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忙碌的萬司令
萬里是自己要到這裡來的。
她在天津的處境並不好，那裡大多是謝家軍的勢力，她靠著在開辦的工廠和其他生意才站穩腳跟，把她自己的一點勢力硬安插在天津，這次來北平，一則是找年幼時候的初戀，二則是為了學她爹從政。
當年爭鬥中失敗後，被迫卸任的萬青好，陣容如今已經有所衰微，他領導的雋系勢力退居原本的雋城和旦城一帶，萬里對萬青好有所承諾，因此無論如何都非來不可。
萬里今天一清早接到巡查報告，說有軍車私用，毀壞了公共設施，她早飯都沒吃就往司令部趕。
「給我看報告，有照片嗎？」萬里搓搓手。
手下拿來巡查寫的報告：「萬司令……」
「後勤部的葉坤，好好好，誰管著他的，」萬里嘟噥著，「讓我看看，謝淮？」
「少帥準備怎麼辦？」陳仰問。
都給萬里整笑了：「能怎麼辦？做瞎子。」
「但是只是謝淮的下屬……」
「謝淮是個會撈油水，唯唯諾諾的廢物，」萬里拉上辦公室的窗簾，「他身邊的人怎麼敢在我走馬上任時公然違紀？自然是他哥哥授權的，這是謝楚江給我的下馬威。」
「那麼，就不能管嗎？」
「管不了，但真沒動作，又要說我，我得碰一鼻子灰給他們看。」萬里敲敲報告，點了一支煙，「讓這個葉坤過來。」
違紀人員很快就來了：「萬司令找我有什麼事？」
「公車私用，你自己辭職，大家好看。」萬里不想廢話。
「按照規定，寫個檢討就可以了吧。」對方流里流氣，難道謝家軍就是那麼一群兵痞嗎，萬里惱得很。
「登記記錄你的公車私用已經不下十次了，其中有一次耽誤了接送軍長的任務，這次，你撞爛了魚山公園的雕塑和圍欄，要不是半夜沒有人受傷，你現在應該在審訊室，而不是我辦公室里。」萬里走近，抬手，那葉坤滿眼不屑看著這個矮小的女人，不料萬里一菸頭燙在他下巴上。
「噓，」萬里抬著眼睛，她身高只有一米五二，她定定看著葉坤，葉坤終於不敢叫嚷，「給你半個鐘頭，辭職報告要出現在我的辦公桌上。」
葉坤憤憤摸著下巴走了，萬里丟掉菸頭，仰頭坐到辦公椅上。
「陳仰，給我弄點吃的來。」
陳仰很快就買了兩個咸雞蛋，一個燒餅，一片火腿，一瓶牛奶過來，原本來說萬里早餐更習慣吃些吐司、生菜，還有煎蛋和焦到正好的肥肉培根，但是今天萬里沒吃早飯就趕來了，還被這樣折騰，不管是什麼都狼吞虎咽吃喝完畢。
半個鐘頭過去了，萬里沒等到辭職報告，陳仰開門進來，說謝楚江手下的兵傳話，謝楚江叫她過去。
意料之中，萬里認命，她拿了煙，推開小兵徑直往謝楚江辦公室去。
「請進。」萬里仿佛發泄一般聲音巨大的敲門聲後，謝楚江慢悠悠道。
萬里走進來，用腳關上門。
「哈哈，萬少帥別緊張嘛，」謝楚江笑道，「這是我的不是，忘了同你說，現在司令部不管同級部門的問題了，統一由軍區總部來管，關於謝淮那邊手下的事，就不勞萬少帥費心了。」
「干他的，」萬里冷笑，毫不客氣拿起謝楚江的打火機點菸，再給他摔回辦公桌上，「半年前管，現在天津那邊也管，現在我來了北平，不管了，是這樣嗎？」
「萬少帥之前任職的是天津那邊的警備區政治部，北平這邊設置不同，由總部來管，」謝楚江笑道，「萬少帥還是儘快適應的好。」
萬里一口煙噴在謝楚江臉上，把煙摁在謝楚江辦公室桌面上摁滅，拂袖而去。
「您太過焦急了。」陳仰說。
當今在任大總統謝鞏，是謝楚江的大伯，是謝淮的父親，這能找誰說理呢，沒有理可以說。
