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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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蟬醒來時,衣服上的血涎都幹了。迷糊地扯過領口一聞,腥臭味兒讓他一個激靈,完全沒了困意。

  洞底仍一片漆黑,血腥氣瀰漫,但十分安靜,只隱約能聽到地下河的水聲。他用青眼一瞧,炟那伏羅的龐大屍體下,那位比丘尼結跏趺坐,正在冥想。

  洞裡不知晝夜,但按著衣服上血水乾涸的情況,大概已過了三個時辰。李蟬倒沒想過,這大菩提寺出身的修行者,也耐得住性子等他三個時辰。他撐起身子,那邊的蓮衣聽到動靜睜開眼,說道:「已經卯末了。」

  李蟬點頭,「下山知會郭都尉,叫神咤司來處理後事吧。」

  蓮衣拍掉縵衣下擺的灰塵,問道:「你還沒說,你是怎麼對付它的?」

  李蟬瞅著那妖屍,「這妖怪壓箱底的手段,就是靠舌尖的變化,引人上鉤。但這傢伙太胖,看著嚇人,卻行動不便,識破它的手段,就不難對付了。」

  蓮衣不大相信,卻找不到漏洞,也不再追問,說道:「此地血氣熏人,依你說的,先出去吧。」

  二人舍下妖屍,離開洞窟。快接近地面時,終於有光照進來。蓮衣忽然說:「那妖怪會勾魂,你殺它的時候,可遇見了倀鬼?」

  「遇上了幾隻。」李蟬敷衍一句,正要往上邊去,蓮衣又說:「那位薛娘子真狡猾,我起先雖有些懷疑,卻被她騙了過去。」

  「也不算騙。」李蟬斟酌了一下,解釋道:「那位娘子說的話半真半假,她被害是真,愛上那書生是真,恨那妖怪也是真的。只是倀鬼身不由己,縱事與願違,也只能由那妖怪驅使。」

  蓮衣撥動念珠的手指一頓,忽想起薛青螺的眼睛,那雙眼裡儘是悲哀、譏笑、嫉恨、解脫。這女子魂飛魄散前,仍在唱曲,可惜最後的聽客,不是她的情郎。

  李蟬攀住洞沿,翻身出去。天已經亮了,泥屋門窗外,烏山楓葉青翠。屋裡陳設簡陋,兩張榆木板床夾住一個矮櫃,生火做飯的爐灶就在牆角,灶君像已被撕毀,只余漿糊粘連的紙痕。

  蓮衣在後面出來,目光落到矮櫃下。一角霉濕的蠟箋紙露出來,她z抬起矮櫃,撿出本布滿霉印的冊子。冊上無名,她翻開一頁,裡面的紙頁倒還保存得不錯,是一冊工尺譜。

  李蟬看見紙上宮調,說道:「這應該就是她說的,那篇沒人能唱的譜子。」

  「這是薛姑娘的遺物,不過……薛家已經沒人了。」蓮衣把譜冊遞給李蟬,「我不通樂理,你看看?」

  李蟬去勾欄聽過姑娘唱曲,也能哼上兩句,卻沒學過認譜,他接過譜子:「蓮衣法師不拿著?」

  蓮衣道:「檀主拿著吧,有朝一日見到能把它唱出來的人,就替薛姑娘遂了遺願。」

  李蟬笑道:「到時候也請法師來聽曲。」

  蓮衣搖頭,「出家人不便擔風袖月。」又微微一笑,「不過曲子好聽的,卻算例外。」

  ……

  懷遠坊趙家,趙氏神色木訥。宅門口被緝妖吏把守,那趙延清的死訊因為事涉妖魔,被神咤司攔住,還沒有傳出去。她已整日未進食,也不曾入睡,面色灰敗,卻坐得筆直。

  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在門外停下。趙氏聽到有人下馬,心臟怦怦跳起。連忙出門,有一人走進來,是那位法師!一定要討個公道!趙氏嘴唇顫抖,體內又湧出一股力氣,她奔上去抱住蓮衣的小腿,哭叫道:「法師……法師!延清……死得慘吶!我們孤兒寡母……他這一去……我怎麼活啊……你定要為我主持公道!那人,那妖人……」

  蓮衣俯身扶起趙氏,「夫人節哀,害令郎性命的那隻妖怪,昨夜已經得誅,令郎的仇已報了。」

  趙氏怔住,又趕忙追問道:「那,那個妖人……」

  蓮衣搖頭,「夫人不要再誤會了,那妖魔就是他親手斬殺的。」

  趙氏一下呆住。

  蓮衣握住她手,塞進一角疊好的紙,輕聲道:「他拖我為你帶一句話,逝者已逝,生者長安。」

  趙氏愣住好一會,張開嘴,卻久久無言。蓮衣離去,趙氏展開手裡的東西,疊成角的銀票,約莫二十兩。她臉色蒼白,嘴唇顫抖,嗚咽起來,語無倫次,一會兒念「延清」,一會兒念「恩公」。

  到後來,只剩下重複的「對不住」三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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