新的開始。仿佛整個世界都在屏息等待，等著他們邁出下一步。
微風拂過他鬢角，帶來剛剛重建的臨時營地里人群的低聲喧譁。距離從高維議會處返回已過去幾天，人們的情緒在驚恐、興奮、迷惘之間不斷變幻。方舟下方是一片已開闢為交流場所的空地，倖存者、志願者、研究人員和各路從廢墟中走來的人匯聚於此，每個人都努力在這片戰後格局中找到自己的位置。林晨清楚地記得當初他們一群人艱難對抗高維的陰影，一路血戰，從無到有地爭取話語權，如今他們站在一個全新時代的門檻上，但問題接踵而至：協議只是暫時的維繫，沒有任何保障高維勢力未來不會變卦；方舟雖留給他們，卻殘損不堪，許多機能尚未摸清；他們手中那把相位鑰匙和從高維處爭取到的條件能否真正鞏固人類的自由？沒有答案。
腳步聲從方舟頂部的艙門處傳來，林晨回頭看去，是顧言與葉凝走了上來。顧言面色凝重，懷裡抱著一摞雜亂無章的紙張和數據記錄，葉凝則神色疲憊但眼神堅毅。兩人來到林晨身邊，沒有寒暄，直接將前來報告的事說出。
顧言首先開口：「我們對方舟的初步檢測完成了一部分，內部晶體林和信息池已經確定是一種『信息棲息生態』，不僅儲存數據，還有某種自維持與修復的潛能。但方舟受損嚴重，許多關鍵模塊處於休眠狀態，不知需何種條件喚醒。另外，我們試圖利用那把相位鑰匙深入方舟的核心區域，可目前似乎還缺少一道『引導協議』。我的猜測是，需要我們整合更多心靈能量，或者是找到『人形』曾提及的某些遺留信息。眼下我們能做的只是小心求證。」
葉凝接過話頭：「我和羅雯他們組織了一支探索小隊，試圖聯絡那些在高維影子消退後逐漸現身的學者與工匠，看看是否有從前政府、研究所留下的技術資料。我們需要科學層面的支撐來理解方舟，不能只憑直覺和意志。令人意外的是，我們在北面荒原上遇到了一批奇怪的流浪者，他們聲稱受過高維干擾，腦中殘留一些『片段知識』。那或許是高維投影時無意遺留的碎片信息，我們也許能從他們腦海的片段里拼湊出關於方舟和多維接口的關鍵信息。」
林晨抿緊嘴唇，若有所思地望向遠方。他已經意識到，目前的短暫和平極其脆弱。若不在這段時間內加速自我武裝，自我提升，下一次高維騷擾來臨時，他們或許仍舊無法抵擋。方舟是他們的最大籌碼，但是這艘半生不熟的奇異載具與他們之間隔著重重謎團，不僅要對付高維的潛在陰影，還要提防人類內部的紛爭。畢竟，並非所有人都認可他們為人類發言談判的合法性，更有人質疑他們與高維存在暗中交易。
顧言遞出一張手寫的地圖草圖，上面標示著方舟附近一些新生聚落與駐點位置：「這是目前各勢力的分布圖。城市廢墟中散落的科技公司餘部、前政府殘兵、各種民間自衛隊，還有那些由流民組成的臨時村鎮都呈現出一種微妙平衡。我們必須在他們混亂結盟之前先一步建立威信，讓他們知道我們握有方舟和鑰匙，而不是任其揣測。」
葉凝點頭贊成：「對，我們需要為這個世界訂立一個新的共識。否則即使高維不再發難，我們也可能在內鬥中自我毀滅。」
林晨開口：「那我們先從內部整合開始。召集一場公開會議吧。邀請各方代表到方舟下的廣場，由我們三個來主持，讓他們了解現狀、協商下一步方向。我們不單純發布命令，而是創造一個所有人都能發表意見的公開平台。不過在此之前，我們必須先梳理清楚自己對外的立場：我們不代表舊政府，不代表任何單獨勢力，我們只代表爭取自主、抵禦高維控制的共同意志。」
顧言聞言，露出一絲苦笑：「這樣一來難度很大。許多勢力曾依附舊秩序，他們可能不相信我們的中立立場。還有那些在末日狀態中憑藉武力崛起的小團體，他們只認強者不認理想。若我們無法展示足夠的底氣與籌碼，很難令他們信服。」
葉凝沉聲道：「底氣與籌碼……方舟就是最佳籌碼。我們能以研究方舟、使用鑰匙進入更高信息域為誘因，吸引大家的注意。告訴他們，我們有機會獲得高維技術殘片，推進文明重建，而不是繼續在廢墟上爭搶殘羹冷炙。給他們一個共同目標，這比空講道理有效。」
林晨點頭表示贊同。是的，用希望和利益為誘因，凝聚人心，這無可厚非。他俯身檢視顧言遞來的資料，腦海中飛速思索。開會的地點選在方舟下方空地，一來顯示自身無畏，二來讓方舟這一象徵時刻展現在眼前。
兩天後，方舟下方的平坦草地已收拾出一塊圓形廣場，並搭建起簡易的木台。來自四面八方的代表陸續抵達：有曾是前氣象局的科學家，肩上扛著自製的分析儀器；有前軍隊的倖存軍官，腿部打著綁帶，領著幾個神色凌厲的戰士；有商隊首領，滿臉風塵與戒備，也有荒漠部落的首領，身披獸皮、手持長矛，對周遭科技產物滿眼警惕。
林晨、顧言、葉凝站在台上靜候。人們竊竊私語，無數道疑惑的目光落在他們身上。畢竟，他們名聲早已在廢墟流傳：據說他們曾前往高維，拿到相位鑰匙，與非人力量周旋。但這一切聽上去像傳奇故事，沒有多少人真正相信。想讓這些勢力首領信服，可沒那麼容易。
