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淺晴
淺晴照畢業照的那天雖然晴空萬里，但卻刮著很大的風。大家拋起的學士帽被風吹飛得很遠，好像預示著各奔東西之後就再也不會見面。
小的時候，每當颳起大風，淺晴很喜歡皺起眉頭、眯著眼睛，或許不是喜歡，而只是由於BJ風沙天氣養成的習慣罷了。即使後來在深圳這沒有風沙的地方上學，她也無法把習慣改過來。
淺晴怎麼也沒想到照畢業照那天竟然會起風，於是那不知不覺皺起眉頭和咪著小眼的神情就這樣定格在畢業照里。那天晚上，舍友們躲在宿舍里對著電腦，一邊看著白天的照片一邊哭得稀里嘩啦。淺晴感慨，這次真的是要分離了。雖說散聚才是人生意義之所在，但分離的時候又有多少人能真正做到不帶一絲不舍與遺憾呢。室友小晶說，真可惜啊，淺晴你怎麼把眉頭皺起來，還眯著眼睛，原本挺漂亮的一個人卻變得怪怪的。淺晴擦著眼淚苦笑著說，是啊，老毛病又犯了，要是畢業照能重來該多好。小晶說，太遺憾了，似乎不能重來。淺晴很沮喪，是啊，留給大家這個皺眉眯眼的形象，多年以後大家看畢業照的時候也只能想起那個皺眉頭眯眼睛的淺晴。
大學畢業後淺晴進了中國最著名的昊宇GG公司，被分配到華南區分公司工作。剛到的時候，作為一名職場菜鳥，淺晴吃盡苦頭。在大公司里，資歷才是王道，哪怕她堂堂一個名牌大學畢業生也只能給老員工們買奶茶，而且還是難度極高的奶茶。什麼多糖少奶，少奶多糖，單糖無奶，去糖走奶，淺晴用了足足三個月才記住他們的喜好。那難度不下於在校期間複習考試。
自從工作以後，淺晴天天對著電話向男朋友訴苦。她總是會對著電話那頭大罵「憑什麼我一個名牌大學畢業生要給他們買奶茶而且還是難度那麼高的奶茶。」
開始的那段時間，男友總是會默默地聽著，然後不斷安慰她。淺晴覺得很窩心很幸福。即使遇到再多的困難，有個貼心的男朋友可以訴苦，那便已經足夠。可是後來男友竟然也大罵回來，「淺晴，我受夠了。我是你的男朋友不是你的出氣筒，憑什麼你能天天對著我大罵發牢騷。」
那一刻，淺晴蒙了。她想道歉，但男朋友再也沒有接過她的電話。
有人曾經說過，異地戀的最終結果必然是電話分手。唯一的不同之處就是看那一頭的電話先開口而已。淺晴一直以為自己大學談了四年的初戀男友會一直可靠下去，然後一起打破異地戀電話分手這個魔咒。可笑的是，她認為已經牢不可破的愛情最終還是沒能逃過距離的魔爪。淺晴做夢也沒想到，當初那個口口聲聲說喜歡她愛撒嬌愛無理取鬧的男朋友，有一天竟然會以不能忍受她發牢騷為理由而突然消失。說真的，淺晴發現自己竟然不是太傷心。後來她發現自己之所以沒有很傷心是因為自己不曾付出過什麼。
分手之後，淺晴很快便交了新的男友。那是她的上司，一個挺有才華的男子，昊宇GG公司華南區的創意總監周光耀。無論是在工作上還是生活上，她和周光耀都相處得非常愉快。以淺晴的才華和能力，做創意總監助理綽綽有餘，所以周光耀非常看重她。
周光耀是公司里第一個欣賞淺晴才華的男子。起初的時候，他使用了很多淺晴的創意，但卻沒有署淺晴的名字，把淺晴氣得不行，但為了保住工作也只能隱忍。後來淺晴成為了他的女朋友，於是也就釋然了。
