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心頭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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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7章 心頭血

  平樂公主是崇昭帝最疼愛的女兒,這一出事不打緊,半個太醫院都快被搬過來了,原本謝皇后打算在春日宴上為太子充盈東宮的計劃,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攪亂,只能無奈擱置。

  她懷疑平樂裝暈,卻不得不趕緊將人送去華宜殿。

  「母儀天下」的皇后,不能不「母儀」自己的庶女。

  崇昭帝更是健步如飛,心急如焚地趕過來,看著昏迷不醒的女兒面色蒼白地躺在床上,心愛的蕭貴妃在嚶嚶啼哭,一室子混亂……

  崇昭帝氣黑了臉,指著太醫就怒訓。

  「公主為何還沒有甦醒?你們是做什麼吃的?」

  「平常你們一個個的,大談岐黃之術,吹噓醫術高明。關鍵時候,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朕要你們何用?」

  太醫們渾身虛汗,大氣都不敢出,只能磕頭請罪。

  「公主許是氣極攻心,情志過激引發肺氣上逆,體內氣血逆亂,經絡阻滯,蒙蔽了清竅,以致心神被擾……這才,這才會陷入昏迷……」

  崇昭帝臉一轉,便看向謝皇后。

  春日宴是謝皇后精心籌辦的,他不用出聲,只是厲目一掃,謝皇后已然從那雙帶著怒火的眼睛裡,看出了皇帝對她的責怪。

  皇后不好當。

  一個偏心眼皇帝的皇后更不好當。

  她疲倦地一笑:「妾身方才受了驚嚇,身子也有些不爽快,先去外間歇息一下,再去長春閣安撫姑娘太太們,以免引來人心惶惶,內外不安……」

  朝皇帝欠了欠身,謝皇后便轉身退出了內殿。

  華宜殿內的氣氛格外凝重。

  眾人屏氣凝神,不敢發出一絲聲響。

  長春閣里,命婦們也已經無心吃喝和賞花,一個個都在曬著太陽在等公主的消息,私下裡,也議論紛紛。

  薛月沉攜了薛綏的手坐下,小聲吩咐。

  「你跟著母親不要再亂跑,我去華宜殿探一探情況,若是公主無事還好,要是有事……」

  她停頓片刻,抿了抿嘴,擔憂地看著薛綏。

  「我去求求王爺,看看如何是好。」

  「多謝王妃。」薛綏唇角的笑意很淡,「我並沒有做錯什麼,還救了小郡主的性命,想來貴妃通情達理,只會感謝我,陛下更是明君,又哪會責罰我呢?」

  薛月沉看著她,欲言又止。

  然後微微嘆息一聲。

  到底是鄉野陋巷長大,不知宮中險惡。

  陛下是明君,可對待平樂公主的事,便只是一個寵女無度的父親。

  他可以為了公主不講理,連皇后和太子都得靠邊,她薛六算得了什麼?