台下有個聲音大喊：「你們說自己談判了協議，讓高維不再隨意操縱我們，有何證據？我在北方遭遇一群詭異現象，機械故障的模式仍像是高維干擾的殘留！」
另一個聲音質問：「為什麼是你們出來號召大家？你們有什麼權力？我們付出了多少代價活到今天，誰又見過你們替我們流血？」
面對質疑，葉凝面不改色，用清晰有力的聲音回應：「沒有所謂的權力，我們不受舊秩序加持，也不是高維代理人。我們是親身與高維議會交鋒、並以特殊方式迫使他們讓步的一群人。想要證據？方舟就是證據。這艘來自多維夾層的方舟，現在就在你們眼前，我們將向你們展示它的部分能力。」
這話一出，眾人安靜幾秒，隨後爆發出低聲議論。方舟確實是真實存在的怪物一樣的東西，在天空中飄浮，讓人無法忽視。許多人對這「不可能的飛船」心存恐懼和好奇，如果他們真能控制它，也許並非虛言。
顧言上前一步，攤開手臂：「我們無法單方面保證高維勢力永不再侵擾，但我們奪得了一份可臨時約束他們的協定，以及一把可進入多維信息域的鑰匙。這意味著，如果他們反悔，我們能再度進入他們的領域，對話、威脅，甚至反制。這個籌碼讓我們不再是任人宰割的奴隸。」
人群再次騷動。一個戴著護目鏡的中年女科學家抽出一本發黃的筆記本，上面記載她曾多年研究裂口與異象：「如果你們真的能進入那信息域，或許我們能解析高維干擾的算法，從而研發出防禦措施？這對所有人都是利好。」
林晨點頭：「正是如此。我們需要聯合各方智慧和資源，共同研究方舟與鑰匙，提升我們的文明水平，建立防禦和預警體系。也許我們從廢墟中走出時已一無所有，但現在有方舟為我們提供一扇獨特的窗口。」
有一名留著長髯的前政府軍官滿臉狐疑：「那你們三人豈非最高決策者？若要研究方舟和鑰匙，你們獨占不就可隨心所欲？」
葉凝淡淡一笑：「我們不打算獨占。相位鑰匙和方舟核心權限不屬於個人或小團體。我們願意成立公開研究團隊，歡迎不同勢力的專家加入，過程透明。任何成果將以公共財產的形式存在，因這是關乎所有人命運的賭注。」
這番話讓台下人聲漸漸平息。有人皺眉不語，有人點頭認可。顯然，不少人被說動了，但仍有遲疑者。
就在氣氛略有緩和之際，一支小型武裝隊伍突然出現在廣場邊緣。他們穿著黑色戰術裝束，頭戴呼吸面罩，手握改裝過的離子噴射器。他們不是之前那批黑衣人，而是另一股未曾見過的勢力，人數不多，大約七八個，卻散發危險氣息。
為首者是個高個子，面部皮膚嵌有金屬片，發出冰冷光澤。他冷笑著朝台上走近，人群自動讓開路，氣氛頓時緊張起來。那軍官與部落首領下意識握緊武器。
高個子聲音嘶啞而嘲諷：「公開研究？呵，你們想讓我們乖乖成為實驗室里的小白鼠嗎？你們談協議、談鑰匙，憑什麼讓我們相信你們不會在背後施加控制？據我所知，高維議會既然能退讓，或許只是暫時縱容，你們私下也許已達成見不得光的勾兌。」
顧言臉色一沉：「我們沒必要向你解釋陰謀論。這裡是公開場合，若我們想操控信息，根本不會把各勢力請來對話。」
高個子嗤笑一聲：「空口無憑！我倒要看看，你們能不能讓方舟做出點實際動作來證明它聽你們的指令，而不是懸浮在天上擺擺樣子。」
林晨深知若再不展露點實際能力，一切計劃可能毀於陰謀論與恐懼。他向葉凝和顧言使了個眼色，二人會意地點頭。林晨上前一步，大聲說道：「很好，你們想看實證是嗎？我們會讓方舟展示一項能力——方舟內部有個信息共振室，我們曾利用心靈共振穿越過層疊信息域。雖然方舟受損，但我們仍能短暫激活外圍模塊，投影一些多維數據片段給你們看。」
台下發出驚訝的低呼，不少人滿臉疑惑不解。林晨示意顧言配合，顧言立刻通過手中設備向方舟內部的人形智能殘片發送指令。片刻後，方舟下方的空氣中閃過一道藍光，一幅半透明的立體影像出現在眾人眼前。在影像中，他們看到一些難以名狀的高維結構在扭曲變化，仿佛無數色彩斑斕的符號在空間中編織。緊接著，影像中出現人形的輪廓，正是他們曾經接觸過的高維議會象徵。那是記憶記錄，被方舟儲存下來的片段。
全場一片寂靜，許多人被這詭異的立體投影嚇得不知所措。無論是什麼原理，他們從未見過如此逼真的多維異象投影。這證明方舟絕非擺設。
林晨趁機解釋：「你們所見，是我們進入高維信息域時的片段。這不是我們憑空捏造。我們曾以精神力和記憶、意志、共情阻止過高維的直接收割。這些影像保存在方舟的數據棲息中。若這不足以讓你們相信我們的經歷，那你們可以親自加入研究團隊，分析投影原理。」
那個高個子武裝首領皺緊眉頭，他的隊伍顯然沒料到會看到這種實證。他緩了緩口氣：「這麼說……你們真的與那些更高維度的怪物打過照面，並達成過協議？」
