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終
老張感覺到自己此時就像是在賽跑，只不過自己扮演的角色卻是「龜兔賽跑」里的烏龜。
自己也像是待在大霧裡，望著前方遙不可及的盡頭，自己除了慢慢的…堅定的邁著「步子」，也別無其他選擇。
聽著車窗外的風聲、雨聲，還有雪滴打在玻璃窗上的噠噠聲。
他又忽然的在想，若是自己此時駕駛的是高鐵，那現在的處境是否會好上許多。
這該死的風…
這該死的雪…
還有自己這糟糕到該死的人生…
老張雖然在心中止不住的抱怨著，可那身為火車司機的責任感與使命感，又讓他不得不集中著全部精力，判斷著前方未知的路況。
距離前方最近的大站，大約還有兩個小時十五分的車程。
若是放在平時，他也只會祈禱時間快點，這樣自己就能在停靠之後，下車抽上一根解乏的香菸。
而在現在，他又祈禱著時間能慢點，因為只有這樣，他才有著足夠的時間去做出最正確的判斷。
李天賜看著老莫抱回來的一摞摞盒飯與方便麵，心中雖然有著諸多為什麼，但出於禮貌，他並沒有問出口。
對面的女人卻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她看了眼窗外，在百貨員路過這節車廂時，她急忙喊住了百貨員，一口氣買了六桶方便麵，還要李天賜也買。
李天賜望著女人這真誠又帶著幾分懇求的眼神，他遲疑了一會，也買了三桶。
身旁綠毛衣男人瞧著四周都買了，他也買了一桶。
一桶桶方便麵就這樣整齊的被碼放在桌子上，像李天賜家鄉里的重重高山，擋住了窗外的毛毛凍雨與那像是鵝毛的大雪。
此時李天賜的帆布包早已被他放在腳下，取而代之的是一本初中趣味數學集，這本薄薄的初中趣味數學集，可讓李天賜這個正兒八經的大學生感到有些不適。
他也曾在打工時，聽過店老闆說過，他說，現在的孩子啊，學的數學他都看不懂。
他還說，現在的小學初中學生，他們學的要不就是雞兔同籠，
要不就是學的是相遇問題，一點都不接地氣，也沒有任何的樂趣。
或許在已有孩子的店老闆眼裡，這些所謂的趣味數學題，是他孩子的折磨，更是他們這群學歷不高卻又望子成龍的家長噩夢。
那時的李天賜瞧著為了孩子作業，經常累的心力交瘁的店老闆。
他還調笑著問著店老闆，既然你覺得這些數學題出的有問題，那你又為什麼逼自己的孩子報班去專門學習這些東西呢？
他也記得，當時的店老闆聽到自己的問題，他先是嘆了一口氣，過了許久才說，他只是不想讓自己的孩子輸在人生的起跑線上。
然而，當年的一句話，放在身旁現在，又是讓李天賜多了許多感悟。
他俯下頭…看著大年初一，仍在寫作業的女孩，忽然感覺到她的人生，已然到了關鍵的時刻。
她這個年紀說大不算大，說小也不算小，十二三的年紀，三年後便是中考，中考後三年便又是決定命運的高考。
人生苦短，十多年的寒窗苦讀，說是枷鎖也不盡然，像是賽跑更為貼切。
小學六年看似無憂無慮，卻又是賽前準備。五花八門的興趣班，似一雙雙大小不一的跑鞋，書本上的內容又是鞋帶。選擇好最合腳的跑鞋，系好了鞋帶，踏上了初中，等待著發令槍，開始奔跑。
九年的準備只為了賽程的一半，跑的好壞，又不全靠跑鞋，跑步途中鞋帶系的好不好更為關鍵。高中三年，才是衝刺。衝到終點，再回顧著四周，或是欣喜若狂，又或是惆悵失意，卻又意識到人生中還有著無數次賽跑等著他們。
李天賜也嘆了一口氣，繼續算著讓他頭疼的趣味數學題。
一旁的老年夫妻，比對著語文閱讀理解的答案，時而鎖緊著眉頭，時而揪著本就不多的頭髮。
在退休的幾年時間裡，他們好像被時代拋的越來越遠。
大城市裡的語文閱讀材料，最講究的是與時代接軌，而他們卻也似乎在這幾年與時代脫軌。
也雖然幾十年的教學經驗能讓他們在第一時間的判斷出閱讀材料的正確選項，可看著閱讀材料中頻繁出現的新潮「流行詞」，他們又不免的杞人憂天了起來。
他們竟然開始擔憂著大城市外的其他孩子，擔憂著他們找不到閱讀材料的正確選項。
女孩的母親正坐在行李上，她也跟風似的買了三桶方便麵。
她看著左右兩旁為著她女兒作業愁眉苦臉的老夫妻與李天賜。
她的心中又熱熱的，似乎這一年來所受的委屈都被他們沙沙的筆聲所掩蓋。
她「衝動的」「大膽的」將自己剛買的方便麵輕輕推在李天賜與老夫妻的腳下。
她也知道，這幾塊錢的方便麵雖然算不上什麼值錢的玩意兒。
但自己包里除了幾件換洗的衣裳，還有一些更不「值錢」的吃食以外，剩下的全都是女兒的課本與必要文具。
對於一個母親來說，子女的前程比什麼都重要。
一夜未好好休息的她，在做完這一切的時候，又感到有些倦了。
她隨著火車搖晃著身子，睡眼朦朧的她，似乎看到了前方看著作業題目，咬著筆頭的女兒，忽然變成了飛上枝頭的金鳳凰…
路漫漫，風火交響，老張的耳邊似乎也能聽到了輪子摩擦鐵軌的噪音。
