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6 最後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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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道八年

  大周三恪之一的柴皇宗室嫡長女,欽賜平寧郡主出嫁齊國公世子。當代齊國公是哥哥那一房絕嗣之後撿到的爵位,對戰場並不熱衷,繼任以來孜孜不倦的削減府中武備開銷,節省下來的錢財投資到了更多風雅愛好上,齊國公世子更是被培養到文臣科舉路線上,已經考了一次別頭試落榜,正在準備複習二戰。齊國公還厚著臉皮到廣陵侯府取經,想讓兒子再走鎖廳試。

  明道九年西平王趙德明病危

  西平王宮,一屋子廆名家貴胄把屋子擠得滿滿當當,趙元昊帶著十幾個兄弟圍在榻前,不得不說趙德明這些年是非常的努力,廆名家上一代被周軍宰了個七七八八。這一代靠著趙德明和兩個弟弟堅持不懈,又攢出一廳人了。

  趙德明自征服回鶻之後身體就一直不好,這幾年之間還抽空生了兩個兒子,到了明道九年,已經是油盡燈枯。

  「父王何時清醒?」大孝子趙元昊已經想放棄治療了,趙德明這一陣昏迷許多次,遲遲不咽氣拖延了時間,眼下趙德明病危的消息已經傳了出去,趙元昊害怕夜長夢多,下面那麼多部族,各個廆名家的驕兵悍將,時間拖久了難免生變。

  「回稟世子,王爺時日不多了,區區可下金針喚醒王爺,時間緊迫,世子與王爺還需長話短說。」醫師明白世子的意圖,此刻必須讓趙德明發揮最後一點功能。

  「你儘管施為,讓父王與我們見最後一面,廆名家永遠記得你的功勞」趙元昊給出了承諾

  一根根銀針扎入趙德明那如同大漠裡枯死的黃楊一般的身體,慢慢的,趙德明有了生理的反應,意識逐漸回歸,耳旁聽見兒子元昊的呼喚,費力的睜開了眼皮。

  「我兒」趙德明一聲呼喚,旋即看到了身上的金針和榻前聚滿的廆名貴族,心中瞭然「我兒元昊,天資聰穎,勇冠三軍,繼我王位,必能振興廆名一族,你們要用心輔佐,不可生有二心」

  眾多親貴在場的作用達到了「謹遵王命,我等誓死追隨少主,忠心不二,振興家業,若有違誓必遭穿箭之刑」

  當下,趙德明命元昊從榻邊暗格取出靜難軍兵符和西平王印,昭示眾人權力的移交。在場親貴三呼萬歲,在趙德明的眼前正式拜見新家主。眼見趙元昊與族中親貴定下主從之分,趙德明遣退了眾人,留下元昊做最後的告別。

  「阿爹,是不是讓幾位姨娘來見最後一面」

  「算了,阿爹時間不多了,說不了幾句話了。阿爹原想著熬死大周的老將,誰想先熬死了自己,時也命也。大周官家外寬內忌,優柔寡斷,非是明君之相,宰相重臣只有呂夷簡一人可慮,可惜呂相公也是垂垂老矣,余者都是太平宰相,處理政務尚可,軍國大事稍有壓力便束手無策。我死之後,你要繼續恭順,直到大周那些未經戰事的新一代勛貴掌權,你才可展布志向。」深怕下一刻就斷了氣,趙德明一口氣把話都說了出來。

  趙元昊擠出眼淚「是,父親,我都明白,兒子一定遵照您的意思,繼續恭順下去,父親去後,兒子會結廬而居,為父守墓,僱傭周國讀書人將兒子的孝名傳揚到大周各地,讓周國朝野都知道,都放心。」

  趙德明欣慰的笑了,吃力的吐出最後幾個字「好,好,如此,我就放心了,我兒,當為堯舜」

  冬十月,夏王趙德明卒。

  享年五十一。元昊遣使入京告哀,官家輟朝三日,同皇后乘輿至幕殿,服素服,為德明舉哀。贈太師、尚書令兼中書令,以開封府判官度支員外郎朱昌符〈昌符道病,侍御史孫祖德代之。〉為祭奠使,六宅副使內侍省押班馮仁俊副之,賜賻布三百匹、絹七百匹,副以上醖、米、羊、面。將葬,賜物稱是,皇后所賜亦如之。

  史家論曰︰德明當西夏大創之後,諸戎叛渙之初,若猶執前修,苟循覆轍,河南討擊之師不崇朝而集矣。於是表守遺言,誓修職貢,朝聘之使,往來如家。牛羊、繒帛,彼此各受其利,使塞垣之下有耕無戰近二十年,殆所謂識時務者耶?

