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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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長,還是一點消息都沒有嗎?」

  「沒有,我問了在警局裡的老同學,他也沒查到任何消息。」

  陳年靠在辦公桌旁的鐵製書櫃,看著頭髮稀疏,頭頂鋥鋥亮堂,眯著眼睛對著電腦專心致志辦公的院長,沒忍住又小聲抱怨了一句:

  「真的沒有嗎……」

  院長抬起頭來,看著陳年那欲言又止的神色,掏出手機劃出微信,翻出聊天記錄擺在陳年面前,撇了撇嘴,「喏,真的沒有。」

  星夜月的聊天背景下,那白色的信息條無比刺眼,是簡簡單單的兩個字,「沒有。」

  「不過,我還是有點線索的。」

  院長又拿回手機,噼里啪啦一陣敲,

  「你看這個。」

  手機屏幕上,是今天的白鳥早報。

  「最近這幾天天氣怪得很,這才四月份,好多地方同時出現超強颱風,好多地方漲水遇難了,這孩子是海邊發現的,估計是這裡面哪個地方的。」

  「那就去這幾個地方找找看就行了!」陳年頓時鬆了口氣,像是抓住了海里的救生圈。

  「你別著急,我還沒說完的,這幾個地方……全都被漲起的海水給淹了,失蹤了好幾千人,現在還沒找到一個,估計這孩子是第一個找到的,不知道是不是唯一一個……」

  「……」

  「等這小孩治好了就送去警察局或者孤兒院吧,留在醫院裡只不住是個麻煩事兒,這事兒就交給你了,你先去吧,我還有事要忙。」

  沉默瀰漫開來,只留下「嗒嗒」敲鍵盤的聲音。

  陳年張了張嘴,沒有說出話來,看著又回過頭去辦公的院長,陳年理解,不願再去打擾。

  「謝謝院長。」

  他轉過身,走出辦公室,手緊緊地握成拳,又緩緩鬆開。

  ……

  陳魚是個坐不住的,讓他在病房裡躺一天,他是萬萬不可能做到的。

  何況,在陳魚眼裡,這眼前出現的一切,都是新奇的。

  他什麼都不認識,那也就什麼都想認識。

  他還是個孩子。

  既然月亮白天找不到,那就認識認識沒有月亮的白天吧。

  於是,陳魚從床上爬了起來,拄著拐杖一點一點挪到病房門口,悄悄打開門,探頭出去,沒看到守門的王鶴,像條泥鰍一樣從門縫裡滑了出去。

  左看看,右看看,他決定向左走。

  穿過走廊,經過一個個相同的病房,有的緊關著門,有的是空著的,裡面都是一個模樣,天藍色的白色的搭配在一起。

  走到走廊盡頭,是一面模糊的玻璃,看不清楚,但隱隱約約能夠聽見玻璃外嘈雜的聲音。

  陳魚以為走到頭了,正要轉身,那塊玻璃竟然從中間緩緩分開了,一陣涼風,裹著喧鬧闖了進來,像是喧鬧偷走了耳朵里的紙團,嘈雜也變得明亮了。

  「哇哦!」陳魚對這個自動門好奇極了,撐著拐杖往後退了退。那玻璃又自動合上了。

  「噢噢!」陳魚明白了什麼,試探著慢慢伸出手中的拐杖,那玻璃門沒有動靜,又往前對著空氣戳了戳,那面玻璃突然就分開了,縮了縮,又關上了。

  陳魚跑到牆邊,又試了試,那玻璃仿佛一直看著他似的,一下子又打開了。

  陳魚不服氣,他想試試怎麼樣才能不被發現。

  飛快跳過去,悄悄摸過去,甚至趴在地上爬過去,但都失敗了。

  和玻璃門鬥智鬥勇半天,終於還是落敗了,陳魚累的滿頭大汗,靠在牆邊休息。他的眼睛滴溜溜地轉,不知道在想到了些什麼,嘴角微微上翹。