顧言抱胸冷哼：「不叫達成協議，叫被迫妥協。他們讓出部分空間，停止頻繁干預，我們則以此為籌碼尋求更大生存餘地。這對我們所有人都是好事。」
高個子沉默片刻，轉身對手下揮手示意，不再言語。顯然，這場質疑暫時無法站穩腳跟，只能先觀望局勢。
此時，一名之前保持沉默的老人走上前來。他穿著一身破舊的灰色長袍，花白鬍鬚，手拄拐杖，看似是附近某個小聚落的精神領袖。他聲音沙啞卻溫和：「你們以意志、記憶和共情對抗高維，這三個概念深得我心。過去我們僅認為科技是力量，卻忘了靈魂與精神才是根基。現在既然你們引導我們面對真實，又願意讓方舟研究公開透明，我願意支持你們的倡議。」
有人帶頭表示支持，其他勢力也開始鬆動立場。畢竟，在末世廢墟里，孤立無援毫無前途。方舟和鑰匙給了他們希望，至少是一條不依附舊權力、不受高維絕對壓制的新路。
林晨、顧言、葉凝相視一笑，看來第一步取得了初步信任。接下來關鍵是如何落實。他們當場提出一個建議：成立「方舟議事會」，由各勢力選派代表加入，討論資源配置、技術開發、信息共享和防禦策略。議事會不僅負責研究方舟，也將制定基本秩序，減少內部衝突。在這個多維博弈的時代，人類內部必須先止戰，才有精力面對外來威脅。
這個提議引起熱烈討論。有人擔心議事會會不會變成新統治機構，有人憂慮競爭利益分配不均。葉凝冷靜解釋：「議事會是臨時結構，不等於舊時代的政府。我們目前的首要目標是生存與提升，待形勢穩定後，我們可以再行調整結構。我們三個不會擔任『最高領袖』，只作為發起人和協調者。」
這種不爭權的態度讓許多人鬆口氣，更容易接受。他們已經嘗夠被權力玩弄的苦頭，若此時林晨等人自詡王者，必遭強烈抵制。相反，他願意虛心容納各方意見的舉動贏得不少好感。
就在氣氛緩和之時，一個尷尬的問題被提了出來：「既然高維勢力只是暫時退讓，那我們應該如何快速提升自己，以備將來再戰？你們談研究、談技術、談精神共振，這些手段能否在現實資源匱乏、生產力低下的情況下快速見效？」
顧言眉頭緊鎖：「這正是難點。高維阻撓已放緩，可現實仍一片廢墟。我們缺乏能源、生產設備、基礎工廠都已荒廢，大規模重建談何容易？但我們不能坐以待斃。」
葉凝思索後說道：「方舟內部可能儲存高維數據片段，如果我們能解析其算法，有機會跳躍式發展一些關鍵技術，比如高效率能源轉換、可逆修復材料、增強神經網通信等等。這些技術能在短期內改善生產和通訊條件。」
林晨補充：「此外，我們應當搜集各類人才，昔日工程師、技師、科學家、農業專家、醫師……無論是舊時代畢業生，還是自學成才的修補匠，全都歡迎加入。方舟議事會應設立多個小組：資源再生組、技術攻關組、防禦策略組、文化交流組，讓不同領域的人發揮特長。」
這番藍圖聽起來很宏大，但眾人被迫在亂局中生存太久，一直期望一個明確方向。既然眼下高維壓迫有所緩解，又有方舟這張大牌在手，不嘗試也沒有別的更好選項。
散會時，許多勢力代表留下聯繫方式和傳遞口信，同意派出人員參加議事會預備會議。雖然各方心懷鬼胎，但初步框架達成共識，總算比一盤散沙好。
當最後一撥人離開廣場，夜幕降臨，星光微弱。林晨、顧言、葉凝並肩走在方舟下的草地上，心中沉甸甸的。今日的一幕只是拉開序幕，他們為所有人描繪了一個虛擬的藍圖，將來能否實現還很難說。但正如那老人所言，他們已邁出面對真實的第一步。
回到方舟艙內，顧言將一天的記錄整理成數據文件，葉凝協助他分類。林晨則走進深處的晶體林，輕撫那些發出微光的晶石。這裡曾是試煉之地，是他們領悟記憶、意志、共情力量的見證。如今他們要在更現實的層面組織社會、重建秩序，該如何將精神力量轉化為現實生產力？
正猶豫間，晶體林中傳來微弱顫音，是人形的殘餘智能在低聲呼喚。林晨凝神傾聽，那聲音告訴他：方舟深處還有未開啟的艙室，裡面藏有「多維算法橋樑」的模塊，一旦激活，或許能讓他們建立一個簡易的「信息傳輸中繼站」，可以溝通更多平行節點，從中學得一鱗半爪的技術靈感。
林晨大喜，這正是他們所需的技術突破口。但要進入艙室，需要更多人的靈魂共振與連接。光靠他們三個人的精神力還不夠，必須讓更多志願者和研究人員參加共振儀式。這意味著下一步不光是談判與組織，還有鼓勵更多人參與到心靈實驗中來。這在一個物質匱乏、懷疑氣氛濃厚的環境中是巨大挑戰。人們是否願意相信抽象的精神力量，而不是槍械與武力？他們能否接受共振儀式，不再將其視為玄學或邪術？
林晨把這一消息告訴葉凝和顧言，兩人都滿臉凝重。顧言笑得有些苦：「看來我們需要一場公開的演示，像一場盛大的儀式，讓更多人親眼目睹心靈共振的力量，體會到這是實實在在能影響方舟、影響環境的力量，不是空談。」