路越來越難走，風雪也絲毫沒有因為車上虔誠的祈禱而弱上半分，反倒像是妖魔，凶氣更甚。
老張雙眼瞪圓，無畏無懼，暗暗加速，勢要衝過這天災，避開人禍。
之前的憂慮，也在這時化做了果斷。
老李心驚膽戰的調試著通訊設備，裡面的雜音刺刺刺的…又刺進了他的胸膛，他莫名覺得甚是荒唐，像是回到了幾十年前通訊不算發達的六七十年代。
一切全憑雙眼去判斷。
可愈發這樣，他也愈明白，事態的嚴重性。
他本可以像很多災難小說中所描述的一樣，給老張出些他所認為對的建議。
但話到了嘴巴，又一字一句的咽進了胸膛。
畢竟，在大雪天，尤其是通訊不發達的情況下，貿然停靠不止是對車上的乘客不負責任，也是對下一輛列車不負責任。
身為駕駛員的老李，明白這其中的利弊。當然，他更願意相信老張的判斷。
他也似乎做好了心理準備，無論老張的判斷是對或是錯，結局又是好還是壞。
他也做好了與老張一起承擔後果的決定。
他的手也慢慢停了下來，也和之前的老張一樣，期盼著時間慢點，只要時間慢點，他說不定就會否定剛剛不理智的決定。
……
火車突然的加速，也讓不少人從乏困中驚醒。
女人揉了揉眼睛，眼前的一切從模糊變成了清晰。
她下意識看了眼時間，自己才睡了半個小時，她又側著頭，看著窗外越來越大的大雪…眼裡也多了幾分擔憂。
她在望著前方努力穩定身形的女兒，看著她隨著火車搖晃還在寫著作業努力堅持的模樣。
她也於心不忍的讓女兒放下了手中的筆，休息一會。
聽著母親的「聖旨」，女孩這才放下筆，臉上也多了幾分輕鬆。
「大姐，你是不是把孩子逼得太狠了？」
綠毛衣男人有些看不下去，他竟主動開口說道。
女人聽著綠毛衣男人的話，她臉色先是一紅，隨後又是煞白。
「唉！沒辦法，你也知道…像我們這樣的人，除了讀書以外，就沒有其他任何的出路了。」
女人說話的聲音很小，但四周的每個人都聽到了。
他們看著女人低下了頭，又看了眼她身前女孩乖巧的樣子，明明有很多話到了喉嚨口，卻又怎麼也吐不出來。
「大年初一的，就讓她休息一天吧！」
老莫也看不下去了，出言又小聲勸道：「又不緊這一兩天的。」
老莫說話倒是頗有些份量，一是因為他的穿著打扮十分講究，二則是因為他扮演的醫生角色也十分成功。
一路上，他為了扮演好醫生這個角色，也沒少花心思。
不但一路上分享著很多養生知識，在身旁老夫妻分享著乾果零食時，他也能從中扯上一二三來。
聽著「醫生」老莫的勸導，女人也意識到自己把孩子逼的有些太過了，她一邊給孩子放著假。又一邊讓孩子像老莫還有李天賜學習，未來考個好大學，當個醫生最好。
這倒是給二人說的面紅耳赤了起來。
當然，一個是真不好意思，而另一個人也是真不好意思。
火車上的氣氛，似乎又活絡了起來。
女孩放下了書本，捧著老人塞的瓜子核桃，像個貪吃的小松鼠一樣一邊往嘴裡塞著零食，一邊乖乖盯著身前的大人們。
李天賜沉默的合上了放在膝蓋上的趣味數學題，他一言不發的端坐著。
之前女人和綠毛衣男人的對話，讓他想起了自己的妹妹。
自從他考上了大學之後，自己的妹妹也將大學視為了目標…可自己妹妹的目標卻好像與自己不一樣。
她是想離開大山，帶著爺爺奶奶還有身為兄長的自己去大城市裡生活，最好一輩子都不要回來。
她也想去很多很多地方…青少年宮…游泳館…遊樂園這些只有在教科書圖片上才會出現的地方…她還想走遍國內的每一個大小城市，去看看每個城市的文明與繁華。
她好像很討厭大山，渴望山外的一切…讀書也好像對於她就是逃離大山的唯一的辦法。
……
「人生就像是賽跑!輸在起跑線上，就等於輸掉一半。」
雖然女孩沒有繼續寫著功課，但話題始終也繞不開她。
女人說起自己的育兒經，倒也是一本正經。
「沒有傘的孩子，更要努力的奔跑。」
這兩句詞，在李天賜的耳里刺耳又熟悉。
因為在他大學所在的那座大城市裡，這兩句詞兒被視為真理印在大街小巷上。
幾乎所有成年人看著這兩句詞，都心有所感。
「有時候跑慢點，並不算是一件壞事。」綠毛衣先生出言反駁道。
誰也沒有想到，一直話不多的綠毛衣先生，居然對著教育有著不同的見解。
但他的話語，卻似乎沒有著任何的說服力。
綠毛衣男人雖穿著打扮的也很講究，手上的手錶一看就是價格不菲。但廚子的身份，先入為主，也讓他說這句話的氣勢在不知不覺中也弱上幾分。
「那莫醫生您覺得呢？」女人雖不喜綠毛衣先生拂了自己的面子。但她又想到了自己的職業，在心中暗暗的將綠毛衣先生與自己進行比較，發現自己與他說的話，好像都沒有信服力，於是她將問題拋向了一旁的莫先生。
老莫接過了這個難題，他扶著腦袋，有些頭疼。
因為他覺得女人說的有道理，綠毛衣先生說的也很有道理。
哪怕是自己，拋去自己偽裝的醫生身份，在當地也算是一個小有名氣的企業家。
然而自己這個小有名氣的企業家在現實中並沒有讀過很多書，也就是一個高中畢業沒考上大學的普通男人。
