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嬌娘新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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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4章 嬌娘新嫁

  平樂在女人社待了不足盞茶的工夫,便有些坐不住,起身要走。

  眾女都覺得公主有些異常,卻也不便相問,齊齊送到門口,看著公主上了車駕這才分別是散去。

  馬車帘子遮得嚴嚴實實。

  丫頭紅杏這才捧出一個裝著藥材的香囊,湊到平樂跟前。

  「殿下,您吸兩口,緩上一緩。」

  那是寧靜清心的香藥丸子。

  平樂深吸兩口氣,示意綠蓮來給自己揉捏酸澀的後頸子,深呼吸再吐氣,反覆許久,仍是覺得難受。

  「薛六!」

  「本宮定要殺了薛六!」

  紅杏瞧著公主額際浮出的汗意,哄著公主吃下一粒藥丸,等她身子舒緩下來,才抿嘴嘆氣。

  「公主方才為何要給那薛四臉面?」

  「若非她和顧介打著公主的旗號,私自從金部司挪用庫銀,公主也不會受了他們的連累,鬧成如此這般,讓人瞧了笑話……」

  平樂一臉倦容。

  「你懂什麼?父皇是看重靖遠侯的。」

  又抿一下嘴,深深嗅著寧神香囊里馥郁的氣息,靜了靜心。

  「這個薛四,我留著有用。」

  紅杏應聲,不再多問什麼。

  她是平樂的貼身宮人,也最了解平樂的脾氣,再說下去,就該著惱了。

  馬車行至公主府,綠蓮正要去掀帘子,便有另一隻白皙如玉的手伸了過來。

  平樂一瞧,把手上的香囊交給紅杏,徑直搭手上去,笑得嫣然。

  「夫君,你不是去南郊赴劉學士的詩會了嗎?怎生這個時辰就回來了?」

  陸佑安沒有回答她的話,而是一臉疲憊地看著她,眼皮略微低垂,反問道:

  「公主不是說在府里養病嗎?為何又出府去了女人社。」

  換了旁人這麼質問她,平樂只怕當場就得一腳踹過去,再讓人打他幾十個板子不可。

  但陸佑安不同。

  這是她心儀的男子。

  陸佑安為她,也付出了許多。

  若非娶她,陸佑安堂堂一個狀元郎,又是老丞相府的嫡子,大可有一番作為。只因尚公主,他從此被諸多規矩束縛,仕途受限,這些年來卻沒有怨言,把她和兩個孩子照顧得很好。

  平樂看著這張清俊的臉,表情柔和起來。

  「有些事情拖了許久,不得不去處理。我就坐了盞茶工夫,就回來了……」

  陸佑安道:「近來時節更替,上京風邪戾氣正盛。公主身子尚未大好,往後多在府里休養。」

  這是在委婉告誡她朝局微妙,風波暗涌,外間說法很多,要謹言慎行,行事收斂一些,以免惹出更多的事端。

  平樂挽住他的胳膊,臉上露出一抹溫柔笑意。

  「知道夫君憐惜我,我會照料好自己的,走吧,我們去瞧瞧觀辰和童童……」

  陸佑安微微頷首,由她親昵地挽著往前走。

  平樂回頭,朝丫鬟侍衛們冷眼一掃,示意他們不要多嘴。

  再轉臉看陸佑安時,又換上笑容。

  「夫君這些時日辛苦了,我特意讓廚房裡準備了夫君愛喝的鹿茸烏雞湯,胡太醫說這湯滋補得很……還有山藥、芡實做的益元糕,一會兒夫君都嘗嘗,看喜歡哪個口味……」

  陸佑安臉上略有赧色,慢慢地嘆一聲。

  「多謝公主。」

  -

  一場看不見的風暴在悄然醞釀。

  薛府里,錦書卻在慢慢為薛綏梳理長發。

  「大郎君捎信說,不來府上吃席了……」

  薛綏微微一笑,「大師兄疏淡慣了,由著他。」

  錦書打量著薛綏的神色,心裡仿佛燃著一團火似的,平靜不下來。

  暗自忍了好幾次,還是多嘴說了一句。

  「去端王府,婢子覺得姑娘虧了。大郎君想必也是心疼姑娘,不忍親眼來看——」


  薛綏表情平靜,「端王合適。」

  錦書道:「姑娘為何不考慮東宮?」

  薛綏勾了勾唇,並不解釋什麼。

  她知道,錦書心裡清楚她去的原因,這麼說,只是為她不平罷了。

  這門親事,是淨空法師和端王妃親手促成。

  從她回京那一刻,便已定下。

  蕭貴妃親封孺人,也不可能朝令夕改。

  她今年十八了,不去端王府,也不好一直留在薛家。

  她的仇恨,她的抱負,需要有一個合理的身份去施展。端王府看上去危險,東宮又何嘗不是龍潭虎穴,眾矢之的?

  更何況,東宮是她的身份想去便能去的嗎?

  端王府對她來說,是最好的容身之所。

  比起東宮那位,端王府真不是最危險的。

  控制李肇,借李桓的手興風作浪,整治平樂,那才是美哉。

  她沒有隻手遮天的能力,在這波譎雲詭的上京風雲與錯綜複雜的權貴傾軋中,僅憑一己之力妄圖傾覆朝堂,無疑是痴人說夢。

  無論是向那些高坐雲端的三公九卿討回公道,還是扳倒皇帝心愛的平樂公主,她都需要一步一個腳印,耐心地積攢力量,緩慢地向上攀爬,方能到達終點——

  黑暗行者,唯她一人而已。

  接近敵人,才能徹底擊垮敵人。

  「平樂折在李桓的手上,被皇帝厭棄,那才能真正扳倒她,看她眾叛親離,嘗盡世間苦楚,才能讓我痛快……」

  薛綏說罷,看小昭嘴皮動動欲言又止,便又笑開。

  「復仇不是蠻橫的殺人。」

  錦書和小昭對視一眼,也撲哧一笑。

  她記得姑娘說過的那些話。

  要讓她的仇人,在意的全部失去,珍視的皆成泡影,眷戀的盡化飛灰,所盼的終成絕望。要看他們朱門倒,看廣廈傾,看他們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這條路還很遠。

  只要金鑾殿上的皇帝不捨棄公主,平樂就不會失去她的尊榮,死了也風光無限……

  「唉!」

  錦書一嘆,溫和地看著鏡子。

  鏡中的女子臉上平靜清冷,雙眸沉似深潭,每一根髮絲都養得柔順亮澤,恰似黑色的綢緞,在燈火輕撫下,泛著迷人的光澤。

  小昭將妝匣拿過來,小心放下。

  錦書從中挑出一支鑲著紅寶石的赤金步搖,簪在那頭如墨的髮髻上。

  於是鏡中女子,越發明艷動人,美得不可方物,卻不若尋常新嫁娘那般嬌羞嫵媚,一張清冷的臉,淡若秋霜。

  錦書道:「姑娘的妝容,淡了些。」

  薛綏只是笑,「這樣正好。」

  錦書賠著笑說了幾句,突然便說不下去了。

  小昭在旁邊捧著薛綏的手,小心翼翼在指甲上剛塗的丹蔻上呵氣。

  大家都沉默下來。

  氣氛便有些凝重壓抑。

  錦書在心裡反覆說了好幾次,才慢聲開口。

  「若是端王殿下要姑娘侍寢,姑娘如何應對?」

  薛綏沉默。

  對她而言這不是什麼問題。

  因為她並不在意這些。

  籌謀多年,誰也攔不住她的腳步,男女情愛於她如荒地枯木,毫無意義。

  無非一具軀殼而已,在意什麼?

