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並未躺進那口夫妻棺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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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承恩吃了解藥和傷藥後,緩和了一會兒氣息:「二哥。」

  沒有得到回應的燕承恩,推了推深夜裡的燕尋安:「二哥?」

  燕承恩這才發覺燕尋安不知何時,又昏睡了,且怎麼也叫不醒。想起錢神醫說,『讓你哥仔細養著,不然真的會死的。』

  燕承恩頓時緊張起來。

  過了冬至的夜晚,哪怕是在南辰這樣氣候偏熱的地方,也已經冷得需要穿棉衣和大氅。

  而他們為了行動方便,加上沒受傷前氣血足,都穿著一身並不保暖的輕裝。

  燕承恩摸了摸燕尋安的額頭,燙的嚇人。

  燕承恩將地上遺落的火把撿起來,點燃,看見倒在地上的程江,他大力搖晃:「程江,醒醒。」

  程江迷糊醒來,被踹過的胸口,很是鈍痛。一張開嘴便吞出一口淤積的血。

  燕承恩道:「這兒交給你,你能行嗎?」

  程江捂著發疼的心口:「我只是斷了一根內骨,直不起腰。這兒的事,也就是將兄弟們能叫醒的叫醒,不過花些時間。再將不能叫醒的,活著的,帶回去。死去的,好生安葬,不是難事。」

  燕承恩已經拿著火把走到燕尋安身邊。

  程江擔憂:「我家王爺如何了?」

  「傷得有些重,發高燒了,我現在要帶二哥下山去醫館。這兒交給你了。」燕承恩彎腰,背起燕尋安,在起身的剎那,多處劍傷撕裂。

  在寂靜的夜裡,程江聽見了血液滴落在枯木枝上的聲音,極度不安:「我家王爺的傷口滲血了,我先給包紮一下。」

  燕承恩忍著疼痛和乏力,道:「放心,是我在流血。」

  「那我給您先包紮一下,這樣的流血程度,是很危險的。」

  燕承恩腳步加快:「包紮過了,背二哥需要力氣,傷口崩裂了而已。」

  天快蒙蒙亮的時候,燕承恩背著燕尋安終於到了百花城。

  一輛慢悠悠行駛的馬車,從燕承恩身邊經過。他原本迷糊的神智,因為馬車散發出的熟悉女兒香,讓他清醒了一瞬。

  燕承恩回頭,見是一位普通的老車夫,駕著一輛普通得只有門帘的馬車。他便收回了視線,帶著這份短暫的清醒,猛力拍打醫館還沒有開的大門。

  寒冷的晨風吹起馬車門帘,露出一張漂亮的女子臉蛋,女子卻穿著束腰男裝。正是被迷暈的溫瑤玥。

  馬車前往的方向,是曲將軍府。

  醫館的余大夫不是沒見過人敲門,可幾乎將門給敲裂的,還是頭一次,不免心生不滿:「來了,來了。」

  門剛一打開,燕承恩手拿著隨身玉佩遞給余大夫:「診金。」

  說完,人就昏厥了。

  余大夫大叫:「藥童快起來,出來將人抬進去。」

  醫館頓時忙碌起來,他們將燕承恩那被血染盡的衣衫,慢慢剝離,發現渾身多處劍傷。雖沒有刺中臟腑,但撕裂嚴重,血流不止,整個人處於嚴重缺血狀態。

  藥童道:「這一看就是與人廝殺過,才留下的劍傷,不會是官府要緝拿的江湖大盜吧。」

  余大夫將燕承恩手中的玉佩拿起看了看:「這玉佩能毫不避諱地示人,可見玉佩是此人的。玉佩成色罕見,十分貴重,怕不是落難的大官子弟,就是被追殺的權貴。」

  「師父說得是,那我們是要救他嗎?」

  「醫者仁心,我們連女囚犯也救過,何況這兩位公子。」

  「可萬一像上次那樣,要是這兩位是壞人,我們又被官府誤會成為同夥怎麼辦?您上次在牢里呆了一個多月,才被釋放出來呢?」

  「一個多月換女囚犯一條生路,值得的。但進牢獄實在沒有必要。」

  藥童這才放下心來:「師父要怎麼做?」

  「能擁有這樣玉佩的,絕不是普通人,你去通知齊王。」

  「啊,通知齊王嗎?知府不行嗎?」藥童有些為難,那可是他們南辰百姓的王,而他只是一個小藥童。

  「不行,這玉佩的成色,我在齊王身上也沒見過。」

  余大夫已經將燕承恩撕裂的傷口,該縫合的縫合,該清理的清理,現在正低頭上藥,對藥童的遲疑不滿,催促道:「去啊。」


  「師父,不是我不去,可您讓我通知的,是齊王啊,齊王府的管家都未必會見我,更別說齊王。」

  「你就說是我讓通知的。」

  藥童嘟囔,不肯動身:「說得師父在齊王那兒有多大的面兒似的。」

  余大夫拿起藥瓶,作勢要打藥童:「我敬佩齊王心懷百姓,齊王敬我醫者仁心,我們速來有交情,怎麼就在齊王那兒沒面兒了呀?你去齊王那兒去晚了,讓別人先你一步通知了知府,我不是又被下獄了嗎?」

