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門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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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胥吏掏出一個小冊,自顧自的翻看著,悠悠說道:「小人算了筆帳,今年雖然百姓沒有從大戶手中貸錢,但依著大戶的體量,倒是也沒有傷筋動骨,本來是沒什麼的大事兒的。」

  「但是!」胥吏合上小冊子,重重一拍手,皺眉頭說道:「壞就壞在下一條啦!大人您免了所有的賦稅,將賦稅全部攤入各家各戶的土地中,以此土地比例來收取……」

  「你們很為難?」沈立筠皺眉道。

  「非也非也。」胥吏搖頭說道:「我朝之雜稅多如牛毛,平常咱去收稅也是費心盡力,難得大人將賦稅折合統一,免了咱的辛勞,咱還得謝謝大人呢!」

  「可……可大戶們不干啊!」

  大戶當然不幹了……

  沈立筠冷笑一聲。

  胥吏接著說道:「按理來說,咱們宋州各縣的大戶是不用交那麼多稅的,這都是百姓們交的稅,攤不到他們身上啊!」

  「比方說勞役,我朝向來是對待勞役寬鬆得很,去便去,不去便掏銀子。尋常百姓掏不起銀子,只能去服勞役,但大戶人家不一樣啊!」

  「大戶人家人口多,但勞役卻只用一人去便是。這樣一來,他們只掏一人的銀子便是,折算下來,如牛拔毛,不值一提。」

  「但大人的這項政令下來,勞役錢卻跟土地數量掛鉤,尋常百姓們本就沒多少土地,甚至有的連土地都沒有,根本無需交什麼賦稅。」

  「可大戶們不一樣啊,大戶們土地何止區區幾畝?如此將賦稅攤派下來,這……這的確很難接受……」

  沈立筠斟酌道:「所以,現在大戶手中的稅還沒收上來?」

  「這個嘛……」胥吏猶豫道:「收倒是收上來了,只是……」

  「只是收上來的稅還是按往年的規矩交的,並非是按我下的新政令,對嗎?」沈立筠從胥吏的眼神看出了一絲為難,開口搶先說道。

  胥吏拱手道:「大人英明。」

  沈立筠微微皺起眉頭,輕輕擺手,說道:「知道了,你先去吧。」

  眼下大戶拒不繳納田稅的情況,在這之前自己已經預料到了。

  大宋官家都對大戶們客客氣氣,自己是什麼身份,憑什麼敢收他們的稅?

  真當大戶是老實人好欺負嗎?

  眼看著過了立春,馬上又要到黃河泛濫的時節,近幾年宋州百姓本來就受災嚴重,糧食欠收。今年雖然有官府派發的糧種與農具,但誰又經得起再一次的洪水沖刷?

  百姓活不下去的後果,沈立筠自然是清楚的知道。所以今年收稅,自己一再小心,心中一萬個不願意頭一次當父母官兒就把治下百姓逼反。

  但不賺窮鬼,還想賺大戶的錢?

  大戶的錢又豈是那麼好賺的。

  自古皇權不下鄉,天子聖威只能輻射到各地以府衙為中心的地帶,想管理到縣鄉村一級?

  簡直是做夢。

  所以自古以來,朝廷便會與各地的大戶合作,讓各地大戶去管理朝廷伸不到的各級縣鄉村,共同治天下。

  便是如此,你今日賺了大戶的錢,大戶虧了錢,得從什麼地方撈回來?

  當然是窮鬼了。

  所以,縱使你極力的不想賺窮鬼的錢,只想從大戶身上撈銀子,但是一串流程下來,最虧的依然還是窮鬼。

  這是永遠都沒有辦法避免的事。

  不過目前來看,想要讓宋州的百姓得以度過這個災年,自己也只能儘量在宋州地下各縣的大戶手中撈銀子。

  自己還有三五天就要下崗了,新任的宋州知府是絕對不會貫徹自己的政令的,定會一上任便加以廢除。

  沈立筠默默握緊拳頭。

  經此一事,雖然稅沒收上來,但是自己心中對力量的渴望,已經遠遠超過了對銀子的渴望。

  「種兄,你覺得我做的對嗎?」沈立筠忽然問道。

  种放似乎是早就想好了一般,隨即開口道:「玄竹兄目的是好,但只是天方夜譚,不足以實現。」

  天方夜譚嗎?

  沈立筠自嘲一笑,繼續問道:「那麼依種兄的意思,該當如何?」

  种放想也沒想,當機立斷道:「安撫富戶,一切照舊,如有不測,以武彈壓。」


  種方口中的不測,不用想也知道是什麼。

  這便是一個標準的古代讀書人所想出來的最好辦法?

  沈立筠睨著种放,不服道:「若是我一意孤行,固執己見呢?」

  「玄竹兄。」种放一字一句的說道:「宋州不止是你的宋州,乃是所有富戶的宋州。」

  沈立筠冷笑道:「尋常百姓是我宋州的治下百姓,富戶同樣是我宋州的治下百姓,我並無偏袒哪一方的打算。家中田多,納得多;田少,納得便少,如此便叫公平!連我沈家都不例外!」

  「難道是我讓他們肆無忌憚收購土地的嗎?」

  种放的口氣卻是不帶一點兒客氣:「玄竹兄,你馬上便不是宋州知府了。」

  言外之意很明顯,今天各縣大戶陽奉陰違自己,也只是因為自己還坐在這個位置上罷了。

  等到自己不再是宋州知府以後,還敢再這樣搞事兒,到了那時候,安敢保證他們不會對自己怎樣?

  畢竟就連一向道貌岸然的大伯沈光仁都憤怒的喊著,讓自己再也不要回沈家。

  沈立筠的目光看向遠方,深吸一口氣,轉頭看向种放,說道:「還記得我在睢陽書院中寫的那些東西嗎?」

  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

  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總有一天,我會做到的。」沈立筠面色複雜的重重拍了拍种放的肩膀,隨後自顧自的揚長而去:

  「六朝何事……只成門戶私計……」

  种放呆呆看著遠去的沈立筠,一時間好似陷入了什麼怪圈中一般。

  似乎與自己所知所學相矛盾,沈立筠的話就像一根定海神針,攪得自己意亂神迷。

  种放口中喃喃著沈立筠的話:「六朝何事,只成門戶私計?」

  种放的心卻好似被潑了一盆墨水一般,耳邊迴蕩著周巡年在遠處桌案上「簌簌」的翻公文聲。雜音入耳,墨跡污心,但不知為何,自己的心卻愈發的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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