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9章 上有所好,下必從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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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98章 上有所好,下必從之。

  一個人所處的環境,決定了這個人身邊究竟是『好人』多,還是『壞人』多。

  這裡的好人和壞人,不是絕對意義上的好壞。

  斐潛之前在後世聽過一個段子,說是自從某個人發家出名之後,身邊就都是『好人』了,所以斐潛有預想過會出現『好人』和『壞人』的情況,但是斐潛沒有想到這麼快就出現了……

  這其實也不難理解。

  簡單來說,就是利益二字。

  斐潛需要安排,需要控制的東西有很多,兵卒,糧草,土地,資源,甚至是手底下軍校將領,文臣武將的家庭瑣事,都有可能擺在斐潛面前,都需要斐潛處理。

  可是這些都不算是難事,最難的事情,依舊是如何調整人的思想。

  就像是馬越。

  龐統進軍的速度放慢了。

  原因不是曹操多厲害,而是內部出問題了。

  龐統搞了曹操一波心態,然後曹操就回敬了一波。

  雖然說戰場之中,來來回回的相互挖坑填坑,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但是真遇到了,還是挺煩的……

  斐潛現在到了潼關城內。

  斐潛將毛筆暫時放下,揉了揉寫得有些發酸的手腕。

  事情太多了。

  除了前線出現的問題之外,其他地方還算是相對平穩。

  大河之上,原本被破壞的浮橋,現在也重新搭建起來。通過這些浮橋,河東的兵卒會從大河北面抵達南面。水軍的船隻,也在大河的兩個渡口之間不停的來回擺渡,運送兵卒和物資。

  原本在曹軍廢棄的牛頭塬上的潼關大營,現在也重新被整理,翻修,開始飄揚著三色的旗幟。後期即便是不作為軍營,也會作為囤積物資的一個備用的中轉站。

  現如今關中和河東的連接,不再翻山越嶺的走北線了,相對暢通起來,一些從關中運出的麻布和草料,磚塊以及木料,會加快河東的戰後恢復進程。

  之前戰鬥當中,損壞的那些船隻,也在潼關之處的渡口上修理。不過,這些船隻就算是修好了,也未必能趕得上戰爭的腳步了。真想要動用這些船隻,那也是明年夏天的事情了。因為北面的大雪冰封的腳步,逐漸臨近了。

  這些船會在冰封之後,被冰雪困住,同時,人也會。

  斐潛現在批覆的行文,就是大量後勤物資的調配。

  斐潛已經接到了北面陰山來的信報,陰山之北大範圍落雪,或許下個月,或許只需要十來天,河東一帶的溫度就會再次下降。

  冬天氣溫下降的速度是很快的,而且黃土地上,因為地理的關係,早晚溫差很大,要是沒準備好一些禦寒物資,半夜可能就會直接凍死人。

  大量的曹軍俘虜和降兵,以及那些山東和河洛的民夫勞役,都需要在嚴寒冰封之前得到安置,否則等冷空氣急速南下之後,這些沒有禦寒能力的俘虜降兵,民夫勞役肯定會出現不應有的傷亡。