  陳魚緩緩摸到了玻璃門將開未開的極限距離,假裝在那休息,突然,他一甩手中的拐杖,想趁著玻璃門沒注意突破它的感應。

  可玻璃門不是吃素的,它還是緩緩打開了,但陳魚手沒抓緊,甩得太用力了,拐杖脫手而出。

  「啪!」,拐杖撞在玻璃門上,玻璃門碎了一地。

  陳魚被嚇到了,呆在原地一動不敢動,他知道他又闖禍了。

  過了好一會兒,陳魚反應過來了,他想起來了陳年,他得去找他,得回去那個病房。


  陳魚不敢撿地上碎片裡的拐杖,他只能倚著牆慢慢跳著走,路過來時的走廊,那一個個相同樣式的空病房,陳魚突然發現,他不記得他自己的房間了。

  狹窄的走廊上空無一人,藍白色的牆面向前延伸,一道道棕色的門排列著,一望不到頭。

  陳魚突然有點害怕了。

  他靠著牆,跳到一個病房前,打開門跳了進去。靠著關上的門,陳魚鬆了口氣。安全了。

  房間裡是一樣的裝飾,藍色的牆,白色的床。

  不同的是,床邊的櫃頭上擺著一盤蘋果,紅的透亮。蘋果旁的杯子裡插著一束玫瑰花,看起來放了好久,已經焉得發黃了。

  床上還側躺著個人,背朝著病房的門。

  陳魚走近了,發現床上躺著的是個女生,纖細白淨,腦袋卻和陳魚一樣沒有頭髮,光溜溜的。她的左手上夾著一個白色夾子,連著一旁的白色顯示器,就和陳魚病房床邊的那個一樣。

  陳魚又看了看床柜上的蘋果,咽了咽口水,環顧四周,似乎沒有其他人,他悄悄地,一點一點摸到床櫃前,正對著那個女生的臉。

  女生閉著雙眼,細長睫毛微蜷,小巧鼻頭輕翹,窗外柔和的光線照在她無血色的臉上,為她姣好的無暇面容添了一抹光彩。

  就在陳魚伸出手即將拿到時,那個女生突然睜開眼,看著呆在原地的陳魚,莞爾一笑,水汪汪的桃花眼彎成月牙兒,像一朵盛開的迎春桃。溫暖而又親切,像是春天突然偏愛了這裡,一掃病房裡的冷意,明亮起來。

  陳魚看呆了,他真心覺得這個姐姐好漂亮,要是有頭髮,一定是個美若天仙的姐姐。

  但他知道自己又又闖禍了。站在原地低著頭,一動不敢動。

  那女孩坐了起來,拿起床頭柜上的蘋果,遞給陳魚。

  「吃嘛吃嘛,我可吃不完這麼多。」她的聲音如清泉般清澈,優美而純潔。

  「噢……」陳魚接過蘋果,啃了起來。「謝謝姐姐。姐姐你好漂亮啊。」

  「哈哈哈哈哈。」她笑得合不攏嘴,笑聲風鈴般清脆「你這嘴比蘋果還甜呢。」

  「小弟弟,你從哪來的,找不到路啊,你家裡人呢。」她笑著說,「叫我婉兒姐就好。」

  「好的婉姐姐,我不記得我是哪個病房的,我是偷跑出來的,我得找到陳年才行。」陳魚看著婉兒姐溫柔的笑容,想都沒想就全部說了出來。

  「陳年啊……」婉兒姐眨了眨眼睛,

  「我認識他。」

  「我可以幫你把他叫過來,但你得先在這陪我聊天。」婉兒姐眼裡泛出狡黠的光。

  「好!」陳魚用力點點頭。

  婉兒姐拿起枕頭旁的手機,纖細的手指在屏幕上飛速敲打,一個電話朝著陳年的手機飛了過去。

  「嘟,嘟,嘟,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

  「好吧,看來你陳大哥哥還在忙,先不打擾他了,他看到我打了電話肯定會過來的,」婉兒姐手指一按,掛掉沒打通的電話,看著陳魚笑著說,

  「就坐在床上吧,沒事的。」

  「婉兒姐,你是咋認識陳年的呀?」陳魚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他呀……」婉兒姐看向窗外的高樓大廈,右手不自覺地捲起頭髮,思緒仿佛飛出窗外,

