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章 風厲【終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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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舊都,平城。

  已是仲冬下旬了,平城沒有下過一場大雪,久旱的大地到處是浮沙灰塵,凜冽的寒風不斷由北吹來,無窮無盡,令瑰麗寶石般的錦繡茂都再也不見,反而四處充斥著強烈的破敗氣息。

  尉窈就讀過的尉氏學館,今冬不再招新學童,又因儒師老的老、病的病,還有遷往洛陽的,學舍從開春起合併,每類學術合為一起講學。

  清晨通往學館的小路上,隨時可聽見咳嗽聲,學子不見結伴,他們一個個低頭趕路,防止沙土吹進眼睛。

  一名少年精神十足,站在離學館不遠的路口翹首以盼,當他看見期盼的少女出現時,忍不住朝她招手。

  「延楨?」尉蓁朝他跑過來,又生氣又心疼:「今天這麼大風,你不知道站到避風的地方啊!」

  步延楨害羞得臉通紅,搖搖頭。

  尉蓁「哼」一聲:「撒謊!你還說不冷,你看你凍的,話都說不出來了吧?」

  步延楨還是只笑,不說話。

  尉蓁剛要把自己的圍脖解下來,步延楨趕緊摁住她手,表示他真的不冷,然後他手被灼燙般縮回來,臉上更窘了,惹尉蓁捧腹笑他。

  忽然尉蓁由笑轉為難過,眼淚掛在睫毛上,令步延楨心疼、內疚又無措。

  他張了張嘴:阿蓁,對不起,你別哭。

  尉蓁先把他的眼淚擦掉,遺憾道:「我們永遠不會在一起了,誰跟誰說對不起,有什麼用呢?」

  步延楨淚如雨下。

  尉蓁:「人生不該如這座城,只知逆來順受。步延楨,我們如此年輕,豈能陷入情愛,任其束縛?我的榜樣是尉窈,我要去洛陽尋她了,我相信你也會重振鬥志,和從前一樣意氣風發。」

  風卷塵土,她向他揮手作別:「步延楨,我走了!」

  步延楨依依不捨伸手,抓了個空。

  從他旁邊路過的學子已經見怪不怪,這個叫步延楨的少年,去了趟洛陽後,不知生了什麼病變成啞巴,然後停學。一個月前,他天天早、晚來尉氏學館的這個路口,明明是一個人呆立,總奇奇怪怪傻笑、悲哭,好似身側有人似的,估計啞病治不好,失心瘋了。

  步延楨垂下手臂,加入低頭趕路的人群,他到達一寺院,把嚴實遮頭的風帽摘下,露出僧人的光頭。

  上個月,他得知尉蓁搬離平城的消息後,用表姊潘淳娘幫他疏通關係得到的僧人名額,在此寺剃度出家,負責抄寫經文。

  一名法號叫「慎行」的僧人過來,喚道:「慎言,寺主找你。」

  「慎言」是步延楨的法號。

  步延楨來到寺主跟前,揖禮,他那年從洛陽回平城的路上,確實突生怪疾,一直啞到現在都說不出話,也因為怪疾,他知道自己真的不能拖累尉蓁了,於是狠心冷著她,讓她對他徹底失望,提出了分離。

  這兩年北地大旱,寺院的田地顆粒無收,寺主心力憔悴下,已經病了有半月,他指著旁邊布裹上的紙冊說:「這是我早年偶然機緣下抄寫的律藏譯本,內容雖然不全,但也不是尋常佛寺能得到的。現在交給你了,你帶著這些佛經去洛陽吧,算是我衣缽有所繼。」

  步延楨趕忙搖頭,用手指在地上的塵面寫下:「我去買藥……」

  寫未寫完,他餘光里看到寺主閉眼垂頭,他哆嗦著試探對方鼻息,竟是已氣絕。

  步延楨嚇壞了,推門而出!只見師兄慎行含著淚等在庭院裡,說道:「前兩天寺里的存糧就空了,寺主已得官府允許,讓師兄弟投奔別處寺廟,田地全交給官府了,只剩下我和你。慎言,去洛陽這一路肯定不太平,你若想還俗歸家……」

  步延楨做擺手動作。

  就這樣,師兄弟把寺主埋葬後,順厲風之勢,踏上了去洛陽的路。

  道阻且長。

  搭伴而行的旅人因為路途艱險,自覺聚成長長的隊伍,平城在人口急劇減少的情況下,越顯蒼涼。

  并州境內,尉蓁和崔氏學館的柳貞珠在驛站巧遇。

  饑荒往往伴隨著疾病,柳貞珠定了親的郎君病亡,柳夫子想得開,見崔氏學館也沒逃脫沒落的命數,乾脆辭去學師,賣掉家產,投奔京城的文雅精舍,讓柳貞珠重新跟隨孔夫子學習。

  尉蓁和柳貞珠手拉手散步,尉蓁玩笑道:「這一路的風啊,感覺把我吹老了。」


  柳貞珠故意向後打量,說:「那這風可夠偏心眼的,明明你夫君總給你擋風,怎麼偏偏繞著他只吹你?」

  尉蓁的夫君李相道出身趙郡李氏,高大魁梧,武藝勝過詩學。經歷兩載旱情的平城人都覺得,身體健壯最可貴,李相道的心頗細膩,一路上生怕尉蓁凍著,沒有條件飲熱水時,就用笨辦法把水囊捂溫了再給尉蓁喝。

  尉蓁手心有痒痒肉,又為柳貞珠的話而逗,笑得前仰後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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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蓁。」李相道隔遠扔過來幾個黑黢黢的核桃,核桃在地面四散滾開,他喊:「剛烤過,好吃得很。」

  「苦得很吧!」尉蓁朝他叉腰,李相道回以大笑,因為他喜歡她揀核桃的可愛模樣。

  尉蓁把糊核桃分給柳貞珠,說:「嘗嘗,我夫君烤核桃可好吃了。」

  「嗯,是很好吃,等著我也烤烤試試。」柳貞珠說完,心中忽然冒出同門崔致的身影。尉窈書信里略提崔致的學業,其餘沒寫,她猜對方應該是成親了。

  如果他成親了,挺好,徹底斷了她的念頭。

  尉蓁把自己的乾淨手帕遞過來,關心勸道:「其實不能在一起的緣分,早斷了早好。」

  柳貞珠舒展面容淺笑,她知道尉蓁誤會了,其實自己與定親的那位郎君只見過兩面,對於對方的病亡,只有對生命本身的惋惜,談不上悲傷。

  她把手帕放進布囊,把自己親手繡的手帕給尉蓁,說:「我家人過來了,應是喊我起程趕路,咱們交換了手帕,就是好友了,我會在洛陽城南的文雅精舍等你。」

  厲風催馬蹄,奔遠踏青雲!

  「貞珠,我很快就去找你——」尉蓁朝遠揮手。

  李相道跑過來,拉著尉蓁往驛站後方跑,邊說:「隨我瞧熱鬧去,有巫師在執鼓祭祀。」

  跑到驛站北邊的牆,他托著尉蓁上牆頭,然後自己爬上去,果然,住在附近的鄉民請了女巫在搖鼓唱誦,不時以酒灑天祭拜天神,祈禱來年風調雨順。

  可是他們的視野里,淺埋的流民屍體正被厲風一層層吹去土屑,露出殘骸。

  并州之南的大魏京師……洛陽,才停歇一日的雪又下起來,這一天,皇帝親臨太和廟,主持祭祀神主大事。(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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