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審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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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開視頻偵查中隊,早已過了早餐的時間,但蘇寒仍然從警局食堂端出來一碗熱乾麵和兩個包子,便緊接著來到了法醫武晨這裡。

  「怎麼樣?結果出來沒有?」

  進門的時候,他正低頭叼著一口麵條,一邊走一邊豪爽地將麵條全部送進嘴裡,然後大口咀嚼起來,邊嚼邊問。

  「到現在才吃?」武晨正低頭整理文件,聞聲抬頭看到眼前這一幕,於是反問道。

  「嗯……」待面嚼完吞下後,他舔著嘴唇說:「一大早就被電話催過來了,一直忙到現在才有空,這還是我求著阿姨給我下的一碗麵。」

  「哈哈……」武晨被他逗笑了,然後話題一轉:「你的小弟呢?吳滿沒跟你一起?」

  「待會兒要開會,我讓他先去準備準備。」說完,他又往嘴裡送了一大口,一直等到可以開口說話,他才含糊不清地說,「所以,就差你這兒的屍檢報告了。」

  武晨繞著桌邊走了幾步,換了個位置,在一堆文件的頂端,拿起一份單薄的文件遞給蘇寒:「昨晚剛出來的,早上稍稍整理了一下,都在這裡了。」

  蘇寒將筷子斜著插進面碗,於是就一手端著面,手指上掛著包子,一手將報告放在桌上,開始翻閱起來。

  但沒一會兒,他便停止了翻閱,又開始吃起面來。

  「你先……說說大致情況。」

  武晨又重新拿起那份報告,慢慢翻閱,慢慢為他講述:「死者為成年男性,身高175cm,發育正常,頭面部、四肢、肛門無畸形,全身除頸部與十指傷口外,無明顯外傷,頸部傷口處於右前方,傷口很細而且很整齊,經鑑定為利刃所致,刀身薄、刀鋒長,具體可參考美工刀,十指指尖均被切掉,切口整齊,應為同一把兇器所致。死者屍體高度腐爛……」

  他緩緩抬頭注視著蘇寒,對方正在津津有味地享用早餐,看著這一幕,他有些猶豫,怕屍檢報告會影響他的食慾。不過很快,武晨便繼續說道:「總的來說,綜合現場情況及傷口鑑定,死亡原因為失血過多。體內臟器各部均正常,無毒物檢出,在消化系統方面,胃及小腸未見食物殘渣,結合兩處傷口上食腐生物的成長周期和發育狀態,以及當前氣溫綜合判斷,死亡時間為6天左右,前後誤差不超過半天,也就是說,最早的死亡時間可追溯至7月9日下午,最遲也在7月10日上午。」

  蘇寒表情凝重,極其緩慢地舔著嘴唇,輕輕放下一掃而空的面碗,眼神遊移不定,很明顯,此時他正在思索著什麼,好一會兒,他才問:「這個時間……範圍還能再縮小嗎?」

  「沒辦法……」武晨砸了咂嘴,搖頭回答,「時間太久了,而且現在這種天氣對屍體的影響也很大。」

  「知道了,還有其他的嗎?」

  「我個人覺得死者傷口的位置比較有意思,」說著,武晨遞給蘇寒一張紙,上面畫著傷口位置示意圖,「從這個位置可以判斷,兇手是左手行兇,這個你們可以做個簡單的參考。」

  「左手?」蘇寒又緩緩拿出透明塑膠袋中的包子,他似乎突然意識到什麼,拿包子的手在空中停頓片刻,問道:「你剛才說左手行兇?而沒有說兇手是左撇子?對嗎?」說完,他才將包子送到嘴邊,咬上一口。

  「對!看來我表述的沒問題!」武晨稍稍點頭,然後有條不紊地解釋起來:「致命傷口只有頸部一處,刀口細長,沒有半點拖沓,而這一刀正好割斷了頸動脈,如此精準的手法,要麼擁有豐富的外科醫學知識,要麼就是經過不斷的練習,而我個人更傾向於後者。但是,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即便是右撇子,通過反覆練習,左手也一樣可以辦到。」

  「那左手行兇的依據呢?」

  「手法快准狠,所以在行兇那一剎那間,兇手一定是選擇最舒適的行兇方式,」蘇寒第一次聽到這個說法,表情有些怪異,但他沒有打斷對方,對方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後繼續說,「這就分兩種情況來說,第一,如果兇手在死者面前,用右手行兇,在保證舒適的情況下,很難達到這個位置。」

  說著,武晨拿起一支鉛筆,在蘇寒面前進行演示。

  「所以只能是左手。第二,如果兇手在死者背後,有三種姿勢較為舒適。」武晨從旁邊拖過來一張椅子,自己則站在椅子後面,動作跟著自己的講述內容開始演示起來,「第一種是環繞式,用握刀的手臂環繞脖頸,刀從拳眼伸出,這樣一來,左手行兇才能在右側留下傷口,反之亦然;第二種是左手抱住死者頭部來固定,握刀的右手在同側,也就是死者右側,拳心向己,刀刃朝下反向握刀,這種就是右手行兇,但傷口會更靠右,而不是右前方;第三種就是握刀的左手手臂貼在死者脖頸上,刀刃朝下反向握刀,然後刀刃朝里。」


