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不負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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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4章 不負卿

  傅氏心裡清楚,老太太對她早就有諸多不滿,可沒想到這麼大的事兒,竟完全不跟她商量,壓根沒把她這個正妻放在眼裡,氣得雙手止不住地顫抖。

  「為何沒人知會我?」

  繡姑想說又不敢說。

  猶豫再三,才道:「老太太說,讓大夫人好好養病,這點小事,三夫人去辦就行,不用再知會大夫人了……依奴婢看吶,老太太是要奪大夫人的管家權。」

  傅氏雙眼瞬間發直,呆呆地坐了好一會兒,才拉過被角,慢慢地側身躺下,臉貼著枕頭,無聲地淌著眼淚。

  「我的兒啊……你是白白丟了性命呀。」

  她回想起多年前生產那晚,孩子的啼哭仿佛還在耳邊。

  穩婆和丫頭都說,沒有聽到那孩子哭過。

  可她明明聽得真真切切。

  孩子在哭。

  哭他的父親那時在外面花天酒地,和雪姬尋歡作樂……

  兒子去了,他卻歡歡喜喜迎新婦入門……

  「我的兒啦,我的兒,痛死娘親了啊!」

  劉嬤嬤心疼得不行,上前安撫般順著她的脊背,也跟著啪啪啪地掉眼淚。

  「小姐,您別難過,老爺和府里幾位爺會給您撐腰的,不能就這麼便宜了他們……」

  傅氏心裡明白,這不過是安慰話罷了。

  娘家雖說能幫襯一些,可哪能護她一輩子?

  好多事兒,父母和兄長也不好插手。

  她抬起滿是淚水的眼睛,問繡姑:「可有差人去問過我大哥,靈虛……劉世眷,他眼下如何了?」

  繡姑低下頭。

  過了好半天,才從牙縫裡擠出倆字。

  「死了。」

  傅氏腦袋裡「嗡」的一聲。

  「死了?怎麼死的?」

  繡姑道:「死在刑部的牢房裡,對外說畏罪自盡。但聽大爺的意思,估計是咱們大老爺下的手……」

  傅氏身子一軟,癱在床上。

  「薛慶治,你可真狠啦。」

  她和劉世眷沒有苟且私情,但有發小之義。

  要不是這份情誼,她也不敢冒著那麼大風險,幫劉世眷脫罪,還資助錢財讓他逃命。而劉世眷也沒有必要專程騙到尚書府里來,做那等傷天害理的事。

  想必這些內情,薛慶治都查得清清楚楚。

  他對傅氏沒有多少真情,卻一定會維護他自己和薛家的體面,要想徹底堵住那些說閒話的嘴巴,靈虛進了刑部大牢,肯定是活不成的。

  其實她早想到這個結果,卻無力救他……

  「罷了,罷了,都是冤孽啊。都是冤孽啊!」

  -

  喜宴一散,薛慶治就如坐針氈。

  今天雪姬正式抬姨娘,老太太新撥一個院子做他們的喜房,他正該留宿在此……

  可他實在看不下去雪姬那張臉。

  未老已衰,面色蠟黃如陳舊的紙張,眼額還有當年傅氏紋烙下來的刻痕,曾經的花容月貌消失殆盡,如同老婦……

  愧疚與逃避交織心頭,他難以理清,也不想去理……

  恰在這時,刑部的獄吏上門來報。

  「老爺,薛四姑娘身子不適,獄丞請老爺明示,當如何是好?」

  薛四姑娘自從被刑部公差帶走,已經三次以身子不適為由傳信過來。

  前兩次,薛慶治都沒有理會,只是以「身懷有孕」「照顧孕婦」為由,把她單獨安排在一個離大牢很遠的胥吏班房裡,說是囚禁,不如說是軟禁,比其他囚犯日子好過許多。

  只是,四姑娘已嫁入靖遠侯府,靖遠侯都不在乎孫子,一聲不吭,他盡了人父之德,也不好做那隻出頭鳥,摻和進這一樁驚天大案中。

  今晚薛月盈的消息,卻讓他突然鬆了口氣。

  「我去瞧瞧她。」

  他回房換了一身輕便衣裳,就準備出府。

  誰知道剛走出垂花門,就瞧見薛綏站在那兒,似笑非笑。


  「父親這是要去哪裡?」

  薛慶治一愣。

  這六姑娘竟管到他頭上了?

