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永遠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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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爾西安車站。

  如今正是雨季,天空中總是飄著小雨。車站外栽種的丁香開得很好,淡淡的清香瀰漫在空氣中。行人匆匆地從車站進出,跨步帶起朵朵水花,讓淡紫的花瓣上濺了點點泥濘。

  「信使先生,不必再送了,感謝您這些天的熱情款待。」白徹向面前戴著高腳帽的男子揮揮手,十分客氣地說道。「......那好。我和您一路從哨光共行到莫爾西安,幾乎橫跨了整個維多利亞。現在只要您坐上這趟返程的列車,那麼基本不會再有什麼危險和阻礙了。」信使摘下帽子,露出亂蓬蓬如雞窩的頭髮和一張英俊但疏於打理的臉,倒是與那帽子上綴的棕色的濕漉漉的羽毛相得益彰。「就怕我登不上列車啊。」白徹心中嘆了一口氣。信使敏銳地察覺到了他的擔憂,便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也不用過於擔心,黑塔的人也不是吃素的,這些天來他們對車站暗中進行了嚴密的監視和保護,大體是不會有什麼問題的。只不過——」信使頓了頓,語氣流露出些許難辦的意味,「據一些小道消息,梟似乎近些日子在這座城市裡出現過。」

  「梟?」白徹皺起眉頭,他不著痕跡地瞟了一眼左手提著的手提箱,又嘆了一口氣。梟可是維多利亞出了名的通緝犯,燒殺搶掠樣樣在行,一身實力強勁,性情殘忍冷酷,尤其擅長逃跑和反偵察,黑塔雖數次圍捕他,卻始終未取得成功。這樣的惡人凶名在外,讓白徹不得不擔心自家財產和生命安全。「白先生,切不可因此而退縮啊,我們費勁千辛萬苦,好不容易到了莫爾西安,就差這最後一步就大功告成了。半途而廢自古以來便不是明智之舉,更何況白先生這樣一諾千金的聰明人呢。」

  信使墨爾赫斯說得情真意切,更在「一諾千金」上加重了語氣。白徹心中暗罵了一句老狐狸。不愧是在各國到處跑的信使,不僅炎國話說得地道無比,而且更是精通軟硬皆施的話術。他有些後悔當初怎麼就欠下這貨的人情了呢,這一還簡直是讓他用命去還。他只覺手上的箱子就像個巨大的燙手山芋,可開弓已無回頭箭,他只能硬著頭皮答道:「定不辱命。」

  「那等著白先生的好消息了!」墨爾赫斯的臉一下子舒展開來,像一朵髒兮兮的菊花。他又寬慰了幾句,便高高興興地走了,留給白徹一個在天邊逐漸縮小的背影。

  白徹苦笑一聲,只得在心裡祈禱梟這尊大佛千萬不要跑到他這座破廟裡來。他掂了掂手中的箱子,說來也挺好笑的,他現在都不知道這箱子裡裝了些什麼,只是從赫爾墨斯那裡聽說是特別重要的東西,從某座遺蹟里挖出來的。「拯救世界的希望。」在酒館的餐桌前,他抹了抹沾了番茄醬的嘴角,從鬧哄哄的人聲中捕捉到了信使口中的這句話。而他,便要將這全世界的希望送到南極的「中樞」去,孑然一人,單槍匹馬,過關斬將,披荊斬棘——

  連當下最時興的冒險小說都未曾嘗試過的劇情。黑塔那幫人應該去出書的,包賺的啊,他心裡吐槽。

  白徹又回憶起了這一路上的經歷,確實是險象環生,以他「將」級的實力,都差點折在了這趟渾水裡面。但是,那些危險大多並非人為,而是赫爾墨斯選的狗屎路線本身就險惡重重!誰會沒事往十大禁地邊上過?這不是陽關大道他不走,小獨木橋他偏要來麼!如果不是聽到赫爾墨斯提了一嘴梟之後,他心裡隱隱有了些猜測,不然他真懷疑是九司和黑塔外交破裂,他成了這其中的犧牲品。

