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無心背後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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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砰!」

  「在你身後!」

  木板爆裂聲與無心的輕呼同時響起。

  許平安下意識擰頭,五根烏青的手指擦過臉邊,陰風森冷,腥臭撲鼻。

  後面,莊北極臉色鐵青,正握著半截木凳。

  「呃。」

  憋氣聲從身後傳來。

  許平安頭皮發麻,脖頸上汗毛倒豎。

  「莊北極退,長安往後撒糯米,往前滾。」

  無心呼聲蓋過陰風。

  許平安動作快過心念,反手撒完糯米,不假思索,就地一滾。

  」嗤。」

  又一陣熱油澆水的響聲。

  感覺背後陰寒退卻,他才趁機回頭。

  眼前掠過黑煙,鼻尖一抹古怪香味轉瞬即逝。

  老人渾黑的眸孔目眥欲裂,相隔煙霧,死死盯著他,獠牙頂在唇邊,滿臉屍斑在月光拂照下尤其陰森。

  許平安退到莊北極身邊,手伸進背囊翻找。

  「嗡,噠咧,都噠咧……」

  無心口誦另一種密咒,追到老人身後,一步一聲低喝。

  「嗡,噠咧,都噠咧,蘇哈!」

  金剛怒目,妖邪辟易。

  僵硬而沉重的腳步聲一頓,老人放棄了眼前青年,呵著黑氣回頭。

  許平安目光越過老人,正對上無心眼睛。

  女孩深邃似淵的眸子泛著淡黃的光。

  她手中金剛杵輝色如祖母綠,折散月華,重重砸在老人背心。

  「砰。」

  紋著巨大「卐」字符的往生被驀然鼓起,看似脆弱,卻出人意料地抗住了無心的重擊。

  老人毫髮無損,只是往前踉蹌幾步。

  許平安看得眉梢直跳。

  他識得無心念誦的咒,那是綠度母心咒,又稱多羅菩薩心咒,綠度母自度度人,自化而化人,修此陀羅尼,可得大智慧,免除魔障、瘟疫等八難,有無勝妙意。

  前面的陀羅尼是密跡金剛咒,密跡金剛又稱金剛手菩薩,夜叉王,原來是具有無上威力的大鬼神,後來作為密教之護法菩薩,以嗔怒相化身菩提,金剛杵降魔鎮邪,護衛一方正法,密跡金剛之陀羅尼亦稱火頭陀羅尼,可燒灼穢惡業緣,多加修持,得佛陀心臟,六欲根斷。

  無心誦咒,應當是將咒力加持在金剛杵上,以五股杵顯化金剛如意,嗔目降魔,鎮壓詭異。

  然而今夜她遇到了滑鐵盧,無論密跡金剛陀羅尼還是綠度母心咒,似乎都無法傷及詐屍的老人,作用還不如血糯米,甚或莊北極那一板凳。

  「這傢伙陰氣好重。」砸退老人,無心也退了幾步,用力甩著握持金剛杵的手腕,「背上陀羅尼被也不知從何得來,很邪門,竟能抵禦我金剛密咒的鎮壓。」

  「看來只能熬到它屍氣自然消散。」

  許平安不置可否,翻出一隻玻璃瓶拋給她:「接著。」

  「什麼?」

  無心一愣,屈指彈開瓶塞,看清裡面的東西後眼睛驟亮。

  「香灰?好東西!」

  「呃……」

  憋氣聲迫近。

  許平安抬手又是一把糯米。

  老人身體僵直地往後一仰,大半糯米落了空。

  無心連忙將香灰澆在金剛杵上。

  「好厚重的氣息,你家供奉了正神?哪一派的香火?」瓶口剛傾,無心的驚喜已經溢於言表。

  「泰山石。」許平安言簡意賅,繼續撒米,血糯米鋪天蓋地,燒得老人接連後退。

  「原來是泰山府君……」

  無心平舉金剛杵,低語幾聲。

  四周夜幕震盪,虛空中傳來似有似無的叱吒:哞(hong),般,扎,巴,聶,哞。

  香灰好像抹去了某些封印,金剛杵每一股鋒芒都亮起熹微的光。

  五股金剛杵,代表五佛五智,上下二五股合為十峰,表十波羅密,能摧破十種煩惱,破除十種魔障,剛正威猛。


  而許平安帶來的香灰,都是平時敬拜泰山石的往生香灰燼,汲取泰山府君威嚴神性,神威如獄,厚德載物。

  兩者結合,簡直如虎添翼。

  「你們後退,我擔心誤傷。」無心眼裡重新燃起戰意,月光澆在她身上,為她披上一襲輕紗。

  後退幾步。

  許平安把水壺塞進莊北極手裡。

  後者怔了怔,朝他投去一抹疑惑眼神。

  「裡面有黑狗血,能破陰氣,待會等無心後退,你看準機會潑在老人身上。」許平安目不轉睛盯著纏鬥的兩道身影,語速極快,「切記,千萬不能潑到無心,黑狗血至陰,不僅燒屍氣,也會玷污無心的金剛杵,破壞她的金剛加持。」