  見他神色不悅,薛綏笑容更盛。

  「洞房花燭夜,斷沒有冷落新人的。父親,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薛慶治沉下臉來。

  「我有公務要辦!你去陪陪你姨娘。」

  薛綏看著他,臉上帶笑,目光卻是徹骨的冰寒,「我娘入府十八年,含辛茹苦十八年,等這一天,也等了十八年,父親難道不該盡一盡做丈夫的責任嗎?」

  薛慶治差點一口氣沒提上來。

  這世上荒唐事兒不少,可他還從沒聽說過,哪家哪戶有女兒管父親晚上睡哪裡的……

  「薛六,你不要胡攪蠻纏!」

  薛綏盯著他,語氣溫柔卻不容置疑。

  「我不想讓我娘傷心。父親,你不會讓我失望吧?」

  薛慶治迎著她的目光,還是那雙清澈漂亮的眼睛。

  可不知為何,卻看得他心下難受。就好似胸膛里的水分被生生擠壓乾淨,有野獸盯上似的,只要他敢動,就會被她咬穿喉嚨。

  那一股莫名的驚亂,讓他很是意外。

  過了好一會兒,薛慶治才吐出一口氣。

  罷了!

  不便做得太難看。

  他將袍袖往身後一甩。

  「念你有孝心,為父便留下來,同你姨娘說說話。」

  他轉身回去了。

  薛綏看向旁側那個愣愣呆呆的小廝,微微一笑。

  「去告訴四姑娘,就說大老爺今晚要和雪姨娘洞房,抽不出身去看她。」

  「這時候老太太也睡下了,不好去打擾,等明兒天一亮,我便去稟明老太太,請她出面找個大夫,替四姑娘好生調理一番……」

  那小廝訥訥地點頭張望。

  薛綏又笑著說:「要是四姑娘實在著急,去侯府報信說不定還能快一些,好歹她肚子裡還懷著侯爺的孫子呢……」

  小廝點頭哈腰地離去了。

  薛綏籠在夜裡的笑容,慢慢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冷到極致的臉。

  幽幽淡淡,仿若寒冬里的堅冰,散發著徹骨的冷意。

  對薛慶治來說,面對雪姬是十分艱難的,不光是因為她容貌盡毀,更因為他心裡頭那份煎熬和隱隱約約的愧疚……

  想當年,留香閣的花魁娘子,一舞傾城。

  多少王孫公子都為她著迷,一擲千金,競相追逐,可雪姬卻因為他一句「不負深情不負卿」的承諾,就委身於他。

  「雪姬,這些年,是我對不住你。」

  窗台下,薛綏聽著這句話,心裡毫無波瀾。

  但她知道,娘親會喜歡聽的。

  她高興,那就夠了。

  -

  清闌院裡。

  傅氏得到薛慶治留宿雪姬房裡的消息,整個人就像枯萎的夜曇花,呆呆地望著窗戶,一會兒發愣,一會兒傻笑。

  「千防萬防,千算萬算,終歸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我到底是哪裡做錯了?」

  她恨。

  恨極了。

  她悔。

  又無從悔起。

  她滿心滿眼都是對天道不公的埋怨。

  「早知會有今日,不如生下來就掐死她了事……」

  「是我太仁慈,留她一命,善得惡報。」

  第二天早上,府里就有人私下裡傳揚,說大夫人瘋了。

  昨兒大半夜的時候,一個人坐在窗邊唱曲兒。

  要是別人,這事可能不算什麼,可大夫人向來端莊,一舉一動都規規矩矩,嚴守禮教,她怎麼會學那些戲子優伶,唱那些俚俗曲子?

