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章 亡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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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79章 亡者

  「因—果—」

  謝玄衣站在平芝城的大雪中,看著大雪落滿道士白袍。

  原來。

  楚果的名字..是這麼來的。

  陸鈺真早在十年前就來過這裡,見過「褚果」。

  不過以謝玄衣對其的了解,這傢伙千里迢迢至此,絕不可能只是來看上一眼這麼簡單。

  果然,接下來陸鈺真並沒有就此離開,而是站在門扉之前,與鄭逢生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

  「雖然不知為何,但這個名字的確很好。

  鄭逢生思索了片刻,決定以楚果給強禍中的孩子命名,隨後他好奇問道:『

  道長,您這樣的仙師,也要在亂世之中靠化緣生活嗎?」

  陸鈺真笑眯眯道:「這是一種修行。」

  「修行?」」

  鄭逢生有些困惑,繼續問道:「那麼那些布施求食的僧人,也是在修行嗎?」

  「我和他們不一樣。」

  「他們是野草,四處化緣,想求一滴保命的甘露。』

  「我——·求的是因果。」

  陸鈺真伸出一根手,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地:「這世上最不值得珍惜的便是野草,哪怕被野火燒盡,春風一吹,就又遍地都是。先前我說過,修行是一場春耕秋收,太過便宜的因果,寧可不要,也不能耕種。若要修行,便要修通天之道——·只可惜這通天之道,不是那麼好修的。」

  鄭逢生第一次見到這樣的道土。

  說謙遜,骨子裡透著無邊的狂妄。

  說狂妄,但舉手投足,都收斂著勁氣。

  兩人交談了片刻。

  眼見著外面風雪大了,鄭逢生開口:「道長要不要進來坐坐?」

  「坐坐就不必了。」

  陸鈺真緩緩攤開手掌,笑著望向掌心那枚銅錢,道:「今日這一行,已經圓滿。因果種下,只等生根發芽——」-我若進了你的屋子,這因果便不平衡了。」

  鄭逢生聽得有些茫然,不明所以。

  他只能站在門前。

  看著白袍道士轉身離去,沒有回頭,卻在很遠的地方揮了揮手。

  這一別,便是十載。

  謝玄衣神色前所未有的冰冷。

  鄭逢生合上了門扉。

  但這場支離破碎的回憶,並沒有就此斷去。

  不死泉水汽在神海之中瀰漫,維持著這場虛無縹緲的大雪,謝玄衣看著白袍道士從平芝城祖宅之中離開,而後向著自己所在的方向走來,鄭逢生的身影被吞沒在大雪之中,陸鈺真的視線離開了十年前的那副畫卷,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站在了大雪的盡頭。

  真實與幻夢在此刻,被大雪切割的界限變得無比模糊。

  謝玄衣看到,白袍道士忽然揮了揮手,乍一看似乎是和鄭逢生道別,但在自已視角,這揮手,卻是對著自己所在的方向。

  「鄭逢生應該是個死人。」

  陸鈺真背負雙手,對著面前的虛無之處,緩緩開口。

  這應該是發生在十年前的一幕。

  十年前。

  他視線所及之處,沒有任何人存在。

  他所說的話,也不該被任何人聽見。

  因為「不死泉」的緣故,相隔十年的因果在此刻發生了糾纏。

  「他應該上吊自縊於祖屋之中。」

  「或者被大雪淹沒在兵亂饑荒里。」

  「生死二字,乃是天地間最不可逆的鐵律。」

  陸鈺真輕描淡寫道。

  「即便有不死泉——也不例外。」

  他帶著些許悲哀之意,緩緩伸出手掌,那枚銅錢表面已經氙滿水汽。

  謝玄衣知道。

  陸鈺真手中有許多不死泉,可他沒想到,陸鈺真竟如此捨得,甚至願意給一個凡俗施加不死泉的庇護。

  「我給他續了十年的命。」


  陸鈺真忽然笑了笑,道:「他這樣的人,不該這麼死去-—-—--我覺得他應該死在一個正確的時間節點,你覺得呢?」

  最後四個字一出。

  謝玄衣汗毛炸起,不敢置信地看著面前道人。

  所以,這根本就不是一場看似漫不經心的喃喃自語,而是一場刻意謀劃的隔空對話?!

  陸鈺真真的是在和自己對話?!

