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修畫(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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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月樓上,呂紫鏡把銅鏡揣進灰黃的麻衣袖子,「這幾日有勞鎮西王作陪,時候不早,我就先回去了。」

  「呂真人慢走。」

  韓克看著呂紫鏡的背影消失在樓道處,便起身踱到雲闌邊,望向東宮。那蒼狴圖已經復原,但與其說是那年輕人修復了壁畫,倒不如說呂紫鏡收回多年前的一劍,放過了那隻蒼狴。

  ……

  李蟬放下筆時,眼裡還是青朦朦的一片。緊接著,這片青色又從鴟吻、磚石、草木間飛速褪走。

  他眼前恢復清明,壁上的蒼狴圖沐浴月色,已經復原。他低頭向手中的畫筆,到現在,他還分不清,剛才是自己引動了蒼狴圖的氣機流轉,亦或他只是隨著萬靈朝元圖的氣機流轉揮筆。

  但揮筆時,他仿佛化身為那個執筆作畫的人。天地元氣在他筆下流轉,勾勒出妖魔圖影,又有性靈從圖影里釀生,以至於讓死畫變成活物。

  這似乎就是掛壁自飛的境界。

  李蟬試圖抓住這一線靈光,但靈光有若手中流沙,到最後只攥得住掌心汗液黏連的一小撮。他望著壁上蒼狴圖思索良久,眾人也齊齊靜立,並不打擾。

  直到譙樓的鐘聲自極遠處隱約傳來,李蟬才醒過神。回頭一看,滿地畫紙映著月光。他鬆了口氣,對眾人說:「諸位久等了。」

  「說不上等。「那位翰林圖畫院的老畫匠又說了一句同樣的話,笑容卻已經變得真摯,「再等三天也無妨。」

  一個畫師擠過來,迫切道:「李郎剛才用的,可是神通術法?」

  另一個畫師道:「原來李郎竟是修行者。」

  李思儉小心翼翼避開地上的畫紙,卻又腳步迅捷,熱切道:「李郎畫了一天,應該累了,不如移步到寒捨去歇息一陣?」

  有人道:「李郎的確該累了,只是……這地上的摹本……」

  曹贇上前一步,「我看,這些摹本晾乾後,便可收在巽寧宮中。李郎意下如何?」

  劉建睨斜眼道:「曹總管打得一手好算盤,便連潤筆費都不肯出?」

  曹贇哈哈一笑,「自然是有的……」

  不等曹贇說完,就有人喊出四百兩的價格,要買下這些摹本。隨即又被李思儉嗤笑其異想天開,二人隨即吵得不可開交。

  李思儉抽空瞥了李蟬一眼,心說這個後生總該走出來說句話,給出個處置摹本的法子,卻見李蟬只是笑而不語地旁觀。急切間,假吵演變成真吵,二人面紅耳赤。

  有人去勸架,有人趁機來到李蟬身邊,請教他修復蒼狴圖和臨摹萬靈朝元圖的事。

  一時間李蟬身邊眾口紛紜,直到曹贇為他解圍,才有了片刻喘息之機。曹贇鄭重對李蟬行了一禮,口中稱謝。李蟬側身稍避,指著宮牆笑道:「曹總管看那壁畫修得如何?」

  曹贇早把那幅蒼狴圖從頭到尾看了數十遍,這蒼狴圖旁邊的壁畫渾然一體,若非親眼見到,誰信這是後來修復的?就連畫上那稍許風雨侵蝕的痕跡都做舊得十分到位,早在雲泥社裡,就聽說這位貓戲燭圖的作者擅長造假,如今一見,真是功力深厚。他由衷答道:「與原畫全無二致。」

  又稍頓了一下,想著剛才李蟬凌空揮筆的情景,分明是修行者的手段,小心翼翼問道:「不知李郎是來自哪處宮觀?」

  李蟬一笑,「去青雀宮看過兩年門,被趕了下來。」

  曹贇心中一驚,只道李蟬說的是謙辭。原來這位畫師是青雀宮人,也難怪,年紀輕輕就身懷絕藝。他感慨道:「我年輕時,也曾見過青雀宮的離陽子與雲翼子,只是二位仙師遁世求長生,算來已經有十多年不曾瞻仰其容了。」

  王真字離陽,是青雀宮監院,李少君即李雲翼則是青雀宮三都中負責傳道的「都講」,李蟬與曹贇簡單說了幾句,曹贇也就不再問青雀宮的事,說道:「這地上的畫……」

  眾畫師紛紛側耳,邊上的李思儉與那畫師也停止爭吵。

  李蟬一日畫盡萬靈朝元圖,自然於細節上有所省略。但這些畫作卻已勾勒出形神。這堪比三百里江陵的舉措,想必即日便能揚名。而這些沾了鞋底墨印的畫,正是這段佳話的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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