  薛月沉怕薛六出事,也怕薛家受她牽連,又叮囑她。

  「要是華宜殿質問下來,你便恭順一些,等王爺來周全。」

  薛綏笑著嗯聲,沒有搭話。

  薛月娥坐在傅氏身側,看大姐姐對薛六無微不至,而薛六卻若無其事的樣子,心底又是嫉妒又是窩火。

  「母親,為何凡事扯到六姐姐,就會有人倒霉?」

  傅氏看她一眼,緊緊抿著嘴巴,不說話。

  薛綏唇角卻翹了起來,側目一笑。

  「那九姑娘可要小心些……」

  薛月娥哼聲,扭開頭去,挽住薛月滿的手,小聲咕噥。

  「她真是晦氣!」

  -

  這時候,不遠處一個公公模樣的人走過來,路過眾夫人都沒有停留,徑直走到傅氏和薛月沉這邊,朝薛月沉施禮請了安,目光便望向她身側的薛綏。

  「薛六姑娘。」

  眾人微怔,紛紛看過來。

  薛綏:「公公找我何事?」

  那公公慈眉善目,一臉笑意地躬身。

  「還請薛六姑娘移步華宜殿,貴妃娘娘有事相請。」

  眾人神色古怪,都為她捏一把冷汗。

  薛綏笑了笑,面色出乎意料的平靜。

  「是。有勞公公帶路。」


  薛月沉心下很是不安寧,跟著起來,「我陪你同去。」

  薛綏和她對視一眼,笑了笑。

  那公公自然不會阻止端王妃去看婆母和小姑子,掛著笑容躬身在側。

  「請!」

  -

  二人相攜離去,越走越遠。

  長春閣安靜了片刻,便又響起竊竊私語。

  傅氏皺起眉頭,臉上泛起一層不可言狀的擔憂。

  今日的事情實在蹊蹺,她心內有不少的疑惑,也隱隱有答案浮上心頭。

  她在薛府里跟薛六幾個回合的交手下來,早認定她不是外表那麼良善無能。

  這件事,八成脫不了薛六的干係。

  但她不明白太子李肇,在中間充當的是什麼角色?

  薛月娥看主母臉色不悅,趁機挑撥:

  「母親,大姐姐是不是被六姐姐使什麼妖術迷惑了?大姐姐處處護著她,生怕不夠麻煩似的……」

  「閉嘴!」傅氏小聲斥責,嫌棄她不看場合胡說八道。

  「你大姐姐是心地良善……」

  看蘇宛繡和趙端儀似笑非笑地看過來,她頭痛地撫了撫額際,又瞪一眼薛月滿,鬆開緊皺的眉頭,神色如常地道:

  「你們兩個都給我安分些,少惹是生非。」

  薛月娥應聲低頭,「女兒明白了。」

  薛月滿嘴角微微一抿,「是。」

  長春閣里不時有宮人前來添茶續水,侍候筵席。

  但眾人心裡都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哪裡能安心。

  約莫盞茶的工夫,謝皇后才從華宜殿過來。

  「今日天公眷顧,晴朗宜人,百花爭奇鬥豔,競相盛放,原是一樁大喜之事,奈何宮中突生變故,平樂公主身體抱恙,到底也不能圓滿如意了。諸位也無須擔憂,公主自有太醫照料,你等繼續暢快遊樂,賞花鬥草,莫要辜負了這大好的春光。」