  當年她從平樂等人的手底下艱難求生,得以存活,肉身便早已死去、腐爛。如今的薛六,只是一個魂,一個回來索命的魂兒……

  但她認為李桓不會讓她侍寢。

  至少現在不會。

  她淺淺一笑,「端王對竹林雅舍的事耿耿於懷,沒弄清楚真相,他不會要我。且他對我,多有防備,舊陵沼那些邪魅東西,他畏懼得很。王府後宅里的婦人,不差我一個,他犯不著以身犯險。」

  頓了頓,她又對著銅鏡,眨了一下眼。

  「何況,我還有端王妃,我親親的大姐姐,姑姑放心吧,我自有辦法應付……」


  錦書猶疑一下,又道:「姑娘胸有成算,那婢子便不替姑娘憂心了。只是有一事,婢子想不明白。既然端王對姑娘無意,又為何要應下此事?」

  薛綏眼角彎起,露出一絲笑意,恍惚看去更像是嘲弄或是諷刺。

  這時,靈羽飛撲過來,爪子把她喜扇墜子上的流蘇攪亂了,她也不惱,一根一根把攪纏的絲線捋順。

  久久,才慢聲低語。

  「在端王心中,我只是一顆有用的棋子。」

  「對端王而言,宏圖霸業,遠勝浮艷女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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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錦書微笑,「我信姑娘。」

  -

  東宮少陽殿。

  一個黑衣斥候,半跪抱拳。

  「屬下探得,平樂公主買通了端王府迎親的一個轎夫,又托人在市井街巷裡花大價錢找了幾個武藝高強的遊俠兒,要伏擊薛六姑娘的花轎……」

  李肇靜靜地聽著,眼帘低垂,長長的眼睫微耷下來,擋住那雙漆黑的眼中,一抹嗤人的冷芒。

  寂靜無聲。

  斥候低著頭,覺得膝蓋痛。

  他都稟報這麼久了,太子怎麼不讓他起來?

  關涯輕咳一聲,上前低頭抱拳。

  「殿下何不順水推舟?將計就計?」

  看李肇不語,他又道:「只要留下薛六姑娘一條命,找個地方安置起來……神不知鬼不覺的,推到平樂公主頭上,任誰也猜不到是太子出手……」

  李肇輕笑。

  找個地方把薛六安置起來?

  他無法想像關涯所描述的景象。

  薛六哪裡是籠中鳥,金絲雀?

  她的仇恨蓋過天。

  恨不得把李氏江山都攪得天翻地覆才稱心如意,哪會輕易就範?

  更何況,他的情和欲,豈會如此輕賤?由著她來擺布?

  他若是真的那麼做了,從此在薛六眼裡,不僅眼皮子淺,還顯得小家子氣。

  薛六不是要與他共謀大事嗎?

  依從她,那才叫順水推舟。

  李肇道:「務必護她,安全抵達端王府。」

  關涯震驚,瞳仁都大了。

  太子受情絲蠱所困,不得不庇護薛六姑娘。這件事情,幾個心腹是知情的。這幾日,張懷誠正在偷偷尋找南疆異人,關涯也一清二楚。

  但據他觀察,李肇是極不情願薛六姑娘嫁入王府的。

  難不成短甜三日,就變了心思?

  於是他道:「殿下,咱們不妨作壁上觀,由著平樂公主去折騰,關鍵時候再出手將人擄走,不是一舉兩得嗎?何苦要著急淌入渾水,把東宮置於風口浪尖,惹人注目呢?」

  在關涯看來,坐收漁翁之利才是最穩妥的方案。

  李肇靜默。

  他受蠱所惑,又非鍾情薛六。

  薛六要利用他復仇,針對李桓和平樂,對他有利。

  正如她所說,共同利益才是永久的。

  一個軟硬都不吃的女子,那便巧取。

  李肇慢條斯理地把玩著手上那兩顆花紋精緻的麒麟核桃……

  「小皇嫂,豈不更添意趣?」

  關涯聞聲驚了一下。

  斥候也恨不得自己耳聾。

  二人對視一眼,看太子神色認真,笑容淡淡,只得硬著頭皮抱拳應下。

  「屬下這便去辦。」

  「且慢——」李肇突然出聲。

  只見他將那兩個油光水亮的麒麟核桃放在檀木底座上,慢慢起身整了整袍服。

  「孤也去湊個熱鬧!」

  -

  薛府的喜宴,辦得很是熱鬧。

  雖然沒有當初嫡長女出嫁的隆重奢華,也沒有薛月盈嫁侯府那樣精巧的流程,但三夫人錢氏很是費了一番心思,規格有所降低,席面卻做得極好,親眷們一個個吃得面帶笑容,推杯換盞間,歡聲笑語不斷,紛紛前來道賀捧場。