對於知識，他是尊敬的，對於學習，他也一直沒有停留過腳步。
但這個問題又是育兒的，他沒有孩子，也無法用自身經歷去判斷二人究竟誰對誰錯。
他打量著旁邊坐在行李上的女人，又看了眼坐在沙發上的綠毛衣男人，他很想同情這個帶著孩子的母親，但他也決不肯這麼輕易的失去自己的圓滑。
「我覺得你們二人說的都有道理，我又不是教育家，也分不清究竟誰對誰錯，但我身旁的劉老師和李老師可是專業教育家，你們更應該問問劉老師和李老師。」
莫先生很聰明的將問題拋給了他身旁的老年夫妻身上，還恭維的用教育家去稱呼。
劉老師和李老師聽著教育家這三個字，他們臉上的皺紋笑的跟迎春花一樣。
他們也樂意接過這個問題。
劉老師清了清嗓子贊同著女人的話，在他這幾十年的教育生涯里，他見過太多小時候聰明的孩子，可這些小時候聰明的孩子，大多卻因為貪玩不自律最後甚至連高中都沒有考上。
他是比較欣賞女人嚴厲的教育方式的，他更是見過很多窮人家的孩子，憑著自律人定勝天，走出山村走進大城市的大學裡。
既然劉老師在心底就欣賞著女人的教育方式，那他心中的天秤也自然偏向著女人。
可李老師聽著劉老師絕對的話語，她臉上的迎春花卻又皺著像苦菊一樣。
「我贊同這位先生的話。」李老師和劉老師不同，雖然二人都是老師，但又是不同學校的。
李老師是就職於普通高中，說是普通，其實又是最低一檔的高中。對於她來說，她見過的大多都是普通人家的普通孩子。
這些普通人家的普通孩子，雖然天分和勤奮比不上劉老師所就職的重點初高中。
可這些孩子，也大多都背負著普通的志向，他們的家長也似乎意識到自己和孩子人生的普通。
他們大多也都只期盼他們能考上一個不錯的大學，對於清華北大這類的一流大學，他們倒是看的很淡。
或許也是因為學生他們身上背負的壓力不算太大，學生們倒是每天都過得很開心。
開心的學習，開心的上學放學，開心的度過每一天。
也或許他們未來所從事的職業都很普通。
但他們卻又能比很多聰明的孩子更明白自己想要什麼。
腳踏實地，好好做人。
是劉老師育人的信條，她看了眼一言不發的女孩，又看了眼滿臉期待的母親。
她心中的天秤，似乎因為綠毛衣先生口中的「慢」字，最後也偏向了綠毛衣男人。
聽著二位教育家不同的教育見解，女人臉上倒是回歸了平靜。
她又環顧了四周，盯著同樣一言不發的李天賜。
像是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樣，滿臉懇求的問著李天賜。
「大學生，你覺得呢？」
李天賜聽著女人拋來的問題，他先是一愣。
隨後，他托著腮幫子，在思考著什麼…
……
沖！沖！沖！
老張現在滿腦子全是這個字。
剛剛的猶豫，此時又化為了對時間與速度的執著。
他此時望著暗淡的天色，又像龜兔賽跑里，烏龜看著熟睡的兔子，它第一時間想的不是自己贏了，而是邁著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朝著終點走去那樣。
下午四點的天已微暗，漫天的陽光像是被一層厚厚的黑霧所籠罩…諸多機械碰撞的駕駛室里，卻能清晰聽見他和老李心臟跳動的聲音。
鵝毛般的大雪像是染上了一層黑色，它們努力的想衝破這濃霧，阻止著這趟疾行的列車，但最後卻又被專注的老張遠遠的甩在身後。
白色的霧氣，頭頂上的照明燈，就像是一管管未知名的化學藥劑一般融合在一起，也漸漸讓老張腦中的思緒越來越清晰。
他望著前方，耳邊又能聽到被甩在身後的積雪、小山的怒吼，他又看著前方明一下，亮一下的軌道。
他再一次做出了衝刺的決定。
作為跑了十幾年固定路線的老司機，他對於身邊的每一座山，每一顆樹都瞭若指掌。
僅僅只是一座普通到沒有名字的矮山，他就能大致猜出距離下一站需要多久。
半個小時，只要這半個小時不出現任何意外，那他就能將乘客平安的送到中轉車站。
只要半個小時，只要這半個小時過去，失聯的通訊台大概就能恢復著通訊，那自己就能更好的判斷路途的終點究竟需要多久。
他期盼著時間能變快，因為他的職業生涯，只記著一句話，只要是自己駕駛的列車，可能會遲到，但絕不會停在終點之前。
……
「我覺得？」李天賜想了下，他說道：「我的老師曾說過，笨鳥先飛，沒有傘的孩子，更應該看清地下到底有沒有積水。」
這兩句相互矛盾的話，讓所有人都摸不清頭腦。
李天賜也順勢說起了自己的故事，他是出生在全國著名的貧困山區里，在他那裡，很多村落直到03年之前都沒有通上電。
他們上晚自習全靠的是蠟燭。
幾乎所有人都不覺得自己未來會考上大學。
他們學習也只是為了像父輩一樣，認識幾個漢字，會寫自己的名字，就能去大城市裡打工。
可一個落榜生的出現，他們又好像找到了學習的意義。
那個落榜生雖然只教了他們小學和初中。但是他卻告訴了他們兩個道理。
第一個就是笨鳥先飛，勤能補拙。