  「我,我知道了師父,這就去。」藥童不是被師父要打他而嚇到,而是覺得師父說的對。上次就是齊王還了師父清白,將師父從知府手中撈出大牢的。

  下午晚膳時分,燕尋安醒來,只覺嗓子干痛,渾身脫力。

  余大夫遞上一杯花茶:「潤嗓子的,你高燒時間過長,嗓子干疼,喝花茶最好。」

  燕尋安很渴,接過茶一口飲盡,頓覺舒適:「多謝。」

  齊王和善問道:「敢問公子貴姓?」

  燕尋安求旨來南辰的時候,為了削弱南辰勢力,提前做了攻略,知道眼前之人,就是他在畫像上見過的南辰齊王。

  想到瑤玥被藤花婆婆設計捲入了祁世子和曲懷楓之間。他若要找回瑤玥,就必須和他們正面打交道,這就不可避免地要爆出身份。

  「我姓燕。」

  齊王一哆嗦,天下敢姓燕的,只有天家皇室啊:「敢問,您是?」

  「本王乃二皇子,澤王。」

  余大夫忙跪下,心裡無比慶幸自己將兩位公子放在了內廳,以醫館最高禮遇待之。

  齊王也跪下:「臣參加澤王。」

  「承蒙你們相救,本王感激不盡,起來吧。」

  齊王和余大夫起身。

  齊王恭敬問道:「那背著您前來的那位是?」

  他最開始見的人,是燕承恩,發現氣質不凡,不是尋常人家養出來的公子,這才看了昏迷的燕尋安,又是一驚。便知兩人都貴不可言。

  燕尋安道:「那是本王的四弟,禹王。」

  齊王和余大夫兩人再次跪下,一下子來了兩大親王,分量太重了。

  「起來吧,我和四弟都是簡裝出行遊玩,無需過多禮儀,只以尋常百姓人家相處即可。」

  余大夫跟著齊王起身:「是。」

  燕尋安問:「我四弟現在在哪兒?」

  余大夫畢恭畢敬地回答:「回澤王,在隔壁的廂房昏睡著。」

  燕尋安都醒了,四弟卻還昏睡著:「他傷勢危險嗎?」

  「回澤王,禹王雖沒有傷及內里,但是背著您過來,許是花了很長時間,外傷撕裂已久,流血時間過長,才會氣血虧得嚴重。」

  「有多嚴重?」燕尋安忍痛要坐起來。

  余大夫忙道:「還請澤王再躺兩個時辰,讓腹部劍傷傷口閉合。至於禹王,他到老夫這兒要是再晚半刻鐘,就救不回來了。」

  「不過,」余大夫見燕尋安又要動身,快速接著說:「老夫曾經隨過軍,做了十幾年的軍醫。見了很多倒在戰場上的士兵,等戰爭結束後,再救回來時,都因流血過多而亡。

  是以老夫這些年成功研究出,快速生血回血的藥丸,這才成功救回了禹王。相信禹王昏睡個一日一夜,便會醒來。也就是明日一早。」

  燕尋安這才放心,能醒過來就好。

  余大夫交代:「澤王您也需要靜養,腹部劍傷較深,不仔細養,您比禹王更容易,呃,」

  『死』字,余大夫沒敢直言不諱。

  但大家都明白,包括燕尋安。

  在南辰的地界,兩大親王受此重傷,他這個齊王和曲將軍,都難辭其咎。若兩大親王真死在南辰,南辰的一兵一卒必會遭受,皇都天子攜其他三方勢力的圍剿,屆時南辰民不聊生。

  但眼下兩位親王都需要休息,不適合詢問是誰敢給南辰捅這麼大的婁子。