  這回崔老太太倒是好心,派人請了京里有名的大夫前來問診。

  大夫說,大夫人「情志失調」,需好好靜養,不能再操勞。


  於是,為免大夫人操勞,崔老太太順勢將薛府的掌家之權,交到了三夫人錢氏的手上。

  錢氏在其他方面或許比不上傅氏,可出身商賈之家,在錢財買賣上卻是一把好手。

  她嫁到薛府也十年了,幾日便熟悉了庶務,再有老太太從旁指點,打理得井井有條。

  尤其她有錢,不摳門,出手大方,對各院都捨得付出,妥妥的財大氣粗,老太太屋裡天天有新花樣,高興得合不攏嘴,直夸三兒媳婦孝順。

  這一比較,傅氏掌家時的小氣,便顯露出來。

  府里上上下下,無不覺得受了三夫人的恩典。

  有奶就是娘,一個個都往熱鬧的地方去,清闌院便徹底清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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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夫人是真的病了。

  薛月沉得到消息,專程回府看望。

  傅氏躺在床上,整個人沒有了昔日的風光,模樣看上去恍恍惚惚,人倒是清醒著,卻不怎麼願意跟人說話。

  對著親生女兒,也是一言不發。

  薛月沉陪坐半日下來,無奈而嘆,叮囑丫頭婆子,好生照料母親,然後去壽安院告辭,就要離府……

  劉嬤嬤不肯死心,上去委婉勸了她幾句,見薛月沉仍然沒有後悔的意思,回清闌院便是一陣哭訴,在傅氏面前長吁短嘆。

  「王妃太倔強了,她不肯聽老奴的話呀。」

  「把那個薛六弄回來,只怕她將來要吃虧啊。」

  傅氏緊閉雙眼,手腕慢慢從錦被滑落下來,一個字都不說,只有兩行清淚,滑入枕中……

  -

  次日晌午,薛月盈就被人接回了靖遠侯府。

  說是胎氣不穩,為免兒媳小產,靖遠侯賣了自己的老臉,跑去宣政殿跪求皇帝,皇帝念他當年的功勞,貪墨的銀錢也補了個七七八八,這才特赦她回家養病。

  金部司顧介和戶部的貪墨案子,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還在查。近來民間請願的狀子越來越多,摺子也雪片似地飛到皇帝的御案前……

  事情難以平息,愈演愈烈,竟發展成「萬民請願」「合眾狀告公主」的勢態……

  崇昭帝內外憂心,愁得焦頭爛額,舊疾也發作了。

  下朝回到內殿,皇帝剛坐下來,就咳嗽不停。

  王承喜趕緊捧上痰盂,低頭勸道:

  「陛下,您可得保重龍體啊……」

  崇昭帝嘆了口氣,擺擺手。

  「你說,朕的太醫院裡,是不是養了一群廢物?都這麼久了,為何公主怪疾,仍是沒個說法?」

  王承喜皺了皺眉,「這……老奴不懂醫道,不敢胡說,不過太醫院的賀太醫,這些年給陛下侍奉湯藥,倒是盡心盡力。依老奴看,賀太醫和胡太醫師出同門,醫術是有幾分造詣的……」

  崇昭帝想了想,說:「去把賀遠志,給朕叫來。」

  沒一會兒,賀遠志就拎著醫箱,滿頭大汗地到了外殿候召。

  崇昭帝讓人宣他進來,沒有繞彎,直接問他。

  「公主怪疾,根源究竟為何?」

  賀遠志在宮裡待了這麼多年,為人很是謹慎,摸不透皇帝的心思,可不敢隨便亂說。

  他道:「公主的病來得兇猛,又極為古怪,胡院判已在全力奔走,不光召集太醫院的同僚會診了三輪,還私下裡請教了許多民間聖手,探討醫理。就這兩日來看,公主殿下的病情,已然穩定下來……」

  穩定下來,不是好轉起來。

  時不時地發作,得靠吃藥維持……

  人是一天比一天消瘦,兩隻眼睛都凹陷進去了……

  崇昭帝盯著賀遠志。

  深宮內苑裡行走,都會多留一個心眼。

  趨利避害,是人之常情。

  皇帝目光如炬,看透了眼前狀似恭順的臣子。

  「朕要你,說實話。少模稜兩可地搪塞朕!」

  賀遠志一驚,連忙撩起袍子跪地。

  「微臣……微臣不敢。」

  崇昭帝道:「朕赦你無罪。」


  賀遠志心裡頓時翻江倒海。

  伴君如伴虎,在太醫院任職的侍疾太醫,更是刀尖上行走,運氣好就能享受榮華富貴,運氣不好說不定就丟了性命……

  換了往日,他大抵也會像從前無數次一樣,睜隻眼,閉隻眼,就那麼裝糊塗過去……

  可這次他面前有一個機會……

  東宮的張懷誠找他了。

  盛世明臣,流芳百世,哪個不是天大的誘惑?