他不惜以自己為例子，講述著勤奮的重要性，他當年就是因為不夠勤奮，才導致自己沒考上大學。
可他現在卻很勤奮，勤奮傳授著他們知識，也勤奮的教導他們做人的道理。
用勤奮二字去形容他的工作或許不太恰當，但他的所作所為，卻又只能用勤奮二字去稱讚。
也在他的「勤奮」教導下，再偏見的學生，也會在見到他時，恭敬的喊一聲老師好。
他們也因為勤奮的老師，覺得勤奮能改變自己的命運，也開始對著未來充滿著希望。
他們更是開始「幻想著」自己能考上大城市裡的大學。
他不是一個專業的老師，教課的方式也不算有趣，對山裡的孩子教學方式，也大多就是讓他們多寫多做。
頗有些題海戰術的意味。
但他卻又張弛有度，在他們感覺到疲憊，又有些厭學的情緒時，他會用他的方式給學生解壓。
那就是給學生帶來一瓶鎮上的可樂，以及給他們布置一篇不限字數的作文——作文題目則是我的理想。
李天賜看了眼四周鴉雀無聲的眾人，他笑了笑。
因為一瓶可樂的獎勵還能理解，但獎勵一篇作文，肯定又會讓很多人摸不清頭腦。
他接著又說道，這就是沒傘的孩子，在奔跑時，要比別人更小心地上積水的原因。
因為，每個年齡段的孩子理想都不同，小時候可能想當科學家，醫生，太空人。長大點卻又想當運動員，老師。
落榜老師曾說過，一個人可以擁有很多夢想，也可以實現很多夢想。
夢想是人不斷前進的動力，人生也因為五彩繽紛的夢想而有著意義。
他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腦袋，他又說道，自己的夢想也在那幾年中不斷的變化。
而那位落榜老師，卻很欣賞自己的諸多夢想，又或者說，他欣賞著所有人的夢想。
而作文卻又像是一雙翅膀，給他們這些物質精神都很匱乏的孩子，找到生活的意義。
他還說，如果一雙翅膀不夠讓他們飛到他們渴望的世界裡，那兩雙，三雙，四雙…甚至更多的翅膀，總會讓他們飛向他們所渴望的遠方。
李天賜平靜的說完了自己的故事，雖然他的故事和女人所問的問題，看上去沒有太多的關聯。
卻又給人生究竟是不是一場賽跑，一個屬於他自己的答案。
「我覺得…該問問孩子怎麼想？」坐在李天賜對面的中年女人，緩緩開口作為了這個問題的最後答案…
她學歷可能所有人之中最低的，但她所說出的話，卻又是最有說服力的。
所有人都沉默的望著女孩。
女孩倒是也不怯場，她露出了笑容，潔白整齊的牙齒上還沾著未嚼碎的乾果。
「我的夢想？還是什麼？」
她也認真聽完了李天賜的故事，雖然有些聽不太明白他嘴裡的大小道理，但對於從窮苦大山里走出來的大學生，她很是敬佩。
「都說說。」
李天賜微笑的問著女孩，他也好像感覺到火車的速度也慢了許多。
「我的夢想嘛…就是讓媽媽不要這麼辛苦！將來要掙很多很多的錢，讓媽媽住上大房子。」
「還有呢？比如未來你想從事的職業？」女人聽著女兒的話，她低著頭，顫抖的又問著。
「我未來想要從事的職業？那就是大學生！還是清華北大的！」
女孩說的斬釘截鐵，又說的很大聲。
四周的人聽著女孩未來想要從事的職業，不由都會心一笑。
這個「小傻瓜」居然會將大學生作為職業。
可看著這個小傻瓜認真的模樣，包括老莫在內，都覺得這個小傻瓜，未來說不準真能從事「清華北大大學生」這個職業捏。
女孩看著大家都笑了，她也笑了，但她又瞧著自己身前母親不笑，她又是急忙的說道：「金金其實覺得人生就跟媽媽所說的一樣，是一場賽跑，金金會盡全力的去跑完全程。」
「就像這位哥哥一樣，在自己跑到迷茫，跑到跑不動的時候，就給自己去插上很多很多的翅膀，去實現金金剛才的夢想。」
這個叫做金金的小女孩，努力的說完了這句話，她看著母親抬起頭，臉上欣慰的笑容，臉上的慌亂也慢慢消失，她扭著頭看著李天賜，好奇的又問道：「哥哥，你的故事還沒有說完，你最後的翅膀是什麼呢？」
李天賜低著頭看著滿臉活潑的金金認真說道：「哥哥我最後的翅膀，就是當老師。」
「當一個和落榜老師一樣的老師，去給更多人去插上能飛翔的翅膀。」
……
火車像流星一樣璀璨，在即將墜入銀白色的高山前，它停了，車站的燈光也像流星的尾巴衝破了黑暗。
駕駛室門開了，老張晃晃悠悠的走下了列車。
他的眼裡很是疲憊，他掏了掏自己的口袋，似乎想要找到一根解乏的香菸…
但又發現了香菸被自己扔在駕駛室里，他回頭想要重新登上駕駛室，一根香菸卻及時遞在他的身前。
是老李遞來的，老張又微笑的，沉默的接過了香菸，他現在已經沒有力氣說話。
就算接過打火機，他也試了好幾次，才把香菸點燃。
久久過後，老張蹲在車頭前，望著老李問道：「老李，你說高鐵這玩意，會不會像剛才那樣刺激？聽說高鐵的速度，都快要追上天上的飛機。」
老李也點了一根香菸，他歪著腦袋想了半天。
「應該…比剛才還要刺激吧？」
老張聽著老李的回答，他哈哈大笑了起來。
「老李，要不要咱們打個賭？就賭一頓盒飯的，看誰先當上第一批高鐵司機怎麼樣？」