周光耀的許多壞脾氣，淺晴都可以包容，但他出去粘花惹草，這就讓淺晴無法容忍。當淺晴責問他的時候，他理直氣壯地說男人逢場做戲是常有的事。淺晴最後怒不可遏，破天荒地問了一句「你對我是不是也是逢場做戲？」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原本淺晴是有點後悔的，但他默認的反應讓淺晴瞬間變得傷心絕望。他說，是你太傻，要不是看在你有點才華的份上，我才沒心情在你身上花心思呢。最後淺晴大罵著說了句混蛋，拿起酒杯喝了半杯，剩下半杯潑了他一臉，轉身離開了現場。青春，才華，甚至無微不至的愛，淺晴把一切都給了他，最後換回的只是悲痛欲絕。那一刻，淺晴覺得她的世界崩塌了。
「昊宇GG的周光耀？我看過他的作品，很不錯啊。難怪我一直覺得他能弄出兩種風格，原來有些是出自你手中呀。」易小天訝道。
「很多專業的人都看不出來，你還挺厲害。」淺晴淡淡道。
「那裡，我也沒看出來。純粹是感覺而已。這樣說周光耀原來是個渣男。」
「他就一混蛋。別提了。你感覺他有兩種風格？真的假的。你一個開計程車的，有個屁感覺。你真是開計程車的？」
「廢話。我就一開計程車的。你看我的執業牌照不是擺在上面嗎？如假包換。」易小天抬頭示意了一下擺放在副駕駛前的牌子。
「你不會把我拐賣了吧？」
「小姐，油門是你在踩，方向盤是你在抓，整個駕駛座都是你的，這種情況比較像你把我拐賣了吧？」
「也對。哈哈，看來我在加油站頭腦發熱把計程車搶過來還真有先見之明。」淺晴大笑道。
「看路啊，轉彎啦，快放油門，小姐你一興奮就使勁踩油門的習慣必須改啊，不然以後肯定是馬路殺手。」
「你看這不沒事嗎？逗你玩的，本想著弄個漂移給你看看的。」淺晴大大咧咧地笑著。
「呵呵，真好笑，你是想飄給閻王爺看吧。」易小天在嚇得紫青的臉上擠出個笑容，無奈地道。
「閻王爺才沒有心情理你呢。」
「不會啊，我感覺今天離他挺近的。」易小天苦笑。
「呵呵，這個笑話真冷。」
「哪夠你的漂移冷。」
「謝謝誇獎。」
「如果你覺得是誇獎的話，那就不用謝了。看路。」
「怕什麼，我的技術已經爐火純青了。」
「那你還在昊宇公司工作？」
「不知道。今天本來是要找他約會的，結果變成了抓姦現場。後來我出餐廳攔了計程車就走。再後來你也知道了。」
「這樣的話，換個工作環境或許會好一點。」
「是他混蛋，憑什麼要我換工作？我偏不換。等我瘋狂夠了我照樣能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大搖大擺回去上班。說不定到時大家一切依舊，我還是他女朋友呢。」
「剎車。」
「剎什麼車？這次我可沒亂加油。」
「快到了，前面白沙出口下高速，然後看路牌向海陵島走。」
「那個是剎車？」
「靠，果然沒記住。油門左邊那個。」
「原來這個是剎車。」
「大姐，你在逗我玩嗎。」易小天驚呼。
「離合就離合，那麼大反應幹嘛。」淺晴不服地哼道。
「你別光顧著剎車不擺方向盤啊，快要撞匝道邊上了。」易小天捏著一身冷汗，驚呼。
「你只叫我剎車又沒叫我擺方向盤。」淺晴叫喊道。
「……我靠……」易小天絕望驚訝。
一下高速，易小天便以上島要檢查為由把計程車搶了回來。重新坐上駕駛座的那一刻，易小天鬆了口氣，心想這條小命總算是保住了。如果下了高速還讓她開車，車毀人亡是小，殃及池魚是大。路的兩旁都是民居，天知道這些淳樸的居民半夜裡睡覺的時候會不會有輛計程車突然衝進來。
淺晴坐在副駕駛，手提包平放在大腿上。易小天看到手提包中露出來的那本海子文集，笑著說道：「你也喜歡讀海子？」
女子正望著窗外的夜景出神，對著空氣微微點了點頭。「愛著。」
「我還以為只有學生才會看海子呢。那時候他們對生活與未來充滿憧憬與幻想，可是等到他們被社會現實洗禮過後卻又對海子不屑一顧。你說生活是不是很可笑，時時刻刻在改變著一個人。」