萬里又接著處理公務，肉眼可見的，甚至不少應該歸屬司令部的管理事項都挪去了其他部門，萬里甚至懷疑是自己剛提出要來，謝家這邊就一邊答應，一邊把這個職務架空了。
那我可就要發力了。萬里直接工作時間干「私活」，她讓陳仰待在辦公室，來人就說她上廁所去了，自己跑了出去。
萬里直奔來之前就打聽好的製鞋廠，她一點時間不耽擱，直接找廠長，聯繫老闆，把人搖到金賈大飯店。
「不知道萬少帥到訪，有失遠迎。」工廠老闆是個在北平小有資產的富商，他聽說過萬里在天津的生意。
「總之我這邊有意收購製鞋廠，人員不會有大變動。」萬里開門見山。
「哎呀，早聽說萬少帥，竟然是如此美人，女中豪傑，」老闆仿佛沒認真聽人說話，開口先夸，「我知道，我在天津就接觸過一家紡織廠，我當時就知道是您的。」
萬里打斷他的話，開出價碼。
「這……唉，現在都不景氣，但是就算是這個價格，我這邊也為難得很。早在天津我就聽說過您，真是年少有為啊，我當時去您名下的紡織廠談生意，管理方法很是新式，所以您應該知道保留工人這種事也不那麼容易……」
「我很清楚，所以我給出這個價格，我不變動人員就是為了避免生產有停滯，改動是一定有的，只要您願意留這些工人，我一個都不會虧待，統統進行培訓。」
「那當然，那當然，我信得過萬少帥，您知道，我在天津那邊的生意也有點起色，要脫手的意向是有的，我去您的紡織廠和鋼廠都了解過，還想學學您的管理模式，原來您這樣年輕。現在收益在哪裡都不好，您要收購的話，我這邊甚是為難。」
「您的廠子效益我很了解，這個價格您不虧，而且，您已經提我的紡織廠提了三次了，」萬里耐著性子聽對方喋喋不休但就是不談出售，「那個紡織廠可以轉賣給您。」
這生意終於談下來了，萬里迫不及待去製鞋廠視察一下，至於天津那個紡織廠，萬里在天津有賭場，青樓，還有一家建材工廠，這家紡織廠現在沒有以前強了，可以說金玉其外，萬里倒是很樂意脫手這個麻煩。
不過，辦完事再回辦公室的時候，萬里難得覺得有些忙了，她知道自己除了陳仰這個親近的副官之外，還要叫一個人來幫忙，何況轉讓紡織廠也要個人從天津帶點材料過來。
羅雁飛今天又唱大軸，在後台打雜，他心裡很煩，常綺煙的戲一場接著一場，他連大軸都沒得唱，那天似乎對他有意思的軍爺又再也沒露面，又或者來了而羅雁飛沒見到。
昨天謝淮又來了，常綺煙唱了三個鐘頭，之後又去包廂里陪著，不多時常綺煙回後台，後腳謝淮的兵送了不少銀元過來，給足了常綺煙面子，當著一眾人的面送來。有個小兵過來傳話，說又想聽常綺煙的《紅娘》，還專給他做了戲服，常綺煙應下。
迎春班花旦唱得最好的就是常綺煙，原本來說，羅雁飛處境艱難和常綺煙沒有關係，他是由於被謝楚江針對才這樣的，但是自己能唱的被讓別人唱，羅雁飛就不爽起來。
今天常綺煙唱了，一散了，台下就零零散散幾個人了，羅雁飛直在那裡摔衣服，煩，恨得要死，這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其他人都吃飯去了，有人走的時候說外面來了軍爺，羅雁飛猜測又是謝楚江來了，不上必定是不行的。他草草收拾了一番。
現在後台這裡除了他，只有大師兄趙枝雲坐在角落看帳本，他和馬娥雪兩個人忙戲班的事，他們兩個的管理才能都比不上馬娥雪的父親，全靠胡亂照以前的來。