  迨俸賜既贍,兵力亦完,然後東戰契丹,北扼蒼耳,南城懷遠,西拔甘、肅,粟支數年,地拓千里,夏國之業,實基於此。元昊雖雄,非藉德明燕翼,其遂夜郎自大乎?嗚呼!雖曰偏據,亦云偉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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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道十年秋,曹國公李顯宗病危,表奏中書祈立嫡孫李中嗣。中樞不敢怠慢,幾位宰相都批語:可。官家也順勢下詔,許可李中嗣直接繼承曹國公位。中書舍人韓章與給事中包拯認為這樣做不對,封還詔書。不得已,參政王儉代表天子與韓章包拯密談半個時辰,第二次詔書才順利通過。


  政事堂外,答應了中書省「非禮」要求的韓章心情鬱悶,邀請包拯下班後一起吃酒「希仁,下值後,可否一起吃杯水酒?」

  包拯為人方正不假,更難得情商較高。原本兩人並不相熟,韓章是一甲第二,包拯是二甲二十一,這名次差距太大,圈子都不一樣。可是官場的際遇也不是名次所能決定。包拯在大理寺評事任上展現出來極強的工作能力,而大周中書省在人事上最苦惱的莫過於選出來的進士們只會死讀書,不知道什麼叫專業能力。

  像包拯這種既能考上進士,還是二甲,又能極快的在工作中成長起來並且能力強到整個部門都出名的官員,中書省一向是不吝提拔的。所以同樣作為天聖十一年進士,韓章靠聖眷,包拯靠中書省,都在一個院子辦公,都是正四品,都是同科翹楚,關係就密切了起來。「稚圭相邀,那就是有空。」

  韓章知道老包作風節儉,不像自己喜好奢華「還是東郊門外,馬家驢肉,勿要遲到」

  老包知道韓章是想找自己做樹洞,點點頭「知道了,韓兄過於客氣,驢肉絕美,拯當下就不能安坐矣」

  韓章與包拯相視一笑,各自回去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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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家驢肉店

  不大的桌子上擺著時令瓜果,還有一些鹽滷涼菜。中書舍人韓章與給事中包拯一人一個石榴拿在手裡剝。馬家驢肉已經是第三代人,初代掌柜是從河北投奔大梁的壯士,在戰場上建立了一些功勳,因傷退役後拿著積攢的錢財,在當時還算便宜的東郊門外盤下了一大塊地方,建起來一個集住店和飲食為一體的大店。本來是叫馬家角店,後來因為主人家從河北招來的廚子做出的驢肉愈發有名,久而久之就成了馬家驢肉店。

  韓章和包拯自詡清流,事無不可對人言,在馬家驢肉店只是有自己的專屬座位,不需要包廂,也不需要屏風。坦坦蕩蕩與眾多食客在二樓大廳一起用餐。

  「不管來多少次,馬家的驢肉鍋都是吃不膩啊,不瞞希仁,現在這樓上樓下的香氣,已經勾的我腹中飢蟲蠢蠢欲動」

  「勾引稚圭的不是驢肉之香,而是這汴京的太平煙火滿人間啊。」

  「是啊,希仁之言深得我心,太平不好嗎?為何總是有小丑作祟,招惹太平」

  「稚圭還是意難平」

  「禮者,國之根本。倫者,社稷安寧之所系。我韓章苦讀經書,也立志不讓一篇不合典章制度國法綱常的詔書通過。如今卻被王大參所說服。唉,難免有些不如意,讓希仁見笑了」

  「所以請我開解?我可不是大相國寺的高僧,說話又好聽又有禪機。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不可不察也。未來國家有事之時,朝廷選將用兵,勛臣首當其衝,曹國公怎麼會不知道以孫越子的不合禮,曹國公不知道,中書省,官家還能不知道嘛?