  好不容易熬過了戰爭,卻在春天來臨之前被凍死……

  那就搞笑了。

  所以現在這個階段,斐潛要忙的事情有很多。

  不僅是前線的軍事,後勤的禦寒物資、食用糧草等等,也都是讓斐潛頭疼的事情。

  必須要在不降低原本關中百姓民眾的生活水準的情況下,調集更多的物資和糧草,應付當下的需求,以及預備可能出現的明年春天的倒春寒。

  或許有一些人會覺得只需要等待到春天就好了,斐潛卻不這麼認為。

  這種事情,向來是有備無患。

  多準備一些,總是沒壞處的,但是馬越的問題,確實是斐潛沒準備好的。

  主要是斐潛沒想到這麼快就出現了這樣的問題……

  在辦理事務的間隙,斐潛招了招手,示意黃旭,去將馬越傳來。

  ……

  ……

  說實在的,在馬越到了潼關之後,他自己就有一點後悔了。

  後悔,但是不那麼害怕。

  馬越是北地人。

  他父親是最早的一批跟著驃騎打天下的那一批人。


  他自己也曾經跟著驃騎風餐露宿,踏雪踩冰的進軍大漠,收復陰山。

  他是有功的。

  所以他來潼關拜見斐潛的時候,起初心中並不是那麼害怕。

  但是斐潛並沒有馬上見他,而是將他晾著……

  這就讓馬越自然而然的疑神疑鬼起來……

  不害怕,不代表不憂慮。

  斐潛一天沒見他,馬越的心中的把握就減一分。

  他的臉色憔悴,眼窩深陷,這才幾天的時間,就讓他幾乎脫了形。

  他最初的想法,只是給自己的失敗找一個藉口,找一個理由,找一個讓自己看起來不至於那麼愚蠢的結果,但是馬越沒想到事情會越鬧越大。

  到了現在,他有一些騎虎難下。

  如果承認自己的錯誤,那麼不僅是戰敗的問題……

  如果說堅持……

  當斐潛的護衛來傳馬越的時候,馬越不由得哆嗦了一下,然後站起身來,用力的在臉上拍擊了幾下,使得自己多少看起來精神一些,便是忐忑不安的跟著斐潛的護衛,到了潼關大堂之下。

  潼關大堂,現在已經成為了一個信息中心,原本在關中囤積的各種行文,待處理的事項,在知道斐潛抵達了潼關之後,便是如同流水一般,車載斗量的運將過來,然後又是急急的帶走,下發。

  要進軍山東,並不是像某些人喊一下口號,就能完成的事情。

  從關中到山東,幾乎就是橫跨了整個的華夏版圖。就算是用騎兵,不考慮後勤,也需要跑上二十天到一個,若是再上步卒和後勤輜重,僅僅是路途上的消耗,就是一個不小的數字。僅靠關中一地來供給,是遠遠不夠的,還需要川蜀隴右等地都要做好準備才行。任何一個疏忽,都可能導致大軍在半路上斷糧。

  一些盲目樂觀的兵卒軍校,覺得可以就食於敵,但是這些人完全沒有考慮當下是『敵』沒錯,但是等打下來之後,還是『敵』麼?那麼原先『就食』的行為又會產生什麼樣的影響?

  這些事情,都需要斐潛安排,考慮。

  而在這樣的情況下,馬越身上所發生的事情,就更加的讓斐潛鬱悶。

  這本不應該發生,或者說,不應該這麼早就出現。

  斐潛明白人心的複雜,也知道一旦外界的肉不夠吃了,就會有人開始琢磨著要啃食自己人。

  這是人身上的獸性,無法改變。

  可現在外界不是還有肉麼?

  因此在馬越到了堂下的時候,斐潛便是有意的讓馬越在一旁等著。

  這一等,就是從日中等到了日斜。

  流水一般的小吏,終於是少了些。

  馬越強打起來的精神頭,也在這長久的等待之下,漸漸的萎靡下去。等他被帶到了大堂之中的時候,已經完全沒有了之前昂然的狀態,見到了斐潛便是不由自主的低下頭來,『卑職……拜見主公……』

  斐潛看著馬越,久久沒有說話,也沒有讓他起身。

  龐統送馬越過來的意思,斐潛很清楚。重生以來,獨自沉思已經成了他的習慣,他喜歡從不同的角度去揣摩,去分析某些行動背後的動機。

  龐統是荊襄出身,所以不管龐統做什麼,都會被打上這個烙印,然後再論對錯。龐統處理馬越並不難,難在處理完之後,一定會有大漢的鍵盤俠各種議論和分析,站在高處叉著腰指指點點。處理輕了,不行,處理重了,同樣也是難辦。

  馬越進軍失利,損兵折將。

  此罪說大也大,說小也小。

  但是馬越最為嚴重的問題,是他在失敗之後,為了給自己找脫罪的理由,便是誣陷張遼和曹操有交易,故意在函谷關停軍不進,放走了曹操!