  端王府派來一頂朱紅描金的華麗喜轎,轎身裝飾精美,四角懸掛著紅綢喜鈴,轎簾用的是上等的蜀錦,繡著象徵多子多福的石榴圖案……

  轎夫四人,侍衛八人,喜娘一人,遵循禮數規矩,又略略抬高規格,給足了薛府的臉面。

  但端王殿下沒有前來親迎,也沒有正經婚嫁的那些繁複精緻的流程和儀式……

  今日端王府擺生辰宴。

  端王無暇分身,顯然也不在意一個孺人入府。

  「吉時到!」

  聽到喜娘清脆帶笑的聲音,雪姬隱忍許久的眼淚,倏地落下。

  這些日子,她想像過無數次女兒離府的場面……

  真真到這一刻,她才發現心中的不舍,那種酸楚和疼痛難以抑制,也無法描述,就似心肝肉被人生生剜走了一塊似的……

  「六姐兒……」

  雪姬緊緊抱著薛綏,落淚叮囑。

  「往後你要好生照顧自己,凡事多加小心。」

  薛綏輕輕撫她後背,「娘放心,我會。」

  旁側的喜娘輕輕發笑,「雪姨娘把心放到肚子裡吧,你家姑娘嫁的是端王府,那是多麼尊貴顯赫的門楣?六姑娘是去享福的,好日子,都在後頭呢。」

  新娘子上花轎前,都要哭一哭。

  薛綏是微笑著的,手持紅綢喜扇,邁出門檻的。

  旁人看了都說,六姑娘攀上高枝想必是樂壞了,擠都擠不出一滴眼淚來。

  他們不知,薛綏從八歲那年,便不會哭了。

  花轎抬離福安巷,兩側擠滿了看熱鬧的人。

  都在數嫁妝。

  薛綏的嫁妝也算豐厚,足足有六十四抬,但對比當初的薛月盈自然是有所不及,人群里滿是好事者,對比議論。

  薛月盈站在人群里,默默看著花轎離去,才跟著眾人說了幾句吉利話。

  沒有人注意到她眼中那一抹黯淡的嫉妒與不甘。

  從福安巷出來,要去端王府,需經過一座古樸厚重的石拱橋。

  橋身約莫三丈寬,由巨大的青石條砌成,橋欄上刻著栩栩如生的麒麟和貔貅等瑞獸,流暢自然,工藝精湛,上京人稱它為「瑞獸橋。」

  橋下水面波光粼粼,泛起層層漣漪。

  花轎剛剛上橋,橋邊那一座繁華的酒樓上,半掩的木質窗欞便悄然推開。

  幾個早早蟄伏的殺手,朝同伴做個手勢,緊緊盯著那一頂漸行漸近的花轎,慢慢拉起了圍在頸子上的黑巾,掩住面部。

  此時日頭偏西,天已黃昏。

  兩側的茶樓酒肆里人聲鼎沸,食客們歡聲笑語地趴在欄杆上,瞧新娘子出嫁,並沒有人注意到那一群隱匿在暗處的男子。

  「動手!」那頭目低低一聲,手指高揚。

  「是!」

  幾個人攀附樓檐,剛要從中掠出。

  對面酸棗巷裡便出來一行浩浩蕩蕩的隊伍。

  朱旗飄揚,黃傘搖曳,一群東宮侍從身著鮮亮耀眼的甲冑,威風凜凜地護衛在輦駕兩側。

  正是太子儀仗。

  不偏不倚朝麒麟橋頭走去,堵在那端……

  李肇:好熱鬧!

  殺手:我這是……殺還是不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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