「不會啊，改變的是表象，不變的才是本質。我現在也還是喜歡讀。」淺晴倔強道。
「挺好的，看來出社會這麼多年，現實並沒有改變你嘛。」易小天笑道。
「什麼叫出社會這麼多年。我看起來有那麼老嗎？」淺晴整理了一下頭髮，不悅道。
「不是，我的意思是說，一旦經歷現實的洗禮就不會再輕易對海子的詩有所感觸。」易小天苦笑。
「你一計程車司機，讀過海子嗎你？好好開你的車。」淺晴哼了一聲道。
「我當然讀過。我上學的時候還挺喜歡讀的呢。只是後來覺得有點無病呻吟，就不讀了。」易小天淡淡道。
「怎麼就無病呻吟了，你懂不懂什麼是詩？」淺晴莫名其妙地問道。
「懂倒還談不上。我只是很疑惑為什麼那樣一個對世間萬物都充滿愛的人卻不懂得愛惜自己的生命？他寫的詩，會好嗎。」
「我也不知道。」淺晴悵然若失地說道。
「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餵馬，劈柴，週遊世界，建一棟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那個掛著笑臉臥在冰冷鐵軌上的少年似乎忘了曾經許下的承諾。」易小天扭頭看著那首被寫上封面的書，忽然有種淡淡的落寞襲上心頭。是什麼讓這樣一個人去臥軌自殺呢，他永遠也想不明白。
「我不是他，我也沒有經歷過他所經歷的事情，我甚至連躺在冰冷的鐵軌上是什麼感覺都不知道，所以不敢妄自做任何評價，我只知道我依然喜歡讀他的詩。」淺晴神色堅定地說道。
「要不我們換個話題。要不講講故事吧，怎樣？」易小天不想繼續談論已經逝去的海子。
「你以前給別人講過故事麼？」淺晴問道。
「講過，很多年前我給一個外國人講過一個叫野孩子的故事。但似乎講得並不怎麼好，講故事的人哭了而聽故事的人卻沒被感動。可能是我的英語不行吧。」
「我已經講了我的故事，難道你不應該講講你的故事麼？這樣不公平。」淺晴望著易小天說道。
「我不知從何講起。我是優秀的聽眾卻不是會講故事的人。要不你問我問題吧，問題多了就能成為故事。」易小天道。
「問什麼呢？我覺得你一個開計程車的，沒啥好問的。」淺晴沉吟道。
「別看我是個開計程車的，我可是正兒八經大學畢業，飽讀詩書。」
「真的假的？你都讀了什麼書？被你一說，我真有點好奇。」
「我啥都讀，沒有特別喜歡的類型。有人曾說過，人和書的相遇也要講緣分，若是緣分未到，不會喜歡讀，也讀不懂。」易小天笑道。
「我現在相信你是讀過書的人了，不然說話也不會文縐縐。」淺晴道。
「那你呢，喜歡讀什麼類型的書？」
「沒什麼特別的，我和所有女孩子一樣，在言情小說中幻想自己的生活，什麼張愛玲、瓊瑤、安妮，看的時候哭得死去活來，最後被赤裸裸的現實折磨得死去活來。」
「這種小說我也看過，但沒啥感覺。」
「男人就是這麼混蛋，說什麼有情有義其實無非為了那點尊嚴。」
「好像是這樣。」
「反正我算是懂了，愛情是女人的全部，尊嚴是男人的全部。女人可以為了愛情不要尊嚴，男人可以為了尊嚴放棄愛情，男女在一起註定要產生矛盾。」淺晴咧嘴笑道。
「你以後打算怎麼辦？」
「沒想過，只想發泄一下。瘋狂一回，墮落一回，死一回也行。」
「死可不能一回一回地算，死就是死，沒有一回的說法。」
「那就瘋狂一回吧。我竟然跟著一個計程車司機說走就走也算瘋狂了吧？」
「小姐你好像說反了吧。怎麼看都像是一個善良的計程車司機跟著一個陌生的乘客說走就走。」
「有嗎？」
「不開玩笑。你之後打算怎麼辦？」
