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一具屍,四個人。五道閃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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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死了,自然是要埋掉的。

  若是不埋,那股臭味沒幾人能忍受得住。

  然而這裡卻時常散發著這股味道。

  亂葬崗雖然也有人幫忙埋屍,卻也沒幾人會願意好好的埋。

  白骨,腐肉,烏鴉。

  唯獨見不到枯樹。

  周圍的樹反而長得好得很。

  姚子墨靜靜地躺在邊緣。

  他的身子一半在土裡,一半在外面。

  毛髮豎立,皮膚已黑,有著駭人的斑塊。

  他已死了。

  死得不能再死。

  遠處雷聲轟隆。

  天上飄起細雨來。

  似乎就連老天,也因看到這貫徹了信念被迫害而亡的年輕人,就連死後都沒能得到安穩而悲傷起來。

  天更黑了。

  雨逐漸大了。

  天邊閃過一絲光。

  微微映亮了姚子墨的臉。

  還映出了他身前的某個人!

  天又黑了下去。

  雷聲若隱若現。

  雨更大了。

  雨裡邊傳來了「噼噗啪啪」的動靜。

  就在姚子墨身邊!

  有動靜不奇怪,這世上任何角落隨時隨地都可能發出動靜。

  但在雨中,只有某些物件擋住了雨水,才會發出如此動靜。

  最多的便是傘。

  有傘都不一定有人。

  但有手握著傘,自然就是有人。

  持著傘的人披著黑色斗篷,雖是撐著傘,自己卻淋濕了。

  那撐開的傘花飄在姚子墨的身上,為他遮著雨。

  可這究竟是為什麼?

  這裡是亂葬崗。

  死人已用不了傘了,也大多都躲在棺槨里,用不到傘了。

  那人卻依舊打著傘。

  哪怕雨越來越大了。

  黑暗中又再傳來了動靜。

  一模一樣的動靜,更是正在移動的動靜。

  一道閃電照亮了天際。

  轟隆!

  跟隨而來的雷聲掩過了動靜。

  那人身後已多了三個人。

  雨突然小了一些。

  「我就知道,有人一定會來的。」

  「大人神機妙算,小的佩服。」

  雨又小了一些,似乎在方便他們交談。

  「說吧,這姚子墨與你是何關係?」

  沉默。

  短暫的沉默。

  「看來是不願講,那就只能先拿下了。」

  「聽到大人的話了嗎?還不乖乖束手就擒?」

  依是沉默。

  雨突然大了,讓人後背有一股寒意,秋後的天總像小孩子的臉,哭得讓人發慌,笑得也讓人發慌。

  風就像在笑。

  一道閃電又亮了起來。

  照亮了三人的臉。

  百里有紅,陳大憨,一名面無表情的大漢。

  獨臂的大漢。

  還照亮了一隻手。

  白皙的手,柔軟的腕。

  撐著傘。

  風驀然呼嘯而過,吹飛了傘,也掀開了頭蓋。

  這片地的雨突然沒了。

  陳大憨乍一望清那人的臉,遽道:「是你?!」

  他自然是識得這人的,因這人每隔一段時間,便會去海桐城裡繞上一圈。

  其目的更幾是人盡皆知,只不過無幾人識得她的臉。

  「風裡飄」凌空艷。

  陳大憨實在沒有想到,如此天氣里,來為姚子墨的屍身撐傘的,竟會是她。


  雨再度落了回來。

  凌空艷一頭青絲立時盡濕,恚道:「便是我!」

  百里有紅亦是驚疑不定,道:「怎會是你?你不是有那磨鏡之癖嗎?」

  凌空艷仰首狂笑了數聲,臉上已分不清是雨還是淚,高聲道:「實是說笑,我本就是女人!為何不會喜歡男人?!」

  凌空艷又再笑了。

  高高地仰著頭,也不知是在笑誰。

  又一道閃電亮起。

  凌空艷便突盯著百里有紅冷聲道:「便是有那磨鏡之癖又如何?只允你們有那龍陽之好不成?」

  光亮一閃即逝。

  百里有紅臉上一怒,剛一張口,尚未說出話來,便已聽得凌空艷嘶吼道:「百里有紅!閉上你的嘴!是你殺了他!是你殺了他!!」

  那透過雨幕而來的話語實在太過尖銳與惡毒,那伸手不見五指中也能感受到刺骨怨恨的眼神,使得三人都不免有些發怵。

  百里有紅的話更是給堵在了喉嚨里。

  這讓他不由亦是心中惱怒。

  他已看出今夜當有一場暴雨,本已做下了兩手準備。

  一自然是讓人趁著雨夜動靜雜亂,去嵩林寺一探。

  二便是故意放出消息,看誰會來為姚子墨斂屍。

  卻沒想,竟是凌空艷。

  且對方現在就像個瘋婆娘,怕是無論如何都要動手。

  若只是普通江湖女子,他也不介意讓這亂墳崗上多一具屍體,讓她與姚子墨去做那陰府鴛鴦。

  但其父不但是臨塘有名有姓的人物,身後更有著宋家,莫說此刻或有隨她而來的人,現下正於左近觀察,便是沒有,此刻狀況也需他考慮如何小心對待了。

  陳大憨也是心中發苦。

  看凌空艷這個樣子,今晚若是一個不小心,身上怕是免不了要添些彩了。

  他亦知道此刻的難處。

  凌空艷卻沒有立刻動手。

  陳大憨且先不提,她知道自己不是百里有紅的對手。

  更何況他的身後還跟著人。

  一個連她父親亦十分忌憚的人。

  六門總衙里有十二位守門的獨臂大漢,是江湖人盡皆知的事實。

  但這十二人的身份,卻並非如此了。

  凌空艷亦不過略知一二,但此刻在場的,她恰好知道。

  「幽府惡鬼」耿勞斌。

  剛好是十五年前,令她父親凌啟商吃過虧的人物。

  事實上,她此刻也不敢動手。

  哪怕她此刻恨不能將百里有紅的骨頭生生拔出來啃個乾淨!