趙枝雲沒看他，坐在那裡靠著牆合著眼睛，帳本都掉在地上了，看來是累得睡著了，他和常綺煙就是兩個台柱子，今天他唱了兩齣戲，還出門採購了一批靴子，談生意談得他心累。
趙枝雲是個有錢人家的戲痴少爺，看帳之類早先一竅不通，現在學也要學，不學也要學。
羅雁飛滿腹怨氣上台，向台下看，卻不是謝楚江，而是一高一矮兩個軍爺，這次他們坐得靠前，他定睛一看，其中一個是個女的。
不會吧……是那天的……
羅雁飛快唱完的時候，真的有軍爺來後台了，不過不是謝楚江，而且只有兩個。趙枝雲趕緊起身迎接。
「我是來找羅老闆的。」萬里笑道。
那麼矮的，還是女人……簡直像個小女孩，這種樣子也能當兵嗎？趙枝雲腹誹。
「羅老闆這就下來了，不知閣下名號？」雖然認為羅雁飛還算不上能成為羅老闆，但是趙枝雲順著她的話說。
趙枝雲觀察著萬里身後的陳仰，終於想起，他正是一些日子之前，屢次給羅雁飛送花的副官。
萬里笑著抬頭，打量了一番趙枝雲——她在這個滿是男人和高個子的世界裡向來習慣抬頭這個動作——就像這個身高的她一直以來做的那樣。
「不才萬里，前不久上任的北平警備區司令，對羅老闆久仰大名。」
不多時羅雁飛下來。
「這位是……」羅雁飛終於見到這個給他叫好，連大軸都專門來聽的人了。
「我是那個被羅老闆放了鴿子的萬里，本來想見羅老闆，卻今天才得以正式會面的，警備區司令。」萬里笑眯眯伸出手。
羅雁飛見她滿眼帶笑，感覺萬里比起自己放她鴿子，更為能見面高興些，於是握手笑道：「萬司令這是怪我了？」
「少帥。」陳仰在一旁遞上一個絲絨盒子，萬里接過來，送到羅雁飛手中。
「一點見面禮，還望不要嫌棄。」
「多謝萬少帥，只是前日萬少帥來看我唱戲，結束後早早離開，可見很有分寸，今日為何專來找我了呢？」羅雁飛收起盒子。
「羅老闆不妨先看看，對見面禮是否滿意。」萬里說。
羅雁飛只好打開，裡面是一塊婉絲然的手錶，他倒吸一口冷氣，現在市面上要賣七百大洋的手錶。
萬里擺擺手：「可以勞趙老闆迴避嗎？我有事要同羅老闆單獨講。另外，今天我來過的事，還請不要讓更多人知道，我知道趙老闆是聰明人。」
趙枝雲有些擔心，看看羅雁飛，羅雁飛猶猶豫豫，但還是沖他點了一下頭，羅雁飛這才退了出去，陳仰把門關上。萬里隨意拉過一張椅子坐下，陳仰則站在羅雁飛身後，他低頭看著矮小的女人點上一根煙，羅雁飛有些手足無措。
「我就直說了吧，羅老闆，我有求於你，如果你答應，這塊表不過是今後報酬中最普通的一項，我是決計不會虧待你的。」萬里滿眼笑意，其實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現在胸如擂鼓。上一次自己在他面前時，自己還是那樣的下人，如今……他怎麼看她，是否還記得她呢。
他應該記得我才對。萬里想。
不過，這些在當前的事面前，是小事，等結束之後，她自然可以袒露心跡，至於現在，還是辦正事吧。
「還請萬司令明示。」羅雁飛謹慎地說。
「羅秀少爺，羅府原本不至於敗落得這樣悽慘，我知道。」萬里說。
羅雁飛登時不出聲了，定定站著，盯住萬里，他感覺自己的呼吸都停滯下來了：「你怎麼……」
羅雁飛從前還是羅府二少爺的時候，名叫羅秀，字謙之，原本大家也只叫他羅謙之，他落魄之後，改了名字，自在迎春班落腳之後，只用藝名羅雁飛，現在連從前的舊識也只叫他羅雁飛了，不管是「少爺」還是「羅秀」，這些稱呼早就塵封許久，將這些挖出時，羅雁飛忽地憶起少年舊事一般，怔怔地不再動彈了。