  這讓斐潛不由得想起了後世說關羽放走了曹操……

  然後一堆人在那裡評論說關羽應該不應該放走曹操,支持放的和反對放的相互噴吐著唾沫,闡述著理由,卻沒有人去關心探查一下事實的真相。

  曹操確實是從華容道走的,但是和關羽放不放沒關係。

  歷史上的實際情況,是曹操逃的快,關羽沒追上,根本就不存在什麼放還是不放!

  所以當下這件事情,其實和『關羽縱曹操』有些相似。


  張遼趕到了函谷關的時候,曹操其實早就已經開始撤退了,不管是張遼到,還是龐統到,抑或是斐潛趕到,曹操撤退的趨勢都不會更改,所以跟張遼『放不放』一點關係都沒有。

  馬越的自大自傲,沒有聽從龐統的勸阻,也沒有做好前期的偵查,導致中了曹操的埋伏,從這個角度上來說,馬越有罪。不過僅僅從敗軍的責任上來說,馬越罪不至死。軍令狀確實是馬越立了,但是真按照軍令狀就直接砍人頭的,實際並不多。一般來說,大多數都是以降級,撤職等懲罰措施居多,這一點,古今中外都是如此,沒什麼好說的。

  可是馬越攀咬張遼的行為,就很惡劣了……

  『為何說張文遠縱敵?』

  斐潛問道。

  斐潛可以理解馬越為什麼會這麼做,但是理解並不代表著就能認同。

  不管是古今中外,這種人一定都少不了。

  就像是米帝資本家試圖降低報酬,再一次的壓榨勞動力的時候,有人拒絕了,但一定也會有人向資本家搖尾巴,表示他不干我來干,我更便宜!只要給我多少就可以了!當別人去指責這種人的時候,這種人一定會振振有詞,表示他沒活乾沒飯吃了,完全不管資本家會不會因此就降低了其他所有人的報酬!

  損人又不利己。

  所以一定要處理馬越這樣的行為,但是怎麼處理,龐統沒章程,只能送到斐潛這裡。

  斐潛問馬越,並不是在詢問馬越有什麼『證據』,而是再給馬越一次機會,但是很顯然馬越不夠聰明,他還以為斐潛並不了解實際的情況……

  『先前張文遠就收到了曹賊的書信!』馬越瞪著眼說道,『他若是和曹賊沒聯繫,沒交情,曹賊怎麼會給他寫什麼書信?!還有,這一次,曹賊還特意給張文遠送了一條玉帶!這些事情所有人都看見了!不是卑職瞎說!』

  斐潛有些無語。

  這算是漢代的扶不扶?

  抑或是為什麼偏偏是打你,不是打別人?

  等等。

  斐潛皺起眉頭來。

  他忽然想到了另外一個問題。

  他現在是上位者,他很清楚這個所謂的『扶不扶』,抑或是『偏偏是你』的問題,難道說後世米帝那些統治階級,就看不清楚,調查不出來?

  有時候說什麼查不清,實際上都是在放屁。

  就像是後世某地丟了自行車,有的人一輩子都找不回來,也有的人三天之內就能找到,完璧歸趙。為什麼有些人就是找不到,而有些人又那麼容易就找回來了?

  丟車不可怕,丟人也不可怕,可怕的是就這麼麻木地接著丟下去。

  探尋真相,真的就是那麼難?

  恐怕更多的時候,是想不想和願不願意的問題。

  所以一切的『扶不扶』,以及『偏偏是你』,還有『千萬別還手』的判罰,歸根結底,有其偶然性,也有地方官吏的相互庇護人情的因素,但是在出現事情之後,更高層面的冷處理,以及捂蓋子,不對外公示公開的方式,也可以是在某些方面上的階級意志的體現。

  安定,和諧。

  馬越所說的那些,是不是事實?