「這種事留著以後再傷腦筋吧。」
「其實你可以乾脆地把他甩掉，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易小天建議道。
「我會考慮你的建議。女人一旦狠心到把男人甩掉，就證明她已經徹底對愛情失望。我可以看看言情小說，說不定能重新找回愛情的信仰。」
「可能嗎？我覺得你看不進去。」易小天道。
「不知道，沒想過。」淺晴搖頭。
小鎮的夜晚依然美麗。計程車剛開上海凌島的時候，遠遠便能依稀看到被華燈點亮的海灣。海風從車窗吹進來的時候帶著一種獨特的香味，易小天猜想那一定是薔薇的花香。他還能清楚地記得當年在這裡聽老人講過的魚女故事。老人說魚女化成薔薇布滿整個小島，每年的七月都會開滿整島的薔薇花。他給淺晴講了魚女的故事。於是被感動得一塌糊塗的淺晴說明天一定要去看薔薇花。
在小鎮的幾天，他們都覺得自己過得很幸福，這種發自內心的幸福是身邊那個熟悉的陌生人帶給自己的。儘管知道這種幸福註定如海市蜃樓般短暫，但那種夢幻般的感覺也將註定讓人如痴如醉。不管怎樣，好好享受當前擁有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人總是喜歡思念過去與期望未來，但他們去忽略了要珍惜現在。現在是過去的未來也是未來的過去，這句話雖然拗口，但道理是在的。易小天雖然喜歡懷念過去，倒偶爾也覺得應該活在當下。
一望無際的大海真的很容易讓人的心情好起來，從新拾起生活的希望，一切都可以有新的開始。看海，游泳，從不厭煩地重複聽著老人講魚女的故事，一切看起來都那麼美好。
從海凌島回來之後，淺晴的身影便時常出現在易小天的夢中。他總是會莫名奇妙地想她。
易小天似乎已經無法自拔地愛上了那個奇怪的女子。在島上的時候，易小天曾勸她看開一點，凡事不能勉強。而她卻揚起那清秀的臉龐倔強地說「我偏要勉強。」唉，真是一個固執的女子，但又何嘗不是這份固執深深地吸引著自己呢。易小天嘆了口氣，他是個固執的人，於是愛上了另一個固執的人。
易小天總會不知不覺地開車在遇見她的那個地方轉悠，但她卻再也沒有出現過。
充滿思念的日子也不知過去多少天，易小天因為找不到她而備受煎熬。他經常開著車在上下班的時間經過昊宇公司門前的馬路，滿心期待能遇見她，然後笑著說：這麼巧，我送你吧。可惜這麼久以來，他並沒有在陌生的人群中找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她走了，她一定是聽從了自己的意見離開了這個曾經讓她傷心欲絕的地方。易小天嘆息了一聲，其實一切都是自己的奢望而已，那段旅途的絢麗終究也只是難忘的海市蜃樓。你想擁有她嗎？註定是自尋煩惱。但知道又能怎樣呢，一樣是無法自拔。
易小天時常會感到遺憾，心想可惜了，當時應該主動問她要聯繫方式的。當時怎麼會那麼的莫名其妙呢？大家都沒想過要問對方要聯繫方式？是因為一時忘了？還是因為當時雙方都很有默契地認為那隻一場艷遇？以後再也不會聯繫了。
易小天覺得自己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某年的七月曾有過那麼特別的一天。聽了一個悲傷的故事，被一個奇怪女子從路邊突然跳出來攔下車子，一直往前開，瘋狂的加油站大逃亡，被女子高超的車技嚇個半死，聽了屬於女子的傷心故事，講了些關於書和人生的話語。那些難忘的經歷就這樣輕輕地落入了記憶中，讓他忍不住時時懷念。陌生的女子雖然奇怪但卻讓人有一種莫名的好感。為什麼呢？因為他愛上了那個迷一樣的女子。時光就這樣落入了記憶中，那個美妙的旅途註定讓人永生難忘。