老李猛嘬了一口香菸，隨後也笑了起來。
「好啊！」
自己也像是待在大霧裡，望著前方遙不可及的盡頭，自己除了慢慢的…堅定的邁著「步子」，也別無其他選擇。
聽著車窗外的風聲、雨聲，還有雪滴打在玻璃窗上的噠噠聲。
他又忽然的在想，若是自己此時駕駛的是高鐵，那現在的處境是否會好上許多。
這該死的風…
這該死的雪…
還有自己這糟糕到該死的人生…
老張雖然在心中止不住的抱怨著，可那身為火車司機的責任感與使命感，又讓他不得不集中著全部精力，判斷著前方未知的路況。
距離前方最近的大站，大約還有兩個小時十五分的車程。
若是放在平時，他也只會祈禱時間快點，這樣自己就能在停靠之後，下車抽上一根解乏的香菸。
而在現在，他又祈禱著時間能慢點，因為只有這樣，他才有著足夠的時間去做出最正確的判斷。
李天賜看著老莫抱回來的一摞摞盒飯與方便麵，心中雖然有著諸多為什麼，但出於禮貌，他並沒有問出口。
對面的女人卻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她看了眼窗外，在百貨員路過這節車廂時，她急忙喊住了百貨員，一口氣買了六桶方便麵，還要李天賜也買。
李天賜望著女人這真誠又帶著幾分懇求的眼神，他遲疑了一會，也買了三桶。
身旁綠毛衣男人瞧著四周都買了，他也買了一桶。
一桶桶方便麵就這樣整齊的被碼放在桌子上，像李天賜家鄉里的重重高山，擋住了窗外的毛毛凍雨與那像是鵝毛的大雪。
此時李天賜的帆布包早已被他放在腳下，取而代之的是一本初中趣味數學集，這本薄薄的初中趣味數學集，可讓李天賜這個正兒八經的大學生感到有些不適。
他也曾在打工時，聽過店老闆說過，他說，現在的孩子啊，學的數學他都看不懂。
他還說，現在的小學初中學生，他們學的要不就是雞兔同籠，
要不就是學的是相遇問題，一點都不接地氣，也沒有任何的樂趣。
或許在已有孩子的店老闆眼裡，這些所謂的趣味數學題，是他孩子的折磨，更是他們這群學歷不高卻又望子成龍的家長噩夢。
那時的李天賜瞧著為了孩子作業，經常累的心力交瘁的店老闆。
他還調笑著問著店老闆，既然你覺得這些數學題出的有問題，那你又為什麼逼自己的孩子報班去專門學習這些東西呢？
他也記得，當時的店老闆聽到自己的問題，他先是嘆了一口氣，過了許久才說，他只是不想讓自己的孩子輸在人生的起跑線上。
然而，當年的一句話，放在身旁現在，又是讓李天賜多了許多感悟。
他俯下頭…看著大年初一，仍在寫作業的女孩，忽然感覺到她的人生，已然到了關鍵的時刻。
她這個年紀說大不算大，說小也不算小，十二三的年紀，三年後便是中考，中考後三年便又是決定命運的高考。
人生苦短，十多年的寒窗苦讀，說是枷鎖也不盡然，像是賽跑更為貼切。
小學六年看似無憂無慮，卻又是賽前準備。五花八門的興趣班，似一雙雙大小不一的跑鞋，書本上的內容又是鞋帶。選擇好最合腳的跑鞋，系好了鞋帶，踏上了初中，等待著發令槍，開始奔跑。
九年的準備只為了賽程的一半，跑的好壞，又不全靠跑鞋，跑步途中鞋帶系的好不好更為關鍵。高中三年，才是衝刺。衝到終點，再回顧著四周，或是欣喜若狂，又或是惆悵失意，卻又意識到人生中還有著無數次賽跑等著他們。
李天賜也嘆了一口氣，繼續算著讓他頭疼的趣味數學題。
一旁的老年夫妻，比對著語文閱讀理解的答案，時而鎖緊著眉頭，時而揪著本就不多的頭髮。
在退休的幾年時間裡，他們好像被時代拋的越來越遠。
大城市裡的語文閱讀材料，最講究的是與時代接軌，而他們卻也似乎在這幾年與時代脫軌。
也雖然幾十年的教學經驗能讓他們在第一時間的判斷出閱讀材料的正確選項，可看著閱讀材料中頻繁出現的新潮「流行詞」，他們又不免的杞人憂天了起來。
他們竟然開始擔憂著大城市外的其他孩子，擔憂著他們找不到閱讀材料的正確選項。
女孩的母親正坐在行李上，她也跟風似的買了三桶方便麵。
她看著左右兩旁為著她女兒作業愁眉苦臉的老夫妻與李天賜。
她的心中又熱熱的，似乎這一年來所受的委屈都被他們沙沙的筆聲所掩蓋。
她「衝動的」「大膽的」將自己剛買的方便麵輕輕推在李天賜與老夫妻的腳下。
她也知道，這幾塊錢的方便麵雖然算不上什麼值錢的玩意兒。
但自己包里除了幾件換洗的衣裳，還有一些更不「值錢」的吃食以外，剩下的全都是女兒的課本與必要文具。
對於一個母親來說，子女的前程比什麼都重要。
一夜未好好休息的她，在做完這一切的時候，又感到有些倦了。
她隨著火車搖晃著身子，睡眼朦朧的她，似乎看到了前方看著作業題目，咬著筆頭的女兒，忽然變成了飛上枝頭的金鳳凰…
路漫漫，風火交響，老張的耳邊似乎也能聽到了輪子摩擦鐵軌的噪音。
路越來越難走，風雪也絲毫沒有因為車上虔誠的祈禱而弱上半分，反倒像是妖魔，凶氣更甚。
老張雙眼瞪圓，無畏無懼，暗暗加速，勢要衝過這天災，避開人禍。