  「嘩啦啦。」

  風雪漸大,陸鈺真走入風雪盡頭,消融在這片記憶之中。

  謝玄衣的神念凝聚成人形,懸浮在鄭逢生紫府上空。

  他沉默地審視著這個老者的魂靈。

  所以,真正的致命傷———

  是平芝城寇亂爆發時的那一道刀傷麼?

  似乎並不是。

  刀傷不會改變命線。

  除非,他的命線,本就如此。

  陸鈺真在十年前的那場「拜訪」之中,已經貼心地以不死泉,替鄭逢生修改了命線,這是一個早就該死的將死之人,陰差陽錯,機緣巧合,又活了十年。平芝城寇亂挨的那一刀,可以說是命中注定,因為他的命線正在逐步回歸原樣。

  即便平芝城一直太平,他的命線,也終會斷裂。

  陸鈺真做這些·————-似乎只有一個目的。

  讓鄭逢生晚些時候死。

  更準確來說,是「死」在陸鈺真認為正確的時間節點上。

  現在。

  此刻。

  自己面前。

  「謝真。你,都看到了麼?」

  紫府上空,傳來了一道沙啞的聲音。

  同樣凝聚成人形的鄭逢生魂念,此刻出現在謝玄衣面前,即便是以神念凝形,他也坐在輪椅之上,一副病虛弱的模樣。

  「那個道士,是不是很奇怪?」

  鄭逢生自嘲笑了笑,輕聲說道:「那一日,其實我和他聊了許久。他告訴我,萬物有靈,萬事有終,我要珍惜接下來的每一天,因為『褚果』救了我,這是我活出的第二世。」

  「但即便活出了第二世,也總會迎來終點,不是麼?」

  鄭逢生眯起雙眼,感慨說道:「這十年裡,我有時無比幸福,有時擔驚受怕。人總是害怕未知,恐懼死亡,我想知道這第二世的『終點』在哪,現在我大概知道了————·可能,就是今天。」

  說這番話的時候。

  鄭逢生的語氣沒有恐懼,也沒有顫抖。

  平靜。

  極致的平靜。

  當死亡真正來臨,心中懸著的鈴鐺也不再作響,他坦蕩地迎接這最後的終末,先前大雪翻飛的記憶,在腦海之中重溫了一遍,他並不覺得寒冷,只覺得無比溫暖,那是自己新生的第一日,看多少遍都會感到幸運。

  謝玄衣無話可說,只能沉默。

  「所以我先前說,你不必試著救我。」

  鄭逢生抬起頭來,誠懇說道:「我是醫師,我很清楚,我活不了了。」

  「醫者不能自醫。」

  謝玄衣搖了搖頭,道:「我的手段,和你的不一樣。」

  「那些水汽,我十年前見過的。」

  鄭逢生環顧四周。

  紫府被不死泉水汽籠罩,一片溫暖。

  他笑著說道:「自從給了那道士一枚銅錢,我的身體好了許多,病痛也好,

  不適也罷,只要身體出現異樣,我便能感到一股暖流在血液中流淌,融入經脈。

  我曾經試過以銳刀隔開肌膚-結果不到半日,這傷口便結,短短兩三日便自行好轉,連疤痕都看不見了。」

  這就是平芝城破那一日,他選擇替褚果擋刀的原因一他覺得自己不會死。

  十年前的那場仙緣,鄭逢生一直小心翼翼,無比虔誠地對待。

  他敢挺身而出,便是因為這道「自愈」異象——·

  只是萬萬沒想到。

  這一刀砍出,他便再也沒有感受到「暖流」的存在。


  或許是十年歲月過去,這東西已經消耗了太多。

  又或許.—

  這,就是自己的命數。

  而今再次看到熟悉的「不死泉水汽」,鄭逢生神色並沒有太多激動。

  他並不知道不死泉是什麼。

  更不知道。

  當年飲鳩之戰,人妖兩族,為了這所謂的「不死泉」打得不可開交,多少陰神境大神通修士,直至戰死,都沒能看到不死泉一眼。

  「既然你知道,這水滴的功效。」

  謝玄衣低眉說道:「那麼你便應該清楚--如果你願意配合,我有機會救活你,再給你一條新的性命。」

  話並沒有說滿。

  謝玄衣不敢打包票,一定能成功。

  但他已經感到-—----在觸碰到鄭逢生十年前的記憶之後,他的生之道則,距離凝落道境,便只差最後一毫釐。

  只要在救治過程中,稍稍頓悟,便可抵達「圓滿」。

  如果有晉升陰神境的生之道則,再配合不死泉,再次重塑鄭逢生命線的把握,便有了有五五開。

  「我知道。」

  鄭逢生道:「只是———」

  「你難道不想再活一次嗎?」

  謝玄衣打斷了鄭逢生的話。

  「當然想。」

  鄭逢生低下眉眼,遺憾說道:「有了牽掛,有了所愛,誰不想再多活幾年—

  ——只是——·——·

  「你,知道『因果」二字的真正含義嗎?」

  輪椅上的老者抬起了頭。

  他深深吐出一口氣,道:「因果比生死更大。」

  下一刻。

  轟的一聲。

  坐在輪椅上的鄭逢生毫無預兆炸裂開來!

