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七、活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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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將齊嬸的屍首放入棺槨,交託給張天師。

  張天師問我:「與你一起的那位施主呢?」

  我說:「他走了。」

  是我叫他滾的,他很聽話,天不亮就離開了。

  「天師可認得去彭澤的路?」我轉而問他。

  張天師說:「出了城往西走,然後沿江而下,經過同洲,塗縣,再行兩百餘里便可到了。」

  我點點頭:「多謝,齊嬸的身後事就麻煩你了,就按這裡的規矩,停靈三日,三日之後,我必誅殺妖邪,替齊嬸報仇,回來為她下葬。」

  張天師卻覺得我誇大其詞,驚訝道:「三日?三日你都到不了彭澤。」

  我笑笑,沒多說什麼,出了天師觀便駕雲而起,行了半個多時辰,只見腳下雲間顯出一處城鎮,人來人往,倒是有幾分熱鬧,於是心生好奇,施法降落。

  這地方叫慶安,離彭澤很近,我感到有些口渴,找了個茶鋪子坐下,想點壺茶。

  「客官喝什麼茶?咱們這裡的可都是從臨安送來的新茶。」小二招呼道。

  我也不懂茶,隨口說道:「上些解渴的花茶吧。」

  「好咧。」小二應聲去了,沒過多久便端來一壺茶,又拿來一疊松子道:「小店還有不少茶點,客官若是中意,可點來常常。」

  我正好也有些餓了,說:「就挑一兩樣最好吃的上吧。」

  小二拿了龍井酥和杏仁牛乳羹來,我嘗了嘗,確實好吃,比天庭的點心竟絲毫不差,雖沒有蕊芝的糯米糕好吃,也已十分味美了。

  沒想到在凡間這麼一個小地方,居然品嘗到如此佳品,我津津有味地吃著,又想起齊嬸給我做的油條糯米糍粑來,心中湧起一股感傷,不禁哽咽起來,一時難以下咽。

  「店家,」我招來小二問道:「我自金陵城來,一路目及之處,盡皆蕭條荒涼,這慶安鎮何以如此平和熱鬧?」

  小二道:「客官一看就是外鄉人,別看咱們鎮小,不起眼,」他壓低了聲音,一臉神秘:「可我們鎮上有活神仙保佑。」

  「活...神仙?」我抬了抬眉毛,表情變得有些一言難盡。

  凡間若真有神明,就不會有這麼多苦難發生了。

  「我能否見見這位活神仙?」

  「那可不成,」小二說:「說不得,天機不可泄露。」

  我心想,長留凡間的是什麼神?難道是未曾登記造冊,只是受凡間香火供奉的野神?

  「那店家能否告知這活神仙的來歷?」

  店小二有些猶豫,這時,坐在角落裡的一桌客人中,一個穿著素色衣飾的年輕人站起來道:「正好,我也想知道活神仙的故事。」

  「不行不行不行...我們這兒就是個小茶坊,我就是店裡的夥計,又不是說書先生,諸位要聽說書啊,還請繞道去揚州,金陵...」

  「話說...」小二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這位客官的茶錢還沒結呢,能否先把錢給結了。」

  我摸了摸懷裡齊嬸給我的幾個銅板,有些心虛:「多,多少錢?」

  小二說:「一壺茶,兩盤點心,一共二十二文。」

  「這麼貴?」

  辛辛苦苦抬棺入殮,才得兩文,都不夠吃上一口點心的。

  我扯著嗓子一喊,瞬間就露了底。

  「沒錢?沒錢你還來要吃要喝?」小二頓時變臉。

  「我...我...」

  「這位姑娘的帳,由我來付。」這時,方才那個年輕人走過來,我見到他素色衣飾上用銀線繡著繁複的花紋,看似樸素,做工卻十分考究,低調內斂,似乎頗有來頭,尤其腰間佩戴的一塊翠玉,精巧得意,十分别致。