葉凝點頭：「對，我們可以挑選一批志願參與者，在方舟內部進行小規模共振嘗試，然後投影給外界觀看。讓那些持懷疑態度的人直接看到共振開啟艙室的過程。只要成功一次，就會有更多人相信。」
林晨嘆氣：「這又是一次冒險。共振失敗意味著失信，更嚴重的是，我們可能永遠無法啟動那些關鍵模塊。」
顧言安慰道：「我們的路從頭到尾不都是冒險嗎？沒有把握的事我們也做了很多。這是別無選擇的時代。」
是啊，別無選擇的時代。當所有人都在廢墟中摸索，冒險變成常態，勇氣與信念是他們的最後武器。林晨重新振作起來，決定在七日後舉行共振儀式。七天時間用來宣傳、徵集志願者、排練流程，並搭建觀察平台。
接下來數日，一股奇特風潮在各個聚落間蔓延。有人傳言方舟上將舉行「心靈儀式」，聽上去如同宗教典禮，卻有不少學者為其背書，說這與高維信息域有關，是嚴肅嘗試。民眾充滿好奇，有的渴望親眼目睹奇蹟，有的想加入儀式，看能否獲得某種「靈感」或「力量」。
期間也有搗亂者試圖煽動恐慌，稱這不過是新權威的洗腦手段。對此，葉凝果斷採取策略：公開招募志願者，並允許一些中立觀察員全程監督。這樣不僅打消疑慮，也讓過程透明。
七天後，傍晚時分，方舟下廣場已掛滿燈火和臨時投影器。上百名群眾圍攏在遠處，以保持安全距離。十數名志願者上了方舟，包括科學家、工匠、原部落巫醫和一些經歷過生死洗禮的普通人，準備在內部進行共振儀式。
林晨、顧言、葉凝帶領他們走入晶體林深處。人形智能微弱的光影浮現，指引他們來到一個半圓形平台，上面刻有古怪花紋，像是由方舟生物結構衍生的符號。這裡就是共振儀式場所。
志願者圍成一圈，林晨在中央，顧言和葉凝一左一右。外界人群透過投影屏幕看到這一幕，屏息以待。林晨閉上雙眼，讓腦海浮現曾經對抗高維的場景，喚起記憶、意志、共情的三重力量。在他引導下，志願者們回憶各自生命中最深刻的片段，嘈雜聲漸漸消失，晶體柱發出柔和嗡鳴，回應他們的情感流動。
這股人類精神的洪流緩緩注入方舟結構，金屬板微顫，藍色光線在暗處閃過，像電流激活沉睡神經。觀眾透過投影，看見方舟艙壁上無數微小符號亮起，組成一條條流動的絲帶。
突然，一聲輕響，方舟深處一道緊閉的門緩緩開啟，一股淡紫色微光透出，投射出簡明的多維曲線圖案。這是方舟核心中某個數據存儲室，裡面漂浮著類似水母的半透明數據生物，緩慢游弋，將各種數據片段釋放到環境中。
林晨感到腦中閃過無數靈感碎片，好似無形之手將某些高維算法的簡化版嵌入他意識。顧言激動得雙手顫抖，用便攜裝置捕捉這些數據脈衝。葉凝淚光閃動，因她感知到某種思想碎片中蘊含的憐憫之心，仿佛在多維信息域中，也曾有類似他們的掙扎靈魂。
外界的觀眾看不清細節，卻看到方舟顯露新變化，一道紫色光柱直衝穹頂，短暫照亮夜空。許多人發出驚嘆，有的鼓掌，有的跪下，有的哭泣。這場儀式，讓他們第一次親眼目睹無形精神力量轉化為現實變化，讓他們相信世界還有更深層次的運行規則。
儀式結束時，林晨等人滿頭大汗，卻笑意盈盈。人群中爆發出歡呼，哪怕那些持懷疑態度的人也不得不承認，這確實非同尋常。志願者們走出艙門，每人眼神中多了光亮，他們感知到了人類協力的力量，也對未來有了更多信心。
在方舟投射的紫色餘暉下，林晨宣布：「我們已成功啟動方舟部分核心模塊，獲取了多維算法線索。接下來我們將組織專家研究這些數據，加快基礎建設和技術提升進程。方舟議事會的籌備隨即展開，我們將邀請各勢力代表參加，為下一階段的文明重建制定方向。」
這番話點燃了新一輪期盼。大部分人離去時已不再將他們當成虛空發號施令的獨裁者，而是可能帶領他們走出泥沼的先行者。
午夜時分，營地篝火漸漸熄滅，方舟上只剩少數守夜人員。林晨倚在合金欄杆邊，凝視夜空。他知道這還遠遠不夠，他們只是邁出一小步，真正的考驗在後面：高維議會會一直守規矩嗎？多維算法能否快速轉化為實用技術？人類內部勢力博弈又能否長期保持理性合作？任何一環出問題都可能導致前功盡棄。但此刻，他仍決定珍惜這片刻的安寧。
顧言走來，在他身旁坐下，遞給他一杯用本地野草煮的苦澀飲品：「這是營地的人送的禮物，他們說這草能提神醒腦。你需要嘗嘗，感受一下大家的支持。」
林晨苦笑著喝了一口，確實很苦，卻帶有一絲清香。他把杯子遞給葉凝，葉凝輕啜一口，也皺眉笑了。
三人對望，默契無言。
夜風輕撫方舟金屬表面，發出柔和的嗡鳴，如同遲來的安眠曲。林晨聽著這聲音，閉上眼，仿佛看見未來世界中聳立的嶄新城市，閃耀著自主文明的光輝，看見無數人不必再跪地哀求高維的施捨，而是昂首探索更廣闊的領域。
他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置身於這樣的位置：一艘來自多維夾層、半生命半機械的神秘方舟懸浮在世界之上，而他與同伴們剛剛以談判與智慧，從高維議會口中奪得一線生機。但他明白，這不過是新的開始。仿佛整個世界都在屏息等待，等著他們邁出下一步。