  理了理有些濕的前額碎發,白徹準備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雖然這個「拯救世界」的偉大計劃處處透露著陰謀和疑點,但白徹決定不去深究。知道的越多越活不長久,他深諳這一點。把那個戴雞毛帽子的坑貨的人情還完,就和他斷絕關係。白徹心中暗自發誓,檢票後大踏步跨進了車站。

  車站裡的人並不多。空氣中散發著淡淡的木頭髮霉的氣味,青苔爬過印著泥腳印的木板,頭頂的白熾燈灑下朦朧的黃光。並不寬敞的長椅上有一對年老的夫婦相互依靠著,看上去應該是睡著了,還有一個戴著單邊眼鏡的年輕人,正津津有味地看書——這就是目前下一班到炎國的列車的全部乘客了。

  白徹放輕腳步,來到那個看書的年輕人的旁邊坐下。距離發車還有半小時,時間還算充裕。他無聊地四處張望,鐵軌旁的指示牌生了鏽,使那上面的目的地顯得有些模糊,雖然大家都知道這趟列車,也是莫爾西安唯一運行的路線通往何處。軌道旁儘是寸草不生的荒地,已經被這場持續一周的雨淋得極濕,竟透出些綠意。視線無意間掃過身旁格外面熟的年輕人,以及他膝上攤開的書籍,白徹有些驚訝:

  並不是什麼高深的文章,而是......一篇童話?

  「我們牽著手轉圈,

  森林在著火,

  可是跳完舞火會熄滅的;


  我們拉著胳膊登上最高的山,

  大海在燃燒,

  可觸碰到天空就是另一片海;

  我們抓住星星,

  我們永不分離,

  我們是小熊,小兔和小鳥。」

  「您也喜歡這本書嗎,先生?」似乎是注意到他的目光,年輕人抬起頭,友好地問道。他有一頭像一個炎國人一樣的黑色長髮,被寬鬆地束成馬尾,柔順地垂落腦後。他的眸子也是黑色的,很純粹的一雙眼睛——白徹發誓這是他迄今為止見到過最純粹的一雙,以至於他能清楚地看見那雙眼睛裡自己的小小倒影。

  現在,這雙眼睛正安靜地注視著他。哪怕目光柔和,但卻讓白徹莫名升起一股寒意。

  「呃,實際上,我並未讀過這本書,哈哈,」白徹尷尬地撓了撓頭,「抱歉,我是個粗人。我只是有些好奇,我只在報紙上看到過的名人,葬藥先生,沃里圖亞的二公子,竟然會和我這種小人物在同一趟車,然後...」白徹又尷尬地笑了笑,他總不能將自己的心聲——原來這樣的大人物看書也喜歡看童話啊——直接說出來吧。情商一直不算太高的白徹絞盡腦汁地想該怎麼圓回來,但好心且體貼的葬藥先生已經幫他開口:「沒想到先生會認識鄙人,真是讓鄙人受寵若驚了。如您所見,鄙人不才,並不是會研讀高深書目的專家,只是偏愛些簡單的故事。」他說這話的時候是笑著的,但話里的內容讓白徹硬往上扯的嘴角又僵硬了幾分。

  如果說身為維多利亞迄今為止最早拿到教會學位,創新了現如今通行的神秘學醫學理論,在人類延壽研究中做出重大突破的人還算不才的話,那他乾脆找個尿桶溺死自己得了。這叫什麼來著?白徹回憶起這一路上從自由城聽來的新話,「凡爾賽」?對,就是它,他又在心裡痛罵了一頓無論在哪兒的貴族都有的「謙虛」的凡爾賽行為。什麼臭毛病這是!