「我怎麼知道的，不重要，」萬里自顧自說，「重要的是，我知道羅二少爺想要報仇。謝家軍借查抄之名，把羅府搜刮乾淨，當今大總統謝鞏拿著錢賄選上位，羅二少爺，你真的一點都不想報仇嗎？」
並不怎麼明亮的後台，因為沒有人了，被關了好幾盞燈，現在只餘下兩盞電燈照亮羅雁飛和萬里一站一坐兩人，陳仰站在陰影之中。萬里連睫毛都投著陰影，面目顯得有些猙獰。
「當今大總統謝鞏，」良久，羅雁飛苦笑出聲，「我能怎麼報仇呢？我現在……」
「原先也許沒辦法，但現在不一樣了，」萬里壓抑不住聲音里的激動，「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幫我解決謝鞏，報仇。」
……報仇！羅雁飛渾身震悚。
是了，自古大義之人，自然要報仇的，他當然要給羅家報仇，羅家已經只剩他了。
「我不知道。」羅雁飛乾澀著聲音。
萬里盯著他的眼睛，她知道她的二爺永遠抵制不了高潔志士這樣名聲的誘惑，他想報仇嗎？萬里不知道，也不在乎，但她知道自己可以搞到什麼，比如一個深入對手身邊的棋子。
萬里的心跳得更快了，滿滿的愉悅幾乎要溢出來。她真的好幸運，她知道了這樣一顆好用的棋子，萬幸，她對這顆棋子了如指掌。
「你不會虧的，羅老闆，」萬里換了稱呼，她看著羅雁飛的精神從恍惚變得有些清醒，「即使報仇不成，你可以得到我給出的報酬。」
羅雁飛沒有說話，他覺得自己快要暈過去了。
「很大一筆報酬，」萬里補充，「沒準能讓你過上，羅二少爺原本應有的生活。」
「讓我考慮一下。」羅雁飛覺得思緒很亂，「如果，我是說如果，我答應，那麼，我需要做什麼？」
「你要做的非常簡單，」萬里把頭靠向椅背，手搭在扶手上，輕輕抖了抖菸灰，「我要你去勾引謝楚江。」
她在天津的處境並不好，那裡大多是謝家軍的勢力，她靠著在開辦的工廠和其他生意才站穩腳跟，把她自己的一點勢力硬安插在天津，這次來北平，一則是找年幼時候的初戀，二則是為了學她爹從政。
當年爭鬥中失敗後，被迫卸任的萬青好，陣容如今已經有所衰微，他領導的雋系勢力退居原本的雋城和旦城一帶，萬里對萬青好有所承諾，因此無論如何都非來不可。
萬里今天一清早接到巡查報告，說有軍車私用，毀壞了公共設施，她早飯都沒吃就往司令部趕。
「給我看報告，有照片嗎？」萬里搓搓手。
手下拿來巡查寫的報告：「萬司令……」
「後勤部的葉坤，好好好，誰管著他的，」萬里嘟噥著，「讓我看看，謝淮？」
「少帥準備怎麼辦？」陳仰問。
都給萬里整笑了：「能怎麼辦？做瞎子。」
「但是只是謝淮的下屬……」
「謝淮是個會撈油水，唯唯諾諾的廢物，」萬里拉上辦公室的窗簾，「他身邊的人怎麼敢在我走馬上任時公然違紀？自然是他哥哥授權的，這是謝楚江給我的下馬威。」
「那麼，就不能管嗎？」
「管不了，但真沒動作，又要說我，我得碰一鼻子灰給他們看。」萬里敲敲報告，點了一支煙，「讓這個葉坤過來。」
違紀人員很快就來了：「萬司令找我有什麼事？」
「公車私用，你自己辭職，大家好看。」萬里不想廢話。
「按照規定，寫個檢討就可以了吧。」對方流里流氣，難道謝家軍就是那麼一群兵痞嗎，萬里惱得很。
「登記記錄你的公車私用已經不下十次了，其中有一次耽誤了接送軍長的任務，這次，你撞爛了魚山公園的雕塑和圍欄，要不是半夜沒有人受傷，你現在應該在審訊室，而不是我辦公室里。」萬里走近，抬手，那葉坤滿眼不屑看著這個矮小的女人，不料萬里一菸頭燙在他下巴上。