微風拂過他鬢角，帶來剛剛重建的臨時營地里人群的低聲喧譁。距離從高維議會處返回已過去幾天，人們的情緒在驚恐、興奮、迷惘之間不斷變幻。方舟下方是一片已開闢為交流場所的空地，倖存者、志願者、研究人員和各路從廢墟中走來的人匯聚於此，每個人都努力在這片戰後格局中找到自己的位置。林晨清楚地記得當初他們一群人艱難對抗高維的陰影，一路血戰，從無到有地爭取話語權，如今他們站在一個全新時代的門檻上，但問題接踵而至：協議只是暫時的維繫，沒有任何保障高維勢力未來不會變卦；方舟雖留給他們，卻殘損不堪，許多機能尚未摸清；他們手中那把相位鑰匙和從高維處爭取到的條件能否真正鞏固人類的自由？沒有答案。
腳步聲從方舟頂部的艙門處傳來，林晨回頭看去，是顧言與葉凝走了上來。顧言面色凝重，懷裡抱著一摞雜亂無章的紙張和數據記錄，葉凝則神色疲憊但眼神堅毅。兩人來到林晨身邊，沒有寒暄，直接將前來報告的事說出。
顧言首先開口：「我們對方舟的初步檢測完成了一部分，內部晶體林和信息池已經確定是一種『信息棲息生態』，不僅儲存數據，還有某種自維持與修復的潛能。但方舟受損嚴重，許多關鍵模塊處於休眠狀態，不知需何種條件喚醒。另外，我們試圖利用那把相位鑰匙深入方舟的核心區域，可目前似乎還缺少一道『引導協議』。我的猜測是，需要我們整合更多心靈能量，或者是找到『人形』曾提及的某些遺留信息。眼下我們能做的只是小心求證。」
葉凝接過話頭：「我和羅雯他們組織了一支探索小隊，試圖聯絡那些在高維影子消退後逐漸現身的學者與工匠，看看是否有從前政府、研究所留下的技術資料。我們需要科學層面的支撐來理解方舟，不能只憑直覺和意志。令人意外的是，我們在北面荒原上遇到了一批奇怪的流浪者，他們聲稱受過高維干擾，腦中殘留一些『片段知識』。那或許是高維投影時無意遺留的碎片信息，我們也許能從他們腦海的片段里拼湊出關於方舟和多維接口的關鍵信息。」
林晨抿緊嘴唇，若有所思地望向遠方。他已經意識到，目前的短暫和平極其脆弱。若不在這段時間內加速自我武裝，自我提升，下一次高維騷擾來臨時，他們或許仍舊無法抵擋。方舟是他們的最大籌碼，但是這艘半生不熟的奇異載具與他們之間隔著重重謎團，不僅要對付高維的潛在陰影，還要提防人類內部的紛爭。畢竟，並非所有人都認可他們為人類發言談判的合法性，更有人質疑他們與高維存在暗中交易。
顧言遞出一張手寫的地圖草圖，上面標示著方舟附近一些新生聚落與駐點位置：「這是目前各勢力的分布圖。城市廢墟中散落的科技公司餘部、前政府殘兵、各種民間自衛隊，還有那些由流民組成的臨時村鎮都呈現出一種微妙平衡。我們必須在他們混亂結盟之前先一步建立威信，讓他們知道我們握有方舟和鑰匙，而不是任其揣測。」
葉凝點頭贊成：「對，我們需要為這個世界訂立一個新的共識。否則即使高維不再發難，我們也可能在內鬥中自我毀滅。」
林晨開口：「那我們先從內部整合開始。召集一場公開會議吧。邀請各方代表到方舟下的廣場，由我們三個來主持，讓他們了解現狀、協商下一步方向。我們不單純發布命令，而是創造一個所有人都能發表意見的公開平台。不過在此之前，我們必須先梳理清楚自己對外的立場：我們不代表舊政府，不代表任何單獨勢力，我們只代表爭取自主、抵禦高維控制的共同意志。」
顧言聞言，露出一絲苦笑：「這樣一來難度很大。許多勢力曾依附舊秩序，他們可能不相信我們的中立立場。還有那些在末日狀態中憑藉武力崛起的小團體，他們只認強者不認理想。若我們無法展示足夠的底氣與籌碼，很難令他們信服。」
葉凝沉聲道：「底氣與籌碼……方舟就是最佳籌碼。我們能以研究方舟、使用鑰匙進入更高信息域為誘因，吸引大家的注意。告訴他們，我們有機會獲得高維技術殘片，推進文明重建，而不是繼續在廢墟上爭搶殘羹冷炙。給他們一個共同目標，這比空講道理有效。」
林晨點頭表示贊同。是的，用希望和利益為誘因，凝聚人心，這無可厚非。他俯身檢視顧言遞來的資料，腦海中飛速思索。開會的地點選在方舟下方空地，一來顯示自身無畏，二來讓方舟這一象徵時刻展現在眼前。
兩天後，方舟下方的平坦草地已收拾出一塊圓形廣場，並搭建起簡易的木台。來自四面八方的代表陸續抵達：有曾是前氣象局的科學家，肩上扛著自製的分析儀器；有前軍隊的倖存軍官，腿部打著綁帶，領著幾個神色凌厲的戰士；有商隊首領，滿臉風塵與戒備，也有荒漠部落的首領，身披獸皮、手持長矛，對周遭科技產物滿眼警惕。