之前的憂慮，也在這時化做了果斷。
老李心驚膽戰的調試著通訊設備，裡面的雜音刺刺刺的…又刺進了他的胸膛，他莫名覺得甚是荒唐，像是回到了幾十年前通訊不算發達的六七十年代。
一切全憑雙眼去判斷。
可愈發這樣，他也愈明白，事態的嚴重性。
他本可以像很多災難小說中所描述的一樣，給老張出些他所認為對的建議。
但話到了嘴巴，又一字一句的咽進了胸膛。
畢竟，在大雪天，尤其是通訊不發達的情況下，貿然停靠不止是對車上的乘客不負責任，也是對下一輛列車不負責任。
身為駕駛員的老李，明白這其中的利弊。當然，他更願意相信老張的判斷。
他也似乎做好了心理準備，無論老張的判斷是對或是錯，結局又是好還是壞。
他也做好了與老張一起承擔後果的決定。
他的手也慢慢停了下來，也和之前的老張一樣，期盼著時間慢點，只要時間慢點，他說不定就會否定剛剛不理智的決定。
……
火車突然的加速，也讓不少人從乏困中驚醒。
女人揉了揉眼睛，眼前的一切從模糊變成了清晰。
她下意識看了眼時間，自己才睡了半個小時，她又側著頭，看著窗外越來越大的大雪…眼裡也多了幾分擔憂。
她在望著前方努力穩定身形的女兒，看著她隨著火車搖晃還在寫著作業努力堅持的模樣。
她也於心不忍的讓女兒放下了手中的筆，休息一會。
聽著母親的「聖旨」，女孩這才放下筆，臉上也多了幾分輕鬆。
「大姐，你是不是把孩子逼得太狠了？」
綠毛衣男人有些看不下去，他竟主動開口說道。
女人聽著綠毛衣男人的話，她臉色先是一紅，隨後又是煞白。
「唉！沒辦法，你也知道…像我們這樣的人，除了讀書以外，就沒有其他任何的出路了。」
女人說話的聲音很小，但四周的每個人都聽到了。
他們看著女人低下了頭，又看了眼她身前女孩乖巧的樣子，明明有很多話到了喉嚨口，卻又怎麼也吐不出來。
「大年初一的，就讓她休息一天吧！」
老莫也看不下去了，出言又小聲勸道：「又不緊這一兩天的。」
老莫說話倒是頗有些份量，一是因為他的穿著打扮十分講究，二則是因為他扮演的醫生角色也十分成功。
一路上，他為了扮演好醫生這個角色，也沒少花心思。
不但一路上分享著很多養生知識，在身旁老夫妻分享著乾果零食時，他也能從中扯上一二三來。
聽著「醫生」老莫的勸導，女人也意識到自己把孩子逼的有些太過了，她一邊給孩子放著假。又一邊讓孩子像老莫還有李天賜學習，未來考個好大學，當個醫生最好。
這倒是給二人說的面紅耳赤了起來。
當然，一個是真不好意思，而另一個人也是真不好意思。
火車上的氣氛，似乎又活絡了起來。
女孩放下了書本，捧著老人塞的瓜子核桃，像個貪吃的小松鼠一樣一邊往嘴裡塞著零食，一邊乖乖盯著身前的大人們。
李天賜沉默的合上了放在膝蓋上的趣味數學題，他一言不發的端坐著。
之前女人和綠毛衣男人的對話，讓他想起了自己的妹妹。
自從他考上了大學之後，自己的妹妹也將大學視為了目標…可自己妹妹的目標卻好像與自己不一樣。
她是想離開大山，帶著爺爺奶奶還有身為兄長的自己去大城市裡生活，最好一輩子都不要回來。
她也想去很多很多地方…青少年宮…游泳館…遊樂園這些只有在教科書圖片上才會出現的地方…她還想走遍國內的每一個大小城市，去看看每個城市的文明與繁華。
她好像很討厭大山，渴望山外的一切…讀書也好像對於她就是逃離大山的唯一的辦法。
……
「人生就像是賽跑!輸在起跑線上，就等於輸掉一半。」
雖然女孩沒有繼續寫著功課，但話題始終也繞不開她。
女人說起自己的育兒經，倒也是一本正經。
「沒有傘的孩子，更要努力的奔跑。」
這兩句詞，在李天賜的耳里刺耳又熟悉。
因為在他大學所在的那座大城市裡，這兩句詞兒被視為真理印在大街小巷上。
幾乎所有成年人看著這兩句詞，都心有所感。
「有時候跑慢點，並不算是一件壞事。」綠毛衣先生出言反駁道。
誰也沒有想到，一直話不多的綠毛衣先生，居然對著教育有著不同的見解。
但他的話語，卻似乎沒有著任何的說服力。
綠毛衣男人雖穿著打扮的也很講究，手上的手錶一看就是價格不菲。但廚子的身份，先入為主，也讓他說這句話的氣勢在不知不覺中也弱上幾分。
「那莫醫生您覺得呢？」女人雖不喜綠毛衣先生拂了自己的面子。但她又想到了自己的職業，在心中暗暗的將綠毛衣先生與自己進行比較，發現自己與他說的話，好像都沒有信服力，於是她將問題拋向了一旁的莫先生。
老莫接過了這個難題，他扶著腦袋，有些頭疼。
因為他覺得女人說的有道理，綠毛衣先生說的也很有道理。
哪怕是自己，拋去自己偽裝的醫生身份，在當地也算是一個小有名氣的企業家。
然而自己這個小有名氣的企業家在現實中並沒有讀過很多書，也就是一個高中畢業沒考上大學的普通男人。
對於知識，他是尊敬的，對於學習，他也一直沒有停留過腳步。
但這個問題又是育兒的，他沒有孩子，也無法用自身經歷去判斷二人究竟誰對誰錯。