  「多謝公子。」我欠身行禮道。

  「姑娘不必客氣,」那青年道:「我瞧姑娘面熟,我們可曾在哪裡見過?」

  我搖頭:「這是我第一次下界...下江南,一路遊玩至此,未曾見過公子。」

  青年若有所思,又說:「再下李斐,敢問姑娘姓名。」

  「我叫阿善。」

  李斐的隨從示意他不要與我搭訕,像是覺得這是我隨口胡謅出來的假名,一個人都不敢自報姓名,遮遮掩掩,自然也不可信,不過李斐倒並不在意。


  「姑娘想聽故事嗎?」他問我。

  「啊?」我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李斐朝那店小二努嘴。

  「公子對鬼神之事也感興趣?」我沒有立即答應。

  李斐一搖摺扇:「好奇嘛,閒來無事,打發時間而已。」

  我瞧這李斐一副紈絝的公子哥做派,微微一笑,默不作聲,他很聰明,猜到了我的意思,招來店小二,往桌上放上一錠銀,說:「我們也沒別的意思,遊山玩水到此,就想聽些奇聞軼事,圖個樂子,少爺我呢,也想花錢博姑娘一笑,你若說了,這錠銀子就是你的了,你若不願說,我想你們鎮上一定還有不少人知道實情的,也不知他們願不願意賺這個錢。」

  「誒,誒,誒,」見李斐作勢要收了那錠銀子,小二連忙道:「公子等一等。」

  他扭捏一番,撓頭道:「不瞞公子,您這錠銀,我就是在這間店裡做上十年夥計,都賺不了這麼多,說不心動那是假的,行吧,反正大岷山上的活神仙遠近聞名,知道的人不少...」小二默默將銀子卷進袖中。

  「其實也就是兩三年前,鎮上有三個賭徒欠了很多錢,被追債的找上門,圍追堵截,逼得他們不得不躲起來,藏身到大岷山上,一是躲賭債,二是想挖些山上的山珍草藥來賣,他們在山上躲藏了數月,發現了一個古怪的山洞。」

  「山洞?」我眼皮一跳。

  齊嬸死之前說,她與鬼畫姝通靈後,通過她的眼睛看到自己身處在一個山洞中。

  這是她用命留下的線索,所以我聽到山洞二字,極為敏感。

  「是,山洞,」小二說:「那山洞不大,也就一人高,洞口被石頭堵著,洞口錢還立著一尊石像,手一觸,石像外面的泥塑掉落,露出裡面的金身來,三人一看,這不是撿到寶了嘛,大喜過望,於是開始搬金像,打算拿到鎮上去賣了換錢,誰知石像看著不大,卻巨沉,無論他們怎麼拖拽,都紋絲不動,然後他們就想了個辦法,把石像周圍的石頭都給砸了,想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於是一邊砸一邊挖,折騰了得有十日,結果發現石像底下繫著一根鎖鏈,埋得很深,連接地下,似乎一直通到山洞中去...」

  「無法,他們只能將鐵鏈整個挖鑿出來,又找來一把鐵斧,將鏈條砍斷,那鐵鏈堅實,據說劈爛了數把斧頭,才劈斷,鐵鏈一段,洞口的石頭居然隨之崩塌,一時間地動山搖,天摧地陷,據說方圓十幾里都有感應,那山洞之中,昏昏默默,漆黑一片,也不知是有幾百年沒有見到過太陽了,洞的入口雖然不大,不過裡面似乎還算空曠,三人向洞中走了一小段,其中一人忽然撞上一個什麼東西,嚇了一跳,還以為是鬼打牆了,等回過神來,發現路中間立著一座碑,三個人識字不多,看不懂那上面的字,只知龍飛鳳舞,如同鬼畫符一般。」

  「就在這時,洞中忽然射出一道金光,竄天而去,把他們嚇了一跳,後來三人下山,說見到有一身泛金光的力士在山間穿行,於是大岷山上有活神仙的故事就傳開了,說來也是奇怪,這周邊縣城有的受兵亂之苦,有的鬧災荒,還有的...」小二壓低了聲音:「妖邪橫行,反倒是我們這小地方,無災無禍,安居樂業,引得不少人來我慶安鎮定居。」

  我說:「怪不得這裡如此熱鬧。」

  「那是,」小二得意道:「這都是活神仙的功德。」

  我心裡冷哼,鎖鏈,金像,石碑,符咒,這聽著根本就像是用來禁錮惡鬼邪祟的封印術。

  只怕放出來的不是什麼活神仙,要是,也是邪神。

  我須上大岷山一探究竟。

  「姑娘可是想上山?」李斐問我。

  我不置可否:「多謝公子解圍,就此別過。」

  「誒,別啊,」李斐用摺扇擋住我的去路:「左右我也無事,不如陪姑娘去跑一趟。」

  我雙手交叉抱於胸前,看著他:「公子自己想查,為何每每都拿我做藉口。」

  李斐嘻嘻一笑,也不辯解,他年紀不大,痴纏功夫卻是了得,一路跟在我後面。

  走到大岷山腳下,我終於忍不住了,回頭對他說:「公子是貴人,真要上山去?我看這大岷山巍峨幽野,人跡罕至,山上說不準就有那吊睛白額的大蟲或是雪花大蟒等著,危機四伏,公子若是丟了性命也就罷了,若是傷了殘了,斷胳膊斷腿的,那可就要受一輩子罪了。」