林晨、顧言、葉凝站在台上靜候。人們竊竊私語，無數道疑惑的目光落在他們身上。畢竟，他們名聲早已在廢墟流傳：據說他們曾前往高維，拿到相位鑰匙，與非人力量周旋。但這一切聽上去像傳奇故事，沒有多少人真正相信。想讓這些勢力首領信服，可沒那麼容易。
台下有個聲音大喊：「你們說自己談判了協議，讓高維不再隨意操縱我們，有何證據？我在北方遭遇一群詭異現象，機械故障的模式仍像是高維干擾的殘留！」
另一個聲音質問：「為什麼是你們出來號召大家？你們有什麼權力？我們付出了多少代價活到今天，誰又見過你們替我們流血？」
面對質疑，葉凝面不改色，用清晰有力的聲音回應：「沒有所謂的權力，我們不受舊秩序加持，也不是高維代理人。我們是親身與高維議會交鋒、並以特殊方式迫使他們讓步的一群人。想要證據？方舟就是證據。這艘來自多維夾層的方舟，現在就在你們眼前，我們將向你們展示它的部分能力。」
這話一出，眾人安靜幾秒，隨後爆發出低聲議論。方舟確實是真實存在的怪物一樣的東西，在天空中飄浮，讓人無法忽視。許多人對這「不可能的飛船」心存恐懼和好奇，如果他們真能控制它，也許並非虛言。
顧言上前一步，攤開手臂：「我們無法單方面保證高維勢力永不再侵擾，但我們奪得了一份可臨時約束他們的協定，以及一把可進入多維信息域的鑰匙。這意味著，如果他們反悔，我們能再度進入他們的領域，對話、威脅，甚至反制。這個籌碼讓我們不再是任人宰割的奴隸。」
人群再次騷動。一個戴著護目鏡的中年女科學家抽出一本發黃的筆記本，上面記載她曾多年研究裂口與異象：「如果你們真的能進入那信息域，或許我們能解析高維干擾的算法，從而研發出防禦措施？這對所有人都是利好。」
林晨點頭：「正是如此。我們需要聯合各方智慧和資源，共同研究方舟與鑰匙，提升我們的文明水平，建立防禦和預警體系。也許我們從廢墟中走出時已一無所有，但現在有方舟為我們提供一扇獨特的窗口。」
有一名留著長髯的前政府軍官滿臉狐疑：「那你們三人豈非最高決策者？若要研究方舟和鑰匙，你們獨占不就可隨心所欲？」
葉凝淡淡一笑：「我們不打算獨占。相位鑰匙和方舟核心權限不屬於個人或小團體。我們願意成立公開研究團隊，歡迎不同勢力的專家加入，過程透明。任何成果將以公共財產的形式存在，因這是關乎所有人命運的賭注。」
這番話讓台下人聲漸漸平息。有人皺眉不語，有人點頭認可。顯然，不少人被說動了，但仍有遲疑者。
就在氣氛略有緩和之際，一支小型武裝隊伍突然出現在廣場邊緣。他們穿著黑色戰術裝束，頭戴呼吸面罩，手握改裝過的離子噴射器。他們不是之前那批黑衣人，而是另一股未曾見過的勢力，人數不多，大約七八個，卻散發危險氣息。
為首者是個高個子，面部皮膚嵌有金屬片，發出冰冷光澤。他冷笑著朝台上走近，人群自動讓開路，氣氛頓時緊張起來。那軍官與部落首領下意識握緊武器。
高個子聲音嘶啞而嘲諷：「公開研究？呵，你們想讓我們乖乖成為實驗室里的小白鼠嗎？你們談協議、談鑰匙，憑什麼讓我們相信你們不會在背後施加控制？據我所知，高維議會既然能退讓，或許只是暫時縱容，你們私下也許已達成見不得光的勾兌。」
顧言臉色一沉：「我們沒必要向你解釋陰謀論。這裡是公開場合，若我們想操控信息，根本不會把各勢力請來對話。」
高個子嗤笑一聲：「空口無憑！我倒要看看，你們能不能讓方舟做出點實際動作來證明它聽你們的指令，而不是懸浮在天上擺擺樣子。」
林晨深知若再不展露點實際能力，一切計劃可能毀於陰謀論與恐懼。他向葉凝和顧言使了個眼色，二人會意地點頭。林晨上前一步，大聲說道：「很好，你們想看實證是嗎？我們會讓方舟展示一項能力——方舟內部有個信息共振室，我們曾利用心靈共振穿越過層疊信息域。雖然方舟受損，但我們仍能短暫激活外圍模塊，投影一些多維數據片段給你們看。」
台下發出驚訝的低呼，不少人滿臉疑惑不解。林晨示意顧言配合，顧言立刻通過手中設備向方舟內部的人形智能殘片發送指令。片刻後，方舟下方的空氣中閃過一道藍光，一幅半透明的立體影像出現在眾人眼前。在影像中，他們看到一些難以名狀的高維結構在扭曲變化，仿佛無數色彩斑斕的符號在空間中編織。緊接著，影像中出現人形的輪廓，正是他們曾經接觸過的高維議會象徵。那是記憶記錄，被方舟儲存下來的片段。
全場一片寂靜，許多人被這詭異的立體投影嚇得不知所措。無論是什麼原理，他們從未見過如此逼真的多維異象投影。這證明方舟絕非擺設。
林晨趁機解釋：「你們所見，是我們進入高維信息域時的片段。這不是我們憑空捏造。我們曾以精神力和記憶、意志、共情阻止過高維的直接收割。這些影像保存在方舟的數據棲息中。若這不足以讓你們相信我們的經歷，那你們可以親自加入研究團隊，分析投影原理。」
那個高個子武裝首領皺緊眉頭，他的隊伍顯然沒料到會看到這種實證。他緩了緩口氣：「這麼說……你們真的與那些更高維度的怪物打過照面，並達成過協議？」