  武晨看著一旁呆滯的蘇寒,最後淡淡地補充道:「雖然手法有些殘忍,但不得不否認,這種姿勢還是挺帥的。」

  「這!」蘇寒一時語塞,不知該說些什麼。然後用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質問:「你對這些也有研究?」但還沒等對方作答,蘇寒又說:「估計兇手跟你一樣,都是瘋子!」

  「沒辦法,碰到的案子千奇百怪,有時候不得不站在兇手的立場和視角,去分析他的作案手法和心理。」武晨聳了聳肩,「最後還有一點,死者沒有掙扎,或者說沒辦法掙扎,被人從身後割喉,我們的第一反應是捂住刀口,但現場的景象你也看到了,應該沒有這個動作。所以很可能,兇手在他身後限制了他的雙手,情急之下他的手抓到了兇手,這也可以解釋十指被毀的原因。」

  蘇寒若有所思地將最後一口包子送進嘴裡,鼓著腮幫子不停地點頭,然後又對武晨伸出大拇指。等完全咽下口中食物後,他又粗略地看了一遍這份報告,然後朝武晨打了個招呼,便拿著報告快速離開了。

  案情分析會結束之後,兩名同事分別拿著兩份文件朝剛走出會議室的蘇寒走來。

  「蘇隊,查清楚了,買兇殺人的匯款人是一個35歲的男人,這是他的身份信息和檔案資料。」其中一人說完,將資料遞給蘇寒。

  「蘇隊,這是兩張傳喚通知書,一張是三五零六公館5棟302的白露,另一張就是這個35歲男人的。」另一人也將紙張遞了上去。

  「好的謝謝,辛苦了!」蘇寒分別向兩人點頭示意。

  隨後,他安排好工作便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默默看著樓下院子裡的警車出動,不一會兒,他又回過頭望著那些資料,陷入了沉思:這個35歲男子究竟是誰?他為什麼想殺萬峰?還有那倆兄弟,看他們的樣子,應該沒有時間和能力動手,稍後和那個叫白露的女人一對質就能知道。白露……這個女人又是誰?出現的時間、地點,未免也太巧合了。她住在3樓,萬峰在5樓,而且她知道密碼鎖的密碼,這恐怕又不會是巧合,但憑她這副柔弱的軀體,真的能夠限制死者的雙手嗎?更何況是在瀕臨死亡,人類本能爆發的時刻!

  白露……

  他在心裡反覆念叨著這個名字,然後吩咐同事找來了她的檔案資料。

  資料上,一張少有的面目清秀的登記照很吸引人,現年只有28歲的白露,卻有著喪偶的經歷。從小到大一直在H市生活求學,最後畢業於H市知名學府,畢業後曾任職房地產集團,現轉行當了一名幼師。

  此時,蘇寒看著房地產集團的公司名稱,也就不難理解,為什麼她會和死者萬峰有聯繫。

  大概是從一早忙到現在,加上短短几個小時內接收的信息過多,讓蘇寒有些疲乏,於是他靜靜地仰躺在靠椅上,期望能夠短暫地閉目養神,以迎接更複雜的案情和更多未知的挑戰。

  「蘇隊,人帶回來了,買兇殺人的那個。」吳滿在門口敲門,小聲向他匯報。

  「走,看看……」他振作精神,立馬起身,走出辦公室。

  但他沒有直接進入審訊室,而是在審訊室一旁的隔間,靜靜觀察。

  眼前接受審問的男子看上去斯斯文文的,頭頂中分齊耳短髮,額頭下的一對八字眉格外惹眼,五官端正,面容白淨,身材中等,身穿中式絲質短袍,下著配套長褲,腳踩一雙老布鞋,一副文人打扮。

  這種人會做買兇殺人的勾當?蘇寒心裡有些疑惑。

  「姓名。」審訊人員開始發問。

  「周秦。」對方老老實實回答。

  在審問過程中,這人倒是對自己買兇殺人的行為供認不諱。

  原來,周秦是胡慧的情夫,因為胡慧想要與萬峰離婚,而萬峰無論如何也不答應,二人就一直這麼僵持不下。所以,他想在胡慧面前表現一把,給她個驚喜,於是就想到了買兇殺人這一出,誤打誤撞,竟真有人接下了這個活兒。當他從胡慧那裡聽說了萬峰的死訊,他只當是自己的計劃成功了,並沒有多想,就草草將錢轉了過去。而按照他的說法,一直到現在,胡慧還不知道這件事。