  皇后語帶笑音,大度溫和。

  眾人紛紛笑著謝恩。

  -

  薛綏去到宜華殿的時候,平樂公主尚未甦醒。

  蕭貴妃雙眼通紅地坐在外殿,等著她。

  薛月沉率先屈膝問安,薛綏緊跟其後,福了福身,低著頭,盯著打磨光潔的青磚石地面。

  「民女薛綏,請貴妃娘娘安。」

  蕭貴妃下意識看一眼她的穿戴,染著丹蔻的纖纖細指端過丫頭遞上的茶碗,緩緩吹散熱氣,飲了一口方才放下,重重一嘆。

  「坐下說話。」

  便有宮女過來替她引坐。

  薛月沉朝她深深看一眼,坐在貴妃下首,等薛綏規規矩矩坐下,她關切地詢問。

  「母妃,平樂公主可康愈了?」

  蕭貴妃搖了搖頭,雙眼微紅,仿若隨時都要垂淚。

  「尚未甦醒,太醫們也是束手無策,你父皇心急如焚,氣得差點要了胡太醫的腦袋……」

  相比謝皇后的溫婉端莊,蕭貴妃尋常在皇帝面前是一副無害且嬌媚楚楚的模樣,但在其他人的面前,與平樂相比,倒是不相上下。

  只不過她年歲大些,行事老道深沉,更為含蓄有度,不似平樂那麼表相於外。

  薛月沉做了她十年的兒媳,很受了一些明里暗裡的磋磨,深知她的為人秉性,哪怕句句和善,看似無害,也不敢掉以輕心,每說一句都要小心斟酌。

  她先是安慰蕭貴妃,接著話鋒一轉。

  「今日也不知是犯了什麼煞,還是皇后娘娘沒看好皇曆。先是太子宿醉惹出事端,再是小郡主差點落水,然後把平樂也急出了毛病來……」

  這話里說得隱晦,但幾重意思,蕭貴妃都聽明白了。

  她笑著看一眼薛月沉,然後再斜睨薛綏。

  「聽說是薛六姑娘救了小郡主?這般大恩,待平樂醒來,本宮定要讓她備上厚禮,親自登門致謝……」

  薛綏微笑,「舉手之勞,娘娘這麼客氣,要折煞民女了。」

  蕭貴妃看她恭敬,瞥一眼薛月沉,語氣更為柔和。


  「你大姐總說你乖巧懂事、善解人意,身世說來也是可憐,本宮便格外憐惜你幾分,不待入府,便給了你孺人位分,說來你也是王府的人,只待時日和桓兒圓房……」

  她說到這裡,皺了皺眉,表情肅然地一嘆。

  「也罷,那我便不同你見外。這時叫你過來,是想借你一點東西……」

  薛綏道:「娘娘請說,凡是民女有的,無不應允。」

  蕭貴妃似是不好開口,對旁側的丫頭使個眼色。

  很快丫頭出去,再進來時,後面便跟了一位太醫模樣的男子。

  蕭貴妃道:「這位是太醫院的胡太醫。」

  又道:「胡太醫,你來說。」

  胡太醫戰戰兢兢地躬身行禮,語氣略帶遲疑。

  「微臣以為,公主所患似是離魂之症,因情志大慟,傷及心神,臟腑受邪,氣血難行,人便難以甦醒,非要尋得一味藥引不可……」

  薛月沉問:「是何藥引?」

  胡太醫看一眼薛綏,拱了拱手。

  「據《靈樞異術》上記載,陰年陰月陰日陰時出生之女,心血別具靈性,蘊含天地間至陰之氣。若有一劑陰女心頭血,或可修復靈竅,令氣血順暢通行,公主便可甦醒如初……」

  薛月沉聽得心驚肉跳。

  「那如何能行?取了心頭血,人還能活嗎?」

  胡太醫結結巴巴地道:「這……取心頭血倒也沒那麼可怕,無須深入內腑,只需在膻中穴處,以特製的金針刺入,使心血緩緩滲出,待取夠分量即刻止血,創口淺且易於癒合,只是小傷,多養一些時日便大好了……」

  薛月沉也信那些神秘莫測的玄奇術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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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此時此刻聽來,巧合得就好像是針對薛六一樣。

  因為要抬薛六入王府,薛六的生辰八字,蕭貴妃是一清二楚的。

  這時候胡太醫這一番言論,是不是早做好的打算?

  心頭血的說法,民間有傳聞,可真正用於治病,卻只在話本子裡聽過……

  薛月沉眉頭微蹙,委婉地道:「母妃,這等荒謬的醫術從未聽人提過,此方似有不妥……」

  蕭貴妃朝她輕輕一睨,嘴角凝著冷薄的笑意。

  「王妃認為胡太醫的話不妥,可是有旁的什麼法子可救公主?」

  薛月沉張了張嘴巴,沒有發出聲音。

  薛綏突然開口:「王妃,薛六便是四柱純陰之女。願取心頭血,為公主祛疾。」

  她答應得十分爽快,不僅薛月沉和胡太醫,便是蕭貴妃都有些意外。

  「薛六姑娘,你不怕?」

  薛綏笑道:「能救公主是薛六的福分,豈有推辭之理?」

  蕭貴妃微微眯起雙眼,眼中多了幾分讚許之色。

  「倒是個深明大義的好孩子,你且寬心,待公主痊癒,本宮定不會虧待了你。」

  薛綏隨即起身,笑著頷首,在薛月沉驚懼的目光里,轉身對胡太醫道:

  「勞煩太醫取來金針,我自己取。」

  太醫是男子,取姑娘家的心頭血,當然不便親自動手。

  許是為免薛六使詐,他從宮裡叫來一個醫女,拿了金針和盛血的器皿,帶著薛六一同去了華宜殿的內室。

  薛月沉心頭震盪,「六妹妹,我陪你……」

  「不用。」薛綏微笑看她,「一樁小事,王妃不用擔心。」

  薛月沉看著她挺直的脊背,心裡頭沉甸甸的。

  也不知為何,腦子裡反覆出現她小時候被吊在梨香院裡被人毆打欺負的畫面……

  比起薛六小時候的遭遇,就太醫說的金針取血,確實算不得什麼大的傷害。

  可她為何如此坦然,坦然到她都不忍卒睹。

  醫女是親眼看著薛綏取血的。

  她褪去外袍,輕拉中衣,將金針刺入膻中……

  醫女睜大雙眼,嚇壞了。

  不僅因為她眉頭都不皺一下的從容。

  更因她身上那些細微的傷疤……


  她看到了。

  鮮血從她的指尖緩緩淌出,滴入細釉的白瓷碗裡,薛六姑娘嘴上帶著笑,雙眼一眨不眨地看著那血流入碗裡,眼底仿佛都染成了鮮紅的顏色……

  不知過了多久。

  醫女全然是呆怔的狀態。

  薛綏卻十分平靜,淡淡相問。

  「這些血,可夠了嗎?」

  「夠了夠了。」醫女回過神來,不敢看她的眼睛,趕緊從藥箱裡取出紗布遞上去,手指都在顫抖。

  「薛六姑娘按壓住傷口,在這兒里多坐一會,我出去向娘娘復命……」

  她收拾起東西,仿佛逃命般快速離開了。

  醫女一出門,小昭和如意兩人便衝上前來。

  一左一右扶住她。

  「姑娘,姑娘你沒事吧?你痛不痛?」

  如意急得雙眼泛紅,咬著下唇才沒有讓眼淚掉下來。

  小昭這回倒是沒再提「殺了嗎」,幫薛綏整理好衣服,從懷裡取出一個小藥瓶,從中倒出一粒黑灰色的藥丸子,塞入薛綏的嘴裡,又替她取來水。

  「好歹毒東西!必不得好死。」

  薛綏安撫地拍拍她的手背,慢慢地坐下來,用力按住膻中,神色淡然自若,仿若剛剛經歷的羞辱不過是一場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眼下,不知他會如何應對。」

  小昭和如意對視一眼,不知姑娘說的是何人。

  直到外頭傳來一道尖細的聲音。

  「太子殿下駕到!」

  日頭偏西,餘暉灑落在宮道上,一片金紅。

  李肇大步邁入宜華殿,昂首闊步,神情冷峻,衣袂飄動間是撲面而來的壓迫感。

  「不知皇姐貴恙?孤特來探望。」

  蕭貴妃知曉他沒那麼好心,卻也不便阻止。

  何況,這時候皇帝就守在公主床前,太子便是想做什麼歹事,也沒有機會。

  「勞煩太子惦記,平樂眼下仍未甦醒,太醫說是離魂之症……」

  李肇掃視一眼那個拿著白瓷碗的醫女,見她要拿著東西離開,低喝一聲。

  「慢著!」

  那醫女手一抖,嚇得差點跪下來。

  李肇指著她手上的碗,「這是怎麼回事?」

  醫女瞥蕭貴妃一眼,戰戰兢兢地說了原委,便躬身低頭,渾身緊繃。

  李肇突然便笑了,「好新鮮的方子。」

  他慢慢走過去,看著胡太醫揚了揚眉頭,「如此別致的藥引,孤很是好奇療效。」

  在眾人詫異的目光里,他帶著幾分戲謔與玩味,那笑容仿佛一頭嗜血的狼,充滿了惡意。

  「孤今日要看著皇姐,一口一口地喝下去。」

  蕭貴妃皺了皺眉頭,沒說什麼。

  太子素來如此,我行我素,算不得反常之舉。

  胡太醫臉色略變,低下頭躬身作揖。

  「那微臣這便下去,配藥方。」

  李肇瞥一眼來福,「你跟著胡太醫去。」

  胡太醫心下微微一震。

  心頭血的說法,當然是假的。

  這平樂公主有無數收拾人的手段,這次為了羞辱薛六,給東宮一個下馬威,可謂是下足了血本。

  眼看一計不成,竹林雅閣沒有困住太子和薛六,她居然自行服下迷魂安睡的藥物,再讓他來做這個唱雙簧的「黑臉」,把陛下和貴妃娘娘都蒙在鼓裡。

  這些年,胡太醫這個太醫院的院判,在平樂的手底下苟活,沒少撈好處,買房置宅,家財萬貫,更沒少幫平樂做一些不乾不淨的事。

  可今日牽扯東宮,攪黃了謝皇后的春日宴,他心下也是惴惴不安,如履薄冰。

  尤其這一碗「藥引」。

  平樂當然不願意喝下去。

  誰沒事喜歡喝人血?那不得犯噁心?

  但太子這麼說了,還派人跟著……

  平樂公主是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了。

  這章也很長……

  二錦盡力啦,要是哪天更得少,莫要罵我(求饒的卑微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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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肇:我一出場就卡章?作者,你摸摸良心……

  薛綏:心都比給讀友們了,沒你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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