顧言抱胸冷哼：「不叫達成協議，叫被迫妥協。他們讓出部分空間，停止頻繁干預，我們則以此為籌碼尋求更大生存餘地。這對我們所有人都是好事。」
高個子沉默片刻，轉身對手下揮手示意，不再言語。顯然，這場質疑暫時無法站穩腳跟，只能先觀望局勢。
此時，一名之前保持沉默的老人走上前來。他穿著一身破舊的灰色長袍，花白鬍鬚，手拄拐杖，看似是附近某個小聚落的精神領袖。他聲音沙啞卻溫和：「你們以意志、記憶和共情對抗高維，這三個概念深得我心。過去我們僅認為科技是力量，卻忘了靈魂與精神才是根基。現在既然你們引導我們面對真實，又願意讓方舟研究公開透明，我願意支持你們的倡議。」
有人帶頭表示支持，其他勢力也開始鬆動立場。畢竟，在末世廢墟里，孤立無援毫無前途。方舟和鑰匙給了他們希望，至少是一條不依附舊權力、不受高維絕對壓制的新路。
林晨、顧言、葉凝相視一笑，看來第一步取得了初步信任。接下來關鍵是如何落實。他們當場提出一個建議：成立「方舟議事會」，由各勢力選派代表加入，討論資源配置、技術開發、信息共享和防禦策略。議事會不僅負責研究方舟，也將制定基本秩序，減少內部衝突。在這個多維博弈的時代，人類內部必須先止戰，才有精力面對外來威脅。
這個提議引起熱烈討論。有人擔心議事會會不會變成新統治機構，有人憂慮競爭利益分配不均。葉凝冷靜解釋：「議事會是臨時結構，不等於舊時代的政府。我們目前的首要目標是生存與提升，待形勢穩定後，我們可以再行調整結構。我們三個不會擔任『最高領袖』，只作為發起人和協調者。」
這種不爭權的態度讓許多人鬆口氣，更容易接受。他們已經嘗夠被權力玩弄的苦頭，若此時林晨等人自詡王者，必遭強烈抵制。相反，他願意虛心容納各方意見的舉動贏得不少好感。
就在氣氛緩和之時，一個尷尬的問題被提了出來：「既然高維勢力只是暫時退讓，那我們應該如何快速提升自己，以備將來再戰？你們談研究、談技術、談精神共振，這些手段能否在現實資源匱乏、生產力低下的情況下快速見效？」
顧言眉頭緊鎖：「這正是難點。高維阻撓已放緩，可現實仍一片廢墟。我們缺乏能源、生產設備、基礎工廠都已荒廢，大規模重建談何容易？但我們不能坐以待斃。」
葉凝思索後說道：「方舟內部可能儲存高維數據片段，如果我們能解析其算法，有機會跳躍式發展一些關鍵技術，比如高效率能源轉換、可逆修復材料、增強神經網通信等等。這些技術能在短期內改善生產和通訊條件。」
林晨補充：「此外，我們應當搜集各類人才，昔日工程師、技師、科學家、農業專家、醫師……無論是舊時代畢業生，還是自學成才的修補匠，全都歡迎加入。方舟議事會應設立多個小組：資源再生組、技術攻關組、防禦策略組、文化交流組，讓不同領域的人發揮特長。」
這番藍圖聽起來很宏大，但眾人被迫在亂局中生存太久，一直期望一個明確方向。既然眼下高維壓迫有所緩解，又有方舟這張大牌在手，不嘗試也沒有別的更好選項。
散會時，許多勢力代表留下聯繫方式和傳遞口信，同意派出人員參加議事會預備會議。雖然各方心懷鬼胎，但初步框架達成共識，總算比一盤散沙好。
當最後一撥人離開廣場，夜幕降臨，星光微弱。林晨、顧言、葉凝並肩走在方舟下的草地上，心中沉甸甸的。今日的一幕只是拉開序幕，他們為所有人描繪了一個虛擬的藍圖，將來能否實現還很難說。但正如那老人所言，他們已邁出面對真實的第一步。
回到方舟艙內，顧言將一天的記錄整理成數據文件，葉凝協助他分類。林晨則走進深處的晶體林，輕撫那些發出微光的晶石。這裡曾是試煉之地，是他們領悟記憶、意志、共情力量的見證。如今他們要在更現實的層面組織社會、重建秩序，該如何將精神力量轉化為現實生產力？
正猶豫間，晶體林中傳來微弱顫音，是人形的殘餘智能在低聲呼喚。林晨凝神傾聽，那聲音告訴他：方舟深處還有未開啟的艙室，裡面藏有「多維算法橋樑」的模塊，一旦激活，或許能讓他們建立一個簡易的「信息傳輸中繼站」，可以溝通更多平行節點，從中學得一鱗半爪的技術靈感。
林晨大喜，這正是他們所需的技術突破口。但要進入艙室，需要更多人的靈魂共振與連接。光靠他們三個人的精神力還不夠，必須讓更多志願者和研究人員參加共振儀式。這意味著下一步不光是談判與組織，還有鼓勵更多人參與到心靈實驗中來。這在一個物質匱乏、懷疑氣氛濃厚的環境中是巨大挑戰。人們是否願意相信抽象的精神力量，而不是槍械與武力？他們能否接受共振儀式，不再將其視為玄學或邪術？
林晨把這一消息告訴葉凝和顧言，兩人都滿臉凝重。顧言笑得有些苦：「看來我們需要一場公開的演示，像一場盛大的儀式，讓更多人親眼目睹心靈共振的力量，體會到這是實實在在能影響方舟、影響環境的力量，不是空談。」
