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隱蔽的東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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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7章 隱蔽的東廂

  【103章大改過,如何處理孫五爺和山月之間的情感,我一直在思考,今天終於改掉了,個人認為改掉之後的稿子更符合人設,也更順暢,看過第一稿的大家可以再去看看】

  房子小小的,院子裡被魏陳氏種上花草與瓜果,如今正是迎春花綻放的日子。

  夜幕昏黃,不知何時從西北處壓上層迭的烏雲,將一大半的月光擋住。

  覆闌纖弱綠條長,帶雪沖寒折嫩黃,薄如蟬翼的花瓣簇擁著毛茸茸的花蕊,在夜幕彎月微光之下,擁擠平凡,卻愉快舒展。

  恰似,這四口魏家人。

  他們將日子過得真好。

  魏陳氏聲音尖細,說話卻抑揚頓挫,帶山月一路進屋,自正月里的魚蝦蟹與圓子,說到今晚的雪菜肉末青豆年糕,絮絮叨叨的,透露著凡塵的快樂和煩惱。

  進了主屋,魏大夫果然端了一匣子柿餅,又抓了一把反霜花生、瓜子、桂圓乾、山楂糕,七大碟八大碗堆了滿張桌。

  「小孩子不給你倒茶。」魏大夫道。

  山月笑:「剛翻過年,我已二十一了。若是在鄉里,恐怕都小孩子拖小孩子,早是當娘的年歲了!」

  魏大夫把腿搭在小杌凳上,皺眉連連搖頭:「都是小孩子,在我們眼裡都是小孩子!」

  精猴一樣的魏小弟曉得有客在,屁股不會輕易吃竹筍,立刻跳起來指責親爹兩面三刀:「要我聽話時,我是小孩子;支使我走去三里外打醬油時,我就是大人了!」

  魏大夫怒道:「那我贏你錢,你要賴帳時,你是小孩子;我要你看書練字時,你就成大人了——大哥莫說二哥,我們父子兩,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大傢伙都笑起來。

  山里講究來人是喜事,乃旺家之相。魏家人沒開口問山月為何這麼晚突然造訪。

  山月自個兒解釋:「.後日要出遠門,有些行裝放在院子裡的,回來收拾收拾。」

  魏大夫知道山月要出嫁。

  城裡都傳遍了,他在翹頭弄重操舊業,給街坊四鄰把脈看病,不賣藥只開方,來來往往間,消息總比關著門靈通。

  大傢伙都議論城南頭的柳家是絕處逢生、枯木逢春,老頭子死了,幾個做官的後輩受限丁憂,眼看家裡要不行了,便鑽出了個柳家三房的大小姐說上了京師三品大員的親事——就這門親,還能保柳家暫時不至於家道中落。

  大家都曉得是柳家姑娘要嫁人,只有他們和程家知道,這位柳家姑娘就是賀山月。

  山月說得模糊,魏如春還想再細問,卻被魏大夫打住:「.你別纏人了,叫山月姑娘好好去收拾。」

  魏大夫到底在外行走,心裡清楚,這其中必有蹊蹺。

  但這蹊蹺,不是他們這種人有資格知道的。

  山月笑笑:「除卻收拾行裝,還有一樁事,我想帶如春出去吃碗五絲面。」

  外頭夜市還開著。

  她欠了好久,每次都被陰差陽錯地打斷。

  魏如春笑眯眯:「好欸!」

  魏小弟更開心:「我也去!我也去!」

  這才是小孩子,不拘吃啥做啥,能出去就開心。

  魏陳氏笑道:「可是餓了?就在家裡吃吧?我給你們下陽春麵吃,豬油化醬油,青菜、筍絲湊澆頭,一人再臥一個煎蛋,也香香的?」

  山月緊抿唇。

  魏大夫撞了撞魏陳氏。

  魏陳氏雖不解,卻仍點頭同意,剛想說話,卻聽外頭「轟隆隆」一聲,緊跟著便是淅淅瀝瀝的小雨掉在地上、瓦上、檐下行廊上,小雨只是點綴,不過幾個瞬息,雨滴變大,在疾風中「咚咚咚」砸落。

  魏小弟遺憾落座:「噢——落雨了,去不成了。」

  山月眼睫微微顫動,透過紙糊的窗欞向外看,連成一線的雨滴,甚至在紙上投成了一幅剪影。

  山月的失落,未加掩飾地溢出。

  魏如春反倒安慰上山月:「.五絲面就在那裡,又不會跑咯,咱下次再吃。」

  山月姐姐還真是喜歡吃五絲面,上次約她,上上次約她,這次還約——約她的目的,只有一個:吃五絲面。

  五絲面是好吃,用熬得雪白雪白的魚湯打底,筍絲、蔥絲、雪菜絲、醃製蘿蔔絲、蛋皮絲,紅的綠的黃的,在濃捻鮮香的魚湯中搖曳散開,配之以手擀麵,願意吃哏揪的就擀粗些,願意吃宣軟的就擀細些、煮久些


  魏如春咽了口唾沫:姐姐吃東西的範疇還是太匱乏了啊!五絲面雖然足以讓人念念不忘,街頭的炸素丸子、小吊雪梨、捏魚球兒、冷淘、蔥油餅哪個不是夜市中赫赫有名的一方霸主!