  「曉得了。」

  莊北極抿著唇,擰開了壺蓋。

  院中,無心一改先前的謹慎,動作大開大合,五股杵接連鑿在老人屍僵的軀體上,發出令人牙酸的悶響。

  受到香灰與血糯米的雙重影響,老人動作越發遲滯,身形踉蹌。

  緊貼往生被的軀體挨了不少鈍擊,繚繞身周的黑煙彌散大半。

  「呃……」

  老人咧嘴,獠牙已經被打碎一顆,關節扭曲,模樣狼狽至極。

  相比其他詭異,其實屍變的老人攻擊方式很單一,若非有陀羅尼被的庇佑,早就被無心的金剛杵砸斷脊樑,以金剛力破碎命門。

  現在,金剛杵添了香灰。

  它處境急轉直下。

  老態龍鐘的身體裡,另一個靈魂仿佛已經被金剛杵擊碎,無力操縱老人身軀。

  終於,無心抓住破綻,繞到它身後,金剛杵繚繞明王勝意,一錘定音。

  一聲爆鳴。

  陀羅尼被直接碎裂。

  金剛杵鑿在上面,隱約有佛音飄忽,梵聲淨明,直接鎮壓往生被上逆轉的「卐」字符。

  「就是現在,潑!」

  許平安見狀大喊,順手拋出最後一袋糯米。

  「去你的吧!」莊北極奮盡全力,潑出黑狗血。

  腥味瞬間升騰,充斥四周。

  粘稠的黑紅液體劈頭蓋臉砸在老人身上,幾乎染紅了周邊的月光。

  九齡的黑狗血,至陰至煞,黑狗又是至陽之畜,五行中屬戌土,凡陰、邪、妖、屍等濁氣,皆為水屬,因此黑狗之血,陰陽相合,以土御水,是所有淫穢邪祟的克星。

  不少民間法教以黑狗血制墨、繪符,降伏不化之屍,甚至還有傳說黑狗血能召請吞日神君,敕令符咒,噬齧陰毒……

  許平安收集的黑狗血,來自一條老獵犬。

  年少寄宿喇嘛廟,在三千米的高原上來去自如,奔走陡岩如履平地,餐風飲露,時刻諦聽佛前禪音,血液並非其他同類所能媲美。

  莫說死而未僵的老人,就算是吃過血食的老屍,也曾被他一壺黑狗血,淋得屍氣潰散,實力大打折扣。

  「嘎……」

  老者發僵的口齒里,終於發出第二種聲音,仿佛是行將就木之人臨終前萎靡到極點的呻吟。

  果露的皮膚就像觸及滾燙熱油,被狗血一澆,漾起滾滾白煙。

  屍氣受到鎮壓,老人凝固在原地。

  「漂亮!」

  無心長舒一口氣,擰身一腳踹倒老人。

  未及它完全倒地,金剛杵已然貫穿它的天靈蓋。

  沒有了陀羅尼被與黑煙的滯阻,金剛杵勢如破竹。

  「呃……」

  老人動作頓住,渾身一抽,再無動靜。

  「搞定。」

  無心拔出金剛杵,朝離遠的兩人揮揮手,示意他們靠近。

  黑煙散盡。

  就在三人都以為即將塵埃落定,異變突生——

  老人驀然張嘴,嘴角扯到耳根,下巴抵住喉結,幾乎將整張臉一分為二,從中伸出一隻枯白手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向無心後背。

