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八章 擾動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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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9章 擾動心弦

  克雷頓·貝略可以為榮光犧牲,但他不會去打一場必須去輸的仗。

  這是侮辱。

  他平躺在不知道哪個房間的床上思想著,也許他的人生在決定和烏倫一起參軍入伍的那一刻開始就步入了不順。

  說來可笑,在參軍的時候,他可沒想過將來某一天需要殺人或被殺。

  倚仗著軍事飛艇的威懾,多恩的軍隊已經很久沒有打過仗了,而在菲斯布里卡,眾多的殖民地也都安分守己,當地的王公也依舊統治著自己的國度,他們的近衛隊神秘而兇狠,連鎮壓叛軍的工作都無須宗主國動手。

  殖民軍在菲斯布里卡真正的任務是保護各類貨物運轉中心,維護貿易的道路,以及護衛學者繼續探索這片土地上未知的部分,而這都不是什麼危險的事,每年在菲斯布里卡死去的軍人中,絕大多數都和疾病有關,剩下的是被野獸襲擊、極端氣候、或是私人恩怨。

  即使報紙上說要給陶頓佬一點顏色瞧瞧,克雷頓也不相信這會是一場持續數年的戰爭。

  和平已經延續了數十年,真正開戰的那一刻就好像從一個美夢中驚醒。

  如果他當時沒有在那張紙上簽字,那麼他今天會是個農場主,一事無成,但.

  但也不會幸福。

  在衣冠楚楚的城市人的打擾下,克雷頓·貝略早就已經喪失了一個作為農民的精神,田間勞作雖然讓他懷念,但無論是現在還是過去,他都不會真的想要以一個農民的身份度過一生。

  現在,他必須重新思考這個國家的殖民事業到底為自己的家族帶來了什麼。

  克雷頓的祖父曾回憶往昔,五十年前的那段時光真是讓這位老人家無比想念。在巴特努,農民和牧民能靠自己辛勤的雙手創造出對應的財富,大片的土地任由他們開墾,到了冬天也見不到一個因挨餓受凍而死的人。

  而像貝略家族這樣經營了百多年的家族,甚至可以在屋子裡再多養三四個完全乾不了活的朋友。

  而到了需要克雷頓的父親繼承一切的時候,土地的事業就已經開始衰微。除了貴族們決定回收土地置辦工廠,重啟大航海之後的殖民時代的余火也終於燒到了農民的身上,商人們從菲斯布里卡進口了大量的便宜糧食,將國內的糧價壓低到農民無法接受的程度,農產品市場從此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一些人甚至因此自殺,剩下的農民不是抽空去城裡打工補貼家用,就是開始嘗試豢養動物——而這不是沒有經驗的人可以做的事,許多人因動物之間的流行疫病而血本無歸。

  掌握養殖技術的人和真正的地主這時候才能繼續維持上一個時代積累的財富,貝略家族算是其中一個例子。

  克雷頓實際上對自己祖先的來歷並不很清楚,他們這樣流亡的曼西斯人很多都是在祖國的政治鬥爭中被迫逃離的貴族或官員,但他不是很在乎這些過去。總之他的祖先算是帶了些錢財來到多恩購置土地,讓克雷頓的父親這代子孫在風波中還能夠保存些體面,

  而到了克雷頓成年的時候,他已經完全不知道祖父口中的自豪是什麼了。

  多恩王國因為殖民經濟而產生了劇變,城市也在飛速發展,一切都和以前不一樣了。

  種地成了完全沒有出路的工作,一個人如果想要種地,他的前半輩子最好先在城市裡攢些錢,除非他不打算結婚生子。市場的肉類需求倒是突飛猛進,讓懂得豢養動物的人還能繼續賺錢,但也只有大規模養殖才能掙大錢,貝略家族的牧場規模沒法接到大的訂單,前路仍然渺茫。

  為了讓烏倫、克雷頓兩兄弟上大學,找一份城裡的體面工作,他們的父親掏了不少家底,然而還缺一些,需要克雷頓自己去掙剩下的學費。

  而到最後,真正完成大學學業的烏倫死在了戰場上,克雷頓靠打仗有了些積蓄,但拖到三十歲也不再想回到學校了,原本按部就班的生活忽然如水中倒影般破碎,他追根溯源,最終認定一切不幸都是從發現新大陸開始。

  而要論起巴特努的衰落,則從那些糧商打壞了農產品市場開始算。

  他媽的,殖民地的農民種的糧食便宜得要死,國內的糧食也賣不出價格,錢到底是去了誰的手裡?糧商就靠那點差價賺錢嗎?

  克雷頓想不明白,但他知道自己忽然很想殺人。

  他本該用來上大學的時光都用去在戰場上磨練殺人的技術了,倘若這些技藝不能得到很好的施展,那他就必須接受自己浪擲青春的事實。


  在他琢磨著如何殺人,該殺誰的時候,諾里斯的臉在他的眼前出現了。

  「克雷頓,你還好吧?」

  克雷頓心不在焉地開口:「還好。」

  「也許你不記得自己做過什麼了,需要我給你講講嗎?」克雷頓的奇物針筒在大富豪的手裡轉動了兩圈,隨後被拋回原主身上。「你當街殺了三個人,把血和內臟塗得到處都是。」

  克雷頓猛地坐了起來,連針筒滾落到床下也不在乎,只是驚疑不定地看著諾里斯。

  他是想殺人,但起碼也要殺有過節的人,而不是素未謀面的陌生人。

  「請別擔心,那三個人死得其所。」諾里斯無視風度地坐在床頭柜上:「他們是我現在這個身份的仇家,要不是你替我解決了他們,也許我就要完蛋了,現在好了,事情已經處理完了,除了養傷,我什麼也不用擔心。」