  李斐的隨從也想勸他不要上山,可李斐不以為意,反笑道:「姑娘是在擔心我嗎?」他朝我作揖道:「沒事,跟著女俠,我不怕,還請女俠保護小可則個。」


  「你叫我什麼?」我吊著眉梢問。

  「女俠啊,阿善姑娘英姿颯爽,不似閨中女兒那般喬柔造作,可不就是女俠麼?姑娘可還喜歡這個稱呼。」李斐笑得一臉輕浮。

  我白眼微恙,冷哼一聲,逕自向前。

  這傢伙生得清清爽爽,人模人樣的,怎得說話行事如此油膩。

  那個發現「活神仙」的山洞,在大岷山北峰的山崖邊上,雖不隱秘,但因其險峻,常人一般也不會到這個地方來。

  「女俠果然不是普通人,這地方一下子就被你找到了。」李斐油滿口油嘴滑舌。

  我自然是循著山中一股不尋常的氣息找到這裡的,只是這李斐似乎話中有話,我就沒搭理他。

  山洞杳杳冥冥,陰風陣陣,洞前的地上極不平整,有被人翻動過的痕跡,和茶鋪夥計說的基本吻合。

  地上還留著鎖鏈拖過痕跡,不過夥計說的金像倒是不見了蹤影,應該是已經被那伙賭徒給賣了。

  上到北峰之後,我一直有隱隱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似乎是有事要發生,因而猶如驚弓之鳥,風拂過樹葉,沙沙作響,都能嚇我一跳。

  「女俠不要這麼緊張,」李斐搖著摺扇道:「你看,這不什麼事兒都沒有嗎?」

  「走吧。」他朝我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我向洞內走去,地上有很多「碎石」,踩著硌腳,我一開始以為是堵在洞口的石頭塌咧之後留下的,仔細一看,卻發現是豬驚骨,骨頭上還有紅色的印記,應該是硃砂,我越發肯定心中的猜測。

  之前被關在這裡的,根本不是什麼活神仙,就是某種邪物,豬驚骨、硃砂,還有洞外的雞血藤,就是辟邪用的,這些貪財的愚民把用來鎮邪祟的金像給偷了,結果就將邪祟放了出來。

  接著我們就看到了三個賭徒撞到的那座石碑了,石碑後,忽有白色物體飄過,我連忙戒備,李斐更是驚呼一聲,很自覺地躲到我身後,叫聲在山洞裡迴蕩。

  過了一會兒,我見並沒有什麼狀況,這才走上前一看,石碑後有兩具骸骨。

  剛剛看到的是什麼?

  骸骨動了?還是我眼花了?

  我正疑惑,李斐走過來倒打一耙:「阿善姑娘不要這麼一驚一乍的,」他環顧四周:「這地方本就陰森,人嚇人是要嚇死人的。」他嘴上逞強,手卻拽著我的袖子不放,我懶得理他,蹲下來看那兩具骸骨,似乎是一對成年男女。

  他們怎麼會死在這種地方?

  突然,面前的骸骨抓住我的手,張開嘴,朝我的脖子咬來,我大驚,牽引魂力,震斷了骸骨的手臂,接著,一股不易察覺,若有似無的黑氣圈住了我的手腳和脖頸。

  我的腦海里忽然浮現出洞門口成堆散亂的豬驚骨,心叫不好。

  那豬驚骨或許本來是當地百姓放在洞中,辟邪鎮祟用的,卻被精心排列過了,改成了困仙陣!

  我心裡罵自己蠢,何以連如此基本的陣法都沒有看出來,著了對方的道。

  「快跑!」我朝著李斐大喊,黑氣匯聚,將我的手腳束縛地更緊了,我忍著窒息的難受,掙扎狂奔,但我始終感到有一隻無形的手一直試圖將我拉回洞中。

  也許是受到我與洞內陣法相抵抗力量的影響,地面開始搖晃,山壁撕裂,不斷有石頭從頂上掉落,擋住去路。

  我支持不住了,用盡最後力氣,將李斐推出山洞,死死盯著他,吐出一個字:「跑!」

  接著我就被黑氣拖回洞中,失去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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