  「不好。」莊北極驚呼。

  許平安掐住黃符,準備啟用。


  女孩卻冷哼一聲,頭都沒回。

  「抓誰不好,抓哪裡不好,我後背你也敢碰!」

  不等枯手撕扯,她背上衣物主動破碎,一簇白焰爆燃,裹住襲來的手臂,老人仿佛打蛇上棍,盤旋焰色沖入喉嚨,直接貫穿了後腦。

  「我去。」

  莊北極避之不及,差點被閃了眼。

  灰燼飄零,火焰轉瞬即逝。

  屍變老人徹底不動彈。

  但焰火熄滅的瞬間,許平安分明看見,無心背上有一道八臂的神像,怒目圓睜,紅菱纏身,蓮火繞頸。

  還沒看清細節,無心提起衣領,合攏衣服遮住後背。

  他連忙移開目光。

  莊北極也默默扭頭。

  三人極有默契地沒有提及方才的異像。

  彼岸並非常世,生死危機如達摩克利斯之劍,常懸諸人(修正者)頭頂,隨時可能落下。

  誰都有自己保命的底牌與秘密。

  「下次遇見類似情況,記得補刀。」許平安靠過去,出聲打趣。

  「誰知道它還有後招……」無心微嗔,翻手收起金剛杵。

  「莫名其妙的劇情。」

  許平安蹲在老人軀體邊上,毫無忌諱地翻看它的屍體。

  原以為是老套的殭屍片,最後關頭卻上演了一幕異形、寄生獸的戲碼。

  剛才驚鴻一瞥。

  不只是無心背後的神像,狂躁的白焰,就連那隻枯手模樣,他也前所未見。

  那並非人的組織。

  反而像是某種節肢生物的肢體,比如蜘蛛無絨的腳。

  但它偏偏又具有靈長類的五指。

  就像詐屍的老人畏懼血糯米、香灰,以及黑狗血,卻能抗拒無心的金剛陀羅尼。

  種種矛盾,讓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許平安撿起老人身下的碎布,對著月光仔細查看。

  可惜無心下手太狠,陀羅尼被碎得不成樣子,完全看不清上面的紋路,早前的邪異也蕩然無存。

  許平安拼拼湊湊,最後也只拼出幾朵殘缺的花瓣。

  「奇怪,這具屍體身上沒有任何病徵,心臟血管卻有梗塞的痕跡。」無心端詳了一會老人的胸腔,嘖嘖稱奇,「就像受到某種詛咒,莫名暴斃,又突然起屍。」

  「而且他身上屍氣並不濃郁,完全不具備詐屍的條件。」

  「或許我們等會應該問一下,他身上那床往生被的出處。」莊北極插嘴道。

  「現實的陀羅尼被沒有問題。」許平安搖了搖頭,「問題出在他的屍體上,這老人死而不僵,胸含殃氣,註定要鬧邪,何況此處詭異叢生,什麼牛鬼蛇神都可能出現。」

  「他應當不是善終,興許被皮革廠的詭異牽連了。」

  許平安默念了數遍往生咒,伸手捏住屍體破碎的臉頰用力一按。

  「哈。」

  一口殃氣射入夜幕。

  「你這是?」無心蹙眉,捏著鼻子後退。

  「莊北極,幫我撐住他的頭。」

  臨時工撇撇嘴,滿臉不情願地蹲下。

  許平安一巴掌拍在破碎的後腦勺上。

  老人僵硬的舌頭一翻。

  「啪嗒。」

  口中掉出塊木牌。

  「這……」莊北極撓撓頭,伸手去撿。

  「等會。」

  許平安先澆血糯米,再撒香灰,確保沒有異常,才示意他拾取。

  莊北極訕笑兩聲,默默收回手。

  「慫。」

  無心彎腰拾起木牌,放在月光下端詳。

  木牌呈不規則狀,表面黑黢黢,質地似是榆木,剛才壓在老人舌根,湊巧沒被白焰焚毀。

  「看不懂。」

  木牌被拋回許平安手裡。

  青年掂了掂手,木牌很沉,興許是受到屍氣蘊養的緣故,入手十分陰寒。


  正面刻了密密麻麻的文字,字體晦澀、扭曲,並非許平安所知的任何一種字形。

  背面則是一朵蓮花,雕刻者以巧奪天工的技藝,將其融進木牌原生的年輪痕跡,渾然一體。

  那些刻字實在難以辨識。

  許平安研究小半會,眼睛就開始昏花。

  「用黑色手機應該能掃描出相關信息。」

  但無心二人在場,他不好掏出手機,只能回火葬場再說。

  「這些蓮花紋,總覺得在哪裡見過……」

  他摩挲下巴,腦海里回溯近幾天的經歷。

  三人腳下,滿地狼藉逐漸散作飛煙。

  夜幕被鎢絲燈的光芒驅散。

  「嗨,三更了,你們怎麼不叫醒我。」

  聽見陳伯聲音,許平安也顧不得木牌,跟兩人分別對了個眼神,一轉身,鴉啼混淆了風聲,稀落的吆喝重新湧進耳朵。

  這一刻,三人重歸人間。

  靈堂如故,地上也只有飄飛的紙錢,遺照旁邊的蠟燭燃剩屁股,蘭燼仿佛曇花開瓣,堆了一桌。

  老人破爛的軀體早已無影無蹤。

  陳老頭嘀嘀咕咕,走到三人跟前,數落了他們一番。

  今夜劇情在老頭喋喋不休的話音里安然結束。

  但謎團卻越來越多了。

  許平安始終想不通今夜劇情的用意。

  除非,彼岸將一切都刻在那隻木牌上……

  青年心念剛落,兜里手機抖了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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