  「他是我的主治醫師,也是我的大學同學呢。」

  ……

  「畢業後打算去哪呀?」林婉兒趴在課桌上,柔順黑亮的發紮成馬尾高掛,看著眼前正在收拾書包的陳年。

  「對呀,老陳,要不咱三個先去旅旅遊,去哪呢,就去海邊轉轉吧,我這外地人考來這還沒見過海呢。」一旁的王鶴湊了過來,坐在陳年的課桌上。

  「哎呀,滾啦,屁股離我臉遠點。」林婉兒立馬站了起來,揪著王鶴的耳朵就往外走,「你要人家咋收書啊。」

  「疼疼疼,林大小姐,您大人不記小人過,松鬆手吧。」林婉兒剛鬆開手,王鶴又犟了句嘴:「對別人態度那麼好,自己男朋友就每天都揍。」

  「你!再敢說一遍試試!」林婉兒細眉一豎,手指就要找到王鶴的耳朵。

  「好啦好啦,你們這小兩口就別在我面前秀恩愛了,我估計後面教授會把我丟到國外去了,我還得上學呢。」陳年收好書,拉上拉鏈,站起身來。


  「你倆放假好好玩咯,每次出去玩我都當電燈泡。」

  「好好好,大天才陳年,你可是咱院未來的希望啊。」王鶴拉著林婉兒就往教室外走。「老婆,咱兩齣去玩。」

  「誰是你老婆!」

  就這樣打打罵罵,王鶴和林婉兒走出教室。陳年趕忙背起書包,跑過去跟在他兩後面,迎著夕陽灑下的餘暉,走下樓梯。

  ……

  陳年收拾著行李,看著桌子上的機票,心裡不免有些惆悵,「要離開這裡了嗎……」

  窗外夜空,月牙兒高掛,在高樓的縫隙里探出頭來,淺淺一彎兒,是誰的嘴角一笑呢。

  手機里彈出一條條祝賀的消息,陳年既開心又難過。他其實還是捨不得的吧。

  點開第一條消息,是王鶴和林婉兒發的視頻,他兩靠在一起,在海邊上吹著海風散著步,

  「老陳啊,恭喜啊,你可別出了國就把我們忘記了哦。」

  「等你回來,說不定就能喝我們兩的喜酒咯,你也找個外國女朋友回來哈哈哈。」

  陳年看著他兩向著自己揮手,心裡忿忿不平,不舍的情緒一下子就消失了。

  「等我回來,你們兩就得叫我陳教授了,哼!到時候看誰瞧不起誰。」

  陳年暗暗下定決心。

  「媽——幫我拿一下……」

  「你出那麼遠門要注意安全啊。」

  ……

  外面下著淅淅瀝瀝的雨,紅的綠的霓虹燈掠過車窗,在窗戶上的雨滴里暈開,世界的朦朧紀錄著一切。

  車輪碾過水泊,濺起水花,像是漁船駛過海面,船尾泛起的永恆的浪花。

  「到地兒咯。」開車的師傅叫醒了睡著的陳年,「前面車太多了,過不去了,你走過去可能更好。」

  陳年揉了揉眼睛,「好的,謝謝師傅。」

  睡眼惺忪地走下計程車,撐起傘,拉著行李,一步跨上月台。

  「到機場了麼。」

  陳年舉著傘,沿著站台旁的步行道走著。

  雨像是長了眼睛,它落在路邊,落在樹葉上,在雜草上,激起的雨水繞過雨傘,濕了陳年的衣角。

  步行到的盡頭是機場的大門,兩根白色柱子中間是一塊巨大的玻璃幕門,門前的一條公路停滿了各式各樣的車子,車子的縫隙里夾著熙熙攘攘的人,擁擠著,推搡著。

  像是一條堵塞的河流,河水不知後退地朝前沖,後面推著前面,直到直到河流決堤。