  於是齊王道:「待您和禹王好轉,我定會協助您查出傷您和禹王之人。」

  「不必查了。傷我和禹王的,是你城中的藤花婆婆。你和曲將軍派人,去南辰與皇都交界處,看能不能截住藤花婆婆。她被人帶去了那個方向。」


  「是。臣兩個時辰後,等您能動了,再接您去齊王府修養。」

  「這個稍後再說,祁世子可有新得什麼美人?」

  齊王和余大夫都是一愣,不知道澤王問這個是做什麼。

  余大夫大著膽子道:「澤王您需要靜養。」

  燕尋安極度睏乏:「本王帶出來的美人不見了。煩請齊王去問問祁世子,也通知曲將軍,幫忙找。找到了,本王定有謝禮。找不到,或是美人出了事,本王也不想活著離開南辰了。」

  齊王心頭猛顫,南辰百姓可經受不起親王死在這兒呀。當即出了冷汗:「是,臣這就去。」

  燕尋安實在撐不住了,該問的,該交代的,也都說完了,便閉眼再次昏睡。

  齊王埋怨地看向余大夫。

  余大夫擦了擦額間的冷汗:「我真的只用了一丁點兒讓人醒來的清涼油,想著您問清楚這兩位是誰後,清涼油的藥效就過了。我是真不知道澤王身體底子這般過硬,撐著說了這麼久的話,才再次陷入昏睡。」

  「本王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要是只知道這兩位是親王,本王還能趁著他們昏睡,去查查他們來此的目的。現在被指派去追藤花婆婆,還要找美人。哪件事都不是眨眼能做到的,得費時費力,還不得不做。」

  余大夫是真冤枉,他用量真的很輕,況且過量對病者恢復極其不好,他的醫者仁心,也不允許他用過量的清涼油。

  見余大夫悶頭不吭聲,齊王也不做過多指責:「行了,我馬上派人將這兒看護起來,便去忙澤王交代的事。你打起你的十二分精神,好好照顧兩位親王。」

  第二日一早,燕尋安和燕承恩相繼醒來。守著他們二位的小廝和婢女,很快通知了余大夫。

  余大夫命人將他大清早親自熬製的藥膳,端到了燕尋安和燕承恩的房裡。

  燕尋安掙扎著要起身。

  余大夫道:「澤王您還是躺著好,或者半臥床。」

  「本王要去看望四弟。」

  「二哥。」燕承恩慘白著臉,步履虛浮地進來。他擔心燕尋安傷勢,醒來就問了房內婢女燕尋安所在,這才頂著發暈的腦袋,在婢女的攙扶下,過來了。

  余大夫沒想到天家兄弟,還能如此情深,不免羨慕。

  燕尋安在小廝的幫扶下,半臥在床上,與燕承恩一起用了藥膳後,屏退了所有人。

  燕承恩道:「二哥,我決定明日回都。」

  「你身體虛著呢,不能修養幾日再回嗎?」

  「不能。」

  燕尋安見四弟神情凝重,問道:「告訴我,是什麼天塌下來的大事,讓你不修養也要走。」

  燕承恩想起皇室被屠戮的慘烈,百姓哀鴻遍野的悲劇,皆是來自上一世。他不知道怎麼解釋,想了想:「二哥,圓清大師的民望遍布五方,那部分跟隨圓清的趙家軍人,在趙家軍營中,有著一呼百應的威懾力。我雖在趙家軍營中長大,其實也只是他們因為沒了趙崢,而退其次不得不接受的將軍。」

