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殺意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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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君殘暴無度,早已是不辯的事實,朝臣們本是見怪不怪的,然而每回他一開口,所下之命令卻回回都格外的別出新裁,驚得人身骨驟寒。

  舞姬們一聽就將命喪於此,臉色歘地變得蒼白,似覆一層秋霜,華麗的衣飾抖得叮叮噹噹響,聽著竟有些悅耳。

  「陛下饒命。」十幾少女「咚咚咚」頓時跪成一片。

  見身前一襲雲裳絳衫安然若素,就近幾隻手趕忙去拉她裙裾:「賽婭……」

  「賽婭」瞄了眼開口便是「殺」的皇帝,眸色冷了冷,一絲無人察覺的森寒在眸底涌動。

  一步上前,雲渡拜過皇上,平靜地看著此宴主賓:

  「素聞濯旌王殿下氣度高華,是大彧所向披靡的戰神,您瞧不上奴家方才這一支柔風細雨的舞自有情理,但只因為一支舞沒有跳進王爺目中就惹陛下降罪,奴心有不服。」

  目光一轉,懇求皇上:「奴家初登寶殿,亦初見王爺華姿,故而不曾得機會辨思王爺喜好。

  為了給自己及同行的姐妹爭取一個不辱自身才能的機會,奴今夜還準備了另一支舞,名為《夜雪》,是特地獻給陛下以及濯旌王殿下的,還望陛下成全。

  若此舞仍不能打動濯旌王殿下,奴願自刎當場……了結此以藝侍人的一生。」

  卻說雲渡一開口,腳邊幾隻纖白柔嫩的手瑟瑟收了回去,伴舞的姑娘們悄悄抬頭看著眼前頎長盈艷的背影,心中猛地就是一咯噔。

  她們是從北雍西境被轉賣來大彧的伎子,屈居囹圄,日常只能與同行姐妹抱團取暖,互幫互攜。

  即使大家尚未親如一體。

  即使「賽婭」今日蒙了面簾。

  即使她身形體態與熟悉的賽婭極為相似,舞技也無差,她們還是從她的語音里辨出了差異。

  這人……不是三月前出現在她們藝坊的同鄉姐妹,墜仙坊新晉的頭牌——賽婭。

  她是誰?

  她為什麼要冒充賽婭?

  為什麼要冒險混進戒備森嚴的皇家筵席?

  她目的為何?

  她費盡心機的出現是會過早結束她們的性命,還是會改變事情的發展?

  生死存亡之際,舞姬們心中縱有千百猜想,也不敢於此時求證。

  此時此景,龜縮難免一死,然而冒頭則也無法保證有活。

  作為身份低賤的伎子,生命比草芥卑微。

  舞姬們默不作聲等待事態迴轉的時間,近御而坐的一方黑漆雲紋翹頭食案後,一張十分好看中帶著七分明逸、三分陰戾的男顏正青白交替著。

  他怔怔瞥著淡然進言的女子,修長指間緊握的一隻質地潤澤的青玉爵微微顫動著,香醇的酒液跳出幾滴在案上。

  噔——

  玉爵沉沉擲在食案,酒灑一片。

  男子正了正衣襟,撩袍而起,皇上卻是一拍御案,朗聲道:「准。」

  男子將啟的唇一時滯住,欲講的話生生又吞回。

  甩袖坐下,他還是盯著那身姿婉盈神色幽淡的女人。

  一雙狹長鳳眸焰火騰騰,陰鬱劍眉豎得像野牛尖利的角,仿佛下一刻就會掀翻座前大案衝出,將放肆聖前的女人頂到對面牆上去,制服她。

  他自然是沒有那樣做,只自斟了滿滿一盞清酒飲下。

  舞伴逐列退出,雲渡隨即在眾人面前翩躚,目光環繞一周,找尋舞蹈所需。

  視線落定百官首座那名臉色精彩紛呈的白袍武官的案上時,她款款過去,也不看他美醜,指著其手邊一柄四尺長劍對皇上道:

  「奴家所獻《夜雪》乃是一支劍舞,需要一柄吹發利劍伴手,奴看這位大人的寶劍當是稱手的,不知可能借來一使?」

  說話時,盈盈含笑的目光始終只在皇上方向,美目眨動間,悄然有幾絲嬌媚濺入皇上眼中。

  場眾聞言,臉色卻是一肅——無殊職者御前亮劍,那可是藐視天威的逆罪,憨婢好無知的形狀。

  皇上被她勾人眼色撩亂了片刻,淫靡臉色轉而沉下,警惕地打量著女子,預備從她身上看出隱藏的壞心思來。

  還未發話,幾個大臣已吧啦吧啦將雲渡呵斥了一通。

  雲渡淡淡解釋:「此舞之精髓必須利刃相佐,否則將毫無看頭。陛下心繫子臣喜惡之慈愛在民間廣為傳揚,更知陛下為賜濯旌王一景費煞心神。奴家出身泥淖,別的才藝沒有,唯想以一俗舞寬陛下憂思,乞濯旌王青眼一悅。」


  聽著雲渡坦蕩無恥的目的,那頭的濯旌王頗感無趣地冷笑了一聲。

  聲音很低,鄙夷意味卻十足十。

  皇上瞧著底下姿容婉柔,如花容色半掩於珍珠流蘇面簾下的妙女子。

  她身上除卻美麗,只有淡然,一點兒心懷不軌的端倪也瞧不出。

  黑臉轉笑,皇上爽朗道:「好。聽談吐當是個見地不俗的女郎,朕便依你所言,給你寶劍作舞。蘇卿。」

  「陛下,」蘇誡拿上佩劍,離座,禮過天子,鄭重警醒地道,「此女不過民間卑賤,來歷不詳,陛下怎可給她武器?」

  「若她真心只為一舞,或有可說,倘若其另有他圖,後果不容設想。為防萬一,臣以為當拿此女下獄審訊,查清其背後牽連方妥。」

  一開口就拿人下獄,呵……果然是臭名昭彰官民唾棄狠絕無情的指揮使大人!

