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不可啼,殺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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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狂妄的挑釁,也是赤裸裸的羞辱,這不是針對賀邵個人的,而是無差別地嘲諷整個會稽士族。

  是可忍,孰不可忍?

  賀邵的沉默並不意味著恐懼,吳郡世家的滔天聲勢並沒有震懾住他。他只是在冷眼旁觀,暗中觀察哪些人跳得高。在大門題字事件發生後,賀邵暴風雨般的凌厲反擊也隨之到來。

  他走出門,看著這六個大字,向隨從要來筆墨,又續上了六個大字。

  「不可啼,殺吳兒。」

  接下來,他拋開吳郡本地的郡兵、縣兵,以自己從會稽帶來的部曲兵為主,在全郡範圍內,根據已經掌握的情況,對諸家的莊園展開了嚴厲的搜查行動,重點查核奴役官兵和窩藏逃亡戶口的情況,矛頭直指顧陸兩家。

  一時間,吳郡大族哀鴻遍野,官道的檻車裡,各縣的囚牢中,無不充斥著被捕的大族子弟的咆哮與悲哭。

  「放開我!你們知道我阿翁是誰嗎?!」

  「賀邵,你賀家是想被滅門了嗎?」

  「這些勾當,你們會稽世家也沒少干,大家彼此彼此,走著瞧!」

  ……

  短短兩月,先後有上百名大族子弟被捕,在抓捕過程中,顧陸兩家的子弟反抗是最激烈的,在被捕後,賀邵對這兩家子弟的看管也是最嚴厲的。

  世家們自然是不可能坐以待斃的,儘管各家都選擇了約束族兵,沒有跟賀邵玩武裝對抗。

  如果真要火拼的話,賀邵肯定會吃大虧,這些吳郡世家個個都是族大兵強,而且吳郡的郡兵、縣兵有不少是他們的人。不過不到萬不得已,這些世家不會跟賀邵玩硬的。賀邵畢竟是朝廷命官,明面上對著幹,那就成了叛逆,大義有虧。再說了,當今以陸家為代表的吳郡世家在朝堂上勢力大著呢,左丞相陸凱、鎮軍大將軍陸抗、荊州牧顧容……他們會對這事坐視不理?當今天子能不顧及他們的勢力和影響力?所以雖然他們對賀邵的行為氣憤至極,但還是決定使用文明的方式來對抗,避免陷於不義,落人口實。

  在他們看來,對付區區賀邵也好,對付整個會稽世家也罷,這也完全足夠了。

  雪片般的求救信遞到了陸凱、陸抗和顧容等人的案頭,凡是吳郡士族出身的達官顯貴,都在短時間內得知了此事。

  與此同時,賀邵也把他的辦案材料送到朝廷。

  陸凱現在是一個頭兩個大——和大多數族人不同,他很清楚,這事非常棘手,絕沒有他們想得那麼簡單。賀邵送來的材料十分詳實,人證物證俱在,每個案子都幾乎給他辦成了鐵案,根本就沒辦法翻。

  想用王法的法條把這些被抓進去的族人名正言順地撈出來,顯然不太現實。既然法理上行不通,那就只能講人情了。跟孫皓打感情牌,再適當地以吳郡世家的勢力來施加壓力,痛陳利害,孫皓大概率會作出妥協。

  至於什麼「提刀上洛,痛陳利害」的事,那最好先別想。在吳國,不管是他們吳郡世家,還是會稽世家,抑或是宗室皇族,包括那些顯赫的將門,大家都是穿鞋的,是上流社會的文明人,不是施但那種日子苦了就要造反起義的光著腳的泥腿子。文明人有文明人的處事方式,現在還遠沒到撕破臉皮那步。

  陸抗求情的信箋已經到達建鄴,即將呈送給孫皓,那封信在陸凱手裡,已經在措辭上又做了一些斟酌和修改。但陸凱隱隱覺得,事情不會這麼簡單。

  陸凱自己出身吳郡陸氏,按理說這事應該避嫌,這段時間,右丞相萬彧臉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他不斷施壓,不停地提醒陸凱要秉公處置。

  對於吳郡世家和會稽世家狗咬狗這種事,像萬彧這樣的寒門子弟當然是樂見其成的。就他的情況而言,再想進步,或者鞏固自己目前的權位,都符合「混亂是上升的階梯」那句話。

  世家們不鬥個雞飛狗跳,哪來寒門子弟出頭的機會?

  所以萬彧所做的就兩件事,一是拱火,二是盯著陸凱,抓他的把柄。

  這讓陸凱非常難受,但他又不能真的見死不救,扔下這些族人不管。

  由於孫皓一直在外征戰,他也只能暫時搞拖字訣,等孫皓回師後再做商議。在此期間,賀邵當然不能把那幫吳郡子弟怎麼樣,但也並沒有放人。獄卒們大多受了打點,不會給他們吃多少苦頭。但對於這些從小養尊處優、細皮嫩肉的公子哥來說,失去自由,被困在這暗無天日的監牢中,就已經是天大的苦頭了。

  日子一久,難免會滋生出越來越多的怨言。家裡的族人寫來的信箋中,措辭也越來越嚴厲,有幾個後生還真是愣頭青,竟然在信中破口大罵,指責陸凱、陸抗六親不認,坐視族人被欺凌。