「噓，」萬里抬著眼睛，她身高只有一米五二，她定定看著葉坤，葉坤終於不敢叫嚷，「給你半個鐘頭，辭職報告要出現在我的辦公桌上。」
葉坤憤憤摸著下巴走了，萬里丟掉菸頭，仰頭坐到辦公椅上。
「陳仰，給我弄點吃的來。」
陳仰很快就買了兩個咸雞蛋，一個燒餅，一片火腿，一瓶牛奶過來，原本來說萬里早餐更習慣吃些吐司、生菜，還有煎蛋和焦到正好的肥肉培根，但是今天萬里沒吃早飯就趕來了，還被這樣折騰，不管是什麼都狼吞虎咽吃喝完畢。
半個鐘頭過去了，萬里沒等到辭職報告，陳仰開門進來，說謝楚江手下的兵傳話，謝楚江叫她過去。
意料之中，萬里認命，她拿了煙，推開小兵徑直往謝楚江辦公室去。
「請進。」萬里仿佛發泄一般聲音巨大的敲門聲後，謝楚江慢悠悠道。
萬里走進來，用腳關上門。
「哈哈，萬少帥別緊張嘛，」謝楚江笑道，「這是我的不是，忘了同你說，現在司令部不管同級部門的問題了，統一由軍區總部來管，關於謝淮那邊手下的事，就不勞萬少帥費心了。」
「干他的，」萬里冷笑，毫不客氣拿起謝楚江的打火機點菸，再給他摔回辦公桌上，「半年前管，現在天津那邊也管，現在我來了北平，不管了，是這樣嗎？」
「萬少帥之前任職的是天津那邊的警備區政治部，北平這邊設置不同，由總部來管，」謝楚江笑道，「萬少帥還是儘快適應的好。」
萬里一口煙噴在謝楚江臉上，把煙摁在謝楚江辦公室桌面上摁滅，拂袖而去。
「您太過焦急了。」陳仰說。
當今在任大總統謝鞏，是謝楚江的大伯，是謝淮的父親，這能找誰說理呢，沒有理可以說。
萬里又接著處理公務，肉眼可見的，甚至不少應該歸屬司令部的管理事項都挪去了其他部門，萬里甚至懷疑是自己剛提出要來，謝家這邊就一邊答應，一邊把這個職務架空了。
那我可就要發力了。萬里直接工作時間干「私活」，她讓陳仰待在辦公室，來人就說她上廁所去了，自己跑了出去。
萬里直奔來之前就打聽好的製鞋廠，她一點時間不耽擱，直接找廠長，聯繫老闆，把人搖到金賈大飯店。
「不知道萬少帥到訪，有失遠迎。」工廠老闆是個在北平小有資產的富商，他聽說過萬里在天津的生意。
「總之我這邊有意收購製鞋廠，人員不會有大變動。」萬里開門見山。
「哎呀，早聽說萬少帥，竟然是如此美人，女中豪傑，」老闆仿佛沒認真聽人說話，開口先夸，「我知道，我在天津就接觸過一家紡織廠，我當時就知道是您的。」
萬里打斷他的話，開出價碼。
「這……唉，現在都不景氣，但是就算是這個價格，我這邊也為難得很。早在天津我就聽說過您，真是年少有為啊，我當時去您名下的紡織廠談生意，管理方法很是新式，所以您應該知道保留工人這種事也不那麼容易……」
「我很清楚，所以我給出這個價格，我不變動人員就是為了避免生產有停滯，改動是一定有的，只要您願意留這些工人，我一個都不會虧待，統統進行培訓。」
「那當然，那當然，我信得過萬少帥，您知道，我在天津那邊的生意也有點起色，要脫手的意向是有的，我去您的紡織廠和鋼廠都了解過，還想學學您的管理模式，原來您這樣年輕。現在收益在哪裡都不好，您要收購的話，我這邊甚是為難。」
「您的廠子效益我很了解，這個價格您不虧，而且，您已經提我的紡織廠提了三次了，」萬里耐著性子聽對方喋喋不休但就是不談出售，「那個紡織廠可以轉賣給您。」
這生意終於談下來了，萬里迫不及待去製鞋廠視察一下，至於天津那個紡織廠，萬里在天津有賭場，青樓，還有一家建材工廠，這家紡織廠現在沒有以前強了，可以說金玉其外，萬里倒是很樂意脫手這個麻煩。