  雖然這只是一道魂念,但魂念的爆炸卻意味著本尊宿主靈魂的破碎。

  這一幕發生地太快,謝玄衣完全來不及反應,他的外掠神念在一瞬間迎來「熄滅」,尚未完全浸入神海的不死泉水汽在這一刻自行往劍氣洞天內倒流,

  生之道則亦然,這場無比順利的救治,在此刻急轉直下。

  神海世界的崩塌無法逆轉。

  謝玄衣死死盯著眼前的老人,額頭有青筋鼓起,在平芝城幻夢中看到陸鈺真的那一刻起,他心中的不詳預感便攀升到了極致。

  果不其然。

  即便自己祭出不死泉,也沒能救活鄭逢生—

  老人睜開雙眼,以極致平靜的方式迎接這場遲到的死亡。

  因,果。

  十年前白袍道士的到訪,讓鄭逢生明白了這世間最大的道理。

  欠債,還錢。

  欠命,還命。

  他在十年前欠下了一條命·

  而今這一劫,他該遭受。

  數息之後。

  鄭逢生魂飛魄散,徒留一具軀殼。

  床榻上,一片極寂,鄭逢生死後,燭火就此熄滅。

  法誠從梵音寺中帶出的符紙也隨之紛紛墜地,

  那高懸在上化為「熾日」的生之道則,也不再閃爍,逐漸隱去光芒,落回謝玄衣掌心。

  謝玄衣看著那趨近圓滿的生之道則,眼中掩不住的疲憊。

  在鄭逢生隱去的回憶中,在自己沒有窺見的過往裡,陸鈺真和鄭逢生說了什麼?

  這些,似乎已經不重要了。

  鄭逢生死去的那一刻。

  謝玄衣印證了自己的猜想,十年前陸鈺真的「到訪」,似乎就是為了今天,

  刻意埋下的種子。陸鈺真希望鄭逢生死在自己面前,不死泉水汽與鄭逢生的血液結合之後,產生了些許奇妙的變化,丹田中的水汽變得更加凝實,更加耀眼。

  與此同時。

  「轟隆隆隆.

  謝玄衣自身的紫府神海,傳來轟鳴。


  無數銀白光火,如煙火一般沖霄,聚攏,仿佛要凝成大日。

  那隻差一線就可凝聚的「生之道則」,竟然在這次失敗的醫治之中,迎來了晉升———

  這是謝玄衣從未想過的結局。

  救人,殺人,看上去只有一字之差。

  實際上有天壤之別。

  謝玄衣對「生之道則」的錘鍊,遠不如「滅之道則」上心,按理來說,這縷道則本該再過上一段時日完成「凝境」。

  今日無心之舉,反而迎來了前所未有的突破,

  很顯然。

  這就是陸鈺真想看到的「場面」。

  因,果,因,果。

  陸鈺真救活鄭逢生,這是因。

  十年後,他殘留在鄭逢生經脈竅穴中的不死泉,與謝玄衣的不死泉相融-——」-

  這是果。

  這份因果,正好可以幫助謝玄衣解決凝滯堵塞的生之道則參悟!

  「這,當真是救人麼?」

  他默默內視,觀看著神海洞天進行的這場異變。

  鄭逢生的死。

  打開了生之道則最後的缺口。

  他看著那無數沖霄的煙火,在自己紫府之中綻放,這當真是一場前所未有的盛景。

  為了這一刻。

  謝玄衣苦苦等待了兩世。

  如果生之道則就此凝聚,謝玄衣的「神胎」應當也會就此順利成型,滅之道則的凝聚只是一念功夫,要不了多久,兩縷道則相融,生滅道境落定。

  只是。

  謝玄衣在這一刻捫心自問。

  這樣的晉升,當真是自己想要的嗎?

  (2025年啦,大家元旦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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