  不過他雖然心中垃圾話飛流直下三千尺,但表面上還是做出一副「佩服佩服」的表情。不過葬藥好像並不吃這一套,他扶了扶眼鏡,一副打算要找他聊天的樣子:「不過,先生,方便告訴我您的名字嗎,您看起來也是一位博學多聞的紳士呢。」

  不,我不是,我也不方便。白徹一邊默默蛐蛐著這商業互吹,一邊真誠地報出了自己的假名:「當然方便,我叫阿姆斯特朗。能被您這樣的大人物知曉姓名,實在是在下的榮幸啊。」「您過譽了。在永恆的真理面前,我不過也只是歷史的塵埃罷了。」葬藥認真地回答,他擺擺手,似乎是發現眼前的這位「阿姆斯特丹」先生與過去所見的庸俗之輩並無什麼不同,不再開口,低下頭繼續看他的書。

  終於放過我了。白徹心中鬆了一口氣,看來他非凡的談吐也讓這位二少爺自慚形穢了呢,今天也是被自己非凡才華折服的一天啊不過,這個天才少年,似乎和傳聞中的形象有些不同......讓他回憶一下相關的形容,什麼偏執自負,什麼陰鬱冷漠,那些報社是在寫言情霸總嗎......白徹的年紀不大,但身為九司滿世界到處跑的外勤人員,閱歷不可謂不深,見識的物種不可謂不多,眼光雖算不上毒辣,可直覺出奇得准,看人還是很有一把刷子的。面前的這個人嘛,確實和他見過的許多人包括他自己都大相逕庭。有的人看面相,就是要干一番大事業的,要當王侯將相的。葬藥不屬於這類人,他確實是天才,當他是另一種——把所有人包括帝王將相當猴耍的那種,叫什麼來著,那治療院最新的名詞,對了,反社會人格的瘋子。

  因為他對白徹的態度,太平等了,而且是發自內心的。他不再說話,僅僅是因為他認為無話可說,那就不應該打擾彼此。在維多利亞那些自詡為外星人的超凡貴族中,這本來應該是讓白徹高興和佩服的,但是,在他發現葬藥看自己的目光,和看那本書,那個耷拉著一半腦袋的站牌,以及那隻飛過面前空地且拉了一泡鳥屎的麻雀一模一樣的柔和時,他就只覺得佩服了。

  這樣的人,白徹還是遠離比較好......他阿姆斯特丹交的朋友,和白徹有什麼關係呢,是吧?

  再抬頭看看牆上掛著的鐘,還有十分鐘就要發車了。果然拖延是全世界車站都患有的晚期癌症嗎......白徹起身,活動了一下筋骨。自他進車站之後,就沒有其他乘客再出現了。空氣靜謐得可怕,只有那位老爺爺的鼾聲有一搭沒一搭地響著,像是粘稠的顏料滴在水中。

  「轟隆隆——」正在白徹考慮要不要熱心地叫醒那對睡得很香的老夫婦時,耳邊一串巨大的轟鳴聲刺穿雨幕傳來,讓人下意識地一抖。看到他們睡眼惺忪地醒來,白徹轉過頭,一輛列車正自不遠處駛來,乳白的蒸汽噗噗地往上冒,摩擦的車輪濺出大量的火星子。葬藥也收起書,提起自己的小箱子,安靜地站在白徹身邊,準備上車。

  只要回去了,他的倒霉日子應該就會畫下一個句號了吧。他實在是想念炎國的吃食了,回去一定要從公家那邊好點羊毛!白徹幻想了一下未來的美好生活,臉上不禁露出了笑容,連葬藥莫名的套近乎也覺得可以忍受了。

  列車緩緩地在他們面前停下。「吱——」大量的白氣淹沒了車身,讓人看不清楚車身,只聽見一聲門開的聲響。一個人影若隱若現,待白霧散盡,白徹看清了這個人:

  很高,戴著一副黑色的狼頭面具,黑髮隨意地散著,一身黑色的風衣,腰間繫著刀。他走下梯子,鮮血自敞開的列車室的地板蔓延,一隻手垂落在地板外,他的靴子踢開這礙事的物什,踏在血泊里。

  白徹的笑容消失了。他少見的嚴肅起來,右手繃緊。葬藥依然是那副平和的表情,不過他的手已經按在腰間的槍上。

  ......是梟。

  「他與死亡結伴來到。」白徹突然想起來,黑塔通緝令的最後,附上了這麼一段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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