  賀遠志深吸一口氣,知道今生唯一的一次機會就擺在面前。

  是飛黃騰達,還是萬劫不復,就在接下來的話。

  賀遠志暗暗咬牙,緩緩道:「微臣認為,公主殿下那日昏睡的症狀,很像胡院判當年為治失眠之症而研製的一味藥的症候,胡院判為此方取名『靜眠散』,臣等私下都戲稱為『迷魂湯』……」

  崇昭帝的反應,比賀遠志想像中平靜得多。

  「為何當時無人來報?」

  賀遠志低著頭,「臣,有罪。」

  崇昭帝又問:「你們如此糊弄於朕,就不怕朕砍了你們的腦袋?」

  賀遠志額頭碰地,磕了兩下,抬起頭來時,一臉苦笑。

  「微臣這顆腦袋,一直都懸吊在褲腰上。陛下是明君,微臣要是不說,陛下不會遷怒怪罪,或可僥倖求得一命。要是說了,或是說錯了,一個不慎,那就要死無葬身之地了,微臣家中尚有老小二十餘口,不敢貿然多嘴,請陛下恕罪……」

  他聲音未落便開始磕頭。

  一個接一個,在大殿裡磕得咚咚有聲。

  崇昭帝雙眼微冷。

  「你是說,此事與平樂有關?」

  賀遠志躬身伏地,重重磕在地上。

  「微臣死罪。」

  他把宮中謠傳和自己的揣測悉數告訴皇帝,說得戰戰兢兢。崇昭帝從頭到尾聽完,臉上都沒有多餘的表情變化,更沒有責罰於他,只差他去華宜殿侍疾,有什麼消息,再來稟報。

  賀遠志大喜離去。

  崇昭帝才又喚來王承喜。

  「太子這幾日如何?」

  王承喜道:「太子卯時便起,前往陛下和皇后娘娘的寢宮問安,而後回宮。早膳後便準備早課。聽太傅論史,學習治國理政之道,接著聽太子侍讀講解經義……巳時午膳,閒暇與太子賓客對弈手談……」

  崇昭帝的眉頭越皺越緊,「不見異常?」

  王承喜沉吟道:「往常,太子常去率府練兵,喜好騎射弓弩,可這幾日卻未曾去過,整日都留在宮中。」

  皇帝輕輕吹著茶麵,「接著說。」

  王承喜琢磨著皇帝的心思,欲言又止。

  「小的打聽到,掖庭令悄無聲息地往東宮送了不少美人……但東宮裡的人嘴巴嚴實,未讓外人知曉所為何事……」

  東宮裡,只有一個主子。

  美人兒除了送去少陽殿,還能是哪裡?

  崇昭帝眼皮一抬,茶盞擱在几上。

  「以前沒有過?」

  「沒有。」王承喜說得斬釘截鐵。

  接著又道:「盧太傅有意讓自家孫女嫁入東宮,結成這樁皇家姻親,皇后娘娘都點頭答應了。不料春日花宴後,太子竟當面拒絕了盧太傅,說他年歲尚輕,眼下要專心學習國政,還沒有成婚的打算……」

  在本朝,太子成婚是一種標誌。

  成婚之後,皇帝就得給太子一些象徵性的權力和職責。

  旁聽朝會、祭祀儀式、協理政務,以便培養太子治國理政的能力,為將來接班做準備。

  太子不成婚,很多事都能往後推一推。

  崇昭帝微微頷首,目光稍作凝注。

  「春日花宴,太子受委屈了。」

  停頓一下,他的神色又冷下來。

  「傳朕口諭,賜太子御製文房四寶一套,西域進貢的良駒一匹,督促太子勤勉向學,切不可沉溺於玩樂,荒廢學業……」

  皇帝:兒子,不要沉溺女色。

  李肇:……管管你的女。

  薛綏:平安,平平安安。

  作者:這是一個大肥章!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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