他打量著旁邊坐在行李上的女人，又看了眼坐在沙發上的綠毛衣男人，他很想同情這個帶著孩子的母親，但他也決不肯這麼輕易的失去自己的圓滑。
「我覺得你們二人說的都有道理，我又不是教育家，也分不清究竟誰對誰錯，但我身旁的劉老師和李老師可是專業教育家，你們更應該問問劉老師和李老師。」
莫先生很聰明的將問題拋給了他身旁的老年夫妻身上，還恭維的用教育家去稱呼。
劉老師和李老師聽著教育家這三個字，他們臉上的皺紋笑的跟迎春花一樣。
他們也樂意接過這個問題。
劉老師清了清嗓子贊同著女人的話，在他這幾十年的教育生涯里，他見過太多小時候聰明的孩子，可這些小時候聰明的孩子，大多卻因為貪玩不自律最後甚至連高中都沒有考上。
他是比較欣賞女人嚴厲的教育方式的，他更是見過很多窮人家的孩子，憑著自律人定勝天，走出山村走進大城市的大學裡。
既然劉老師在心底就欣賞著女人的教育方式，那他心中的天秤也自然偏向著女人。
可李老師聽著劉老師絕對的話語，她臉上的迎春花卻又皺著像苦菊一樣。
「我贊同這位先生的話。」李老師和劉老師不同，雖然二人都是老師，但又是不同學校的。
李老師是就職於普通高中，說是普通，其實又是最低一檔的高中。對於她來說，她見過的大多都是普通人家的普通孩子。
這些普通人家的普通孩子，雖然天分和勤奮比不上劉老師所就職的重點初高中。
可這些孩子，也大多都背負著普通的志向，他們的家長也似乎意識到自己和孩子人生的普通。
他們大多也都只期盼他們能考上一個不錯的大學，對於清華北大這類的一流大學，他們倒是看的很淡。
或許也是因為學生他們身上背負的壓力不算太大，學生們倒是每天都過得很開心。
開心的學習，開心的上學放學，開心的度過每一天。
也或許他們未來所從事的職業都很普通。
但他們卻又能比很多聰明的孩子更明白自己想要什麼。
腳踏實地，好好做人。
是劉老師育人的信條，她看了眼一言不發的女孩，又看了眼滿臉期待的母親。
她心中的天秤，似乎因為綠毛衣先生口中的「慢」字，最後也偏向了綠毛衣男人。
聽著二位教育家不同的教育見解，女人臉上倒是回歸了平靜。
她又環顧了四周，盯著同樣一言不發的李天賜。
像是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樣，滿臉懇求的問著李天賜。
「大學生，你覺得呢？」
李天賜聽著女人拋來的問題，他先是一愣。
隨後，他托著腮幫子，在思考著什麼…
……
沖！沖！沖！
老張現在滿腦子全是這個字。
剛剛的猶豫，此時又化為了對時間與速度的執著。
他此時望著暗淡的天色，又像龜兔賽跑里，烏龜看著熟睡的兔子，它第一時間想的不是自己贏了，而是邁著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朝著終點走去那樣。
下午四點的天已微暗，漫天的陽光像是被一層厚厚的黑霧所籠罩…諸多機械碰撞的駕駛室里，卻能清晰聽見他和老李心臟跳動的聲音。
鵝毛般的大雪像是染上了一層黑色，它們努力的想衝破這濃霧，阻止著這趟疾行的列車，但最後卻又被專注的老張遠遠的甩在身後。
白色的霧氣，頭頂上的照明燈，就像是一管管未知名的化學藥劑一般融合在一起，也漸漸讓老張腦中的思緒越來越清晰。
他望著前方，耳邊又能聽到被甩在身後的積雪、小山的怒吼，他又看著前方明一下，亮一下的軌道。
他再一次做出了衝刺的決定。
作為跑了十幾年固定路線的老司機，他對於身邊的每一座山，每一顆樹都瞭若指掌。
僅僅只是一座普通到沒有名字的矮山，他就能大致猜出距離下一站需要多久。
半個小時，只要這半個小時不出現任何意外，那他就能將乘客平安的送到中轉車站。
只要半個小時，只要這半個小時過去，失聯的通訊台大概就能恢復著通訊，那自己就能更好的判斷路途的終點究竟需要多久。
他期盼著時間能變快，因為他的職業生涯，只記著一句話，只要是自己駕駛的列車，可能會遲到，但絕不會停在終點之前。
……
「我覺得？」李天賜想了下，他說道：「我的老師曾說過，笨鳥先飛，沒有傘的孩子，更應該看清地下到底有沒有積水。」
這兩句相互矛盾的話，讓所有人都摸不清頭腦。
李天賜也順勢說起了自己的故事，他是出生在全國著名的貧困山區里，在他那裡，很多村落直到03年之前都沒有通上電。
他們上晚自習全靠的是蠟燭。
幾乎所有人都不覺得自己未來會考上大學。
他們學習也只是為了像父輩一樣，認識幾個漢字，會寫自己的名字，就能去大城市裡打工。
可一個落榜生的出現，他們又好像找到了學習的意義。
那個落榜生雖然只教了他們小學和初中。但是他卻告訴了他們兩個道理。
第一個就是笨鳥先飛，勤能補拙。
他不惜以自己為例子，講述著勤奮的重要性，他當年就是因為不夠勤奮，才導致自己沒考上大學。
可他現在卻很勤奮，勤奮傳授著他們知識，也勤奮的教導他們做人的道理。