不過，辦完事再回辦公室的時候，萬里難得覺得有些忙了，她知道自己除了陳仰這個親近的副官之外，還要叫一個人來幫忙，何況轉讓紡織廠也要個人從天津帶點材料過來。
羅雁飛今天又唱大軸，在後台打雜，他心裡很煩，常綺煙的戲一場接著一場，他連大軸都沒得唱，那天似乎對他有意思的軍爺又再也沒露面，又或者來了而羅雁飛沒見到。
昨天謝淮又來了，常綺煙唱了三個鐘頭，之後又去包廂里陪著，不多時常綺煙回後台，後腳謝淮的兵送了不少銀元過來，給足了常綺煙面子，當著一眾人的面送來。有個小兵過來傳話，說又想聽常綺煙的《紅娘》，還專給他做了戲服，常綺煙應下。
迎春班花旦唱得最好的就是常綺煙，原本來說，羅雁飛處境艱難和常綺煙沒有關係，他是由於被謝楚江針對才這樣的，但是自己能唱的被讓別人唱，羅雁飛就不爽起來。
今天常綺煙唱了，一散了，台下就零零散散幾個人了，羅雁飛直在那裡摔衣服，煩，恨得要死，這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其他人都吃飯去了，有人走的時候說外面來了軍爺，羅雁飛猜測又是謝楚江來了，不上必定是不行的。他草草收拾了一番。
現在後台這裡除了他，只有大師兄趙枝雲坐在角落看帳本，他和馬娥雪兩個人忙戲班的事，他們兩個的管理才能都比不上馬娥雪的父親，全靠胡亂照以前的來。
趙枝雲沒看他，坐在那裡靠著牆合著眼睛，帳本都掉在地上了，看來是累得睡著了，他和常綺煙就是兩個台柱子，今天他唱了兩齣戲，還出門採購了一批靴子，談生意談得他心累。
趙枝雲是個有錢人家的戲痴少爺，看帳之類早先一竅不通，現在學也要學，不學也要學。
羅雁飛滿腹怨氣上台，向台下看，卻不是謝楚江，而是一高一矮兩個軍爺，這次他們坐得靠前，他定睛一看，其中一個是個女的。
不會吧……是那天的……
羅雁飛快唱完的時候，真的有軍爺來後台了，不過不是謝楚江，而且只有兩個。趙枝雲趕緊起身迎接。
「我是來找羅老闆的。」萬里笑道。
那麼矮的，還是女人……簡直像個小女孩，這種樣子也能當兵嗎？趙枝雲腹誹。
「羅老闆這就下來了，不知閣下名號？」雖然認為羅雁飛還算不上能成為羅老闆，但是趙枝雲順著她的話說。
趙枝雲觀察著萬里身後的陳仰，終於想起，他正是一些日子之前，屢次給羅雁飛送花的副官。
萬里笑著抬頭，打量了一番趙枝雲——她在這個滿是男人和高個子的世界裡向來習慣抬頭這個動作——就像這個身高的她一直以來做的那樣。
「不才萬里，前不久上任的北平警備區司令，對羅老闆久仰大名。」
不多時羅雁飛下來。
「這位是……」羅雁飛終於見到這個給他叫好，連大軸都專門來聽的人了。
「我是那個被羅老闆放了鴿子的萬里，本來想見羅老闆，卻今天才得以正式會面的，警備區司令。」萬里笑眯眯伸出手。
羅雁飛見她滿眼帶笑，感覺萬里比起自己放她鴿子，更為能見面高興些，於是握手笑道：「萬司令這是怪我了？」
「少帥。」陳仰在一旁遞上一個絲絨盒子，萬里接過來，送到羅雁飛手中。
「一點見面禮，還望不要嫌棄。」
「多謝萬少帥，只是前日萬少帥來看我唱戲，結束後早早離開，可見很有分寸，今日為何專來找我了呢？」羅雁飛收起盒子。
「羅老闆不妨先看看，對見面禮是否滿意。」萬里說。
羅雁飛只好打開，裡面是一塊婉絲然的手錶，他倒吸一口冷氣，現在市面上要賣七百大洋的手錶。