  「四弟有勇有謀,待人接物有理有度,趙家軍中人,我看在東淵的時候,都很服從你。你是不是過分憂慮了?」

  燕承恩上一世,也和燕尋安想的一樣。覺得趙家軍對他是信服的。

  可當那些脫離趙家軍多年的軍人,也就是跟著圓清的那些趙家軍人,回歸趙家軍隊的時候,他們不需要任何的手段,僅僅只是一個露面,就統領了他帶領了十幾年的所有趙家軍。

  他當時抱著沒了氣息的溫瑤玥,站在朝政殿前那高高的樓梯之上,望著千層樓梯之下的趙家軍,嘗試再次指揮他們,讓他們速速離開皇宮。

  然他們不僅不聽,還浩然湧進皇宮,紛紛從他身側奔騰而過,衝進他身後的大殿,殘忍地割裂了三哥燕承宗,將三哥所有的幼子摔死,燒了三哥的整個後宮,後宮無一妃嬪活下來。

  不僅如此,就連父皇的遺妃,都被燒死,一個不留。

  他抱著溫瑤玥的屍體,站在千層樓梯之上,立在空曠的藍天白雲之下,覺得自己渺小又無力,呆愣愣地聽著屠殺之聲,沒有回頭。

  原本以為趙家軍屠戮皇室後,會推選出新皇,然而並沒有,他們連一個宮女太監都沒殺,就集體從他身邊經過,離開了皇宮。

  他抱著溫瑤玥,望著離去的趙家軍,覺得自己像是被遺棄的孩子,徹底沒了家,沒了家人。


  他轉身回望身後的皇宮,滿目瘡痍,大火滔天,宮女和太監奔逃出宮,場面混亂不堪。

  他抱著溫瑤玥,走下層層樓梯,讓大火和混亂,逐漸消失在身後。徹底離開身後那救不回,也回不去的家。

  他將溫瑤玥安葬,還在溫瑤玥的身旁,給自己留了一座空棺。希望來世,能與溫瑤玥成為一對生同衾,死同穴的夫妻。

  趙家軍退回了趙周山,不再守著皇都與四方土壤交接的邊防。

  由於趙家軍在屠戮皇室之前,還屠戮了留守在皇都內的四方族人。因此四方之主的軍隊,齊齊向皇都進軍。皇都不日就成了四方混戰的戰場,都城內的百姓死了十之八九。

  他提著劍,前去找替代國舅的孫畢將軍,試圖疏散城中百姓逃亡,然孫畢早已經逃走,不知所蹤。

  他只能進城以自己之名,召集孫畢殘留的護城軍和禁軍,秘密穿梭在城中,幫助百姓避難逃離。

  戰爭過於殘酷,晚一時半刻,就會死很多無辜的百姓。他分秒必爭地助百姓一批批逃離。

  由於行動過於頻繁,他被四方軍隊同時發現,四方軍隊開始捉拿他,妄圖用他這個最後的燕家血脈,得一個名正言順奪天下的旗幟。

  他不得不開始了逃亡之路,他逃到哪兒,那些四方軍隊就將那兒的百姓屠戮殆盡。

  他在逃亡的過程中受了重傷,決定不逃了,準備自刎於四方軍隊前,讓四方軍隊歇了捉拿他的心思,不要再屠戮無辜的百姓。

  然被他救過的百姓,拼了命的護住他,希望他能像父皇一樣,集結兵力,還天下百姓安寧。

  面對百姓為他決然赴死的慷慨大義,他動容了,誓要為百姓搏一把。於是他逃了,剛隱藏進山林,他看見率先到來鶴王,帶著大軍,對百姓鞭笞,要求將他交出來。

  百姓們害怕的簇擁成一團,卻無一人交代他的行蹤。

  隨後是其他三方軍隊,也相繼趕來。

  鶴王不再鞭笞百姓,而是本著我問不出結果,大家都別想問了,將所有百姓屠戮殺,其他三方軍隊也參與了屠殺。

  瞬間,血流成河。

  那些他冒死救出的百姓,最終為了他,全死了。

  他落了淚,為了這些百姓不枉死,為了無數像這樣渴求和平安穩,而寧願送出性命的百姓,他忍著重傷,繼續進山躲藏。

  躲藏的這座山,恰好是他安葬溫瑤玥的地方,是一個風水地脈。

  四方軍隊仍不放棄,圍了山,成日搜捕。他日日小心繞開躲避。

  他的傷勢日漸加重,在他以為自己會死在這山中的時候,名望甚高的圓清大師拿著羅盤,出現在了他的面前:「終於找到你了。」

  他戒備著不答話。

  圓清大師道:「我算出你竟然有兩種命運,一種是你隨一方之主而去,成為傀儡皇帝,一生無子。死後禪位於那方之主。」

  他斬釘截鐵道:「我不可能隨他們任何一方。看看四方之主多麼嗜殺,他們任何一個稱帝,百姓都不得安寧。」

  他從來不信命,但在這走投無路之際,他想聽一聽:「那另一種命運呢?」

  圓清大師說了一通,他仿佛只記得圓清大師說:「施主親緣,情緣,盡失。施主捨身而亡,便可護佑天下百姓安寧。」

  若是如此,死又何妨?

  他步伐踉蹌地走到溫瑤玥的墓前,看著那早為自己置辦的空棺木,靜靜地停放在溫瑤玥的墳墓旁,心底渴望來世成夫妻的期盼,那麼濃烈,又那麼不甘。

  腦海中回想起那些膽怯縮在一起的百姓,直到死,都沒有供出他。他的心,狠狠刺痛。

  也罷,這一世親人無一存活,可謂已經沒了親緣。糾結親緣是不是盡失,已是多餘之舉。

  至於情緣?相信溫瑤玥和他一樣,更希望百姓和平安樂。

  於是他拔劍自刎於溫瑤玥墳墓前,卻並未躺進那口夫妻棺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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