用勤奮二字去形容他的工作或許不太恰當，但他的所作所為，卻又只能用勤奮二字去稱讚。
也在他的「勤奮」教導下，再偏見的學生，也會在見到他時，恭敬的喊一聲老師好。
他們也因為勤奮的老師，覺得勤奮能改變自己的命運，也開始對著未來充滿著希望。
他們更是開始「幻想著」自己能考上大城市裡的大學。
他不是一個專業的老師，教課的方式也不算有趣，對山裡的孩子教學方式，也大多就是讓他們多寫多做。
頗有些題海戰術的意味。
但他卻又張弛有度，在他們感覺到疲憊，又有些厭學的情緒時，他會用他的方式給學生解壓。
那就是給學生帶來一瓶鎮上的可樂，以及給他們布置一篇不限字數的作文——作文題目則是我的理想。
李天賜看了眼四周鴉雀無聲的眾人，他笑了笑。
因為一瓶可樂的獎勵還能理解，但獎勵一篇作文，肯定又會讓很多人摸不清頭腦。
他接著又說道，這就是沒傘的孩子，在奔跑時，要比別人更小心地上積水的原因。
因為，每個年齡段的孩子理想都不同，小時候可能想當科學家，醫生，太空人。長大點卻又想當運動員，老師。
落榜老師曾說過，一個人可以擁有很多夢想，也可以實現很多夢想。
夢想是人不斷前進的動力，人生也因為五彩繽紛的夢想而有著意義。
他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腦袋，他又說道，自己的夢想也在那幾年中不斷的變化。
而那位落榜老師，卻很欣賞自己的諸多夢想，又或者說，他欣賞著所有人的夢想。
而作文卻又像是一雙翅膀，給他們這些物質精神都很匱乏的孩子，找到生活的意義。
他還說，如果一雙翅膀不夠讓他們飛到他們渴望的世界裡，那兩雙，三雙，四雙…甚至更多的翅膀，總會讓他們飛向他們所渴望的遠方。
李天賜平靜的說完了自己的故事，雖然他的故事和女人所問的問題，看上去沒有太多的關聯。
卻又給人生究竟是不是一場賽跑，一個屬於他自己的答案。
「我覺得…該問問孩子怎麼想？」坐在李天賜對面的中年女人，緩緩開口作為了這個問題的最後答案…
她學歷可能所有人之中最低的，但她所說出的話，卻又是最有說服力的。
所有人都沉默的望著女孩。
女孩倒是也不怯場，她露出了笑容，潔白整齊的牙齒上還沾著未嚼碎的乾果。
「我的夢想？還是什麼？」
她也認真聽完了李天賜的故事，雖然有些聽不太明白他嘴裡的大小道理，但對於從窮苦大山里走出來的大學生，她很是敬佩。
「都說說。」
李天賜微笑的問著女孩，他也好像感覺到火車的速度也慢了許多。
「我的夢想嘛…就是讓媽媽不要這麼辛苦！將來要掙很多很多的錢，讓媽媽住上大房子。」
「還有呢？比如未來你想從事的職業？」女人聽著女兒的話，她低著頭，顫抖的又問著。
「我未來想要從事的職業？那就是大學生！還是清華北大的！」
女孩說的斬釘截鐵，又說的很大聲。
四周的人聽著女孩未來想要從事的職業，不由都會心一笑。
這個「小傻瓜」居然會將大學生作為職業。
可看著這個小傻瓜認真的模樣，包括老莫在內，都覺得這個小傻瓜，未來說不準真能從事「清華北大大學生」這個職業捏。
女孩看著大家都笑了，她也笑了，但她又瞧著自己身前母親不笑，她又是急忙的說道：「金金其實覺得人生就跟媽媽所說的一樣，是一場賽跑，金金會盡全力的去跑完全程。」
「就像這位哥哥一樣，在自己跑到迷茫，跑到跑不動的時候，就給自己去插上很多很多的翅膀，去實現金金剛才的夢想。」
這個叫做金金的小女孩，努力的說完了這句話，她看著母親抬起頭，臉上欣慰的笑容，臉上的慌亂也慢慢消失，她扭著頭看著李天賜，好奇的又問道：「哥哥，你的故事還沒有說完，你最後的翅膀是什麼呢？」
李天賜低著頭看著滿臉活潑的金金認真說道：「哥哥我最後的翅膀，就是當老師。」
「當一個和落榜老師一樣的老師，去給更多人去插上能飛翔的翅膀。」
……
火車像流星一樣璀璨，在即將墜入銀白色的高山前，它停了，車站的燈光也像流星的尾巴衝破了黑暗。
駕駛室門開了，老張晃晃悠悠的走下了列車。
他的眼裡很是疲憊，他掏了掏自己的口袋，似乎想要找到一根解乏的香菸…
但又發現了香菸被自己扔在駕駛室里，他回頭想要重新登上駕駛室，一根香菸卻及時遞在他的身前。
是老李遞來的，老張又微笑的，沉默的接過了香菸，他現在已經沒有力氣說話。
就算接過打火機，他也試了好幾次，才把香菸點燃。
久久過後，老張蹲在車頭前，望著老李問道：「老李，你說高鐵這玩意，會不會像剛才那樣刺激？聽說高鐵的速度，都快要追上天上的飛機。」
老李也點了一根香菸，他歪著腦袋想了半天。
「應該…比剛才還要刺激吧？」
老張聽著老李的回答，他哈哈大笑了起來。
「老李，要不要咱們打個賭？就賭一頓盒飯的，看誰先當上第一批高鐵司機怎麼樣？」
老李猛嘬了一口香菸，隨後也笑了起來。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