  「誰啊誰啊!又踩到我的腳了!」

  「別擠了別擠了,前面那個別插隊啊!怎麼那麼沒素質啊。」

  「別哭了別哭了!真煩,誰家孩子啊管一管!」

  「……」

  擁擠的人群卡在機場的大門前,他們面目全非,各種各樣的聲音此起彼伏。維持秩序的保安也淹沒在這洶湧的人潮里,再怎麼歇斯底里也蓋不住人們的鬧聲。

  陳年只能加入到擁擠人群的末流,艱難地進入機場,過了安檢,辦完手續,取完票,來到候機點。

  坐在候機大廳的沙發上,陳年長呼一口氣,

  「終於搞定了,真恐怖啊,這些人。」

  玻璃幕牆外,雨突然就下大了,像是宿命如此。

  豆大的雨點打在玻璃上,順流而下回到地面。黑色的天空下,塔台黃光閃爍,一架飛機在雨幕中尋找歸途。

  陳年看著越來越大的雨,嘆了一口氣,又有點小慶幸。

  「不會是要延誤了吧。」

  出乎意料,飛機沒有延誤。

  陳年按時坐上了轉接車,登上了飛機。

  坐在靠窗的位置,系好安全帶,陳年又一次眺望這即將離開的地方,再好好看看這裡,只可惜窗外世界如墨染,一片黑,啥也看不清楚,雨像是想要撞破窗子似的用力敲打,在窗子上一滴接一滴地炸開。

  「飛機即將起飛,請各位乘客系好安全帶……」

  廣播聲響起。

  「算了,不想那麼多了。」

  陳年打開手機,正要調出飛行模式時,一個陌生電話闖了進來,陳年接通,


  「是陳年先生嗎?」電話那頭的聲音聽起來十分急迫。

  「是我。」陳年接著電話,看向窗外。

  「我是協和醫院的醫生,您母親她出了車禍,正在急救。」

  陳年眼前一黑,他解開安全帶,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擠著穿過人群之中狹窄的過道,沒有一個人攔陳年,他衝出了飛機,跳下機倉。

  暴雨瞬間打濕透了陳年,冰冷的雨水澆在他的頭上。

  黑雲像一座大山籠罩著天空,無燈的黑暗裡,陳年什麼也看不清,只有無窮無盡的雨滴,和身後那飛機起飛的震耳的轟鳴。

  忽然,他看到了光。

  是極遠處的塔台的閃爍紅光。

  他拼命地朝著那跑去。

  白色襯衫濕透,緊貼著他的胸口,雨掀起地上的泥水,塗在他的鞋子褲子上,雨鑽過眼鏡的縫隙,撞進他的眼角。

  陳年睜不開眼了。

  他看不到路,被飛機跑道旁的路沿絆倒,摔在草地里。

  這時他的手機在口袋裡震動,他沒站起來,只趕忙拿出手機,是個電話,還沒看清是誰,就接通了。

  「千萬要沒事啊。」陳年急上心頭。

  電話里,傳來熟悉又陌生的聲音。

  是王鶴,他竟然在哭。

  「陳年!小婉她,她突然暈倒了,查出來,有顆瘤在腦膜那,現在顱內壓很高!在急救。」

  王鶴哽咽著。

  陳年張開嘴,卻說不出話,他聽著手機里斷斷續續的聲音,雨水順著貼額的髮絲沿著眼眶滑下。

  他用盡全力握拳捶在自己胸口,站了起來。

  朝著黑暗裡閃著的紅光拼命跑去。

  ……

  一身濕透的陳年衝進了協和醫院。

  不顧一切,抓住一個護士就問:

  「我是李清的兒子,她現在怎麼樣了。」

  「李清?」護士想了想,「是今晚有個出車禍送急救的吧,你去二樓急救區問問吧,不過好像送過來的時候人已經不行了。」

  陳年心裡咯噔一聲,瘋了似的,衝上二樓。

  迎面而來,是一架被醫生推出來的擔架車,車上躺著人,但蓋著白布,白布上各處鮮血浸透,像是新婚燕爾的紅床。

  「是李清的親屬嗎?」

  故意溫和的聲音如此冰冷。

  陳年沒有回答就已經明白了,他失力倒坐在地上,擋住了擔架車。陳年雙眼瞪大,無神地盯著躺在車上蓋著白布的頭旁散落的髮絲,棕色里雜著機率灰白,沒有光澤。

  「我這白頭髮越來越多了,去染個頭髮怎麼樣?不染黑色,染個棕色的,年紀大也可以臭臭美吧。」

  陳年呆住了。

  那醫生走了過來,把陳年扶到邊上的椅子上,拍了拍他的肩膀,招呼著幾個護工把車推走了。

  過了好久好久,陳年緩了過來。

  他想起來另一個事,他站起身,剛要轉身離去。

  「陳年!」

  是王鶴的顫抖著的聲音,陳年轉頭看去,王鶴的眼眶泛著紅,原本梳攏帥氣的頭髮散亂,臉上寫滿疲憊。

  「我忘記告訴你地方了,你也能找來,厲害。」

  「婉兒姐她怎麼樣了?」

  從不抽菸的王鶴第一次掏了根煙出來,點上,猛吸了一口,

  「已經脫離生命危險了,人還沒醒,但那顆瘤解決不了,太晚了。」

  王鶴遞給陳年一根,陳年剛要擺手拒絕,想了想,又接了過來。

  「我媽她,剛出車禍,走了……」

  眼淚無聲地從眼眶涌了出來,像是窗上滑下的雨。

  王鶴沉默不語,只伸手攬住陳年的肩膀,任由陳年在他的身邊哭泣。

  ……

  「是陳年先生嗎,這是您母親留下來的東西,先交由您保管。」護工遞給陳年一個塑封袋。

  陳年打開,裡面是一個破碎的手機,和一個藍色的染著血跡的錢包。


  陳年緩緩打開錢包,抽出裡面的事物——是幾張染著血的紙幣。

  還有一張照片。一張沒有塑封的折起來的泛黃的染血照片。

  陳年小心翼翼的打開,是一張全家福,是他曾經一家三口。照片已經舊得邊角破開,照片裡的陳年笑容燦爛,只是摩損嚴重,有點模糊不清了。

  照片的空白處,有幾行小字,娟秀飄逸,字跡陳年熟悉得很。

  「爸爸和媽媽一直不和睦,離婚之後我一直覺得對不起你,你不再像照片裡那樣笑了,但看你長成如今模樣,也是放心了,希望你能開心一點,過你想過的生活。」

  陳年仔細折好照片,和紙幣一起放回錢包,收了起來。

  他打了個電話,

  「張教授嗎,嗯對,是我,陳年,已經沒事了……我不打算去德國了,我想留在協和醫院工作,嗯嗯,我想和我的朋友們在一起。」

  ……

  「呼——終於說完了。」婉兒姐一甩不存在的秀髮,長呼一口氣,「真是爽快啊。」

  陳魚從呆滯麻木中甦醒過來,搖了搖頭,看到窗外已經黑了的天,肚子開始咕嚕咕嚕叫了。

  「哈哈哈哈,餓了吧,小傢伙,這陳年咋那麼忙,還沒過來。」

  剛說完,關上的病房門啪的一下被打開,陳年和王鶴立馬沖了進來。

  「幹嘛呢幹嘛呢,嚇死老娘了。」

  「沒事吧小婉兒,你打陳年電話幹嘛。」

  「陳魚你怎麼在這?」

  三個人說著不同的話,相視而笑,沉重的房間輕鬆起來,陳年向著陳魚招手,「陳魚,過來。」

  陳魚跟著陳年走出病房,留下王鶴和林婉兒在房間裡。

  「你怎麼會來這?」陳年問。

  陳魚把前前後後講了一遍,陳年立馬敲了陳魚一個腦瓜嘣,

  「怪不得我來的路上看到,那維修的自動門邊上有個眼熟拐杖,我就知道是你小子幹的好事。」

  陳年從門後拿出那個砸爛自動門的拐杖——他從門那裡拿了回來,遞給陳魚。

  「下次可別這樣幹了,這又得算我工資上了……」

  陳年又指了指關上的門,

  「他兩上周分手了,不知道啥原因,讓他兩談談吧。」

  過了好一會兒,王鶴從門裡出來了,像是鬥敗的公雞頹喪著腦袋。

  「咋樣,解釋清楚沒。」陳年忍不住開了口:「沒見你們鬧啥矛盾,咋就分手了嘞。」

  「唉,還不是我家裡那點破事。」王鶴嘆了口氣,「我爸媽不願意我和一個有腦癌的人在一起,明明上個月還帶婉兒見了他們,他們還挺喜歡的。我把這事和她說了,她就很生氣,一直和我鬧著要分手,我犟不過她你是知道的,唉。」