  孫皓的船隊停到港口,陸凱終於看到了希望——不管最終結局如何,他都再也不想忍受這種里外不是人的煎熬了。

  但孫皓卻並未立刻召見陸凱等重臣議事,而是徑直回宮。

  「陛下,不先把吳郡的事處理了嗎?要怎麼發落這些人,都等著您拿主意呢。」

  「朕想知道,賀邵抓人,真的就一抓一個準,個個都是人贓並獲的鐵案?你們錦衣衛在這其中扮演了什麼角色?」

  「陛下明鑑!」周處忙道,「直到現在,錦衣衛的工作重心仍然是邊境地區和北國的境內,如今也正在開展或加大對林邑、扶南、南洋諸國和倭島等地的滲透,唯獨沒有去摻和內部事務,除非抓到敵國探子的線索,發現裡通外國的嫌疑,或者有像孫奮這樣窺視神器的妄人。至於吳郡、會稽世家的內鬥,不是我們應該干預的範圍,這也是陛下您當初叮囑過的,錦衣衛不能步呂壹『校事』的後塵,把官員們搞得人人自危,所以賀邵的行動,我們全程只是旁觀,收集了一些情況,但沒有主動參與,更沒有煽風點火。至於為什麼他能抓得這麼准,我想還是因為有些人太不知進退,不知收斂了。」

  「嗯,你們沒參與就好。」孫皓點點頭,錦衣衛代表的是他的意志,為了能夠更好地在接下來扮演仲裁者的角色,他就必須要確保自己的爪牙沒有拉偏架的行為——就算有,也不能授人以柄,否則不好服眾。

  周處說的沒錯,長期以來,這些世家們是裝都不裝,賀邵自己也是世家子弟,屬於內部人士,對世家們各種貪贓枉法的伎倆自然是了如指掌。

  自東漢以來,世家大族隱匿戶口、傾吞土地、蓄養部曲、把持輿論、控制上升通道……這已經不是什麼秘密,大家都這麼幹,並心照不宣,幾乎所有的大族都是這樣做大做強的。對應的則是基層統治的失序與崩壞。

  在西漢時,朝廷對基層的掌控力度是非常強的,西漢長期推行義務兵役制和陵邑制度,豪強得到有效抑制,並具備強大的動員能力以發動大規模對外戰爭。

  但到了東漢,由於劉秀集團本身的先天不足,「吃人嘴短」,不得不對世家豪強做出極大的妥協讓步,度田也是虎頭蛇尾,沒能貫徹下去。這種做法雖然表面上得到世家豪強的暫時擁護,但卻是飲鴆止渴,一開始就給東漢政權埋了個大雷,並最終養出了像汝南袁氏這樣的怪胎。

  當然,如今的大吳也離不開世家豪強,事實上,這些江東世家本就是大吳的股東。

  所以這事,還是要慎重處理。但孫皓也並不打算像歷史上那樣簡單放過,陸抗一求情就放人。在孫皓看來,這事又何嘗不是一個機會呢?

  真是想瞌睡有人遞枕頭啊。

  在車輦里,孫皓看了一眼正在規規矩矩站著迎駕的陸凱等人,冷笑著對周處道:「現在是他們有求於朕,我等著他們來找,還是先處理一下家事吧。」

  在宮門口,滕皇后、丁貴妃,還有皇子們,都已經翹首以盼,望眼欲穿。

  孫皓一下車就接過孫鴻,抱在懷中,用鬍子颳了刮他的小臉蛋,笑得嘴都咧開了:「朕的好運兒都長這麼壯了,多喝奶水,像你外大父和舅舅那樣成為一員猛將,為朕分憂!」

  隨後,他讓丁貴妃先回自己宮裡,他要和皇后議事,還要去昇平宮請安,之後才能去找她。

  等到丁貴妃一行人抱著孩子高高興興地走遠了,孫皓才轉過頭對滕皇后說:「朕不在的日子,辛苦你了。」

  「臣妾不苦。」滕皇后心裡一暖,輕輕靠在孫皓胸前。

  孫皓摟著她的纖腰,低頭問道:「你陪同阿母,去了趟建初寺,是吧?」

  「嗯……」滕皇后抬起頭,眼眸如水,「陛下在外出征,太后與臣妾無時無刻不記掛陛下的安危,聞說建鄴有高僧名曰康僧會,佛法精深,昔日大皇帝便親之信之,為之立建初寺、龍華寺。建初寺就在這建鄴城中,故而阿母出往建初寺禮佛,為陛下祈福……」

  「哼,荒唐,豈有此理!」孫皓的臉色變得冷若冰霜,這就是周處向他匯報的第三件事,「康僧會這個禿驢,朕非要治治他不可了。」

  「陛下,這……」滕皇后大驚失色,「康僧會尊者頗得大皇帝信重,曾拜為博士,與韋公輔導東宮,共進匡益。他與韋公一樣,都是文皇帝之師,陛下豈能不禮遇之?」

  「這你就不用管了。大皇帝受這些妖僧矇騙,朕卻不會!」孫皓大手一揮,直接拉上滕皇后去昇平宮覲見何太后。在處理佛事之前,首先要統一自己人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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