小的時候，每當颳起大風，淺晴很喜歡皺起眉頭、眯著眼睛，或許不是喜歡，而只是由於BJ風沙天氣養成的習慣罷了。即使後來在深圳這沒有風沙的地方上學，她也無法把習慣改過來。
淺晴怎麼也沒想到照畢業照那天竟然會起風，於是那不知不覺皺起眉頭和咪著小眼的神情就這樣定格在畢業照里。那天晚上，舍友們躲在宿舍里對著電腦，一邊看著白天的照片一邊哭得稀里嘩啦。淺晴感慨，這次真的是要分離了。雖說散聚才是人生意義之所在，但分離的時候又有多少人能真正做到不帶一絲不舍與遺憾呢。室友小晶說，真可惜啊，淺晴你怎麼把眉頭皺起來，還眯著眼睛，原本挺漂亮的一個人卻變得怪怪的。淺晴擦著眼淚苦笑著說，是啊，老毛病又犯了，要是畢業照能重來該多好。小晶說，太遺憾了，似乎不能重來。淺晴很沮喪，是啊，留給大家這個皺眉眯眼的形象，多年以後大家看畢業照的時候也只能想起那個皺眉頭眯眼睛的淺晴。
大學畢業後淺晴進了中國最著名的昊宇GG公司，被分配到華南區分公司工作。剛到的時候，作為一名職場菜鳥，淺晴吃盡苦頭。在大公司里，資歷才是王道，哪怕她堂堂一個名牌大學畢業生也只能給老員工們買奶茶，而且還是難度極高的奶茶。什麼多糖少奶，少奶多糖，單糖無奶，去糖走奶，淺晴用了足足三個月才記住他們的喜好。那難度不下於在校期間複習考試。
自從工作以後，淺晴天天對著電話向男朋友訴苦。她總是會對著電話那頭大罵「憑什麼我一個名牌大學畢業生要給他們買奶茶而且還是難度那麼高的奶茶。」
開始的那段時間，男友總是會默默地聽著，然後不斷安慰她。淺晴覺得很窩心很幸福。即使遇到再多的困難，有個貼心的男朋友可以訴苦，那便已經足夠。可是後來男友竟然也大罵回來，「淺晴，我受夠了。我是你的男朋友不是你的出氣筒，憑什麼你能天天對著我大罵發牢騷。」
那一刻，淺晴蒙了。她想道歉，但男朋友再也沒有接過她的電話。
有人曾經說過，異地戀的最終結果必然是電話分手。唯一的不同之處就是看那一頭的電話先開口而已。淺晴一直以為自己大學談了四年的初戀男友會一直可靠下去，然後一起打破異地戀電話分手這個魔咒。可笑的是，她認為已經牢不可破的愛情最終還是沒能逃過距離的魔爪。淺晴做夢也沒想到，當初那個口口聲聲說喜歡她愛撒嬌愛無理取鬧的男朋友，有一天竟然會以不能忍受她發牢騷為理由而突然消失。說真的，淺晴發現自己竟然不是太傷心。後來她發現自己之所以沒有很傷心是因為自己不曾付出過什麼。
分手之後，淺晴很快便交了新的男友。那是她的上司，一個挺有才華的男子，昊宇GG公司華南區的創意總監周光耀。無論是在工作上還是生活上，她和周光耀都相處得非常愉快。以淺晴的才華和能力，做創意總監助理綽綽有餘，所以周光耀非常看重她。
周光耀是公司里第一個欣賞淺晴才華的男子。起初的時候，他使用了很多淺晴的創意，但卻沒有署淺晴的名字，把淺晴氣得不行，但為了保住工作也只能隱忍。後來淺晴成為了他的女朋友，於是也就釋然了。
周光耀的許多壞脾氣，淺晴都可以包容，但他出去粘花惹草，這就讓淺晴無法容忍。當淺晴責問他的時候，他理直氣壯地說男人逢場做戲是常有的事。淺晴最後怒不可遏，破天荒地問了一句「你對我是不是也是逢場做戲？」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原本淺晴是有點後悔的，但他默認的反應讓淺晴瞬間變得傷心絕望。他說，是你太傻，要不是看在你有點才華的份上，我才沒心情在你身上花心思呢。最後淺晴大罵著說了句混蛋，拿起酒杯喝了半杯，剩下半杯潑了他一臉，轉身離開了現場。青春，才華，甚至無微不至的愛，淺晴把一切都給了他，最後換回的只是悲痛欲絕。那一刻，淺晴覺得她的世界崩塌了。