葉凝點頭：「對，我們可以挑選一批志願參與者，在方舟內部進行小規模共振嘗試，然後投影給外界觀看。讓那些持懷疑態度的人直接看到共振開啟艙室的過程。只要成功一次，就會有更多人相信。」
林晨嘆氣：「這又是一次冒險。共振失敗意味著失信，更嚴重的是，我們可能永遠無法啟動那些關鍵模塊。」
顧言安慰道：「我們的路從頭到尾不都是冒險嗎？沒有把握的事我們也做了很多。這是別無選擇的時代。」
是啊，別無選擇的時代。當所有人都在廢墟中摸索，冒險變成常態，勇氣與信念是他們的最後武器。林晨重新振作起來，決定在七日後舉行共振儀式。七天時間用來宣傳、徵集志願者、排練流程，並搭建觀察平台。
接下來數日，一股奇特風潮在各個聚落間蔓延。有人傳言方舟上將舉行「心靈儀式」，聽上去如同宗教典禮，卻有不少學者為其背書，說這與高維信息域有關，是嚴肅嘗試。民眾充滿好奇，有的渴望親眼目睹奇蹟，有的想加入儀式，看能否獲得某種「靈感」或「力量」。
期間也有搗亂者試圖煽動恐慌，稱這不過是新權威的洗腦手段。對此，葉凝果斷採取策略：公開招募志願者，並允許一些中立觀察員全程監督。這樣不僅打消疑慮，也讓過程透明。
七天後，傍晚時分，方舟下廣場已掛滿燈火和臨時投影器。上百名群眾圍攏在遠處，以保持安全距離。十數名志願者上了方舟，包括科學家、工匠、原部落巫醫和一些經歷過生死洗禮的普通人，準備在內部進行共振儀式。
林晨、顧言、葉凝帶領他們走入晶體林深處。人形智能微弱的光影浮現，指引他們來到一個半圓形平台，上面刻有古怪花紋，像是由方舟生物結構衍生的符號。這裡就是共振儀式場所。
志願者圍成一圈，林晨在中央，顧言和葉凝一左一右。外界人群透過投影屏幕看到這一幕，屏息以待。林晨閉上雙眼，讓腦海浮現曾經對抗高維的場景，喚起記憶、意志、共情的三重力量。在他引導下，志願者們回憶各自生命中最深刻的片段，嘈雜聲漸漸消失，晶體柱發出柔和嗡鳴，回應他們的情感流動。
這股人類精神的洪流緩緩注入方舟結構，金屬板微顫，藍色光線在暗處閃過，像電流激活沉睡神經。觀眾透過投影，看見方舟艙壁上無數微小符號亮起，組成一條條流動的絲帶。
突然，一聲輕響，方舟深處一道緊閉的門緩緩開啟，一股淡紫色微光透出，投射出簡明的多維曲線圖案。這是方舟核心中某個數據存儲室，裡面漂浮著類似水母的半透明數據生物，緩慢游弋，將各種數據片段釋放到環境中。
林晨感到腦中閃過無數靈感碎片，好似無形之手將某些高維算法的簡化版嵌入他意識。顧言激動得雙手顫抖，用便攜裝置捕捉這些數據脈衝。葉凝淚光閃動，因她感知到某種思想碎片中蘊含的憐憫之心，仿佛在多維信息域中，也曾有類似他們的掙扎靈魂。
外界的觀眾看不清細節，卻看到方舟顯露新變化，一道紫色光柱直衝穹頂，短暫照亮夜空。許多人發出驚嘆，有的鼓掌，有的跪下，有的哭泣。這場儀式，讓他們第一次親眼目睹無形精神力量轉化為現實變化，讓他們相信世界還有更深層次的運行規則。
儀式結束時，林晨等人滿頭大汗，卻笑意盈盈。人群中爆發出歡呼，哪怕那些持懷疑態度的人也不得不承認，這確實非同尋常。志願者們走出艙門，每人眼神中多了光亮，他們感知到了人類協力的力量，也對未來有了更多信心。
在方舟投射的紫色餘暉下，林晨宣布：「我們已成功啟動方舟部分核心模塊，獲取了多維算法線索。接下來我們將組織專家研究這些數據，加快基礎建設和技術提升進程。方舟議事會的籌備隨即展開，我們將邀請各勢力代表參加，為下一階段的文明重建制定方向。」
這番話點燃了新一輪期盼。大部分人離去時已不再將他們當成虛空發號施令的獨裁者，而是可能帶領他們走出泥沼的先行者。
午夜時分，營地篝火漸漸熄滅，方舟上只剩少數守夜人員。林晨倚在合金欄杆邊，凝視夜空。他知道這還遠遠不夠，他們只是邁出一小步，真正的考驗在後面：高維議會會一直守規矩嗎？多維算法能否快速轉化為實用技術？人類內部勢力博弈又能否長期保持理性合作？任何一環出問題都可能導致前功盡棄。但此刻，他仍決定珍惜這片刻的安寧。
顧言走來，在他身旁坐下，遞給他一杯用本地野草煮的苦澀飲品：「這是營地的人送的禮物，他們說這草能提神醒腦。你需要嘗嘗，感受一下大家的支持。」
林晨苦笑著喝了一口，確實很苦，卻帶有一絲清香。他把杯子遞給葉凝，葉凝輕啜一口，也皺眉笑了。
三人對望，默契無言。
夜風輕撫方舟金屬表面，發出柔和的嗡鳴，如同遲來的安眠曲。林晨聽著這聲音，閉上眼，仿佛看見未來世界中聳立的嶄新城市，閃耀著自主文明的光輝，看見無數人不必再跪地哀求高維的施捨，而是昂首探索更廣闊的領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