  「你蠢啊!這時候真的答應她分手才是真的蠢,人家那是考驗你真心!」陳年氣不打一處來,恨鐵不成鋼,連他這麼一個母胎單身小年輕都能看出來。「管你爸媽幹啥,你又不繼承那點家產,你喜歡重要還是他們喜歡重要。」

  王鶴如夢初醒,又準備進病房去,剛打開門,裡面就傳來一聲怒喝:「滾!」

  王鶴嚇得手一縮,又把門關上了。

  「你啊你,真是的,明知道別人生著病,還把人家惹生氣。」陳年搖了搖頭,

  「讓她好好休息吧,等她消氣再和她好好談吧。」

  「都怪我,我真傻,真的……」王鶴垂頭喪氣地轉身離去,「我去收拾東西,下班陪我喝一杯。」

  「喝個鬼啊,我明天還有早班,你上次酒錢還沒還啊!」

  「我不管,你得來。」

  陳年翻了個白眼,

  「算了,陳魚,咱不管他,帶你去吃點東西,吃完送你回來。」

  陳年扶著陳魚,穿過走廊,走過那扇還在維修的玻璃自動門,坐上陳魚沒見過的電梯。趴在電梯扶手上,陳魚好奇地說:

  「好高!」

  他向下張望,一圈圈的藍色過道疊成一層層樓,熙熙攘攘的人群繞著圈流淌,天藍色的圓形穹頂之下,正中間吊著一塊紅十字牌。

  陳魚跟著陳年,戀戀不捨地走下會自己動的樓梯。


  一路上,陳年看到了許許多多的人,他們看到陳年都會和他打招呼,

  「陳醫生好!」

  「是陳醫生嗎,事業順利呀。」

  「是陳醫生嗎,太感謝你了!」

  「……」

  陳年聽到了,看到了,都會轉頭報以溫和的笑容,擺手說道:

  「沒事沒事,我應該做的,好好照顧身體。」

  一直來到醫院門口,陳魚看到陳年嘴角微微上揚,渾身上下散逸著滿足的氣息。

  陳魚一下子明白了,這就是婉兒姐說的,陳年正在過他想過的生活。

  陳魚扯了扯陳年的白大褂衣角,

  「我們去哪啊?」

  陳年指了指馬路對面的街道,

  「那有一家超好吃的湯粉店,帶你嘗嘗這裡的一絕。」

  陳年看著陳魚,眼睛彎成兩道彎兒,笑著說。

  「紅燈停,綠燈行,黃燈兩邊看一看,當然不開車就不用看黃燈。」

  陳年一邊念叨著一邊帶著陳魚來到馬路邊上,陳魚看著路上的車水馬龍,目瞪口呆,

  「哇——」

  陳魚四處張望著,一座座高樓拔地而起,一束束燈光五彩絢爛,陳魚沒見過這些東西,他指著這些新奇的事物,一個個地問:

  「這啥,這啥,這啥?」

  陳年耐心的一個個解釋:

  「這是紅綠燈,過馬路得看這個,這是車,可以跑很快,但得離它們遠點,很危險的,這叫樓,就是很高很大的房子……」

  陳年雖然嘴上一直說著,但眼睛卻直直地盯著馬路對面的紅綠燈,他看著紅燈下跳動的數字,看著對面喧鬧的熙熙攘攘的街道,似乎又在人群里,看見了每天給他送晚飯的媽媽的身影。

  陳年眨了眨眼,

  「果然是眼花了。」

  仰起頭揉了揉眼睛,睜開眼,看見了對面街道盡頭的天空處,在兩座高樓之間的縫隙里,一輪彎彎月牙兒瑩瑩潤亮。

  陳年突然打斷了還在詢問的陳魚,他指著月亮問。

  「你能看見那裡有東西嗎?」

  「啥也沒有啊,就只有兩個你說的叫樓的東西。」

  陳魚回答。

  陳年又問。

  「那你還記得月亮是什麼顏色嗎?」

  「不記得了……」

  陳年轉頭四處看了看,似乎在尋找什麼,找了一圈沒看到,又看回身前,看著自己身上穿著的白大褂。

  陳年轉過身對著陳魚,指著自己胸前,

  「看,這就是月亮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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