  曹國公懼怕未來兒子草包,喪師失地,軍破身死而家門獲罪。官家和相公們懼怕數萬精兵浪歿於一役。這都是關乎社稷安危的大義大禮,王大參說的在理啊。

  料想聖賢在世,也會設法權變,你我下智之人想不出權變之法,就坦然擔下責任吧。這般縱然不好聽,總好過一將無能,累死千軍,萬家縞素一片爛泥之景。真有那一刻,你我皆為國家大臣,也是逃不出如刀史筆,想出來吃驢肉鍋都沒臉。」

  「希仁大才,端的是一盆涼水貫頭而下,禮法人倫皆為人所設,人沒了,還要禮法人倫作甚?章實在是迂腐,太迂腐了」

  「看大參今天的意思,朝廷在為一些戰事做準備,不知道是何方來犯,稚圭隨侍聖聰,有何可教我?」

  「我也不知,只知道中書省這幾年在盡力更新上四軍的武備,其它的新動作就是設立蘭州大營?可蘭州大營到現在也未曾完工,預定的幾支禁軍也還不曾開拔。這也不像是著急的樣子。去年西平王薨,新王元昊即位後即給其父守靈,還向朝廷祈求一個叫懷遠鎮的地方作為其父的陵寢,說是那裡風水好」

  「懷遠鎮,是不是去年廣陵侯抱病上朝,與主張贈與此地的官員們大吵了一架。是這個懷遠鎮嗎?」

  「正是,有些官員認為趙元昊孝行可嘉,諸藩之中可為第一,一個鎮事小,激勵孝行事大,元昊祈賜,官家許之,史書之中也是佳話。廣陵侯卻說那裡是兵家必爭之地,元昊此舉意圖叵測,奏請朝廷增兵靈州。最後呂大相公出來和稀泥,這事就不了了之。」韓章也不得其解

  「這就怪了,那事起何方呢?不瞞韓兄,我在這案牘墨硯之間勞形許久,總歸免不得厭煩,若有戰雲升起,拯也想效法先人,效力軍前方才不枉此身。」


  「希仁此言大善,章也追慕向相公寇相公那般建功立業,好叫天下人知曉,韓章骨未冷,血尚溫。雖是不能做那上陣拼殺的勇士,在後面為大軍擔負糧草,做些力所能及之事,也是心甘情願。」

  「好,為我們的骨,我們的血,滿飲此杯,請」

  「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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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道十年冬

  講武堂所在

  六十一歲的廣陵侯李定強撐病體觀摩親衛和預備親衛冬訓,世子李勤和一眾兒孫,以及胞弟李乘全家丁壯也赫然在列。此時觀禮台上只有李定和李乘,厚厚的帷帳難以遮擋凜冽的寒風。李乘的身體也不健康,卻放心不下哥哥的身體堅持到場。

  這些年每一年冬天,廣陵侯府都要在講武堂對講武堂學子,親衛,從各地鄉勇精選出來的預備鄉勇進行冬訓。李定也不顧勸說,每年就是抬也要抬到講武堂觀禮台,盯著兒孫們落實冬訓組織,考較每個人的優劣得失。

  官家也曾駕臨侯府親自勸慰李定不要這麼拼。李定卻說「大丈夫生於天地間,馬革裹屍尚且不足,安能老死於床榻之上,仰臥於哭嚎之間。老臣已是風燭殘年,披不得甲,上不得陣。可臥榻之上終是屈辱,願拼盡最後一口氣,為大周多帶出一個將校,太祖太宗皇帝在下,老臣也有臉去覲見了。」

  官家面色動容,回到宮中暗自垂淚,皇后撞見了也問詢何事,官家把李定的話複述。皇后也嘆息不已「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我家父親在世時也是這般剛強不屈,臨終之際昏迷不醒,說胡話都在叫著軍中兄弟的名字。惜乎自古名將如美人,不許人間見白頭。」

  李勤這幾年來總領府中兵事,每年秋天還會帶講武堂和黑槊龍驤軍一批青年校尉奔赴靈州實地考察山川地理,繪製更加詳細的地理圖志,甚至偽裝成商隊直接到了銀夏綏宥靜五州抵近偵察,與各個部落頭人和部民交易攀談。