  他捲起袖子,讓克雷頓看手臂上的彈孔。

  「雖然看起來是我幫了你的忙,但我該說聲抱歉,要處理這事的影響可不容易。」克雷頓說。

  「是不太容易,要是有人看見我扛著一個裸男在街上走,那會比我的第二任妻子出軌還要令我難過。」諾里斯一本正經的回答讓克雷頓不禁失笑,連殺人的想法都暫時忘記了。

  「還好我有一個同黨,就是你請來的那位警官。不過你可把他嚇得不輕。」

  「我之後請他喝酒。」克雷頓翻身坐到床沿,只是起身後他才發現自己現在穿著一身寬鬆的袍子,裡面則什麼都沒有,不像是能夠出門的裝束。

  而周圍的景致也很熟悉,他又回到諾里斯的屋子裡了。

  「符合你身材的衣服需要訂製。」諾里斯雙手抱胸看著他:「你在這裡暫時休息一陣吧,我用那根針筒抽取了你身上多餘的詛咒,但也許做多了,這會讓你變得虛弱,至少很長一段時間裡,你沒法像之前那樣強大了。」

  「只是這種程度,我用兩三個月就能恢復完全。」

  諾里斯沒有問為什麼有這麼多詛咒,克雷頓鬆了口氣。

  「我說的那些事真的讓你那麼生氣嗎?」諾里斯忽然又開口道。

  克雷頓偏了下臉,好像在看窗外,但被刺眼的陽光逼了回來:「我也以為我能忍住不去發火,但我做不到.我現在養著的那個女孩,我待她如親生女兒,她的父親——我的兄弟就死在了戰場上。那是在我見到你之前發生的事,在噩耗傳來前,我們都以為他會前途無量。」

  「我很抱歉。」諾里斯說:「不過這樣的事不會停止的,永遠有人需要應對未來的危機。」

  「那下次就讓其他人去送命吧。」克雷頓平靜地回答他。

  沉默持續了大概十秒的時間,諾里斯又開口:「不聊這個了,我們之前的話題該有個結尾。我要告訴你,我現在的確贊同你的意見,我相信宿命這種東西並不是固定不變的,若是有可能,它還能轉凶為吉,使災厄成為助力。」

  「我已經不會失控了,老朋友,你用不著哄我高興。」

  「請放心,這不是違心的說法,只是我對本性的觀點依然保持不變。」

  「那這不比之前好多少,」

  諾里斯笑了笑:「我以為你知道了羅倫戰爭的奧秘後會有所改觀,無論多高尚的目的都會引發流血犧牲,但即使知道這目的,你也依舊憎恨著,這還不足以說明什麼嗎?你反感這計劃背後的冷漠,不同本性的碰撞正是我們爭鬥的根源,而正因為我們的本性不變,有些事才難以避免,造成的後果被人稱為宿命。」

  「根本沒有什麼本性,諾里斯。」克雷頓說:「教育能改變一切,人在受到教養之前就是畜生,是環境和教育賦予了我們性格。」

  「你之前提及了你的侄女,她聽起來很不安分,你現在把她教育成大家閨秀了嗎?」

  這下可真的差點把克雷頓打倒了,他從平靜變得有些氣急敗壞:「她接受我的教育時已經很大了,和教育一個幼兒的難度不一樣。但她的性格不是天生就如此,而也是由其他人塑造的,她在另一所學校接受了非常規的教育,這讓她有著不錯但對我來說有些麻煩的正義感,在別的地方你可找不到這樣的姑娘。」

  「你呢?難道你在自己的子女身上找不到教育帶來的變化?」他問老朋友。

  諾里斯搖了搖頭:「我很難向你解釋我現在的處境。但我可以告訴你的是,很遺憾,我的孩子並沒有那麼好,他們體會不到我現在迷失身份的痛苦。而相反,他們將這種事視作一次幸運的機遇。因為他們不再是一個手工業從事者或小職員的兒女,而是一個富豪的兒女。這和我過去教育他們的結果截然相反。」

  「如果時光倒流,即使我拒絕了我父親的要求,他們也一定會代替我同意,乃至推動我重新走到今天這一步。貪慕財富和享樂,這也許就是他們的本性,但我還是愛他們,想要滿足他們。這也是為什麼我沒有在自由後選擇離開這個身份和位置的理由之一。」

  「需要我來幫你教育他們嗎?」克雷頓問。「說來慚愧,我也在大學教過幾堂課,於教育學方面有一些心得體會。就算做不到徹底扭轉,也至少能起到改良的效果。」

  「還是不了。」

  「一昧的溺愛可無法讓孩子成材。」

  「我知道這不妥,所以我已經採取措施了。」諾里斯說:「我安排他們去那些有一定風險的位置上做事,如果他們能順利辦好差事,那就聽之任之,將財富當做他們應得的獎勵。如果他們不幸死去——那也是他們為了追逐夢想付出的代價,他們理應在悲劇發生前就有所覺悟,總不能所有人都指望我去永遠承擔這份痛苦。」

  聽到他的回應,克雷頓神情複雜。

  「諾里斯,你的教育辦法真是一坨狗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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