「昊宇GG的周光耀？我看過他的作品，很不錯啊。難怪我一直覺得他能弄出兩種風格，原來有些是出自你手中呀。」易小天訝道。
「很多專業的人都看不出來，你還挺厲害。」淺晴淡淡道。
「那裡，我也沒看出來。純粹是感覺而已。這樣說周光耀原來是個渣男。」
「他就一混蛋。別提了。你感覺他有兩種風格？真的假的。你一個開計程車的，有個屁感覺。你真是開計程車的？」
「廢話。我就一開計程車的。你看我的執業牌照不是擺在上面嗎？如假包換。」易小天抬頭示意了一下擺放在副駕駛前的牌子。
「你不會把我拐賣了吧？」
「小姐，油門是你在踩，方向盤是你在抓，整個駕駛座都是你的，這種情況比較像你把我拐賣了吧？」
「也對。哈哈，看來我在加油站頭腦發熱把計程車搶過來還真有先見之明。」淺晴大笑道。
「看路啊，轉彎啦，快放油門，小姐你一興奮就使勁踩油門的習慣必須改啊，不然以後肯定是馬路殺手。」
「你看這不沒事嗎？逗你玩的，本想著弄個漂移給你看看的。」淺晴大大咧咧地笑著。
「呵呵，真好笑，你是想飄給閻王爺看吧。」易小天在嚇得紫青的臉上擠出個笑容，無奈地道。
「閻王爺才沒有心情理你呢。」
「不會啊，我感覺今天離他挺近的。」易小天苦笑。
「呵呵，這個笑話真冷。」
「哪夠你的漂移冷。」
「謝謝誇獎。」
「如果你覺得是誇獎的話，那就不用謝了。看路。」
「怕什麼，我的技術已經爐火純青了。」
「那你還在昊宇公司工作？」
「不知道。今天本來是要找他約會的，結果變成了抓姦現場。後來我出餐廳攔了計程車就走。再後來你也知道了。」
「這樣的話，換個工作環境或許會好一點。」
「是他混蛋，憑什麼要我換工作？我偏不換。等我瘋狂夠了我照樣能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大搖大擺回去上班。說不定到時大家一切依舊，我還是他女朋友呢。」
「剎車。」
「剎什麼車？這次我可沒亂加油。」
「快到了，前面白沙出口下高速，然後看路牌向海陵島走。」
「那個是剎車？」
「靠，果然沒記住。油門左邊那個。」
「原來這個是剎車。」
「大姐，你在逗我玩嗎。」易小天驚呼。
「離合就離合，那麼大反應幹嘛。」淺晴不服地哼道。
「你別光顧著剎車不擺方向盤啊，快要撞匝道邊上了。」易小天捏著一身冷汗，驚呼。
「你只叫我剎車又沒叫我擺方向盤。」淺晴叫喊道。
「……我靠……」易小天絕望驚訝。
一下高速，易小天便以上島要檢查為由把計程車搶了回來。重新坐上駕駛座的那一刻，易小天鬆了口氣，心想這條小命總算是保住了。如果下了高速還讓她開車，車毀人亡是小，殃及池魚是大。路的兩旁都是民居，天知道這些淳樸的居民半夜裡睡覺的時候會不會有輛計程車突然衝進來。
淺晴坐在副駕駛，手提包平放在大腿上。易小天看到手提包中露出來的那本海子文集，笑著說道：「你也喜歡讀海子？」
女子正望著窗外的夜景出神，對著空氣微微點了點頭。「愛著。」
「我還以為只有學生才會看海子呢。那時候他們對生活與未來充滿憧憬與幻想，可是等到他們被社會現實洗禮過後卻又對海子不屑一顧。你說生活是不是很可笑，時時刻刻在改變著一個人。」
「不會啊，改變的是表象，不變的才是本質。我現在也還是喜歡讀。」淺晴倔強道。
