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周棒身上的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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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咚,咚。」

  夜半三更,敲門聲如同悶雷,一下下砸在許平安心頭。

  「陳老頭回來,沒帶鑰匙?」

  許平安蹙眉,貼著窗戶往外瞅。

  天上烏雲遮月,院子裡沒有燈,黑魆魆一片,薄霧接壤濃雲,什麼都看不清楚。

  敲門聲只響了一陣,很快銷聲匿跡。

  取而代之的是一串腳步聲,輕微且急促,就像有人墊著腳走路,還沒有穿鞋。

  「這聲音不是陳老頭,甚至不像人。」許平安壓低腰,關緊窗戶。

  他突然記起來,火葬場還有另一個人。

  周棒。

  塞了滿嘴的蠟燭,把他引誘到走廊盡頭的廁所,轉頭卻不見了蹤影。

  「門外的人,會不會是周棒?」

  夜色寂寥,無人給許平安答疑。

  院子裡只有忽遠忽近的腳步聲,似乎在找什麼東西。

  就在許平安打算離開休息室,找無心會合。

  驀地。

  「啪嘰。」

  隱約的光透了進來,窗戶的毛玻璃上儼然出現一個血手印。

  許平安離得近,分明看見,貼在玻璃上的手有兩道重影,仿佛窗外有兩個人,疊著手掌拍打窗玻璃。

  「老趙,老趙,你在裡面嗎?」

  周棒沙啞的聲音伴隨沉重的喘息穿透窗戶。

  下一刻,許平安感覺兜里手機抖動。

  「今夜真是不太平啊……」

  他摸了摸另一個衣兜,兜里還剩一張鎮煞符,一張五雷符。

  「符籙不夠了,不能再浪費。」

  許平安正思忖要用什麼手段應對,休息室的門突然被敲響。

  「長安,你房間裡陰氣很重,需要幫忙嗎?」

  無心的聲音仿佛導火索,頃刻點燃了窗外的陰氣。

  「咚咚咚!」

  「老趙,我知道你在裡頭,救救我,救救我!」

  周棒驀然提高音量,歇斯底里地吼叫起來。

  「救命,老趙救我!」

  「好痛啊,我好痛……」

  許平安無奈起身,快步打開房門,無心站在門口,手上還保持著敲門的姿勢。

  「長安……」

  她話剛出口,目光越過許平安肩頭,不知看見什麼,柳眉遽然倒豎。

  順著她的目光,許平安扭頭。

  只見一張臉緊緊貼在窗玻璃上,五官被玻璃上的血跡暈開。

  「這是?」

  「火葬場的另一個臨時工,先出去再說。」

  兩人一齊進到大廳。

  休息室窗口,周棒察覺他們離開,也踮著腳,迅速跟到鐵門外。

  火葬場鐵門被無心鑿壞了鎖,許平安進休息室前,用鐵鏈勉強拴住把手,此時被周棒砸得晃動,露出一條門縫。

  透過門縫,許平安看見一張模糊的臉。

  「要我出手嘛?」

  無心已然召出金剛杵,轉臉看他,帶著詢問的目光停在他臉上。

  「不急,你的金剛杵受限太大,況且周棒還是活人,只不過被上了身,金剛杵作用不大,還是我來吧。」

  說著,許平安解開背囊,點燃了一隻犀角。

  「犀角?」無心歪了歪頭,眸中異彩環動,「暖水濯我足,剪紙招我魂,生犀不敢燒,燃之有異香,沾衣袋,人能與鬼通……你想見鬼?」

  許平安搖了搖頭,沒有接話。

  點燃犀角產生的異香,能讓常人以肉眼看見常世以外的景象,也能短暫見鬼。

  許平安無須犀角也能洞見詭異。

  他燃犀照陰的目的,還是判斷周棒身上究竟背著多少東西。

  許平安扇了扇手,讓灰粽色的煙霧順著門縫飄出去。

  門外周棒似乎很厭惡犀角的香味,喘了幾聲粗氣,連連後退,半邊身子隱入黑夜。


  但犀角煙霧不依不饒地追過去,仿佛粘住了什麼東西,縈繞周棒身周,如同幕布一般,映出了數道扭曲的黑影。

  「他身上,居然有六種詭異……」無心挑眉。

  「沒有這麼誇張,至少有一半不成氣候,只能算是孤魂野鬼。」

  話是這麼說,看著院落里拼命藏匿身形,趴在地上翻來覆去的周棒,許平安心裡仍有些錯愕。

  正常人身上只有三把火,每遇見一種詭異,就會熄滅一把。

  按照常理,三把陽火熄盡,撞鬼者輕則大病一場,重則一命嗚呼。

  「他身上背著這麼多東西,早該陽氣殆散,死於非命了。」無心面露疑惑,「怎麼可能活到現在?」

  你是不知道,他幾天前就差點死了。

  許平安腹誹一句,將犀角放在地上,掏出一把血糯米,準備出門。

  手指剛解開鐵鏈。

  「你這棒槌,怎麼跑這來了!」

  門口一聲厲喝,似乎驚了月,扯來烏雲遮掩,致使周圍更黑了。

  一道昏白光束穿透夜色,先是照亮周棒的身影,隨後落在許平安身上。

  「後生,你且後退,把燈都打開。」

  陳老頭吩咐完,快步跑到周棒身旁。

  「誰燃的犀角?真是糟蹋東西啊!」