  至於為什麼胡慧會跟他這種人在一起,他則只回答了兩個字:內涵。

  蘇寒並沒有看完這場略顯荒誕的審訊,有些失望地離開了隔間。

  在房間門口,他碰上同事帶著一個女人擦肩而過。

  儘管戴著口罩,從髮型和眉眼也能看出那女人面容精緻秀麗。一頭齊肩長發不設劉海,光滑潔白的額頭下,是一雙細長一字眉,搭配一雙明亮動人的丹鳳眼,纖細的脖頸連接著白皙的身軀,脖頸下一對鎖骨魅力盡顯,一件米色緞面吊帶小衣輕輕覆蓋在肌膚之上,短薄針織開衫罩住整個瘦弱的肩膀,下身則是簡約的白色長裙,搭配白色高跟涼鞋。


  與她那張登記照相比,真人更有魅力。

  蘇寒在白露身後默默地看了一會,立刻便有人過來報告:

  「蘇隊,我們剛才在她家裡核實了一下,情況屬實,後背和手臂上都有淺淺的痕跡,現在已經基本恢復。」

  蘇寒點了點頭,便跟了上去,同樣來到審訊室隔間。

  簡單的訊問後,審問人員便直奔主題:

  「知道我們為什麼傳喚你嗎?」

  「知道……」她低著頭,髮絲垮了下來,髮型有些凌亂,說話聲音有些小,但吐詞清晰,仍然能夠分辨清楚她說了些什麼。

  「那就說說吧。」

  「我那天……沒有報警……確實不應該……」

  「你在說什麼?什麼報警?你現在可是涉嫌殺人!」

  蘇寒和審訊人員有一樣的疑惑,疑惑中還帶著一絲警覺。

  「我沒有!」因為驚恐和緊張,她總算抬起頭來,撥浪鼓似的搖頭,頭髮更加凌亂,「我沒有殺人!那天我去的時候,他就已經死了!」

  「什麼?」審訊員相互對視一番,「趕緊老實交代!」

  白露思索了一會兒,又將自己的頭髮整理了一番,不緊不慢地說:「我和他認識很久了,我以前在他手下工作,他有意追求我,但是我也知道他結婚了,而且對象還是集團老總的女兒,所以我們並沒有進一步的發展。後來我也結婚了,他就把我現在住的房子當做禮物,當然不是送,是以一個很優惠的價格賣給我們。再後來,我老公出事了,也不知道他是從哪裡聽說的,很快就跑來找我,還給我看離婚申請書,說他準備離婚了,經不住他的軟磨硬泡,然後我們就偷偷在一起了。他在樓上5樓買了房子,我們幾乎每半個月都要在那裡見上一面,所以他給了我門鎖密碼。那天剛好是約定的日子,所以我就去了,在門口還遇到兩個鬼鬼祟祟的男人。打發走他們後,我一開門,就看見滿屋子的血,那時,他一動不動地躺在血泊之中,應該已經死了。我當時就嚇傻了!由於害怕,我趕緊關上了門,在屋裡猶豫著該不該報警,但最後還是選擇不報警,就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又離開了。」

  啊!密碼鎖!市局支隊長木夏的提醒。這就是死者裝密碼鎖的原因!

  「你為什麼不報警?」

  「他遲遲沒有離婚,我很生氣,他為了安撫我,讓我相信他,就買了份終身意外險,受益人是我,他一死,我就成了最大的嫌疑人。而且除了他之外,也只有我知道密碼鎖的密碼,報警的話,嫌疑只會更大,因為害怕,所以就沒有報警。」此時她的聲音已經帶有明顯的哭腔,「警官,我真的沒有殺人!我知道錯了,我知道我當時就該報警的,但是我真的沒有殺人!警官!」

  緊張和害怕,讓她在說完這句話之後,就哭成了一個淚人。蘇寒望著這一幕,心裡突然想到,用梨花帶雨這個詞來形容她,真是再恰當不過!

  「別哭了……」審訊員起身靠近白露,遞給她一包紙巾,冷冷地問,「我最後問你,你身上的傷痕,是怎麼回事?」

  「傷……」白露一邊啜泣,一邊低頭回答:「這傷……傷是我自己抓的……三四天前被蚊子咬了……我也很奇怪……你們……你們剛才為什麼一進門……就查看我的後背……這個跟案子……有什麼關係嗎?」

  蘇寒隔著單向玻璃,盯著白露,暗自思索著這個答案的真實性。但一時半會兒,不得而知。

  「問問她密碼鎖和死者仇家。」蘇寒對著話筒說話,指示前方的審訊員。

  「密碼鎖的密碼,只有你一個人知道嗎?」

  「因為這房子的特殊性,他說只有我們兩個知道密碼,我大概一個月上去打掃一次,也沒有發現其他人進去過的跡象。」

  「那你知不知道死者有沒有什麼仇家?或者說你知不知道誰有比較大的嫌疑?」

  「他從沒跟我說過他有什麼煩心事,有什麼仇家。事實上,我們每個月只見兩次,每次他都會在樓上住兩天,但這段時間他幾乎不處理工作,也很少跟我講他自己的事。除了和他老婆離婚這件事,我也幾乎不過問他的事,所以我對他的事了解得……了解得很少。」

  白露情緒仍然很低落,啜泣的餘韻久久沒有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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