「挺好的，看來出社會這麼多年，現實並沒有改變你嘛。」易小天笑道。
「什麼叫出社會這麼多年。我看起來有那麼老嗎？」淺晴整理了一下頭髮，不悅道。
「不是，我的意思是說，一旦經歷現實的洗禮就不會再輕易對海子的詩有所感觸。」易小天苦笑。
「你一計程車司機，讀過海子嗎你？好好開你的車。」淺晴哼了一聲道。
「我當然讀過。我上學的時候還挺喜歡讀的呢。只是後來覺得有點無病呻吟，就不讀了。」易小天淡淡道。
「怎麼就無病呻吟了，你懂不懂什麼是詩？」淺晴莫名其妙地問道。
「懂倒還談不上。我只是很疑惑為什麼那樣一個對世間萬物都充滿愛的人卻不懂得愛惜自己的生命？他寫的詩，會好嗎。」
「我也不知道。」淺晴悵然若失地說道。
「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餵馬，劈柴，週遊世界，建一棟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那個掛著笑臉臥在冰冷鐵軌上的少年似乎忘了曾經許下的承諾。」易小天扭頭看著那首被寫上封面的書，忽然有種淡淡的落寞襲上心頭。是什麼讓這樣一個人去臥軌自殺呢，他永遠也想不明白。
「我不是他，我也沒有經歷過他所經歷的事情，我甚至連躺在冰冷的鐵軌上是什麼感覺都不知道，所以不敢妄自做任何評價，我只知道我依然喜歡讀他的詩。」淺晴神色堅定地說道。
「要不我們換個話題。要不講講故事吧，怎樣？」易小天不想繼續談論已經逝去的海子。
「你以前給別人講過故事麼？」淺晴問道。
「講過，很多年前我給一個外國人講過一個叫野孩子的故事。但似乎講得並不怎麼好，講故事的人哭了而聽故事的人卻沒被感動。可能是我的英語不行吧。」
「我已經講了我的故事，難道你不應該講講你的故事麼？這樣不公平。」淺晴望著易小天說道。
「我不知從何講起。我是優秀的聽眾卻不是會講故事的人。要不你問我問題吧，問題多了就能成為故事。」易小天道。
「問什麼呢？我覺得你一個開計程車的，沒啥好問的。」淺晴沉吟道。
「別看我是個開計程車的，我可是正兒八經大學畢業，飽讀詩書。」
「真的假的？你都讀了什麼書？被你一說，我真有點好奇。」
「我啥都讀，沒有特別喜歡的類型。有人曾說過，人和書的相遇也要講緣分，若是緣分未到，不會喜歡讀，也讀不懂。」易小天笑道。
「我現在相信你是讀過書的人了，不然說話也不會文縐縐。」淺晴道。
「那你呢，喜歡讀什麼類型的書？」
「沒什麼特別的，我和所有女孩子一樣，在言情小說中幻想自己的生活，什麼張愛玲、瓊瑤、安妮，看的時候哭得死去活來，最後被赤裸裸的現實折磨得死去活來。」
「這種小說我也看過，但沒啥感覺。」
「男人就是這麼混蛋，說什麼有情有義其實無非為了那點尊嚴。」
「好像是這樣。」
「反正我算是懂了，愛情是女人的全部，尊嚴是男人的全部。女人可以為了愛情不要尊嚴，男人可以為了尊嚴放棄愛情，男女在一起註定要產生矛盾。」淺晴咧嘴笑道。
「你以後打算怎麼辦？」
「沒想過，只想發泄一下。瘋狂一回，墮落一回，死一回也行。」
「死可不能一回一回地算，死就是死，沒有一回的說法。」
「那就瘋狂一回吧。我竟然跟著一個計程車司機說走就走也算瘋狂了吧？」
「小姐你好像說反了吧。怎麼看都像是一個善良的計程車司機跟著一個陌生的乘客說走就走。」
「有嗎？」
「不開玩笑。你之後打算怎麼辦？」
「這種事留著以後再傷腦筋吧。」
「其實你可以乾脆地把他甩掉，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易小天建議道。