  許平安與身後女孩對視一眼,拉著她後退幾步,打開了大廳的白熾燈。

  「呼。」

  亮燈瞬間,一陣陰風捲入火葬場。

  許平安扭頭,周棒的身影在他眼眸飛快放大。

  「還想招惹柜子里的東西?」

  陳老頭冷哼一聲,從懷裡掏出一條長繩。

  「蓮華妙生,辟支佛保佑……」

  許平安再退幾步,耳畔同時湧進周棒的嘶吼與老頭的低喃。

  陳老頭一甩手。

  長繩從天而降,轉瞬拴住周棒脖頸。

  那是一條麻繩,纏滿黑黃的符紙,甫一接觸周棒皮膚,立刻散出類似犀角燃燒時的灰粽煙霧。

  「還敢作祟!」

  陳老頭看著瘦削,力氣卻出奇地大,一下就拽翻了周棒。

  周棒面目猙獰,嘴裡發出野獸似的低吼,瘋狂掙扎。

  陳老頭攥著繩索,快步走進火葬場。

  看見無心,他眼裡閃過一抹錯愕,旋即道:「你是楊家那個丫頭吧?你和小趙都後退,莫要害怕,這棒槌被人下了蠱,把方圓幾里的髒東西都勾引過來了,你們讓開點,當心沖煞。」

  無心眼珠一轉,縮到許平安身後。

  她故作害怕,實則附在青年耳邊,輕聲說道:「這個老頭身上,陰氣很重,還有一股怪譎的味道,像是香火,又帶著濃重的腥味……」

  「蓮華庇佑我長生百命,邪犯不中,凶不近身,辟支佛送來如意豆,打得鬼縮身,潑得鬼散魄……」

  陳老頭突如其來的大喝,打斷了無心。

  只見他一如既往掏出豆子,砸在周棒身上。

  「噼里啪啦。」

  周棒動作一僵,身下陰影驀然扭曲。

  「蓮華庇佑我長生百命,我求仙佛送仙法,仙佛賜我蓮蓬霧……」

  陳老頭甩手,撒出一袋粉末,澆滿地面。

  又一把豆子撒出去。

  周棒影子更恍惚了。

  緊接著,他身周的粉末上,忽然出現一串腳印。

  那些腳印小巧玲瓏,看起來並非成人的腳,圍著周棒轉了一圈,頓了片刻,居然朝許平安蔓延過來。

  「小鬼大膽!」

  陳老頭眉頭揪成一團,正想撒豆。

  許平安動作更快,直接輕拍衣兜。

  裡面有鎮煞符。

  「太歲頭上動土,自討苦吃!」

  許平安眼睛微眯,站著不動,周遭卻驀地捲起清風,仿佛一柄利劍,將地上的粉末一分為二,涇渭分明。

  「哇……」


  空氣中響起嬰兒的啼哭聲。

  下一瞬,周棒身體鑽出一道嬌小陰影,跌跌撞撞跑向門口。

  「你居然還有符籙?」無心輕聲細語,氣息撲在許平安後脖子上。

  「後生,怪不得鬼不上你的身,原來你也拜過神。」陳老頭感慨一聲,掏出一張黃符,迅速折三角形,朝門口拋去。

  「轟!」

  青焰如蓮花綻放。

  即將跑出火葬場的陰影甚至來不及慘叫,轉瞬煙消雲散。

  「呃……」

  陰影消散後,周棒眼睛一翻,昏厥過去。

  陳老頭連忙收起符繩,蹲在他身邊,扒開他的眼皮。

  仔細檢查片刻,陳老頭眸子裡神色變幻,最終都溶解成濃郁的不解……

  「果然是蠱,這棒槌好生生待在局子裡,怎麼突然跑出來,又被人莫名其妙下了蠱?怪哉!」

  陳老頭呢喃一聲,轉而抬眼看向兩人:「你們是不是犯了忌諱?怎麼遍地狼藉,連神龕都爛了?」

  「我和阿楠也是剛回來,正想開門,才發現大門被人砸爛了,裡面一塌糊塗,我還以為遭了賊呢……」

  無心臉上適時露出一抹驚懼。

  陳老頭狐疑的目光在他們臉上一掃而過,旋即落轉向周棒。

  「難不成是這棒槌?」

  「話說,老周不是涉嫌殺人,被抓緊局子了?怎麼突然又跑出來,而且還……中了蠱?」許平安故意問道。

  「這……」陳老頭面露難色,搖了搖頭,「老頭子我也不大清楚,我原是去拜託幾個老朋友,想讓他們關照一下這棒槌,結果張警官找到我,說是這棒槌從局裡逃出來了。」

  「老頭子還想呢,這棒槌能逃去哪兒……」

  「誰想他是中了蠱,恐怕是回來求救的。」

  「他是待在警局裡中的蠱,還是跑出來後才被下蠱?」許平安接著問。

  陳老頭臉色變了又變,最終嘆口氣,道:「老頭子也分辨不出來,不過目前蠱還解不得,這棒槌失血太多,又折騰了這麼久,身子虛到底了,強行解蠱,非得把他小命奪了不可。」

  「收拾收拾吧,趕明兒我親自去一趟局子,先說明情況,再做打算……」

  陳老頭身子又佝僂下去,背著手咳嗽了幾聲。

  「你們先幫老頭子把他搬進休息室,剩下的事交給我。」

  許平安點了點頭,一邊給陳老頭搭手,一邊在心中忖度。

  假如陳老頭真是陳不諱。

  他對待周棒這樣上心,決計不可能是出於培養接班人的目的,應該有利可圖。

  但周棒身上,什麼東西值得他如此奔忙?

  「難道是周棒的命格?」

  就在他思思蔓延之際,陳老頭突如其來的一番話,讓他心緒微震。

  「小趙,犯忌的應該是你吧,犀角也是你燃的吧?最初老頭子以為你短命,看來你也有際遇啊,怪不得敢來火葬場撈飯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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