  趙元昊還在安心的等機會,卻不知道未來的最大對手已經在自己的地盤活動了幾進幾出。此時的李勤剛率隊從靈夏歸來,就馬不停蹄主持了今年的冬訓工作。

  「所謂冬練三九,夏練三伏,我等武人一日不可懈怠。靈夏苦寒,所以冬訓至關重要。李貞,匯報今年冬訓部署」觀禮台下,李勤發號施令

  李貞面色嚴肅「喏,明道十年冬訓,參訓將士為親兵一千,鄉勇兩千,講武堂武學生八百,上將軍府親兵二百(李乘環衛官階左監門衛上將軍,散官階懷化大將軍),子弟一百一十(都是李家宗親子弟包括李定和李乘的孫子),共計四千一百一十員,無人缺席。

  今日演練冬季五十里行軍,行軍途中陣型展開變換收斂。行軍途中遇襲的應變處置,步陣衝鋒與騎陣衝鋒。按律,今日演練各將抽籤任職如下,李鋒統領騎軍,李范為排陣使,李宛(李乘之子)領步軍左翼,李爽(李乘之子)領步軍右翼,李迅(李乘之子)領車營輜重」至於李建業之類的小輩,此刻與普通親衛一樣,穿著厚實的東服,背著全套冬季作戰裝備,牽著戰馬在台下列陣。

  李勤一聲令下,兩府弟兄紛紛按計劃依次出發,本次操演難度較低,從汴京往南到應天走一個來回,預計用時十五天。

  李定李乘的身體已經不能支撐這種訓練,送走孩子們後,兩個老人在親隨的攙扶下走向馬車。突然,李定似有所感,輕輕說了聲「再看看講武堂吧」,李乘聽力下降「你說甚麼?」

  李定指了指講武堂,親隨附在李乘的耳邊重複一遍。李乘笑了笑,拄著拐杖跟上,李定和李乘一個一個房間的查看,兩兄弟對每個房間的建築,設施,陳設都如數家珍,每個課桌上還雕刻著各種各樣淘氣的話語,作弊的小抄,時不時逗得兩個老頭大笑。

  隨從們默默的跟在後面,緊張的看護兩個老年人。直到最後的講武堂大圖書館,整個大圖書館是當年那些被李綱從江南擄到汴京的波斯匠人督造,與萬卷樓一樣磚石砌造,外觀形如城堡,堅固異常,不生水火。

  這裡面搜藏了李綱以來廣陵侯府的兵書戰策,心得體會,經驗總結,各地輿圖,沙盤,按照各個地區搜集的地理信息,重點方向的軍政情報。

  因為近日都在冬訓,大圖書館的地龍沒有生火,這種磚石結構的房子非常冷,李定和李乘在裡面轉了一圈,追憶了當初父母帶他們創建侯府的往事,流了一溜眼淚「弟啊,哥哥我這麼多年膽顫心驚,兢兢業業支撐侯府,你說爹爹母親見到了我,會滿意嗎?」

  「爹爹母親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子孫懈怠墮落,府中為了享樂丟掉莊戶和萬卷樓。兄長把這些都維持得很好。甚至還有進步呢,爹爹和母親怎麼會不滿意你呢?他們一直都是滿意你的」

  「是嗎,那太好了,我想他們了,我真的想他們了,想爹爹母親大哥二哥,這本來不該是我的擔子,不該是我的擔子」

  「過去了,都過去了,大哥二哥在,也不會做得更好了」

  明道十一年元月

  廣陵侯李定病逝,享年六十二歲,遺言喪事從簡,費不可過千貫。官家甚為哀痛,乃輟朝五日,帝後親臨致祭。消息傳到遼國,遼皇命國使代為致祭,並賜絹帛布各三百匹,馬十匹,遼皇手書「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一幅。

  消息傳到靈夏,自從吐蕃到夏州許多部落首領和部民都為李定舉行重大的祭祀活動。趙元昊不僅帶頭悼念,還宣布為將夏州城外一座宅子改成李將軍廟,永遠供奉夏州父母李將軍。而廣大吐蕃夏州百姓則把李定奉為菩薩的護法金剛,在家中供奉不停。

  明道十一年三月懷化大將軍李乘病逝,自此李家進入第三代主人領軍時期,一場真正的考驗,即將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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