  雲渡側眸看向蘇誡。

  入殿如此長時間,她終於還是忍不住看了他。

  但見蘇誡冷肅著張線條流暢的如潤玉打磨的白皙臉龐,眉具玄劍鋒銳;目納中秋月明;薄唇如杏花裁就,秀致美觀,透出淡淡粉色;頜下顯露淺淺一層胡茬的青色,乾淨且俊雅,極具成熟男子魅力。

  目色環遊,見他整齊束起的墨發上簪著頂銀底嵌紫金雲紋的高冠,好不華美;往下,一襲玉白的武官長袍裹著他頎偉的身材,腰封墜玉,流蘇微曳,金絲與黑線繡織的踏火麒麟在領襟、袖邊、袍裾的邊騰動,形狀熠熠生輝,活靈活現,真是襯得他姿容俊逸,英武非凡。

  富貴果然養人!

  相比五年前,他竟又高挺了不少,也更俊美了許多。

  五年……

  那時候的他哪裡會表現出這樣不近一切的又冷又臭的嘴臉?

  他那時可是她仰首追逐的陽光、月華、星輝。

  是京中貴女們傾慕不得的風度翩翩的兒郎。

  是十七歲便被擢選為太學博士、太子少師的書香才子。

  是永遠都對她掛著溫暖笑顏的,總是偏愛她、逗趣她、只以她為掌中珍貴,說等她成人便攜禮來娶她的兩心相許的情郎。

  是她深深愛過的人,是她年少光陰里的晴天綠地……

  卻也是踹她入無間的混帳狗東西!

  雲渡想著想著,後槽牙不禁磨得咯咯響。

  注意力落到他光潔左項間幾條不甚明顯的疤痕上時,她心中猛然燥亂不安起來。

  那是……

  似乎察覺一道無形的寒芒刺穿了身體,蘇誡忽而轉過臉來,接上雲渡顫抖的狠厲的視線。

  四目剎那相對。

  心頭一怵,雲渡迅疾錯開對視。

  他……不會是認出了她吧?

  雲渡心忖。

  此般再見,是情勢促就,亦是意料之中,不過到底還是諷刺了些!

  余光中,隱約見他目光灼熱,如霆雷,如冥火,透帶一絲絲詭異,令人頗感訝然,像是對她有特別的關注。

  來前她便預料到了會於今夜看見蘇誡,卻不曾料到他會在不得細看她面容的情況下注意上她。

  對比他們反目那時,她的身姿舉止、音容笑貌早已蛻改得大別往日,理應不會因此而暴露。

  或許,他的言行舉止已然也改變了吧。

  對,沒錯,是他變了,他的狠絕她見識過,並深刻記得。

  「指揮使不必如此嚴謹,朕瞧這美人眉間有三分英氣,若真能舞劍一支,定然別有一番雅趣,你且將劍給她罷。」皇上道。

  「陛下……」蘇誡走近,垂目看著身邊婀娜曼妙的姑娘,呼吸勻得忐忑。

  無視他片刻,雲渡抬眸回視,淡漠眼眸里充斥著無言以表的複雜的平靜。

  那種平靜的複雜深遠沉重,對視間有愛恨悲喜在交織。

  細密華麗珠簾下,她桃瓣一樣嬌艷的唇緊咬著。

  兩人不言不語,火花眼看乍起。

  皇上見勢不爽,出言調和:

  「想當年,朕一槍一馬便可退敵三千,領十萬兵便殺得四方棄城奔逃,怎麼,這才歇了幾年,就廢物到要時時刻刻提防被人加害了?還是一個骨細肌軟的女流。」

  「臣不敢。」蘇誡轉身應話。

  「行了,朕深知蘇卿是為朕的安全考慮,可有時吶,也不能因為莫須有的猜想掃了眾卿雅興。將劍給她。」

  皇上話語聞似不耐,深里卻總透出絲絲縷縷的親和。

  鄰壤三疆,邊邦九域,誰人不知大彧國皇帝的親臣——羽衛指揮使蘇誡上任五年來的殺伐果決,深得聖心,恩寵不衰?

  為了權利,以身為刀,替皇帝斬除了多少惹怒聖顏的人,不分內外親疏。

  甚至深情以許的青梅初愛,他也能……手起刀落。

  狠絕如斯。

  蘇誡遲疑了少時,愁緒萬千地將劍遞出:「殿中刀劍無數,每一把都不比本官手裡的這把豁鈍,姑娘可要把握好尺度,莫要觸惹雷池,以免萬劫不復。」

  雙手接過劍,雲渡溫婉一襝:「大人放心,」銳利的目光微泛波瀾,將話咬得堅定,「奴家歷盡千辛來此一遭,最明心中追求,豈能不知輕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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