「我會考慮你的建議。女人一旦狠心到把男人甩掉，就證明她已經徹底對愛情失望。我可以看看言情小說，說不定能重新找回愛情的信仰。」
「可能嗎？我覺得你看不進去。」易小天道。
「不知道，沒想過。」淺晴搖頭。
小鎮的夜晚依然美麗。計程車剛開上海凌島的時候，遠遠便能依稀看到被華燈點亮的海灣。海風從車窗吹進來的時候帶著一種獨特的香味，易小天猜想那一定是薔薇的花香。他還能清楚地記得當年在這裡聽老人講過的魚女故事。老人說魚女化成薔薇布滿整個小島，每年的七月都會開滿整島的薔薇花。他給淺晴講了魚女的故事。於是被感動得一塌糊塗的淺晴說明天一定要去看薔薇花。
在小鎮的幾天，他們都覺得自己過得很幸福，這種發自內心的幸福是身邊那個熟悉的陌生人帶給自己的。儘管知道這種幸福註定如海市蜃樓般短暫，但那種夢幻般的感覺也將註定讓人如痴如醉。不管怎樣，好好享受當前擁有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人總是喜歡思念過去與期望未來，但他們去忽略了要珍惜現在。現在是過去的未來也是未來的過去，這句話雖然拗口，但道理是在的。易小天雖然喜歡懷念過去，倒偶爾也覺得應該活在當下。
一望無際的大海真的很容易讓人的心情好起來，從新拾起生活的希望，一切都可以有新的開始。看海，游泳，從不厭煩地重複聽著老人講魚女的故事，一切看起來都那麼美好。
從海凌島回來之後，淺晴的身影便時常出現在易小天的夢中。他總是會莫名奇妙地想她。
易小天似乎已經無法自拔地愛上了那個奇怪的女子。在島上的時候，易小天曾勸她看開一點，凡事不能勉強。而她卻揚起那清秀的臉龐倔強地說「我偏要勉強。」唉，真是一個固執的女子，但又何嘗不是這份固執深深地吸引著自己呢。易小天嘆了口氣，他是個固執的人，於是愛上了另一個固執的人。
易小天總會不知不覺地開車在遇見她的那個地方轉悠，但她卻再也沒有出現過。
充滿思念的日子也不知過去多少天，易小天因為找不到她而備受煎熬。他經常開著車在上下班的時間經過昊宇公司門前的馬路，滿心期待能遇見她，然後笑著說：這麼巧，我送你吧。可惜這麼久以來，他並沒有在陌生的人群中找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她走了，她一定是聽從了自己的意見離開了這個曾經讓她傷心欲絕的地方。易小天嘆息了一聲，其實一切都是自己的奢望而已，那段旅途的絢麗終究也只是難忘的海市蜃樓。你想擁有她嗎？註定是自尋煩惱。但知道又能怎樣呢，一樣是無法自拔。
易小天時常會感到遺憾，心想可惜了，當時應該主動問她要聯繫方式的。當時怎麼會那麼的莫名其妙呢？大家都沒想過要問對方要聯繫方式？是因為一時忘了？還是因為當時雙方都很有默契地認為那隻一場艷遇？以後再也不會聯繫了。
易小天覺得自己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某年的七月曾有過那麼特別的一天。聽了一個悲傷的故事，被一個奇怪女子從路邊突然跳出來攔下車子，一直往前開，瘋狂的加油站大逃亡，被女子高超的車技嚇個半死，聽了屬於女子的傷心故事，講了些關於書和人生的話語。那些難忘的經歷就這樣輕輕地落入了記憶中，讓他忍不住時時懷念。陌生的女子雖然奇怪但卻讓人有一種莫名的好感。為什麼呢？因為他愛上了那個迷一樣的女子。時光就這樣落入了記憶中，那個美妙的旅途註定讓人永生難忘。