  魏如春思念的淚水,快要從嘴角流下來了。

  山月垂眉低眸:「真是不巧。」

  似是下定決心,山月起身,眸光一寸一寸地不舍地從魏如春臉上刮過,最後堅決地落在了魏陳氏臉上:「既如此,那便不再叨擾,我自去東廂拾掇,下次若有機會——」

  不會有了。

  山月在心頭嘆了口氣。

  若有萬幸,便是南北相隔;

  若是不幸,即為陰陽相隔。

  再不會有與水光同吃一碗五絲面的機會了。

  山月被這個認知猛捶了一錘,面上未顯,心裡卻漏了很大一個窟窿。

  雨嘩啦啦地砸下,夜幕深沉,牆外的集市早已散去,魏家人又陪山月坐聊片刻,便知趣地回裡間去,將隔壁間緊鎖的東廂房徹底交還與山月。

  這東廂一直上著鎖。

  房子交給魏家人時,程行郁便受山月所託,特意強調過:「.除了東廂,都可以去。」

  魏家人淳樸又實在,愣是連隔著門縫都沒偷瞧一眼。

  「咔擦」一聲。

  鑰匙帶著體溫,山月打開了東廂的門鎖。

  門鎖老舊,鑰匙插入時竟生出幾分卡頓。

  門也老了,推開時,在靜謐的夜中發出「嘎吱嘎吱」遲滯的聲響。

  山月單手將門推開。

  撲飛的微塵瞬時彈到半空。

  山月趁著長杆燈籠微弱的光,摸進廂房,懾人的火光頓時映照在了山月臉龐上。

  被火光燻烤,山月不自覺地抽搐眼角。

  不怕。

  山月告訴自己: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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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什麼好怕的。

  這點點火光,燒不到她。

  山月緩緩抬起頭,終將面孔徹底暴露在燈籠的光暈之中。

  也終於將這逼仄的東廂房暴露在光線之中。

  整個廂房很小,並無開扇窗戶,封閉的空間中瀰漫著顏料與墨水的礦石氣息,不臭,卻有些嗆鼻。

  房間沒有多餘的家具,只有一條半尺長桌和一隻獨凳擺放正中。

  沒什麼稀奇的。

  除了,四周牆壁環繞——每面牆都貼滿了畫!

  是的,貼滿了畫。

  數百張!數千張的畫重重迭迭、一層又一層像糊窗戶紙一樣貼在牆上!地上!柱子上!一切空白的、可以張貼的地方!

  遠遠看去,畫中畫滿了鮮紅!大筆大筆的鮮紅,就像一叢又一叢、燒得正旺的火!

  紅、火、紅、火、紅、火鋪天蓋地、天旋地轉,像一隻大手從天而降摁壓下來!

  走近細看,才能發現所有的畫,都畫著一模一樣的內容——

  星空之下,火光肆虐之中,葡萄美酒,歌姬鼓喧,白馬車架,五個人神色各異。

  最左側是年紀最輕的神態拘謹寶藍長衫少年郎;

  左二側是眉發稀疏的粗壯男子;

  中心是一個姑娘,一個著亮紫色、耳邊墜有紫藤花流蘇寶石的淚痣姑娘;

  其右則是一冷麵玉郎、神色淡漠卻眉目如畫,十分漂亮。

  在最右側是老熟人了。

  最右側,在離這群人最遠的地方,畫著剛接觸不久、極為熟悉的一張臉。

  山月右手手腕微動,一栟帶著寒光的蝴蝶骨刀,瞬時之間,精準無誤地直直插進最右側的那張面孔之上!

  再見,程行齟。

  完成一個,還買一贈一,附帶了一個柳合舟禪。

  還有四個人。

  山月手緊緊握住蝴蝶骨刀的刀柄,仿若這是一個撐起全部軀殼的支點。

  山月低垂眼眸,眸色閃爍,恰似這栟鋒利的薄刃蝴蝶骨刀。


  這是她,唯一一副,不曾臨摹的畫作。

  是她唯一一副,完完全全屬於她的畫作!

  她揮毫、她潑墨、她勾勒、她著色!

  她可以在這副畫作中毫無顧忌、完完全全地宣洩怒氣、發泄情緒!

  所以她越畫越多!越畫越多!越畫越多!

  要用這幅畫把整間屋子鋪滿!

  她不可以忘記這一幕!

  不可以!

  山月緊緊抿唇。

  「.姐.姐姐」

  身後突然傳來弱弱的、顫顫的聲音。

  山月後背一僵。

  魏如春一手拿著肉包子,一手扶在門框上,穿著夾棉的裡衣,外面隨手披了件花花綠綠的襖子,光著腳站在廊廡,將圓眼睛瞪得更圓。

  她只是因為那碗沒吃成的五絲面餓了,半夜出來刨食的而已

  這鋪天蓋地的畫,畫上滿滿登登的火光,癲狂地貼在四面八方,像道士鎮邪的符咒!

  魏如春被這駭人的景象,衝擊得自胸腔至後腦,都生出天翻地覆的懼意!

  她張了張嘴,剛想說什麼,卻頭一歪,身體軟綿綿地順勢朝下倒去。

  「肉餡.」

  這是魏如春陷入昏迷前,唯一的叮嚀。

  接住我包子的肉餡

  不要讓它掉在地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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