萬里擺擺手：「可以勞趙老闆迴避嗎？我有事要同羅老闆單獨講。另外，今天我來過的事，還請不要讓更多人知道，我知道趙老闆是聰明人。」
趙枝雲有些擔心，看看羅雁飛，羅雁飛猶猶豫豫，但還是沖他點了一下頭，羅雁飛這才退了出去，陳仰把門關上。萬里隨意拉過一張椅子坐下，陳仰則站在羅雁飛身後，他低頭看著矮小的女人點上一根煙，羅雁飛有些手足無措。
「我就直說了吧，羅老闆，我有求於你，如果你答應，這塊表不過是今後報酬中最普通的一項，我是決計不會虧待你的。」萬里滿眼笑意，其實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現在胸如擂鼓。上一次自己在他面前時，自己還是那樣的下人，如今……他怎麼看她，是否還記得她呢。
他應該記得我才對。萬里想。
不過，這些在當前的事面前，是小事，等結束之後，她自然可以袒露心跡，至於現在，還是辦正事吧。
「還請萬司令明示。」羅雁飛謹慎地說。
「羅秀少爺，羅府原本不至於敗落得這樣悽慘，我知道。」萬里說。
羅雁飛登時不出聲了，定定站著，盯住萬里，他感覺自己的呼吸都停滯下來了：「你怎麼……」
羅雁飛從前還是羅府二少爺的時候，名叫羅秀，字謙之，原本大家也只叫他羅謙之，他落魄之後，改了名字，自在迎春班落腳之後，只用藝名羅雁飛，現在連從前的舊識也只叫他羅雁飛了，不管是「少爺」還是「羅秀」，這些稱呼早就塵封許久，將這些挖出時，羅雁飛忽地憶起少年舊事一般，怔怔地不再動彈了。
「我怎麼知道的，不重要，」萬里自顧自說，「重要的是，我知道羅二少爺想要報仇。謝家軍借查抄之名，把羅府搜刮乾淨，當今大總統謝鞏拿著錢賄選上位，羅二少爺，你真的一點都不想報仇嗎？」
並不怎麼明亮的後台，因為沒有人了，被關了好幾盞燈，現在只餘下兩盞電燈照亮羅雁飛和萬里一站一坐兩人，陳仰站在陰影之中。萬里連睫毛都投著陰影，面目顯得有些猙獰。
「當今大總統謝鞏，」良久，羅雁飛苦笑出聲，「我能怎麼報仇呢？我現在……」
「原先也許沒辦法，但現在不一樣了，」萬里壓抑不住聲音里的激動，「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幫我解決謝鞏，報仇。」
……報仇！羅雁飛渾身震悚。
是了，自古大義之人，自然要報仇的，他當然要給羅家報仇，羅家已經只剩他了。
「我不知道。」羅雁飛乾澀著聲音。
萬里盯著他的眼睛，她知道她的二爺永遠抵制不了高潔志士這樣名聲的誘惑，他想報仇嗎？萬里不知道，也不在乎，但她知道自己可以搞到什麼，比如一個深入對手身邊的棋子。
萬里的心跳得更快了，滿滿的愉悅幾乎要溢出來。她真的好幸運，她知道了這樣一顆好用的棋子，萬幸，她對這顆棋子了如指掌。
「你不會虧的，羅老闆，」萬里換了稱呼，她看著羅雁飛的精神從恍惚變得有些清醒，「即使報仇不成，你可以得到我給出的報酬。」
羅雁飛沒有說話，他覺得自己快要暈過去了。
「很大一筆報酬，」萬里補充，「沒準能讓你過上，羅二少爺原本應有的生活。」
「讓我考慮一下。」羅雁飛覺得思緒很亂，「如果，我是說如果，我答應，那麼，我需要做什麼？」
「你要做的非常簡單，」萬里把頭靠向椅背，手搭在扶手上，輕輕抖了抖菸灰，「我要你去勾引謝楚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