  因她來得倉促,並未帶有隨從,或是與他人同行。

  她此刻是在賭。

  賭百里有紅現在不敢殺她。

  便是百里有紅真敢下手,在這種暴雨天氣且周遭儘是林木的環境下,她只需想盡辦法脫身,莫說是百里有紅身後只是耿勞斌,便是換作莫知道,也難以再尋得到她。

  她本就知道姚子墨被拋屍亂葬崗的消息,乃是故意放出,雖不知對方有什麼目的,但她卻不得不來。

  她必須要知道兇手是誰。

  只是不想,竟是百里有紅。

  她雖只與姚子墨相知相愛不足一載,且她歲數偏大,但雙方實是用情至深,且已定了終身,只是尚未宣之於眾。

  更非是私定終身,而是姚子墨憑其本事獲得了凌啟商的認同。

  她本也因此決心要改去陋習,只是談何容易?

  她自己都忘了,究竟為何才會去盜她人褻衣。

  便連莫知道亦不知道,他因追尋線索而逼迫凌空艷逃進宋家,本想著順帶給她一個教訓,卻不想,這教訓還真讓凌空艷改掉了這個陋習。

  這次惹上的是莫知道,自己雖狼狽鼠竄,但至少保住了性命,下一次呢?

  若哪一天走了眼,惹到了與莫知道一般厲害,且連宋家都不會顧忌的人物,半途便失了性命,姚子墨會怎樣?

  想必一定會傷心的。


  就如她此刻一般傷心。

  所以她此刻必須得走了。

  她必須想方設法地離開這裡,再找機會為姚子墨報仇。

  哪怕對方是六門副統領,要付出的代價很大。

  但這六門副統領百里有紅,會讓她輕易便走嗎?

  自然不會。

  百里有紅此刻只是顧忌著暗中或會存在的隨從。

  凌空艷的名聲本就不好,若非其父與宋家交好,宋家現下又是皇親國戚,早不知被六門歸案多少次了。

  殺凌空艷,對他而言,是必然要做的事。

  若讓對方走脫,自然是後患無窮。

  但這事卻不能讓人知道。

  所以,陳大憨也必須死。

  便連耿勞斌,事後也要想辦法處理。

  但他做事向來先求穩,再去想功。

  耿勞斌此次同行,是他以奉旨前去金城協助為由,命其跟隨,又說此處會有與莫知道一案有關的人物出現,才又帶得對方來到此處。

  但若此刻不由分說便要殺了凌空艷,又要殺陳大憨,耿勞斌自會看出端倪,雖不至倒戈相向,但卻必然不會再幫手。

  如此一來,以陳大憨的輕功,在這種地方逃得一命,也並不出奇。

  如何才能兩全其美,一瞬間便將兩人當場擊斃呢?

  他此刻甚至顧不上問詢那封信件的下落。

  凌空艷便是知道,也絕不會開口的。

  陳大憨似乎也察覺到了不對,不動聲色地往側邊挪了半步。

  場面一時僵持下來。

  凌空艷在想著如何能將事帶出去。

  百里有紅想著如何才能殺人滅口。

  陳大憨想著如何才能保得一命。

  耿勞斌呢?

  雖然天氣惡劣,但他一雙銳目如同閃著奇異的光。

  即便如此天氣里,他也能看清三人的神情。

  鮮少有人知道,他最為厲害的倚仗,不是賴以成名的「鬼影無蹤腿」,而是這對眼睛。

  他出生在牗都北面的一個小村落,牗都亦屬邊關之地,為了能提前發現敵人蹤跡,不但將城池周邊百丈內伐得空無一物,設明崗暗哨與城內呼應。

  更因發生過將偏僻村落暗屠一空後,偽裝成村民潛入牗都的事。

  所以他們這些偏僻的村莊,晚上也都要老幼輪崗守夜,免得何時遭襲也猶在夢中。

  夜猶日視,對他而言,是再平常不過的事。

  他已看出百里有紅神情不對。

  也已看出凌空艷已準備跑了,陳大憨也已心生了警惕。

  又一道閃光亮了起來。

  百里有紅身子驀地抖了一下。

  凌空艷在看姚子墨的臉,眼中滿懷著柔情與悲恨。

  ——她為何在此刻看姚子墨的臉?

  ——她為何會露出這樣的神情?

  ——她要做什麼?

  ——她要跑!

  ——她只有一個人!

  百里有紅此刻的念頭似乎轉得比閃電更快!動得也更快!

  這一閃而逝的光亮尚未消失,他便已掠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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