  是的。

  肯定是事實,曹操確實送給張遼書信和玉帶。

  但是以一個事實掩蓋另外一個事實,這並非馬越一個人在做。

  就像是歷史上關羽是不是真的放走了曹操,並不是關注的重點。

  因為統治階級誰也不敢保證自己會不會有走華容道的那一天……

  屁股帘子,該蓋著還是要蓋著。

  正所謂,上有所好,下必從之。

  否則……

  所以,龐統送馬越過來,恐怕也是存著同樣的心思。

  龐統不清楚斐潛究竟是要『扶還是不扶』……

  想到此處,斐潛便是越發的頭疼,不由得伸手揉了揉。

  斐潛看著馬越。

  馬越在斐潛的目光之中,漸漸的將脖子縮了下去。

  斐潛沉吟了片刻,緩緩的說道:『昔日有費無極言於楚子曰,「建與伍奢將以方城之外叛。自以為猶宋、鄭也,齊、晉又交輔之,將以害楚。其事集矣。」後事而論,乃無極陷伍奢是也。某且問汝,為何無極陷伍奢?』


  『我沒有……』馬越下意識的就想要分辨。

  斐潛伸出手,示意馬越冷靜,『某言費無極……就事論事而已……』

  後世很多神劇,將費無極和伍奢改編成了各種恩怨情仇,但是實際上他們兩人之間,最開始的時候,並沒有直接的什麼恩仇。

  再後來費無極之所以誣陷伍奢,只不過是因為他害怕而已。而費無極害怕的原因,是因為他覺得太子建不應該尊敬伍奢,而忽略了費無極,所以費無極就故意噁心太子建,蠱惑楚王娶了孟嬴為妻,而讓一個齊國的女人假扮成孟嬴嫁給了太子建。

  這事情,明顯就是損人不利己。

  而且是還不可能永遠捂著蓋子,隱瞞真相的……

  後來事情暴露了,費無極就擔心太子建會因為這件事報復他,於是天天在楚平王面前說太子建的壞話,順帶處理了伍奢……

  而在這整個的事件當中,楚平王真的就是完全被費無極蒙蔽?

  肯定不是。

  從某個角度上來說,楚平王肯定覺得自己也是為了楚國的『安定』和『和諧』,畢竟楚平王他還沒有老,還可以娶嬌妻生貴子,太子建年輕力壯,難免會有一些不該有的想法,所以借費無極敲打敲打太子建,難道有什麼錯麼?

  費無極一次又一次的誣陷太子建和伍奢,固然是可惡至極,可是楚平王曖昧的態度,以及處理事情的態度,才是真正導致最終楚國內亂,百姓遭殃的禍根。

  至於什麼被小人蒙蔽的言論,其實要麼就蠢,要麼就是憋著壞。

  斐潛不想要成為蠢貨,也不願意憋著壞水,所以他很直白的和馬越說楚平王和費無極之事……

  『汝以為,以古而論今,張文遠之事……』斐潛看著馬越,問道,『孰是孰非?孰為楚平王,孰為費無極?』

  馬越聽了,臉色一陣白,一陣青,呆了片刻之後,便是噗通跪倒,連連叩首,『主公……卑職該死……卑職有罪……』

  斐潛看著馬越在地上連連磕頭,很快就將額頭磕破了皮,鮮血沾染在了地面石板上,微微沉吟了一下,示意黃旭將馬越扶起。

  『汝應慶幸,大錯未鑄!』斐潛沉聲說道,『汝應慶幸,龐令君未曾聽信於汝,某亦未以汝言而罪他人!若因汝之所言,而亂軍斬將,便是汝百死亦難辭其咎!』

  馬越再次拜倒稱罪。

  斐潛看著馬越,『汝既知罪,當何贖之?』

  馬越叩首道,『卑職願以罪身,衝鋒陷陣,戰死沙場,以贖罪過!』

  斐潛用手在桌案上輕輕敲擊了幾下,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汝既已如此,自不可與張文遠同軍……西域,或是雪區,汝可擇一……不過在此之前,汝還需行一事……』

  『請主公吩咐。』馬越應答道。

  『去尋張文遠,於軍前負荊。』

  『啊?這……』

  斐潛目光冷了下來,『不願?』

  『卑職……卑職遵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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